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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困境 插曲 吵著要屍體的男孩

第二部 困境

插曲 吵著要屍體的男孩

「本該是一百年,」那人走過去后,鎖鏈嘟囔道,「但聽聲音像是半個銅子兒。好吧,你的絕妙計劃。我知道你有大胆的計劃,但還不敢確定你是否有絕妙的。」
這位辦事員是個中年婦女,體型像一袋馬鈴薯,但也許不如馬鈴薯那麼溫和善良。「哦,這可真怪,」她說,「我能幫你什麼忙?」
「她顯然覺得這人有此需要,還請見諒。」卡羅說。
「把你的兄弟們叫上,孩子。讓他們下樓來,別忘了帶上棍子!」她又扭頭對洛克和蓋多說:「別哭,親愛的孩子們。別哭。我們總會把這件事解決的。」
「你們這些孩子,」鎖鏈一字一頓道,就好像在跟犯了錯的寵物說話,「把屍體放進神廟之前,到底拿它幹了什麼?」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洛克進一步學習了布置餐桌和服侍上流人物的方法。他學會了如何替別人拉出椅子,如何倒茶和紅酒。他和桑贊兄弟以醫師剖開病人時的嚴謹態度,遵循著繁複的餐桌禮儀。此外還有著裝課程:如何打頸巾,如何系鞋帶,如何穿戴長統襪之類的昂貴服飾。實際上,鎖鏈這令人眼花繚亂的教育體系,基本涵蓋了人類世界的所有技藝,唯獨沒有盜術。
黑橋兩側的交通因為死刑而被阻斷。正午過後,一小群衛兵、祭司和旁觀者仍聚集在周圍。橋下的屍體在微風中扭擺,繩子吱嘎作響。洛克和桑贊兄弟拉著小推車,謙恭地站在一邊。
四座露天圓塔樓從宮殿四角聳入天空,就像被吊在八層到十層之間。塔樓外側掛著黑鐵鴉籠,那些被挑選出來接受特別款待的犯人會被關進籠子,雙腳耷拉懸空,連續關押十幾個小時,甚至幾天。但跟蜘蛛籠相比,鴉籠簡直就是天堂里的座席。洛克走下貓橋,擠進老城堡區熙熙攘攘的人群,透過大人們肩膀和後背間的空隙,正好能看到這番奇景。
「乾脆用他媽的鉤竿把我捅死算了,」鎖鏈聽他們講完后說道,「拉莫瑞,我可不記得跟你說過,你的鏈子長到可以玩見鬼的街頭表演。」
「偷一具屍體?一點都不好玩。」蓋多說。
卡羅和蓋多又瞥了洛克一眼。
「哦,我當然這麼做了。」辦事員沖他擠了擠眼。
悔罪日是卡莫爾城執行絞刑的傳統日期。每周都有一批愁眉苦臉的犯人,在祭司和衛兵的包圍下被趕出耐心宮。正午便是行刑之時。
「正派人們很少用北方話聊天,但你會在碼頭和商人之間聽到韋德蘭語,這是毋庸置疑的。」鎖鏈說,「如果你聽到有人說這種話,那麼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千萬別讓他們知道你能聽懂。一提到家鄉的語言,那幫北方人的自負勁會讓你大吃一驚。只要裝傻充愣就行,你永遠也不知道他們會走漏什麼風聲。」
「哦,這個問題嗎,」辦事員說,「屍體通常都會在一小時后解下來,扔進乞丐墳的地洞。他們根本不配,但這樣做還算令人滿意。一般來說,不是誰想要一具屍體,我們就交出一具。」
「我還需要點錢。」
剛來到廣場的北部入口,卡羅就從小推車旁迅速跑開,消失在人群之中。洛克嘟囔了兩句充滿感激的禱詞,從後面走上來接替他的位置。安排妥當后,他們把這怪異的貨物拉向安布魯絲娜·斯特羅的店鋪。她是卡莫爾城最好的蠟燭匠,也是公爵本人的供貨商。
「計劃。」
「哦,」鎖鏈說,「城裡有正經八百的鍊金師行會,但他們在人員選擇上非常挑剔,還會嚴格控制鍊金師們的工作範圍。行會之所以有如此嚴格的規章,部分原因就是黑鍊金師。他們會在偽裝的店面跟咱們這種人做生意,迷幻劑、毒藥,隨你想要什麼。他們歸大佬管轄,就像咱們歸大佬管轄一樣。但他們並沒有真正的老闆。他們是那種,呃,你不想得罪的人。
「算了,見鬼去吧。」鎖鏈晃了晃身上的鐐銬,保證血液循環,「我會取回你們花掉的部分。至於剩下的,卡羅,你和蓋多可以一人拿一梭倫,隨你們怎麼花。洛克,其餘都歸你,可以支付你的……債務。這錢是老老實實偷來的。」
「有個人要被弔死,」洛克說,「就在今天中午。」
「什麼泡湯了?」
「小偷是怎麼回事?」一名瘦高條的警官跑了過來,手裡握著警棍,黃外套在身後飄擺,另外兩名黃號衣就跟在他身後。
洛克從錢袋裡取出三梭倫(同時確保老婦人看到了躺在袋子里的另外十幾枚銀幣),隨即退出店門,以賤民之主的名義祝願她和她的孩子們擁有整整一百年的健康。他把蠟燭包擱在車上,塞到裹屍布下面,就放在安特里姆那雙死不瞑目的獃滯雙眼旁邊。
「一包蠟燭,」蓋多補充道,「兩條黑胡椒麵包,一蠟盒淡啤酒,外加幾個燈球。」
洛克剛剛繞到車前,回到蓋多身邊,一個身量較高、穿著破爛骯髒的孩子就跟他撞了個滿懷,害他仰面摔倒。
「就是有點臭。」蓋多說。
「這次不是,」鎖鏈深深吸了一口晚餐后必抽的煙草,「這次我欠的是黑鍊金師的人情。你們知道這些人,對嗎?」
「傑賽莉娜·杜巴特可能是黑鍊金師中的佼佼者。我,哦……我曾中過一次毒,她幫我解了。所以我欠她的。傑賽莉娜終於想要動用這份人情,她要一具屍體。」
「願您和您的孩子們擁有二十年健康,」洛克說著鞠了一躬,暫時消失在櫃面底下,「賤民之主祝福您。」
洛克和桑贊兄弟齊刷刷地深施一禮。女祭司脖子上的銀絲麻花線表明她的地位遠比普通侍僧要高。「賤民之主祝福您,」洛克說,「還有您的兄弟姐妹。」
老城堡區和瑪拉·卡莫爾拉贊區之間有一條寬闊運河。這裏的另一個主要地標就是橫跨運河的黑橋。這座由石材修築而成的高大黑拱橋上裝飾著紅色燈盞,還掛有葬禮黑紗,只需拉動一根繩索就可以放下來。絞刑會在從拱橋南側探出的一塊木質平台上執行,據說如果罪犯死在流水之上,那他們不安的魂魄就會被帶人大海。還有人說它們將化作鯊魚之read•99csw.com形,這就解釋了卡莫爾灣為何飽受狼鯊侵擾——這個說法很難被斥為謬談。在大多數卡莫爾人看來,以牙還牙是理所應當的。
「要論搞惡作劇,這兩兄弟還從沒遇到過對手。」在一個收成特別慘淡的日子里,鎖鏈坐在石階上對洛克說,「現在他們時刻提防著你。等他們開始向你尋求建議時,哦……你就知道他們已經服了。」
「抱歉,」洛克哭泣著說,「萬分抱歉。我沒注意……我應該握得更牢,我真沒注意……他動作太快了……」
「一點沒錯,」胖男人叫道,「我們不能讓那小惡魔給我們抹黑!斯特羅夫人,你出了多少錢?我會出更多!」

5

「橘子。」卡羅說。
「更糟?這話什麼意思?到底出了什麼事?」
「韋德里克!」斯特羅夫人不再跟那位富態的鄰居爭吵,轉頭對警官說,「韋德里克,這是你的錯!往少了說,你也欠這些侍僧幾枚銅板!」
「它測試的不是你們偷屍體的本領,你這沒臉沒皮的小白痴。」鎖鏈和藹地說,「我是想看看在比煮飯更重要的工作上,你們有沒有通力合作的本事。我會考慮提供你們想要的任何東西,但我不會給你們提示。你們得靠自己把這件事解決。」
圍攏在她門口的人越聚越多。「別傻了。」斯特羅夫人說著又添了兩枚銀幣。
這是一場乾淨利索的絞刑,畢竟公爵的繩索大師們最大的優點就是經驗豐富。這不是洛克見識過的第一場死刑,也不會是最後一場。他和桑贊兄弟甚至抓住機會,以恰當的祈禱儀式,替罪人們在臨死前乞求佩里蘭多的祝福。
「你要不提,我還以為這是國家機密呢。」
「我想說的是,安特里姆有位妻子,」洛克說,「她有點事要辦。是關於他的。」
「是的,謝謝您。」洛克掏出一個不起眼的小皮袋,裏面傳出銀幣撞擊的聲響,「再要點不帶香味的供奉燭。四種各來半打。」

3

「比方說大佬?」洛克問道。
老城堡區是個功能比較單一的城區。在耐心宮外是為黃號衣們準備的運河碼頭和馬廄,為公爵的稅官、抄寫員和其他官員準備的辦公室,還有雇傭律師和法律顧問們常待的破落小咖啡館——這些人就在那裡招徠顧客,從被扣押在宮中的犯人的親朋好友手裡賺取錢財。幾家當鋪和其他商鋪頑固地堅守在島嶼北端,但總體上看,它們已被排擠在公爵嚴酷的行政領域之外。
「這不是沒有先例。但一般來說,喪親之人都會請吾輩在女士面前替死者禱告。」
黃號衣們最終開始在幾位艾贊·基拉祭司的注視下,把屍體一具具拉上橋來。這些屍體被小心放置在由兩匹黑馬拉的貨車上,車身覆蓋著死亡女神教派黑銀相間的幕布。最後被拉上來的屍體是一名瘦高男子,剃光頭留長須,左臂只剩一截紅彤彤皺巴巴的斷肢。四名黃號衣把他的屍體抬到孩子們身邊的手推車上。一位艾贊·基拉祭司跟他們一塊走了過來,那張難以捉摸的銀絲面具緩緩迫近時,洛克只覺得一陣涼意從後背躥起。
「我知道。鉛錠、慘叫、死亡。」
洛克燉過章魚,煮過馬鈴薯;切過梨子、蘋果,還有某種冒著蜂蜜味汁液的鍊金術雜交水果;他加香料,調味道;有時又氣又急又專心,甚至會咬到自己的舌頭。洛克通常會製作出一片可怕的爛攤子,只能扔到神廟後院喂山羊。但就和正在學習的所有技藝一樣,他在灶台旁的手藝也有穩步提高。桑贊兄弟很快就不再嘲笑洛克,放心地讓他幫忙烹飪精美菜肴。
洛克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就在那天早上,卡羅提議幫他做算術題。交換條件是讓洛克告訴他們,如何識破他倆每每設下的陷阱,並將其破除。
「我們要為此人舉行葬禮,」洛克說,「在入土前祈禱三天三夜。我的師傅想為這次儀式買些新蠟燭。」
「差不多吧。你這身量小了點,但我估計傑賽莉娜也能用你的屍首做上一兩項研究。」
第二天,洛克頭一回獨自走在神廟區的街道上。他身穿佩里蘭多教派乾淨潔白的長袍,袖口鑲著銀絲,頭上戴著兜帽,身量也就剛到周圍行人的腰際。人們對這身裝束表現出的敬意,令他感到十分驚奇(他也很清楚,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份敬意只有一小部分會轉加給長袍里的可憐蟲)。
「我的錯?您聽我說……」
「我很滿意。特別特別滿意。但我必須問一句,過去半小時內,那些男男女女拚命往我的罐子里扔錢,說什麼他們『為維德扎區發生的那件事表示遺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會給你們一籃橘子,」人群中有個女人說,「給你們和盲眼祭司。」
「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她說,「當然,總還有些不確定因素。」
「當然。我並不是說你們做錯了什麼。女士最終會權衡他的一生,在棺槨入土之前的所言所行。」她打了個手勢,黃號衣們把屍體放進小車。其中一人展開一張廉價裹屍布,把它裹在安特里姆身上,只露出了禿腦殼。「永寂女士祝福你們和你們師傅。」
洛克點了點頭,低頭注視著自己的雙手。他沉默片刻,開口說道:「卡羅,蓋多,你們明天能替我坐在門階上嗎?我得好好考慮一下。」
「親愛的孩子們,」斯特羅夫人說,「這真是莫大的榮幸。你們肯定在執行一次不同尋常的任務。」她年紀很大,但身材苗條,跟洛克上午打過交道的辦事員形成鮮明對比。斯特羅總給人一種殷勤有禮的感覺。她的舉止態度從容得體,就好像這兩個臉蛋緋紅、長袍下大汗淋漓的小侍僧,是屬於某個大教派的高階祭司。就算她聞到了安特里姆褲子上那股臭味,也出於禮貌沒有提及。
「你的信心令我倍感振奮,」鎖鏈說,「但我要事先提醒一句,你身上拴著一條很短的鏈條。如果有read•99csw.com哪家酒館不慎被燒成平地,或是有場騷亂在你周圍爆發,那我就把鉛錠掛在你脖子上,把你從這房頂推下去。」
「我在這兒,奶奶,」回話聲從上方一個敞開的窗口傳出,「小偷是怎麼回事?」
「如果一兩周內能夠到手,她會十分高興。」
「偷屍體的計劃。」
「如果說卡莫爾城裡有那麼一丁點真摯的友愛,」鎖鏈曾這樣說,「如果說存在那麼個小地方,人們在提起佩里蘭多的名號時並不摻雜輕蔑和惋惜,那說的就是維德扎區。商人都是吝嗇鬼,手藝人總有很多事要操心,然而那些通過他們喜歡的行業賺取大量財富的人,很可能心情還算不錯。作為平民百姓,他們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生活。當然,只要咱們這種人別給他們搗亂就行。」
「佩里蘭多的小兄弟,」女祭司說,「你們要為這個男人祈禱些什麼呢?」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也許不過十五六歲。但在洛克眼中,這更加深了陰森沉鬱的感覺。他發現自己的喉嚨突然變得很乾。
時間一周周過去,鎖鏈的教育範圍逐漸擴大。洛克每天都要花兩小時練習讀寫,他潦草的筆跡以拖拖拉拉的速度逐漸過渡到順滑,桑贊兄弟最終聲稱他寫起字來再也不像條「腦袋上插了支箭的狗」。他們的讚揚讓洛克深受感動,並在雙胞胎的睡榻上撒了紅辣椒粉作為答謝。桑贊兄弟企圖報復,但計劃屢屢受挫,不禁氣得發瘋。洛克在陰影山墓場和引火區大瘟疫中養成的深度強迫症仍舊伴他左右,誰也別想躡手躡腳地偷襲他,或是趁他睡覺時下手。
「銀幣,」洛克抽噎著說,同時抬起頭讓老婦人看清他臉上流淌的淚水和噘起的雙唇,「他偷了我的錢袋。掏了我的包。」
「因為他們為維德扎區發生的那件事表示遺憾。」蓋多說。
女祭司略微歪了歪頭。「我聽說這人的遺孀請你們在佩里蘭多神廟舉行一次葬禮,然後再讓他人土為安。」
從洛克向巴薩維宣誓效忠的第二天起,鎖鏈就開始緊鑼密鼓地對他進行教育。儘管紅糖朗姆酒引發的頭痛仍在敲打他的太陽穴,但洛克還是打起精神,開始學習佩里蘭多教會和十三神教會的基本知識。其中包括手勢和儀式頌辭,致敬的方法和僧袍紋飾隱藏的意義。從進入神廟后的第四天起,洛克便開始作為一名「佩里蘭多侍僧」坐在石階上,身披白袍,努力擠出合體的謙卑與凄慘。
「胡說,孩子,這根本不是你的錯。」斯特羅夫人說。那名警官開始吹哨,拿手杖的胖男人繼續喝罵,兩個年輕人從斯特羅家後面跑了出來,手裡拿著包有黃銅的彎頭短棒。他們連珠炮似的吐出一串喝罵,直到確認祖母毫髮無傷才歇了口氣。等他們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叫嚷起各種恐嚇、詛咒和報復的誓言。
「孩子們,」安布魯絲娜·斯特羅說,「孩子們!出了什麼事?你受傷了嗎?那個獃子撞壞了什麼東西?」
「啊。好的,我料到了。想用多少就從金庫里拿,然後把數目記在賬冊上。但如果你拿這錢出去亂花……」
午後四點,獨手安特里姆的屍體終於安全放入佩里蘭多神廟潮濕的聖堂。三名白袍男孩(卡羅在神廟區邊界附近安然無恙地同他們會合)走下門階,坐在神父身邊。鎖鏈就坐在老地方,一條粗壯的胳膊搭在銅錢罐的罐口上。
「他叫安特里姆。人們叫他獨手安特里姆,他只有……」
「我欠過幾個人情,孩子們,」鎖鏈對他們說,「如果某些人求我辦事,那我很難推辭。」他們盤腿坐在光禿禿的屋頂花園中,鎖鏈每次想把他們召集起來討論些要緊事,就會選擇這個地方。至少不下雨的時候向來如此。
「請原諒我的笨拙,我無意冒犯。」
「在我們買蠟燭前是十五梭倫,」蓋多說,「所以有十二枚被偷了。鎖鏈會把我們扔出教會。」
「中午弔死的,」洛克說,「還很新鮮。」
「短鏈子。好的。但是別擔心,」洛克說,「我不像過去那麼莽撞了。你知道,那時我年歲還小。」
蓋多貼著洛克的耳朵,作勢嘟囔了幾句;洛克也低聲沖他嘟囔了兩聲,蓋多立刻擺出傷心的架勢。他抬起手揪住兜帽,完美地表現出灰心喪氣的模樣,雙眼瞪得老大。「不,斯特羅夫人,」他說,「比那還糟。」
「這位夫人,」洛克說,「希望何時入手?」
「既然如此,那就這麼著吧。」鎖鏈說著往後一靠,伸了個懶腰,後背發出噼啪聲響。老人滿足得哼了一聲:「我今晚就可以把名單交給你。」

6

「還有燈球,」蓋多說,「別忘了那些東西,挺漂亮的。」
大多數卡莫爾人對佩里蘭多教派的態度,都混雜著輕蔑藐視和充滿負疚感的同情。乞丐神和他的祭司們那種不加掩飾的慈悲善意,就是刺不進卡莫爾城的硬心腸。不過鎖鏈神父絢爛多彩的虔誠軼事帶來了一筆紅利。乞丐神的白袍祭司們那些傻裡傻氣的舉動,會被很多人拿來跟朋友們開玩笑,但這些人路過佩里蘭多神廟時,還是免不了把頭轉開,往鎖鏈的罐子里扔錢。而且事實證明,他們也會允許一名白袍小侍僧在街上無拘無束地走動。人潮如水流般在洛克面前分開,商人們經過時甚至會近乎禮貌地沖他點點頭。
「願您和您的孩子們擁有一百年的健康,」洛克說,「賤民之主祝福您。」
「不,她要新鮮的屍體。仍舊跟活的一樣溫熱多汁。你們看,鍊金師和醫師行會每年都會經由公爵授權,得到一定數目的新鮮屍體,直接從絞索上摘下來的。他們可以將其開膛破肚,胡亂戳弄,黑鍊金師們沒這福氣。而傑賽莉娜眼下有些理論想要付諸試驗,所以我決定讓你們合作,完成第一樁真正的工作。我要你們找一具屍體,要比清晨剛出爐的麵包還新鮮。把它弄到手,然後運回神廟,好讓我交給傑賽莉娜。但要小心別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我們九_九_藏_書為他乞求諸神能夠給予的任何慈悲。」卡羅說。
「那是報酬,」蓋多說,「這個男人的妻子給的。不光是買蠟燭的錢,還有他的葬儀,我們的祝福和他的葬禮。我們本該把錢和……」
「天殺的,你這頭自私的老豬玀,這又不是在攀比炫耀……」
「我也沒聽出惡意,夫人。畢竟那就是我們的處世之道。」洛克向她露出自己最惹人憐愛的笑容,「您不是剛剛把我所乞討的東西交給我了嗎,完全出於您善良的本意,跟金錢沒有任何關係。」
「不,你聽我說!以後人們提起維德扎區,就會說,『啊,就是有人搶劫祭司的地方,對吧?就是有人襲擊無依無靠的佩里蘭多侍僧們的地方!』十二神在上!就像引火區!甚至更糟!」她說著啐了口唾沫,「你得拿出點東西作為補償,不然我就告到你的長官那兒去,你就等著被扔去划糞船吧,直到你頭髮變白,牙齒連根掉落!」
「他考慮得可真周到。我們都知道老鎖鏈神父有多虔誠。」辦事員把袋子掃到櫃檯後面,搖了一下,它發出一陣叮噹聲,女人哼了一聲。「但還是有點問題。」
「我們甚至拉來了自己的手推車,」洛克說,「我們不想造成任何麻煩。」
「有人搶了佩里蘭多的侍僧?這些幫助盲眼祭司的孩子們?」一個臉色紅潤的男人晃了過來,他肚子大得離譜,雙下巴多出足足一大圈,左手拿著手杖,右手擎著把樣子駭人的短斧。「真是厚顏無恥的混賬小雜種!如此惡行!居然發生在維德扎區,還是光天化日之下!」
桑贊兄弟在前面一人拉住一根扶桿,洛克則在後面推車,同時保證重心平衡。他很快就後悔自己選擇了這個位置,絞刑讓這人把屎拉在了褲子里,臭味直往外冒。他咬著牙,高聲叫道:「回佩里蘭多神廟,以最高的敬意!」
洛克頭一次意識到,披上有效的偽裝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是多麼令人陶醉的感覺。
桑贊兄弟邁著沉重的步伐,拉著小車從黑橋西側離開,然後往北一轉,前往通向流動集市東區的寬闊矮橋。這樣回家有點繞遠,但還算不上可疑。在避開所有看到他們離開絞刑架的人之前,三個白袍男孩始終保持著這個方向。隨後他們略微加快步伐(同時享受著死者帶給他們的額外敬意,當然洛克不在此列,他還在下風處,忍受著車上的可憐蟲生命中最後一次微不足道的行為),往左一拐,走向通往福利亞區的橋樑。
尼克凡提的一位曾曾祖(根據地方志的精確記錄大概就是這樣,但在洛克龐雜的知識庫中,這些細枝末節早被划入漠不關心的迷霧地帶),最終住進被稱作凌鴉塔的銀色祖靈玻璃塔,那座古老的家族城堡就變成了耐心宮——卡莫爾城邦司法系統的核心——不過是否能公平執法就是另一個問題了。黃號衣和他們的長官們以此作為總部,公爵司法會也設立在此。十二名男女法官身披紅袍,頭戴天鵝絨面具,在耐心宮中審查各種案件。他們的真實身份從來沒有向大眾公開,每人都被冠以某一月份的名號——帕西斯法官、菲斯托法官、奧瑞姆法官,等等等等——但權力交接卻是一年一次。
「還好,還好。」
耐心宮是由黑色和灰色麻石修建的方形建築,高達十層。搭砌城牆的大磚塊組成了簡單的馬賽克圖案,但經過多年日晒雨淋,早已模糊不清。點綴在每層塔樓上的高大拱窗都裝有彩色玻璃,以黑紅圖案為主。每天晚上,所有窗戶後面都會亮起陰鬱的燈光,如同黑暗中暗淡的紅眼,盯視著所有方向。那些燈火永不熄滅,隱含的寓意不言自明。
「如果你有魄力,」鎖鏈說,「就可以自己搞到名單,不用麻煩你老邁可憐的胖師傅。而且我知道你肯定是有的。」
斯特羅夫人小心取來這幾種蠟燭,包在上蠟的麻布中(洛克剛要開口拒絕,她就說道:「這是我送給神廟的禮物,每種蠟燭或許還有多的。」)。洛克假意推辭幾句,但老婦人包裹貨物時,剛巧有那麼幾秒鐘耳背。
「我有枚梭倫可以給你們。」另一名商人從人群中擠出來,手裡拿著銀幣。
「啊哈!你這傲慢無禮的陰影山小扒手,以為可以把我蒙在鼓裡。什麼計劃?」
「我們日後要偷很多屍體嗎?」卡羅問。
洛克進入神廟的一周年紀念日即將到來時,局面終於有所改變。
他抓住洛克伸來的小手,把男孩拽了起來。「十二神!一位侍僧。請原諒,請原諒。我沒看見您站在這兒。」卡羅關切地嘮叨個不停,同時把泥土從洛克的白袍上撣掉,「您還好嗎?」
「還有一籃橘子。」卡羅說。
「給,」斯特羅夫人說,「給,孩子們。蠟燭算我的禮物。這種事不該發生在維德扎區。我們絕對不能容忍。」她把洛克給她的三梭倫重新放到櫃檯上。「那袋裡有多少錢?」
「一隻手。對,他今天上弔。縱火、偷盜、跟奴隸販子勾結。真是個妙人。」
「十二神啊,」老婦人嘟囔道,「那天殺的小畜生!」她從店鋪的櫃檯窗口探出頭來,以不可思議的力道高聲喊著:「小偷!站住,小偷!」洛克又把臉埋進手裡,斯特羅夫人扭頭朝樓上叫道:「魯克蘭奇亞!」
「他當然死了,榆木腦袋。這些孩子正要把他帶回佩里蘭多神廟,進行祝福和葬禮儀式!錢袋卻被那小偷搶走了,那位寡婦的報酬都在裏面!」
「掙錢,」洛克把商人送他的錢袋扔進罐子,裏面傳出沉悶的聲響,「準確地說,是二十三梭倫三銅板。」
他們把車拉到斯特羅夫人的四層小樓門前,人們對他和蓋多的態度,讓洛克印象深刻。在這裏,屍體經過時,商人和顧客都會低下頭,許多人甚至以十二神的名義作出祝福手勢:首先用雙手碰觸眼睛,然後是嘴唇,最後是心臟。
卡羅和蓋多點點頭。洛克則搖了搖。
「詭詐看護人啊,」鎖鏈說,「今天早上我還有種幻覺,以為是我在教育你們。」
「我們必須想法兒把錢掙回來,」洛克說,「為https://read•99csw.com了從耐心宮搞來這具屍體,花了我們十五銀幣。現在都賺回來了,還外加蠟燭、啤酒和麵包。」
耐心宮的東北塔樓上,有六個被長鐵鏈吊著的籠子在風中輕輕搖擺,如同掛在絲線上的蜘蛛。其中有兩個正在移動,一個緩慢上升,另一個迅速下降。被定罪關進蜘蛛籠里的犯人不允許得到片刻安寧,所以其他被罰做苦工的犯人會拉動塔樓上的巨大滑輪,輪班轉動絞盤,直到法官們認為籠子里的犯人足夠瘋狂或是悔悟。這些東搖西晃、吱嘎作響、四面透風的籠子,每時每刻都在上下運動。到了晚上,人們隔著一兩個城區,都經常能聽到這些犯人的哀告和尖叫。
「我知道。我的師傅看不見東西,也不能離開神廟,不然他會親自來跟您解釋。但他跟前只有我們了。我應該說,他知道這會給您添麻煩。」洛克的小手出現在櫃面邊上,等它們縮回去后,一個小皮袋留在了辦事員的計算板上。
「我們的師傅,」洛克努力辯解道,「向那位可憐的女人,呃,作出了神聖的承諾,保證我們會予以關照。當然,我們、我們無意冒犯您或是至美女神,但我們要遵守諾言。」
洛克抖露了幾個寶貴的求生技巧,並且接受了桑贊兄弟對他的算術輔導。但洛克每解開一道算題,只會從鎖鏈手中得到一個更難的問題作為獎賞。與此同時,他開始學習韋德蘭語。鎖鏈用北方話下達簡單的命令,等到洛克逐漸適應了這種腔調后,神父便常常禁止三個男孩用其他語言交談。每次練習都長達數小時之久,就算是他們在餐桌上閑聊,也要用這種粗糙刺耳不合邏輯的語言。洛克覺得,只要是用韋德蘭語說話,任誰都會顯得怒火衝天。
洛克變出第三個皮袋,辦事員點點頭。「我會跟繩索大師們說一聲的,小傢伙。」
鎖鏈沉默片刻,接著低頭看向罐子。他假裝是在調整蒙眼布,但其實是把它往上拉了一點。卡羅和蓋多咯咯笑個不停,開始向鎖鏈講述洛克在他們的幫助下計劃並執行這個騙局的大致情況。
「這個就是了。我保證。但我需要那些名字。」
「把這件事當作對你們能力的寶貴測試。」鎖鏈說。
「十二神的意旨並非吾輩可以揣度。」蓋多介面道。
就在這時,有個穿葉綠色外套、戴四角帽的男人走向神廟門階。這位衣著考究的先生將一把錢扔進罐子,從那陣噼啪聲判斷,像是銀幣銅幣兼而有之。那人沖三個男孩抬了抬帽子:「我是從維德扎區來的。我想讓諸位知道,此事讓我義憤填膺。」

1

聽到這話,卡羅假意鞠了一躬,隨即跑進入群,轉瞬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洛克假裝撣去身上的塵土,同時心中慢慢默數了三十秒。時間一到,他便突然坐到手推車旁,腦袋埋進手裡,開始抽泣。沒過多久,變為放聲大哭。聽到這個暗號,蓋多連忙跑過來跪在洛克身邊,一隻手扶住他肩頭。
「它妙極了。」

2

「什麼?在這兒?他們?」警官看著兩個痛哭流涕的孩子、暴跳如雷的老婦人和那具屍體,他的眉毛似乎很想從額頭上往下跳。「啊,這個……我是說,這個人死了……」

4

洛克在佩里蘭多神廟住了半年。有天晚上,他和桑贊兄弟正合力製作一道填料小鯊魚。這是vicce enta merre,海鮮烹飪法,第一精美藝術。卡羅把軟皮小鯊魚開膛破肚,塞入紅辣椒和黃辣椒,洛克則在這些辣椒中塞入香腸和血乳酪。鯊魚的兩顆小死魚眼被黑橄欖所取代;小尖牙被拔掉后,嘴裏塞進了去皮蘿蔔和大米;尾巴和魚鰭則早就切掉,用來燉湯。「啊!」等這道精美菜肴滑入四條滿足的食道后,鎖鏈說,「真是美妙絕倫,孩子們。在你們收拾餐桌清洗盤子時,我只想聽你們說韋德蘭語……」
「你們看,上訴日期已經過了。薩里絲、菲斯托和塔瑟利思在死刑令上蓋了章。獨手安特里姆現在屬於莫甘蒂,隨後將交給艾贊·基拉。事到如今,就連乞丐神的小可愛們也幫不了他的忙了。」
「無論您能幫我們什麼忙,我師傅都會感激不盡的。」又一個小袋出現在櫃檯上,辦事員這次終於露出笑容。
「嗯哼。有關這個計劃,你還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嗎?」
這裡有地牢,有豎在通向宮殿大門的黑橋上的絞架,還有其他東西。因為秘密合約的存在,從黑橋上墜落的罪犯數目急劇減少(尼克凡提公爵也樂意在民眾面前,將這種改變歸因於自己的寬宏大量),所以公爵的僕人們發明出了其他刑罰——也許嚴格來說並不致命,但的確引人入勝,充滿殘忍的靈性。
一名過路人往罐子里扔了枚錢幣。洛克深施一禮,盲眼祭司沖那人所在的大致方向揮了揮手,鎖鏈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他高聲叫道:「賜予您和您的孩子們五十年的健康,還有賤民之主的祝福!」
「我能搞到,但我需要別人幫忙。如果我在絞刑之前跑到耐心宮附近遊盪,那就泡湯了。」
「乞丐墳。」卡羅說。
在人類到來之前,統治卡莫爾城的祖靈留下了許多遺產,貓橋就是其中之一。這些狹窄的玻璃拱橋也就一人來寬,在大多數卡莫爾運河上成對出現,安傑文河沿岸也有幾對。儘管它們看起來光滑如鏡,但那些閃爍微光的橋面其實粗糙得好像鯊魚皮。對具有一定靈活性和自信心的人來說,這些貓橋在許多地點提供了橫穿運河的便利途徑。每座貓橋總是保持單向通行,公爵法令明確規定,按正常方向行走在貓橋上的人,有權將逆行者推進河裡。
「沒有被燒毀的酒館,我以恩主的名義發誓。」洛克說。
他們就這樣氣氛融洽地坐了半晌,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太陽慢慢向西方下落,悠長的黑影開始爬上城市的面容。
九-九-藏-書洛克盯著黑橋看了老半天,喚醒心中被鎖鏈強行壓制了一年之久的謀划能力。他年紀還太小,不會對自己做什麼精神分析,但構思計劃的過程讓洛克產生了一種實實在在的快|感,就像肚子里有個溫暖酥麻的小球。他無法形容自己正在做的事,但在思維風暴的碰撞中,一個計劃逐漸形成,他考慮得越多,心裏就越發興奮。幸虧白色兜帽擋住了大多數行人的視線,遮住洛克的面孔,不然所有人都會看到一名佩里蘭多侍僧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絞架,臉上露出野性的笑容。
「你是說老鎖鏈?可憐的老好人。讓我看看……你需要清潔空氣所需的薰衣草,祝福用的秋血花,還有為至美女神準備的硫黃玫瑰?」
下了橋后,三人轉向南方,進入維德扎區。這座相對寬敞整潔的島嶼,由黃號衣們嚴密巡查,治安良好。在維德扎中心,是一個商人工匠雲集的貿易廣場,有許多看不起流動集市那份混亂嘈雜的知名商販就居住在此。他們在自家精美老宅的底層經營買賣,這些房舍通常都新近塗過灰泥,木質框架也用石灰水刷白。根據傳統,這裏的瓷瓦屋頂五光十色,閃爍著毫無規律的明亮色彩,藍紫交織,紅綠雜陳,在炎熱耀眼的陽光下熠熠生輝,讓人眼花繚亂。
「哦!」那孩子正是卡羅·桑贊,「萬分抱歉!我真是笨手笨腳。來,讓我扶你起來……」
第二天,洛克和鎖鏈一起坐在神廟門前。「我需要之後一兩周內所有死刑犯的名單,」洛克說。
「那麼,」他說,「孩子們。傑賽莉娜會因為救了我的命而後悔嗎?」
「加一把鐵鍬。」蓋多說。
「我相信你們不會。」她的表情一度變得和藹了幾分,「我剛才提到乞丐神的那些話,沒有任何惡意,孩子。」
「我知道,」洛克說,「我沒想幫他求得寬恕。他妻子並不在乎他是否被弔死。我來這兒是為了屍體。他妻子知道他活該被弔死,但想給他爭取一個更公平的機會。您知道,是在永寂女士面前。所以她花錢讓我們把屍體拉回佩里蘭多神廟。我們可以點燃香燭,以佩里蘭多的名義替他祈禱三天三夜。然後我們會把他埋了。」
那警官扮著苦相,掏出錢包,走上前來。但兩個男孩周圍已經聚了不少人。人們把他倆扶起來,輕輕拍打著洛克的後背以示安慰,次數多得數都數不清。他倆被錢幣、水果和小禮物埋在當中,一位商人把大額硬幣放進大衣口袋后,將錢包送給了他們。洛克和蓋多裝出真實可信的困惑和驚奇的表情。每當有禮物遞過來時,他們都儘力推辭,至少在表面上做足了功夫。
日上中天,路上人潮如織,喧囂聲在街市間回蕩,讓卡莫爾城顯得生機勃勃。洛克徑直踱向神廟區西南角,那裡有道玻璃貓橋橫在運河上,通往老城堡區。
「只要合情合理,」鎖鏈說,「另外我要強調一點,你們不可以親手製造屍體,必須找個實實在在被別人幹掉的傢伙。」
「你可真是個稱職的警衛啊,韋德里克。任由這些大鍋區的小扒手摸到這兒來,在我店鋪門口搶我的客人!」
「和屍、屍體一道帶給鎖鏈神父,」洛克高聲叫道,「我讓他失望了!」
「沒關係。謝謝你扶我起來。」
「根本不會。」洛克說。
「除此以外,」卡羅說,「這屍體美妙絕倫。」
「死得實實在在,」洛克說,「不是被我們殺的,甚至還未僵硬。好吧。我知道咱們能辦成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還不知道為什麼,以及怎麼辦。」
到了上午八點,宮中庭院里的官員們推開木質百葉窗,各就其位,準備開始對所有人叫喊「以公爵的名義,快滾開」,以此度過漫漫長日。三名穿兜帽長袍的佩里蘭多侍僧拉著一輛手推車來到庭院,其中個頭最小的孩子擠到頭一個空閑的辦事員面前,他瘦巴巴的小臉蛋也就勉強比辦事員格間的櫃面高一點。
「這屍體棒極了。」卡羅說。
斯特羅夫人坐在店鋪臨街的窗戶旁,頭頂上那塊厚重的木質遮陽篷晚上可以拉下來,把窗戶封得嚴嚴實實,以求萬無一失。這窗子大概有十尺寬五尺高,斯特羅夫人身邊擺放著許多蠟燭,層層疊疊堆在一起,就像是座神話般的蠟制城市的房舍和塔樓。鍊金燈盞早就取代了絕大部分廉價蠟燭,成為貴族和平民們的首選,僅剩的幾個蠟燭工匠通過往產品中混雜各種甜美香味維持生意。除此以外,卡莫爾神廟和信徒們的儀式需求也不容忽視,他們普遍認為冰冷的玻璃燈盞無法滿足這種需要。
洛克快步走過小橋,腦筋飛快轉動。他回想起鎖鏈教給他的一些歷史課程,幾百年前,老城堡區曾是卡莫爾公爵們的家,那時所有被瑟林人佔據的城邦,還都臣服於皇城瑟林佩爾的大君主。卡莫爾城的貴族們,對於祖靈留下的完美無瑕的玻璃高塔懷有近乎迷信的畏懼,所以在南城中心地帶修築了一座巨大石質宮殿。
鎖鏈的語氣非常強硬,桑贊兄弟警覺地盯著洛克看了片刻,接著又對視一眼,揚起了眉毛。
洛克還接受了烹飪藝術方面的指導。鎖鏈每隔一天就要洛克在灶台旁干一次苦力,卡羅和蓋多會齊心協力,沖他沒完沒了地嘮叨。「這是vicce alo apona,卡莫爾第五精美藝術,」鎖鏈說,「行會大廚們要學習全部八種烹飪法,做起菜來比運用自己的命|根|子還熟練,但你現在學點基礎就成。不過我要提醒你,咱們的基礎會比其他人的傑作還強,只有卡泰因人和安伯蘭人還懂點皮毛,大多數韋德蘭人根本分不清什麼是美食,什麼是泡在燈油里的老鼠屎。好了,這是黃金椒粉,這是傑里什橄欖油,放在它們後面的是肉桂檸檬殼……」
「行。」桑贊兄弟毫不猶豫地答道。鎖鏈神父沒有錯過他們充滿希望的語氣。他會永遠記住這一刻,就在今天晚上,桑贊兄弟承認了洛克才是行動中的智囊;就在今天晚上,他們放心大胆地讓洛克成為行動中的智囊。
「任何我們想要的東西?」洛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