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困境 第五章 灰王

第二部 困境

第五章 灰王

「他們當然有弱點,孩子。他們也是肉體凡胎,就跟你我一樣。他們吃飯,他們拉屎,他們衰老,他們死亡。但他們就像見鬼的大黃蜂,你惹到其中一隻,其他的就會出來把你紮成篩子。願十三神憐憫所有殺過盟契法師的人,無論他們有意還是無意。」
「在流動集市上,」他喊道,「一條麵包多少錢?」
「我,呃,不太明白。」
「抱歉,兄弟。」紅手幫領頭的人用一條胳膊頂住門上,「大老闆要立刻召見洛克·拉莫瑞,不管他現在方不方便,這個命令不容拒絕。」
「好了,」灰王說,「咱們都已經是成年人和成年鳥了,不是嗎?有用是個相對狀態,洛克。我可不想被迫再次向你展示,它的相對性有多強。」
「我剛才不是說過嗎,馴鷹人?」灰王沖洛克露齒一笑,「咱們的荊刺知道該如何恢復平常心。兩分鐘前他還驚懼得無法思考,現在已經在譏諷咱們,而且肯定正琢磨著如何脫身。」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叫我,」洛克儘可能不引人注意地移動著重心,察覺到另一側袖子里第二柄短劍的分量,心裏略感安慰,「我也沒看到你所說的弩弓。」
「詭詐看護人啊。」洛克倒吸一口冷氣,但此時就連樹木暗淡的色彩也從視野間消失,夜幕歸於純粹的黑暗。
「什麼?」洛克使勁搖了搖頭,「目前來看,根本沒這個必要。」
「好吧,」灰王點點頭,「馴鷹人。」
「壞消息就是這些了。巴薩維大佬要我娶他的女兒,灰王要我假扮成他,跟巴薩維進行秘密會談。」洛克露出一臉壞笑,「好消息是我沒讓那張四千克朗的本票沾上半點血跡。」
「不嚴重吧?」
洛克覺得后脖頸上寒毛倒豎。這種古老冰冷的恐懼,所有在街上長大的孤兒都無法擺脫的伴侶,突然在他體內復活了。這是個夏日夜晚,他站在城中最安全的公園雙銀綠地。這裏隨時都有兩三隊黃號衣,用長竿挑著夜燈在巡邏。常有豪商巨賈的公子小姐們在此散步,有時人數多到近乎可笑,他們會手牽著手,拍打著蚊蟲,尋找樹蔭籬障之類隱秘所在。
「對,在沒架著該死的蝎鷹的那隻手上。」
「我寧願如此,」洛克說,「也比他把咱們的雙重身份捅給巴薩維大佬強。」
「這叫低調。我想這讓他們覺得很好笑。盟契法師為他們的服務設定了荒唐的價格,已經不像是雇傭工作,更像是對顧客開了個殘忍的玩笑。」
「真奇怪,」洛克說,「那他們還自稱是盟契法師。」
「如你所知,」那人說,「金·坦納完好無缺。你把那枚愚蠢的徽章塞在黑斗篷里,走進堂·薩爾瓦拉的書房時,我真想湊過去仔細瞧瞧。你完全摧毀了他對盧卡斯·費爾懷特的信心,就像一位父親溫柔地告訴孩子們說,世上根本沒有仙靈這種東西!你是位藝術家,荊刺閣下。」
「當然。我可以理解。孔戴會帶您出去。」
「你會活著從巴薩維面前離開,洛克。不要擔心之後的事。我向你保證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如果我只想暗殺他,那早就成功了,你說是嗎?」
「小蟲兒,明天你和我把金庫收拾一遍。咱們要把所有錢幣弄出來,裹在帆布包里便於運輸。如果咱們必須逃跑,那我要在幾分鐘內把所有這些雜碎都扔上車。」
「至少現在咱們知道,」洛克總結道,「他不會像殺其他幫主那樣把我宰了。」
「我被劫持了,金。但後來又給放了。先上樓去吧。咱們有個新問題,才剛出爐,熱得像地獄。」
灰王說:「維斯崔思是一隻蝎鷹。一隻混種動物,由鍊金術和魔法造就。盟契法師們曾製造過很多類似的東西來取樂。她不僅有爪子,還有刺。如果她對你失去耐心,那麼在你倒地咽氣之前,估計頂多能再走十步。」
為時已晚,馴鷹人已經用右手畫出符記,同時開啟雙唇吐出咒語,但並沒有發出聲音。洛克只覺天旋地轉,橘色燈光在黑暗的房間中變成了一道褪色的條紋,之後就只剩黑暗。
「十三神啊。」金說。他把腦袋埋在手裡,用手掌揉了揉眼睛。
「那咱們就想到一塊去了!」洛克等孔戴為自己打開鐵框玻璃面大門,走入偽光下的潮濕空氣中,他動作僵硬、但態度殷勤地點了點頭,「我明天會為你的健康祈禱,我的好夥計。」
「咱們簡直是有如神助,堂娜·索菲婭。」洛克微微笑道。這笑不露齒的表情,如果換成別人,多半會被當成疼痛導致的面部扭曲,但以費爾懷特的標準來說,卻是極大的突破。「一切都以最令人滿意的速度運行。船隻、人手和貨物都在籌辦。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把您短途旅行用的衣服收拾好,準備上路了。」
這位態度生硬飽經風霜的老兵臉色有幾分蒼白。另外,雖然並不明顯,但洛克還是看出他走起路來的確有點蹣跚。沒錯……這可憐蟲的身體顯然有一定程度的瘀傷。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經歷,洛克的肚子也不由自主地一陣翻騰。
「狗娘養的,」他低聲咒罵道,「肯定過了好幾個小時!金估計要發瘋了。」
「有道理。」小蟲兒說。
「我叫盧卡斯·費爾懷特,」洛克堅持說,「我不明白你想幹什麼,也不知道我怎麼到了這兒。你把格勞曼怎麼樣了?他還好嗎?」
「在這一點上,你必須相信我。他眼下的困境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向你保證,我知道該如何把他從那浸水的要塞里勾出來。但要和他談判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卡莫爾荊刺。這座城市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伶人。你扮裝成我的樣子,就一個晚上。一次精湛的演出。」
「如果我替你辦這件事,」洛克說,「就需要個能夠隨時與你聯繫的方法,或者至少能給你傳個消息。沒準會出現一些緊急事態,等不及你耀武揚威地憑空出現。」
馴鷹人什麼也沒說,但維斯崔思鬆開了洛克的左臂,釋放出新一輪的痛感。洛克抓住滿是血污的絨料袖子,按摩著下面的傷口。維斯崔思飛回主人的手套上,仍舊盯著洛克。
「為什麼?」
「毫無疑問,」孔戴說,「旅程。我時刻盼望著……這段旅程。」
洛克迅速環顧四周,觀察著崎嶇蜿蜒的小徑。的確就他一個人。除了樹葉的嘆息和蚊蟲的嗡鳴再無其他聲響。他聽不到任何話語和腳步聲。洛克一抖左臂,把一柄黑刃小劍從袖子里甩出,劍柄朝下落入掌中。他把武器貼在胳膊上,以防任何人看到,隨後快步走向公園南門。
九九藏書「巴薩維的確把自己鎖在了浮墳里,洛克。如我剛才所說,你必須相信我有解決這個問題的能力。大佬會被迫同意我向他提出的要求,我們會一勞永逸地解決卡莫爾城的問題,讓所有人滿意。」
「我的寵物不喜歡你說話的腔調,」馴鷹人說,「我知道她的判斷從未有失。我會注意你的語氣。」

3

公園南門。他站在公園南門前,注視著一座濃霧瀰漫的橋樑上空無人煙的碎石路。這座橋是祖靈拱橋,橋上的紅色燈盞在霧氣中放射出陰森柔光。
他們這次沒有關閉房間的窗戶,只是拉上了一層半透明紗網遮蔽蚊蟲。洛克把當晚的經歷講完時,天空已漸漸泛起魚肚白,東面窗欞下隱隱滲出几絲紅暈。紳士盜賊們疲憊的雙眼下都有些發黑,但誰也沒有顯露半點睡意。
「這能解釋不少問題。」洛克說。
樹叢中突然閃出兩道人影。

7

「但是誰能料到呢?」小蟲兒坐在房間東面的一個窗口下,轉頭朝窗外看了幾眼,他似乎整個晚上都在不停張望著什麼,「你們看,所有人都知道你們四個能殺他,但誰也不會想到我!絕對出其不意,一箭射在臉上,再也沒有灰王了!」
洛克醒來后,發現自己已然坐了起來。這是種奇怪的感覺。他過去也曾從傷勢或藥物造成的昏厥中醒來,但這次不一樣。似乎有人把他的感官意識重新啟動,就像學者打開了維拉水鍾的龍頭,讓機械開始運轉。
洛克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轉身,同時輕輕咬住舌頭,生怕自己會驚訝地叫出聲來。
「我發現你又沒好好學你的歷史課。我會多給你安排些書讀。」鎖鏈嘆道,「卡泰因的盟契法師是大陸上僅有的巫師,因為他們不允許其他人學習這項技藝。」
「沒錯,」鎖鏈搖搖頭。「巫術的確厲害,但卻是他們這條該死的規矩,讓盟契法師變得如此駭人。所以說,如果你發現自己正面對其中一位巫師,那就趕緊鞠躬,拍他的馬屁,稱呼里別忘了加上『先生』或者『女士』。」
「當然咱們沒必要這樣做,洛克。你肯定已經意識到我不是巴薩維的人。」
「哦,你可以跟他們作對,這沒關係。如果你跟一名盟契法師有了矛盾,那可以試著反抗,只要你覺得值得。但如果你走到了要殺他的地步,哦,那不值,自殺還更可取些——至少到時候他們不會殺光你愛過的、信任過的所有人。」
「但眼下來看,」洛克說,「咱們必須聽他的話。」
「盧卡斯,你似乎轉眼間就把我們那一大筆錢快花光了。」堂娜·索菲婭·薩爾瓦拉說。

1

索菲婭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把私人印章蓋在面前那張文書底部尚未凝固的藍色蠟團上,又拿起筆在蠟印下方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這幾年來,在有文化的貴族圈子裡,流行起了用彎彎扭扭的瑟林文簽字的風尚。「如果您說今天需要額外的四千克朗,那就是四千。」
「你想怎麼解釋我的行為都行,洛克,只要你按我的要求辦事就成。」
「不成問題。你會得到妥善保護,不受大佬這些慣常愚行的侵害。我會派馴鷹人跟你一起去。」
「哈哈。我是說他們的行會。他們的壟斷權。」
「要在他耳旁吹風的人不是我,」灰王笑著說,「如果你把我交給你的任務搞砸了,自有跟他親近的人替我吹風。我想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所需錢款總額簡直……荒唐。這種檔次的盟契法師,我懷疑連公爵都請不起兩個月。這灰王是他媽什麼人物,他如何負擔得起?」
「那麼再好不過了。讓我們把你送回去辦自己的事吧。」
「轉過身。慢慢來。」
獵鷹尖嘯一聲,洛克不禁渾身一縮。猛禽將滿腔怒火表達得極為充分,這不僅是一隻鳥激動的叫聲……更有幾分人類的感覺。洛克揚了揚眉。
「你會告訴我想跟巴薩維大佬說些什麼?」
「您真是太客氣了,費爾懷特先生!」老兵有意無意地把左手放在一柄短刃的刀柄上,「我肯定會念上幾段跟您有關的禱告。」
「這很正常。咱們就算說定了?你會替我完成這個任務?」
「是你。」洛克放棄了盧卡斯·費爾懷特的口音,輕聲說道。
洛克已經換了衣服,現在穿著更適合底層平民的裝束。金·坦納堅持要在一塊鍊金灶石上把烈酒加熱到接近沸點,然後用來清洗他的傷口。洛克此刻正用一塊浸了白蘭地的敷布按住胳膊,並把它放在一盞白色小燈旁邊。卡莫爾城的醫師們都知道,光線可以驅散瘴氣,防止傷口感染。
此人身穿灰色絲質襯衣,外面套著灰色皮質大衣。斗篷和披風是灰的,吊在腦袋後面的兜帽也一樣。他雙手優雅地疊放在身前,戴著灰色劍客手套,飽經風霜的小山羊皮因為長期使用早已布滿皺褶。此人有雙獵人的眼睛,冰冷、沉穩,隨時隨地在審時度勢。橘色火光在他黑色的瞳仁中閃爍,有一瞬間,洛克感覺自己看到的並非燈盞倒影,而是在那人雙眸之後燃燒的黑色火光。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你為何這麼想?」蓋多說。
「至少這三天不會。」蓋多說。
「那麼,」洛克緩緩說道,「只能如此了。」
「哦,得了吧,」洛克說,「你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在他耳旁吹風,他更不會把你的話當真。」
「這是他們行會中最古老的規則,絕無例外的規則。你殺死一名盟契法師,行會的所有成員都扔下手邊的事情,向你撲來。他們會動用所需的一切手段把你找出來。他們殺死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同伴。他們燒了你的房子。他們毀掉你所建造的一切。在他們最終讓你咽氣之前,會保證你知道自己的血脈已經從大地上抹去,連根帶葉。」
「鳥不錯啊,小雜種。」洛克說。
「我不認為你會在乎這件事,但的確沒有。」
「這是必要條件。你想不想讓我成功完成這個任務?」
洛克發出痛苦的呻|吟,任由鮮血從胳膊上滴落。獵鷹用喙不斷啄他,顯然是樂在其中。
他身處一家旅店的大堂,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他能看到吧台、壁爐,以及其他桌椅,但這地方陰森濕冷,空無一人,泛著一股塵土和發霉的味道。躍動的橘色燈光從他身後九_九_藏_書灑來,那是一盞油燈。油膩膩的窗戶被薄霧籠罩,將光線禁錮在房間中,洛克無法透過窗子看到外面的任何景象。
「金,諸神啊,能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我不好,而且事實證明你們也有麻煩。其他人在哪兒?」
「每天一千克朗?」
「沒錯,可以玩三天。直到灰王再也用不著你。」金啐了口唾沫,「無論咱們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這還得多謝你的合作——都有把不請自來的匕首頂在咱們背後。」
「這話是拿弩弓的人說給拿錢袋的人聽的。」洛克站起身把左手揣進大衣口袋,他的小臂還在陣陣抽痛,「那麼這次面談會安排在什麼時候?」
盟契法師冷冷地瞪著他,似乎有點摸不著頭腦。
「小蟲兒,」洛克說,「跟這個計劃相比,從神廟屋頂上跳下來顯得合理多了。」
洛克邁著輕鬆自在的步伐向南走去,經由杜羅納島,進入他和卡羅幾天前曾到過的雙銀綠地。劊子手風比平時更強,城中熠熠生輝的祖靈玻璃播撒下淡色光芒。他走在公園中,樹葉間傳來簌簌颯颯的聲音,彷彿周遭草木間隱藏著眾多巨獸,正發出聲聲嘆息。
金·坦納把雙斧交在一隻手裡藏到背後,然後靠在北牆上,跟房門拉開幾步距離。卡羅和蓋多從襯衣里掏出匕首,蓋多還把小蟲兒推到自己身後。洛克站在房間中央,這才想起自己那對短劍還裹在費爾懷特的衣服里。
「除了雇傭盟契法師以外,我可以說是個勤儉持家的人,洛克。」灰王抱著胳膊,從吧台後面走了出來,「你的報酬是性命,不是金錢。」
「你殺了他手下七名幫主,你讓他把自己鎖在浮墳里好幾個月,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糟?泰索死後,他殺了八個克朗幫的人。不見到你的鮮血,他是不會罷休的。」
他拐到斷塔北面的街上,「致命失誤」的大門正對著這條圓石路。金·坦納突然從一條小巷冒了出來:「洛克!你整個晚上跑到什麼鬼地方去了?你還好嗎?」
獵鷹尖嘯一聲,從主人手上騰身而起。洛克揚起左臂擋住面門,那隻鳥撞上來,利爪刺透洛克大衣袖口的絲絨。猛禽鉗住洛克的胳膊,令他痛苦萬分,同時扑打著翅膀保持身體平衡。洛克慘叫著揚起左拳,準備擊打過去。
「沒錯。這兩人一起去找第三名巫師。『加入行會,』他們說,『或者跟我們兩個人戰鬥,二對一。就在這兒,就現在。』如此反覆,直到三四百名行會成員敲響了最後一位獨立法師的家門。在此之前,所有說『不』的人都死了。」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叫盧卡斯,盧卡斯·費爾懷特。而且……」
半個星期搞到一萬七千克朗,堂·薩爾瓦拉騙局比原計劃順利得多。他們本來預計需要兩周時間,才能從初次接觸過渡到最終抽身。洛克相信自己還能絕對安全地從堂手裡再詐出一筆……把總額增加到兩萬二或兩萬三,然後立刻消失。全體銷聲匿跡,輕輕鬆鬆地躲上幾周,隨時保持警惕,等灰王這爛攤子自行了結。
那人坐在他對面的桌子旁,看不出具體歲數,只能說是在三十到五十之間。他身材瘦削四肢修長,鬢角有些發灰,面目中卡莫爾人的特徵十分明顯,皮膚被陽光晒成了深深的橄欖色,高鬢角高顴骨高鼻樑。
他把頭髮揉亂,解開馬甲的扣子,拉出襯衫,然後彎下腰去,把可笑的緞帶鞋舌疊起來藏好。他把頸巾和裝飾腰帶塞進大衣,再將大衣仔細疊好,兩條袖子系在一起。在夜色之中,它跟普普通通的舊布袋極為相似。盧卡斯·費爾懷特的浮華外表一旦消失,他至少可以在短時間內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準備停當后,洛克轉身朝拱橋南端快步走去,融入陷阱區永不平靜的光芒與喧囂。
「多謝。」洛克用右手接過蠟燭,塞進自己的大衣,「馴鷹人,挺好記的。」
「我可以相信你,荊刺閣下。你的口音很有說服力,而你自願忍受黑絨衣的忘我精神簡直堪稱英雄氣概。堂·洛倫佐和堂娜·索菲婭完全相信盧卡斯·費爾懷特的存在,直到你親自為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早料到你很危險,」洛克說,「但沒想到你居然發了瘋。」
「三天後的晚上,」灰王說,「我想應該不會幹擾到你的堂·薩爾瓦拉遊戲。」
洛克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站在陷阱區和吻金路之間的橋樑上。從他自己的感覺判斷,似乎一秒鐘都沒流逝。但他抬起頭時,發現濃雲已經消散,星辰在黑色夜幕上旋繞,幾輪月亮也落向了西方。
「當然,當然。」她是不是有黑眼圈了?她的態度是否稍顯戒備?她肯定有點緊張。洛克提醒自己別把堂娜逼得太狠太急。這就像一場優雅的舞蹈,他用設計好的台詞和笑容與堂娜·索菲婭周旋——她知道洛克是個騙子,卻不知道他知道她知道。
「學徒是每天五百克朗。剛出師的要花掉你一千。他們用手腕上的文身表示階級,你看到的黑環越多,就越要禮貌小心。」
「這都無關緊要,」洛克說,「三天以後——現在太陽都出來了,只能說兩天半以後——城裡會有兩個灰王,我是其中之一。」
「當然有可能了,荊刺閣下。仔細想想。可供選擇的答案寥寥無幾。」
「所以誰也不能跟他們作對?」
紳士盜賊們剛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準備把這個合理計劃付諸實施,金·坦納就突然抬起一隻手,讓大家保持安靜。北側房門外邊的樓梯上傳來一陣吱吱嘎嘎的腳步聲,來人不止一個。片刻之後,有人捶響了房門。
「這麼說是真的嘍,」洛克說,「那些故事不只是故事。你的寵物法師給你的能力,不只是讓我感覺腦袋暈得好像喝了一夜酒。」
啊哈,洛克心想,好極了。肥羊越是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就越容易被真正玩弄于股掌。鎖鏈神父的另一條座右銘,已經通過洛克的實踐經驗,得到了無數次證明。
「分道揚鑣,」灰王說,「你做你的生意,我干我的買賣。」
與此同時,洛克還需要克服另一個難關,說服巴薩維大佬把他和納絲卡拆開,而且還不能逆了老人家的龍鱗。洛克嘆了口氣。
「我……」洛克轉回頭,但灰王已經不在桌旁。他站在洛克左邊無人使用的吧台後面,距離那張桌子十幾步遠。桌上的燈盞紋絲未動,洛克看到他臉上掛著微笑。「這不可能。」
「啊。卡莫爾https://read•99csw•com城古怪氣候的另一個小把戲。我倒還沒得過這種病。」
「如此說來,」金·坦納說道,「他的確一直在監視咱們,也的確知道咱們的所有底細。暫時隱忍是明智之舉,但咱們得準備點後手。」
洛克扭頭看了盟契法師一眼,那人故意裝出寬宏大度的樣子,沖他露出微笑。
「哦,您肯定很快就會作出補償。」她說,「如果咱們的希望成真,那就是許多倍的補償。」她說完這話不禁莞爾一笑,把新鮮出爐的本票遞給洛克,眼角露出貨真價實的笑紋。
「哇。」

2

「好了,桑贊兄弟,你們待在一起。」洛克說,「小蟲兒,你跟著我。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單獨行動。除了金。你是最不可能遇到麻煩的,除非灰王在城裡藏了一支軍隊。」
「三環。」金·坦納嘟囔道,「太瘋狂了。雇傭這麼一個人……從灰王的故事登場至今肯定有兩個月了。從第一個被暗殺的幫主算起……是誰來著?我又忘了。」
祖靈拱橋明明是通向北方的杜羅納島。

5

他迅速梳理了一下思路。按照計劃,卡羅和蓋多今晚應該在陷阱區露面,還會把小蟲兒帶上。他們最後多半會到「致命失誤」落腳,玩玩骰子,喝點小酒,爭取別因為詐賭被扔出去。金·坦納應該在斷塔的房間里過夜,製造有人居住的假相,至少待到洛克回去之前。要想尋找他們,就該從這些地方下手。洛克突然想起來自己還穿著盧卡斯·費爾懷特的衣服,猛地拍了下腦門。
「你的老闆想讓我替他辦點事,」洛克說,「這就意味著我必須保持有用的狀態,也就意味著我跟他那操蛋卡泰因僕人說話時用什麼腔調都無關緊要。你殺死的幫主中,有幾個人是我的朋友。我陷進了一樁見鬼的包辦婚姻,也是因為你!所以吃大麻拉繩子去吧,盟契法師!」
「我不明白,」洛克說,「你為何老是叫我荊刺。」
「哦,」孔戴毫不動容,「那您要多加小心了,費爾懷特先生。卡莫爾是個暗藏殺機的城市,危險常常來自出人意料的地方。」
「咱們現在應該放棄堂·薩爾瓦拉騙局嗎?」小蟲兒試探著說。
獨自一人。
他不知為何繞了回來。這怎麼可能?洛克的心跳無比狂亂,是……堂娜·索菲婭!那狡猾詭詐的臭婊子,她肯定做了什麼手腳……在本票上撒了點危險的鍊金藥物。墨水?蠟印?是那種毒藥嗎,在發作前先令他感官混亂?還是其他旨在讓他生病的藥劑?這是可以暫時令她心滿意足,又很容易撇清干係的小小報復嗎?洛克想掏出本票,但手卻沒能伸進大衣內袋裡去,他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過於緩慢笨拙,眼下的混亂狀態不全是幻覺。
「他們是打哪兒來的?」
十三神,洛克心想,我到底是什麼地方犯了錯誤?如果這人說的是實話,如果他不是為巴薩維大佬工作,那就只有一個可能。真正的蜘蛛。真正的午夜人。洛克使用偽造徽章的事已經被上報了嗎?塔里沙瑪的造假者決定賺點額外利潤,所以向公爵的秘密警察部隊吹了風?這是最有可能的解釋。
「就算馴鷹人允許你把箭射在他的委託人身上,」洛克說,「可能也會立刻把咱們幾個當場煮熟。另外,我可不認為那隻該死的鳥會在斷塔周圍瞎撲騰,好讓咱們一眼就能看見,隨時可以避開,你就別找了。」
「還能有誰,」灰王說,「我討厭這身虛矯作態的服裝,但它還是有必要的。在所有卡莫爾人中,你肯定對此最為了解,荊刺閣下。」
維斯崔思張開嘴,但沒發出聲音。它又猛地把嘴合上,沖他眨了眨眼。打呵欠?鳥類版的嘲笑?
「一次御前演出。為什麼要這樣做?」
「等您丈夫從城裡辦完事回來,請替我向他致以最誠摯的問候,夫人。」洛克說著接過蠟印文書,「那麼,我現在恐怕必須去找幾個人談談……某些不會出現在任何官方賬冊上的報酬問題。」
門外的平台上站著四個人,他們身處「致命失誤」上方七十米的高空,身後的夜幕宛若黑暗長河,僅有的幾顆閃爍明星也在漸漸消失。這些人一個個相貌兇狠,站姿穩健鬆弛,一看就是受過訓練的打手。他們身穿皮外衣,戴著皮項圈,黑皮帽下罩著紅手帕。紅手幫——巴薩維如果急需找人幹些力氣活兒,就會挑他們。
「你當然明白,」灰王說,「下面這番話我不想說第二遍,洛克。我知道你在佩里蘭多神廟底下的小地窖。你的金庫。你的財富。我知道你從來不幹什麼夜盜的勾當,這話你只能用來搪塞其他正派人。我知道你破壞了秘密合約,用精巧完美的計劃誆騙那些不知輕重的貴族,而且我知道你很在行。我知道有關卡莫爾荊刺的可笑謠言不是你傳出來的。但你我都很清楚,說到底它們指的就是你那些壯舉。最重要的是,我很清楚如果把這些事捅給巴薩維大佬,那他會對你和所有紳士盜賊用些非常有趣的手段。」
「所以咱們就坐以待斃,」金說,「讓他把你當作牽線木偶耍?」
「哦,你們了解我。」金·坦納把手伸到脖子後面,探入棉上衣外面套著的寬鬆皮馬甲里。他抽出一對短斧,都是一尺半長,斧柄上裹著皮子,平直的黑刃窄得像手術刀,另一端有黑鋼球平衡重量,直徑跟一枚銀幣差不多。這是「惡姐妹」——金的專用武器。「我從不單獨行動。永遠都是我們三個同行。」
「是的。而且這些故事是我的人傳出去的,目的只有一個——我要讓巴薩維大佬的手下一看見我就心驚肉跳,等到你跟大佬面談時,他們才不敢靠近。畢竟我有能力靠碰觸殺人,」灰王笑著說,「等你變成了我,你也會有這個能力。」
「有趣的計劃。有種,這一點很吸引人。但你肯定意識到了,大佬會用十幾支弩箭射入我的胸膛,作為會談的開場,」洛克說,「到時候我會變得很難看。」
「可能是輕度瘧疾熱。每年這個季節都有可能流行。」
「我說,孔戴,」他禮貌地說,「你感覺還好嗎?你似乎……請原諒我這麼說……這兩天有點不太對勁。」
「荒唐的價格?」
「哦?」
「成功的機會還真大啊。」
「荊刺閣下,」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沉悶https://read.99csw.com而遙遠,「我們想耽誤您一個小時。」
馴鷹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維斯崔思始終盯著洛克的雙眼。盟契法師把右手伸進大衣,掏出一根蠟燭。這是根纖細的白色蠟柱,有條古怪的猩紅色斑痕盤繞其上。「找個隱秘的地方,」法師說,「獨自點燃它。你必須保證絕對是一個人。說出我的名字,我就會聽到,並且立刻趕來。」
「我會殺了他,」小蟲兒說,「給我找些毒箭和一張暗殺弓,我會射進他的眼珠里去。」
他精力充沛,他富可敵國;他已經下定決心,面對威脅紳士盜賊團的麻煩,始終不會畏縮逃避。此時此刻,在八萬八千人之中,在卡莫爾城的貿易體系、社會構架和嘈雜喧鬧永不休止的雜訊之中,只有他一個人站在雙銀綠地輕輕搖擺的林木之間。

4

「我覺得這話有點難以置信。」
一個在左,一個在右……祖靈拱橋消失了。洛克重又站在崎嶇小徑中,凝視著那一片黑暗,只有些許祖母綠燈光點綴其間。他深吸口氣,伏下身,舉起短劍,只覺頭暈目眩。那些人穿著斗篷,從兩側逼了過來。砂石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但不是他的。弩弓的黑影,背光的人形……他的腦袋發暈。
「一次簡單明了的騙局,」灰王說,「我要你變成我。」
「這一拳下去,」馴鷹人說,「你就死定了。仔細看看我這隻寵物的爪子。」
洛克皺起眉頭。這個笑容,這張臉……灰王似乎有點眼熟。雖然沒有任何明顯的證據,但洛克一看到他就感覺似曾相識。洛克清了清嗓子。「您真是太體貼了。等我辦完這件差事,又該如何?」
洛克的感官並未察覺到任何突如其來的變化,但有個顯然不到三十歲的消瘦男子已坐在那裡。他的下巴和面頰上長著些許絨毛,髮際線已經迅速向後退去,目光中閃爍著饒有興趣的神情。洛克立即從他身上看出那種從容不迫的威儀——大多數世襲藍血貴族都會把這種姿態當成第二層皮膚穿在身上。
「難道你真的以為,」灰王繼續說,「如果你手中的任何武器能碰到我的身體,我還會讓你把另一柄短劍留在袖子里嗎?試著砍我一刀。如果你想要的話,借一兩張弩弓也無妨。弩箭根本沒用。等你跟大佬見面時,同樣的保護措施會加持在你身上。」
「事實證明,」洛克酸酸地說,「我別無選擇。」
一團霧氣漸漸升起,彷彿周圍的植物在向夜幕噴吐灰色蒸汽。儘管空氣溫暖悶濕,洛克還是打了個哆嗦。薄霧是很自然的東西,不是嗎?卡莫爾城每三天中就得有兩個晚上被這玩意籠罩,有時你連自己的鼻子尖都找不到。但為什麼……
「你現在明白為何他們不是遍地開花了吧,盟契法師不會在每個有筆小錢可以揮霍的君王、貴族和小軍閥駕前稱臣。即便處於戰爭狀態,或是其他緊要關頭,他們也只提供短期服務。如果你遇到一位盟契法師,那就可以肯定委託人花這筆錢,是讓他們完成重要使命。」
「沒人反抗嗎?沒人奮起反擊,或是偷偷學習嗎?」
有個人站在對面牆根底下,就是洛克幾秒鐘前注視的地方。此人身披斗篷,頭戴兜帽,肩膀寬闊。他懶洋洋地靠在牆上,臂彎里架著一柄上弦的弩弓,箭尖隨隨便便地指向洛克的胸膛。
啊哈哈,洛克心想,他們也給孔戴透了口風。而且老兵的自尊心至少跟索菲婭旗鼓相當,甚至膽敢拋出恐嚇的暗示。值得注意。
「咱們原先打算提前結束遊戲,是想避過風頭,免得被灰王幹掉。但現在咱們可以百分之百確信他不會下手,至少三天內不會。所以薩爾瓦拉遊戲可以繼續玩下去。」
「巴薩維大佬和他的所有家人都認識我!」
不是巴薩維,洛克絕望地想到。不可能是他……如果巴薩維發現了實情,會親自進行審訊。他會在浮墳中心審問洛克,給每個紳士盜賊分配一根柱子,讓慈悲聖人把包里的每柄尖刀磨得閃閃發亮。
「是的。」
他穿著極其考究的灰色外衣,袖口處點綴著花哨的紅絲線,左腕裸|露的皮膚上有三道黑文身,右手戴著十分厚實的皮護具,上面停著一隻老鷹。這是洛克平生所見的最兇猛的獵鷹,銳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就好像他不過是只自以為是、充滿幻想的田鼠。猛禽金色的眼瞳中有些微小黑點,彎曲的鳥喙鋒利如刀。棕色和灰色交雜的羽翼順滑地疊在體側,它的爪子——它的爪子是怎麼回事?后爪又大又寬,形狀有點怪異。
「拉莫瑞,」一個男人高喊道,「開門!大佬有令!」
「這不可能。」灰王說。
「這件事簡直太瘋狂了,」蓋多說,「你說你看見馴鷹人手腕上有三個環?」
「還有一個條件。」
「你背後有張弩弓。」一個聲音在他身後幾米處響起,這聲音優雅動聽,顯然受過良好教育。無疑是卡莫爾口音,但某些腔調略有偏差。一位旅居異鄉的卡莫爾人?他從沒聽過這個聲音。「荊刺閣下。」
洛克沉默不語。
「我說了是在你背後。」灰王露出令人迷惑的微笑,沖房間對面打了個手勢。洛克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去。
「你們不知道,」小蟲兒說,「我想我以前見過它。就是咱們跟堂·薩爾瓦拉初次接觸時。」
「我沒有大礙,費爾懷特先生。」老兵雙唇的線條稍有幾分僵硬,「也許有點感冒。」
「卡泰因。」
「這麼說來,誰都找不到灰王,就是因為你了。所有克朗幫幫眾都不記得高個兒泰索被釘在牆上時自己正做些什麼,也是因為你了。」
「有這個可能,」洛克說,「所以咱們接下來這麼辦。金,你先補點覺,然後趕緊去把那些船票什麼的取消。如果咱們需要逃跑,那麼等待海船出航會浪費太多時間。另外到子爵門多扔點金子。如果咱們要出城,肯定是從陸路走。我希望那道城門開得比妓院大門還快還寬。」
「那時我要去別的地方。這場談判只是大計劃的一部分。」
「開膛手吉爾,朗姆狗幫老大。」卡羅說。
「我的夥伴,馴鷹人,」灰王說,「卡泰因的盟契法師。我的盟契法師。解決很多很多問題的關鍵。現在咱們就算彼此引見過了,來談談我希望你替我做的事吧。」
「哦,他媽的,」洛克說,「你是個盟契法師。」
「我會盯著你的,」盟契法師說,「維斯崔思能體察到我的感受,我也會看到她所read.99csw.com見的一切。」
「必須嗎?」卡羅撓著滿是胡楂的下巴,「你覺得要是咱們撒腿就跑,能溜多遠?」
「卡羅、蓋多,去找輛車。把它藏在神廟後面,裝上油布和繩子,以備快速打包之用。準備好路上吃的食物和飲水。要簡單的,經餓的。多備幾件斗篷,樸素的衣服。你們知道該怎麼辦。如果你們幹活時被正派人看見,就放點風出去,說咱們過幾天要干趟大買賣。如果這話傳到巴薩維耳朵里,他肯定會喜歡。
灰王左手一揮,感覺就像是在擦窗戶。洛克回頭瞥了一眼,發現弩手再度消失。
「這很簡單。有天晚上,一名強大的巫師敲響了一名不那麼強大的巫師的門。『我要籌辦一個壟斷行會,』他說,『立刻加入,不然我就當場把你從這雙該死的靴子里轟飛。』所以按照常理,第二名巫師說……」
「如果咱們說定了,」灰王說,「那這裏的任務就算告一段落。我還有別的事要做,而且今晚必須完成。多謝你,荊刺閣下,為了可以預見的原因。」
「當然有了,到處都是。但只有兩個、五個或是十個隱居的巫師,又如何能夠對抗控制著一座城邦的四百名盟契法師呢?與他們對待外人或是變節者的方式相比……巴薩維大佬善良得就像個佩里蘭多祭司。他們絕對狠毒,絕對殘忍,絕對無可匹敵。他們已經取得了想要的壟斷權。誰也不敢忤逆盟契法師,私藏其他巫師。誰也不敢。包括七髓的國王。」
「那就好。」洛克打了個呵欠,「如果咱們需要其他好主意,可以睡醒之後再想。在門后頂上點夠分量的東西,關好窗戶,開始打呼嚕吧。」
「任務是什麼?」

6

「如果你再跟我說一遍你叫盧卡斯·費爾懷特,我就要用弩箭在你的左臂上穿個洞。我無意殺你,只想在你的生活中添點小麻煩。一個漂亮的大洞,也許斷根骨頭什麼的。毀了你這件漂亮衣服,也許會讓那張可愛的本票沾滿鮮血。梅拉喬銀行的辦事員們肯定想聽聽你對此作何解釋,不是嗎?本票如果沾上了血污,那可扎眼得很。」
「你可千萬別惹他們。」多年之前,鎖鏈曾這樣對他說。
洛克脫掉大衣,解下頸巾,把假眼鏡從鼻樑上摘下來,塞進口袋。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左臂的傷口,它們很深,還在抽痛,但血液已經凝成了厚痂,所以他至少不會把血滴得到處都是。願諸神詛咒那該死的灰王,洛克心想,也請諸神發發慈悲,給我個機會,把今天晚上的赤字從賬本上削去。
「我也看見了,這我敢打包票。」卡羅幾乎是下意識地用左手耍著一枚銀幣,「就在我用繩子勒你的時候,洛克。有個東西從咱們頭頂飛了過去。又大又快,不可能是燕雀或者麻雀。」
「我對此表示最誠摯的謝意,尊貴的夫人。」
「交換條件如下:只要你完成我的任務,我就保證巴薩維大佬不會聽到任何風聲,不會知道你和你那些密友們經過周詳設計的雙重身份。」
「你已經讓薩爾瓦拉夫婦相信你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而且是在同一天。我會告訴你我想讓你說些什麼,還會給你提供一套合適的衣裝。憑藉你的技巧和我從未拋頭露面的事實,誰都不會意識到你插手此事,更不知道你不是真的灰王。」
「我就是謹小慎微的代名詞,親愛的孔戴。」走到薩爾瓦拉大宅的正門時,洛克把本票塞進黑腰帶,又正了正蓬鬆的頸巾。「我的房間總是保持照明良好,以驅避瘴氣。而且偽光之後,我只戴銅首飾。至於您得的那種瘧疾熱,我敢打賭,只要在海上待一兩天,就能徹底痊癒。」
洛克咬著腮幫子抵禦疼痛,朝鳥爪定睛觀瞧。那生物的后爪根本就不是爪子,更像是個光滑的彎勾,最終收斂到針尖般銳利。它的小腿上有些奇怪的液囊,就算洛克對獵鷹的了解極為有限,也能看出這完全不對勁。
「我發現你沒回來,」金·坦納壓低聲音對洛克耳語道,「就去致命失誤找到他們,讓他們上樓回房間去了。小蟲兒也是。我一直在這些巷子里來回溜達,努力不引人注意。今天晚上,我可不希望咱們幾個分散在各處。我……我們擔心……」
洛克只覺根根冰柱在脊椎凝結。他瘋狂梳理著自己的記憶,試圖想起在公園裡的最後幾秒鐘,是不是有個人也這麼叫了他一聲?洛克咽了口唾沫。「你為何這麼叫我?我叫盧卡斯·費爾懷特。我是安伯蘭公民,為貝爾·奧斯特家族工作。」
「從灰王眼前溜走,誰知道呢?」洛克嘆道,「但從盟契法師眼前溜走,肯定遠不了。」
「永遠不要相信狗雜種。」小蟲兒說。
「整整一銅板,但有點潮。」那人說道。洛克心裏踏實了幾分,這是本周的正確暗語,而且如果他們來找他,是為了什麼見血的買賣,那就會直接把門踢開。洛克打了個手勢讓所有人保持冷靜,他抽開門閂,將前門打開一條剛夠張望的小縫。
「你不會又要……」
「不,」灰王說,「和你一樣,我也沒有這份本領。但我雇了一位盟契法師。」他指了指剛才所坐的桌子。
「結束這場影子遊戲的時機已經到了。巴薩維和我需要面對面詳談。我很快就要跟大佬安排一次秘密談判,一次會讓他離開浮墳的談判。」
「為什麼?」洛克那時才十二三歲,正是這輩子最自負的時段,這足以說明一些問題。
「你知道,我早就想加入一個行會了!」
「他們肯定有弱點。」洛克說。
偽光消散,真夜降臨。這光芒從來不會漸漸暗淡,倒更像是大潮退去。它會從玻璃中迅速撤離,好似由一名吝嗇的放債人收回貸款。黑影變寬、加深,整個公園最終都被它們一口吞沒。點綴在樹木間的祖母綠色燈盞閃爍幾下,最終放亮,光芒柔和詭異,有种放松身心的奇特作用。它們提供了足夠的光亮,讓人能夠看清在樹木籬笆間蜿蜒穿行的碎石路。洛克感覺體內繃緊的彈簧也放鬆了很多。他傾聽著腳步踩在砂礫上發出的微微輕響,突然驚奇地發現自己被某種近乎滿足的危險情緒所裹挾。
「我道歉,」洛克咬著牙說,「維斯崔思是只又漂亮又有說服力的小鳥。」
洛克瞪著灰王看了幾秒鐘,隨即嘆了口氣,將椅子轉過來,慢慢坐下身,把受傷的胳膊靠在椅背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麼交換條件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