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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困境 插曲 金·坦納

第二部 困境

插曲 金·坦納

鎖鏈站起身,揉揉雙腿,拍拍雙手。「咱們今天的社會職責就盡到這兒吧。金,這是洛克·拉莫瑞,我的侍僧之一。請幫他把這罐子抬進聖堂。小心點,它很重。」
兩人又沉默片刻,不過這次氣氛十分融洽。金·坦納靠在牆上,閉上雙眼。洛克盯著月亮,想要看清上面藍色和綠色的斑點,鎖鏈曾對他說那是諸神的森林。金最終清了清嗓子。
一陣咯啷咯啷的響動從上方神廟傳來,那是密門開啟的聲音。片刻過後,卡羅和蓋多就出現在廚房,這對雙胞胎都穿著侍僧白袍,每人頭上頂著一條長長的軟麵包。
「你把嘴閉上!」金·坦納的語氣中再無柔順之感。他在嘶吼,臉漲得通紅,淚水止不住往外流。「把嘴閉上!把你那張臭嘴閉上!不許你再說我的爸爸媽媽!」
「我需要眼鏡。讀書鏡,好看清近處的東西。沒有它,我什麼東西都看不清楚。我,嗯,有了眼鏡還能用盒子算得更快。但是……我把自己那副弄丟了。有個陰影山的孩子……」
「餓肚子的威脅很容易點燃智慧的火花,」鎖鏈壞笑著說,「艱難險阻是個獨斷專行的傢伙,洛克。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你或是同伴們身上的哪些特點,有助於克服當前的困難。咱們舉個例子,剛巧姓桑贊的人把手舉起來。」
「你說你需要眼鏡,」洛克笑著說,「維德扎區有個制鏡商,年歲比諸神還老。他對自己的店鋪窗戶不太上心。我替你拿了幾副。」
「這不公平,」洛克氣鼓鼓地說,「他用判定盒比我強!你設計好了故意讓我輸!」
「哦,見鬼。」洛克撓了撓后脖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沒戴過,不懂這些。我真是個傻瓜。」
「所有姓拉莫瑞的,」鎖鏈說,「可以吃飯,但首先要把飯菜都端上來,還要替金·坦納服務。」
他們繼續學習,永無止境地學習。更多算數,更多歷史,更多地圖,更多語言。洛克和桑贊兄弟們徹底掌握了韋德蘭語會話后,鎖鏈就開始讓他們學習口音的技巧。他們每周都要花上幾個小時,跟一名韋德蘭老補帆匠聊天。老人會拿著那些又長又難看的針縫製一碼又一碼疊好的帆布,同時叱責他們講北方話時嘴裏總是「磕磕絆絆瞎咕嚕」。他們會聊起老人隨便想到的任何話題,而補帆匠會不遺餘力地糾正他們每個發音太短的輔音和發音太長的母音。隨著課程的進展,他的臉蛋也越來越紅,脾氣越來越沖,因為鎖鏈給他的報酬是用酒水支付的。
「不公平,是嗎?你的屁股最近都撅到天上去了,親愛的小傢伙。到了你現在這種年紀,大部分孩子或多或少都會把他們的良好判斷力疊起來,放到一邊存放幾年。見鬼。薩貝莎也犯過這種毛病。我把她送到如今所在的地方,也有這方面的考慮。總而言之,我覺得對於脖子上掛著死亡印記的人來說,你的鼻子尖翹得有點太高了。」
「咱們?」
「只要把手放到我的蒙眼布上……不,放鬆點。閉上眼睛。集中精神。讓你心中所有高潔思緒浮出表面……」
「沒問題。」金說。
「我……我猜也是。」
洛克轉身朝灶台走了兩步,所以沒有看到金一下躥了過來,但他的確感到金的胳膊從後面纏住了自己的脖子。這條胳膊可能很軟,但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卻沉得要命。金·坦納全靠蠻力把他拎了起來,繞著圈,高高舉起。
洛克的腳離開地面的那一瞬間,蘿蔔罐失手掉在地上。天旋地轉的一秒鐘過後,洛克的後腦勺撞上了厚實的女巫木餐桌。他隨即摔倒在地,骨瘦如柴的後背在地上撞得生疼。
「這很公平。」鎖鏈放開金,胖男孩還攥著拳頭,沖洛克怒目而視,渾身微微顫抖,「你活該。」
「孩子們,」鎖鏈說,「我昨晚把金介紹給你九*九*藏*書們,並帶他四處參觀的時候,可能忘了告訴你們一件事。你們在陰影山的老主子警告我,雖然這孩子說話總是柔聲細語,脾氣卻暴躁得像地獄。」
孩子們又開始撥弄算籌,金抬起頭時,洛克還在拚命計算,小額頭上的細密汗珠清晰可見。「他只需要打開一桶,」金說,「一共用去一百四十七磅點心。」
但金·坦納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
「我想這樣做。為我的媽媽和爸爸。但我……我從沒偷過東西。你能幫我嗎?」
「至少,」蓋多說,「在遇到你之前,我覺得自己算個高手。」
「這個世界充滿艱難險阻,處處都是對你們的嚴峻考驗。你覺得自己總能撞上最能發揮長處的問題嗎?如果我想派個孩子假扮兌幣商學徒,而且只能在你和金之間選擇,那我會把這個任務交給誰?這根本不需要選擇。」
第二天一大早,他和鎖鏈正在準備早餐。洛克用洋蔥片和切成不規則棕色小塊的牛肉燉湯,鎖鏈正試圖撬開一個蜂蜜罐上的封蠟。手指和指甲失敗后,鎖鏈掏出一柄短劍砍了起來,嘴裏還自言自語地嘟嘟囔囔。
「他當然是。咱們領他參觀了神廟和地窖;他發誓作我的誓卒。再過一兩天,我就會帶他去見大佬。」
鎖鏈神父輕輕鼓掌。「幹得漂亮,金。你今晚還是留下跟我們吃飯。至於你,洛克,哦……需要收拾餐桌時我會叫你的。」
那天晚上,洛克和金在餐桌上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卡羅和蓋多大概每分鐘都要交換幾百次絕望的眼神,但他們一句話也沒說。晚餐的準備在一片寂靜中進行,鎖鏈很高興幫這群悶悶不樂的小朋友們的忙。
「我也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打你的時候,只是……我一生氣,就管不住自己。」
洛克和金·坦納剛在桌邊坐好,鎖鏈就拿出兩個象牙雕刻的小盒子,放在他們面前。這些盒子大約一尺長,一尺寬,盒蓋由合頁連接。洛克一眼就認出這是個判定盒,由發條裝置驅動的精巧設備,塔爾維拉所生產,受過訓練的使用者可以利用其中的滑塊和木製旋鈕快速進行某些數學運算。他學過這種工具的基本操作法,但已經好幾個月沒摸過了。
「哦,」洛克說,「十三諸神在上,我再清楚不過了,這是真的,我敢對天發誓,用性命擔保。」
「他的成功,當然要歸結於你的早期教育,」鎖鏈的笑容在蒙眼布下舒展開來,「正是在你的幫助下,他才成長為如今這個意志堅定、德行挺拔的年輕人。」
「你不需要抱歉,」洛克嘟囔道,「我真是自找的。」
「對不起。」一個輕柔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洛克和鎖鏈轉過身(後者比前者動作要慢很多),金·坦納就站在通往卧室的門口,眼圈通紅。「我不是有意的。我忍不住。」
洛克臉色更紅了。金偷偷摸摸地瞥了他一眼。卡羅和蓋多早就聽說過鯊魚牙的故事,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空蕩蕩的杯盤。
「商人。他是商人的孩子。但他現在是個賊。」
「啊,」鎖鏈說,「啊。我看不見他。但話說回來,賤民之主期望僕人們所能擁有的資質,是任何人都看不見的。你是否悔悟?你是否誠實?你是否像天主已然納入懷抱的那些門徒一樣德行挺拔?」
「啊,正是我的!正是我的!」盜賊導師從鎖鏈手中拿過錢包,塞進老舊破爛的大衣口袋裡。「多麼幸運的巧合啊!」他又鞠了個躬,轉過身朝陰影山的方向走去,嘴裏還吹著不成調的口哨。
「他胖。他軟弱。他不是咱們的一員。」
「一個數學天才,」鎖鏈神父思忖道,「外加一個能幹的小打手。看看咱們年輕的坦納閣下,恩主賜給紳士盜賊們一個多麼有趣的組合啊。而且他是一名紳士盜賊,對嗎,洛克?九九藏書
「咱們都挺可憐的,不是嗎?我想他可能是個水手什麼的。也許是個雇傭兵,你知道嗎?媽媽從來不願提他的事。我不知道。我可能搞錯了。」
「其實也沒那麼糟,」洛克說,「自打我記事起,就沒幹過別的。等你跟我們一樣看待問題時,就會發現偷竊是一個誠實本分的職業。有時候咱們需要格外勤奮才行。」洛克把手伸進外衣,掏出一個軟布袋。「給。」他說著把袋子交給金。
「是一場火災。」金深吸幾口氣,仍舊瞪著洛克,「他們燒死了。整個店鋪。一切都沒了。」他轉過身,低著頭走向卧室,用雙手揉著眼睛。
「好吧,別再哭了,金。」洛克說著從木質墊腳凳上蹦了下來,他現在還需要站在上面才能夠著灶台。洛克走到一個香料櫃前,開始翻騰那些罐子,尋找著某種調料。「閉上嘴,讓我們好好睡一覺,卡羅、蓋多和我就不哭鬧。」
「我……我該怎麼做?」

「那又怎樣?」洛克取下一個小玻璃瓶,裏面裝著蘿蔔泡菜,就像鍊金藥水一樣用石塞封口,「我也是孤兒。我們這兒都是孤兒。把嘴閉上,讓我們睡覺。哭哭啼啼的,他們也不會活過來。」
「不,你才廢話!」
第二天晚上空氣乾燥,萬里無雲。所有月亮都探出頭來,在夜幕下熠熠生輝,如至高無上的君王,而璀璨群星就是它們的廷臣。金·坦納坐在神廟屋頂上的一堵胸牆下面,伸直了胳膊舉著一本書看。兩盞置於玻璃匣中的油燈就放在他旁邊,用柔和的黃色光芒勾勒出他的身形。
「什麼?」洛克只覺得血往上涌,臉頰緋紅,「但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總是給我們不同的問題!而且我沒用過這盒子來……」
鎖鏈搖著頭走到洛克身邊,把他扶了起來。「等到世界不再旋轉,」他說,「別忘了你得把碎玻璃和蘿蔔泡菜清理乾淨。」
雙胞胎看見洛克正從桌邊爬起來,不由得愣了一下。拉莫瑞嘴唇腫脹,鮮血從嘴角直往下滴。
「我父親是個好人,」金·坦納說,「他是……他們在北角區有家店。他們販運皮革、絲綢和一些珠寶。足跡遍布鐵海,有時還會深入內陸。我會幫他們的忙。當然不是跑船,而是記賬算賬。我還要照顧家裡的貓。我們有九隻貓。媽媽常說……她常說我是她唯一一個沒長四條腿的孩子。」
「你猜得太多了。你嘲笑新來的兄弟,只因為他的腰圍跟我這尊貴的身材相仿。」鎖鏈揉了揉肚子,咧嘴一笑,「你就不曾想到過,正因如此,他也許在某些場合比你更管用?金看起來就像商人的兒子、營養充足的貴族,或是個胖乎乎的小學者。你的外表是你的財富,而他也一樣。」
「別太難過。」鎖鏈用手捧住圓滾滾的肚皮,咯咯笑道,「有時候小傢伙能擺脫的圈套,會讓大塊頭在劫難逃。」
「對不起,」金好像又要哭起來了,「對不起。只是我……的母親。我的父親。我……我是個孤兒。」
鎖鏈轉身背對洛克,開始攪拌蜂蜜,打散凝結在一起的固體結晶。
「一點都不喜歡他?這可真夠傻的,」鎖鏈不置可否地說,「他才來了不到一天。」

2

「是的。」
金·坦納把袋子打開,發現裏面放著三副眼鏡。有兩副是圓形鍍金鐵框,另一副是半月形的銀框。
「我不想打擾你。」洛克說道。
「你,呃……鎖鏈神父跟我說過,如果一個人向恩主祈禱,那麼他可以做一件事,神父稱之為死亡獻祭。你聽說過嗎?」
「我……呃……」
「好極了。那你就能幫我清點今天的收入了。但是首先,到這兒來把手伸給我。就是這樣。金·坦納,咱們來看看你是否具備成為這座神廟侍僧的必要天https://read.99csw•com賦。」
「抱歉,」金說,「希望我沒把你傷得太重。」
金·坦納抽了抽鼻子,用手揉揉眼睛。
「啊。疼死了。」洛克說。
「對!」
「他很胖。」
「咱們。」
金點點頭,洛克撲通一下坐在他身邊。男孩蜷起腿,用胳膊抱住膝蓋。
「哈!」鎖鏈又開始用劍撬他的蜂蜜罐,「看來玻璃地窖里的孩子們,不應該大聲議論住在隔壁的人。」
「哦,」盜賊導師說,「我們的生命全都構築在希望之上,不是嗎?善良的鎖鏈神父現在是你的師傅了,孩子。我把你留給他照顧。」
「我似乎已經用光了眼淚,」他說,「我不知道對眼下的境遇又該有什麼感覺。我父母教我要為人誠實,還說法律和諸神都禁止偷竊。但我現在發現有個專管偷竊的十三神。而且我要不就舒舒服服待在這裏,要不就餓死在街上。」

確實有個男孩正站在盜賊導師身後。老人把他趕上前來,洛克發現他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大概十歲上下,但除此以外則截然相反。這孩子很胖,有張紅彤彤的臉膛,腦袋上頂著一團油膩黑髮,就像顆髒兮兮的鴨梨。他的眼睛很大,透著緊張;時而攥緊那柔軟的雙手,又慢慢放開。
「這……這是什麼?」
「我們錯過了什麼?」蓋多問道。
「那就說定了!」洛克跳起來,張開雙臂,「明天,讓卡羅和蓋多把他們的屁股種在神廟門階上吧。你和我出去大幹一場!」
他說著拍了拍洛克的後背,鐐銬和鎖鏈叮噹作響。洛克注視著新來的孩子,什麼話也沒說。
「帶著麵包!」
聽到這話,金的眼眶又開始發紅,美食帶給他的好心情早已蕩然無存。卡羅和蓋多注意到這個變化,趕緊行動起來,拯救他的情緒。
瘦孩子和胖孩子抬起錢罐,走上樓梯,進入潮濕的聖堂。盲眼祭司摸索著鎖鏈,把鬆鬆垮垮的鏈條收攏在一起,揪著它們走到屋裡。洛克啟動牆內機關,關閉神廟大門,鎖鏈一屁股坐在聖堂中間。
「挺拔?」盜賊導師眯起眼睛,假裝聚精會神地看著洛克,「哈。我可說不好他有沒有長高一寸。不說這個了。我把先前跟你提到的那個男孩帶來了,就是從北角區來的那個。過來吧,金。你不可能藏在我身後,就好像你不可能藏在一枚銅板後面。」
「他吵得我們整夜睡不好。他老是哭,而且一哭就閉不上嘴。」
「我以為……」
「聽起來好像很危險。」金說。
「我們這兒的確都是孤兒。你們還沒出生時,我的雙親就早已死去。你的父母死了好幾年。卡羅、蓋多和薩貝莎也一樣。但金,」鎖鏈說,「五天前才失去他們。」
「對,」金·坦納嘆了口氣,「既然諸神把我安排到這兒來,那我應該入鄉隨俗。」
「對其他人也許危險,但對紳士盜賊們來說,哦,咱們就是干這行的。」
「我很遺憾。」金說。
「你用那盒子的本領,真是太絕了。」卡羅說。
「了不起,」鎖鏈說,「金,你今晚可以吃飯。洛克,恐怕你不太走運。不過還是感謝你作出了嘗試。如果你願意的話,晚餐時間可以留在自己的房間里。」

1

「啊……什麼?」
「永遠?」
「我能坐下嗎?」
「我們回來了。」卡羅說。
「但他……」
卡羅和蓋多略顯猶豫地舉起手來。
「你還需要我再演示一下他能做而你做不到的事嗎?哦,我幹嗎不讓他再把你揍出屎來?」
「哦,」洛克呻|吟著坐起身,「我不……不知道。」
「很好。金,您能否給我個面子,也來試試?好了……一艘傑里什帆船在鐵海航行,船長是個很虔誠的傢伙。他每小時都讓水手往海里扔一塊船上小甜點,作為對九_九_藏_書艾奧諾的供奉。每塊點心重十四盎司。這位船長還特別愛整潔,他把點心都放在桶里,每桶四分之一噸。這次航程整整一周。他要開幾桶?肆虐波濤之主又會得到多少小甜點?」
「你做得對。我不知道你爸爸媽媽的事。對不起。我應該……我不應該胡亂猜測。你知道,我用了很長時間……才逐漸適應。」
「我不喜歡他,」洛克說,「一點都不喜歡他。」
洛克立刻動了起來,臉上交織著尷尬和寬慰的表情。這一餐有塞了大蒜和洋蔥的烤公雞,旁邊配上滾燙的紅酒沙司燒葡萄和無花果。鎖鏈神父念過例行的祝酒辭后,將最後一杯敬給金·坦納:「他剛剛失去一個家庭,但很快又得到了一個。」
「而且我們可是算術高手!」
「我肯定得擅長點什麼。反正不是格鬥,也不是算術。」
那是第七十七艾奧納年的薩里絲月,一個異常乾燥寒冷的秋季走到了終點。颶風在鐵海上肆虐,但不知是出於狂風還是諸神的把戲,卡莫爾城居然安然無恙,那些冬日夜晚擁有洛克記事以來最好的天氣。有一天,洛克和鎖鏈神父坐在石階上,他活動著十指,急切盼望偽光升起,卻突然發現盜賊導師穿過廣場,朝佩里蘭多神廟走來。
「我靠!」洛克感覺嘴裏充滿鹹味和疼痛。
「是的,」洛克試圖把那點悶悶不樂的腔調剔除,「我想他是。」

3

「是的,先生。」金·坦納顫抖著環視四周,「瑟林語、韋德蘭語和伊撒拉語。」
兩個孩子靜靜坐了一會兒,什麼話也沒說。金·坦納合上書本,仰望星空。
「我……謝謝你,洛克!」他把每副鏡片都舉在眼前輪流看看,稍稍皺起眉頭。「我不……太清楚……哦,我很感激你,真的很感激,但這些都不管用。」他指著自己的眼睛,靦腆地笑了笑,「鏡片必鬚根據佩戴者的問題單獨磨製。有些眼鏡是給看不清遠處東西的人準備的,我想這些就是。但我是個人們所說的老光眼,而非近視眼。」
「所有姓桑贊的人,」鎖鏈說,「今天晚上可以跟咱們的新兄弟金·坦納一起用餐。」
「不是我,而是我所侍奉的至高神力。」鎖鏈說,「哦,趁你還沒走,我今天上午剛巧發現這個錢包掉在了神廟門階上。」他舉起一個圓滾滾的小皮袋,沖盜賊導師所在的大致方向晃了晃。皮袋裡塞滿了錢幣。「這會不會碰巧是你的?」
「我倆都算不了那麼快!」蓋多說。
「你特別擅長……偷東西?」
「我很抱歉,」洛克說,「有時候我真是一坨狗屎。」
洛克情不自禁地想找條地縫鑽進去,或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當然沒能成功,所以只是把頭低下。
「他比你們所受的教育都多,字跡乾淨漂亮,懂得買賣、賬本、貨幣兌換和其他很多東西。盜賊導師知道我會立刻把他買下。」
「我不是說咱們,紳士盜賊們。我是說咱們的一員,咱們!他不是賊。他是個軟弱的胖……」
「哦,我……我媽媽死了。我親眼所見,記得很清楚。但父親……他,呃,我很小的時候他就走了。我不記得他,從來沒見過。」
他們經歷了各種考驗,有些微不足道,有些相當困難。鎖鏈不斷考驗著他們,幾乎有些冷酷無情,但當每道難題最終了結后,他總會把孩子們領到神廟屋頂,解釋他這樣做目的何在,這份辛勞又有何意義。事後的開誠布公,讓這些遊戲比較容易忍受;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洛克、卡羅和蓋多逐漸團結一心,共同對抗起周遭的世界。鎖鏈把螺絲擰得越緊,孩子們就越團結,越有協作精神,在行動中也越來越默契。
金抬起頭來,嚇了一跳:「十二神!你可真安靜!」
「那麼你想換一道題嗎?」
「你知道嗎九_九_藏_書,我可能根本不算孤兒。我是說,真正的孤兒。」洛克說。
「我就愛當例子!」蓋多說。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金說,「我能算得更快。我……我是想說……」
「把你留在這裏的那位好心紳士,」鎖鏈說,「告訴我你會聽說讀寫三種語言。」
「你打敗我的時候,」洛克問,「甚至看不清東西?」
「他沒偷過東西!他不會扒也不會當托兒!他說他到山裡才沒幾天,就被送到這兒來了。所以他不是咱們的一員。」
「我能看見一點,」金說,「但總是一片模糊。所以我才使勁往後靠。」
「我親愛的、折磨人的小寶貝。看到你在佩里蘭多神廟過上了有益世人的生活,可真讓我欣慰。」
「你會得到新眼鏡的,」鎖鏈說,「明天或是後天。別在外面戴,它可能跟咱們的貧苦風格有點不搭。但你當然可以在這兒戴。」
「也不總是這樣,」洛克走到大塊頭男孩跟前,「我犯傻的時候,就會很吵鬧。」
「這是廢話!」
金·坦納迅速掀開盒蓋開始計算,擺弄旋鈕,撥拉滑塊,來回拉動幾個小木杆。洛克也手忙腳亂地撥弄起算籌來,但他緊張的動作根本不夠看,因為金很快就宣佈道:「三十一索拉里,還有大概十分之一索拉里的零頭。」他咬著舌尖,又算了幾秒鐘,「四銀沃拉尼,兩銅幣。」
「哦,那好吧。」鎖鏈終於成功撬開了蜂蜜罐,蠟封啪的一聲裂開了口子,「如果你還沒搞清應該搞清的所有情況,那最好還是閉上那張見鬼的雜訊製造器,規規矩矩做人。」
「洛克,」鎖鏈放下手裡的短劍,皺起眉毛低頭瞪著他,「金·坦納是個賊,因為我要教他成為一個盜賊。你應該記得,我在這兒訓練的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盜賊。你沒把這事兒給忘了吧?」
「你很小的時候肯定餓過幾頓,」鎖鏈對他說,「當然,你到這兒來了以後,長勢還算不錯,但恐怕永遠只能是……中等身材了。」
「沒有的事。我可以把鏡框留下,也許能派上用場。我可以把合適的鏡片安在上面。鏡框容易斷裂,這些能作備用品。還是要謝謝你。」
洛克試圖把手撐在地上站起來。金的一隻拳頭在他的視野中迅速變大,最終彷彿佔據了半個世界。這一拳把所有光亮敲出他的雙眼,讓洛克像張椒鹽卷餅似的彎下了腰。等他恢復了些許知覺后,發現自己正抱著根桌子腿,整個房間在周圍跳起小步舞。
他緊張地看了鎖鏈神父一眼,才繼續說下去。

4

「洛克、金,」鎖鏈神父說,「請你們幫忙計算一下。我有九百九十五卡莫爾梭倫,我坐船來到塔爾維拉,抵達后很想把它們兌換成索拉里,索拉里目前匯率是,嗯,五分之四卡莫爾克朗。在兌幣商扣除手續費之前,他們應該拿出多少索拉里給我?」
「為什麼?」
「我希望如此。」金細聲細氣地說道。
「你能教我怎麼用判定盒,好讓我下次顯得不那麼傻嗎?」
在此後幾年中,洛克慢慢長大,但個頭總是趕不上他的期望。儘管誰也說不好洛克的準確年齡,但身材矮小絕對是不爭的事實。
「教你怎麼偷東西,好讓你完成獻祭?」
「我也是。而你很醜。卡羅和蓋多的鼻子像是攻城車。我們上次見到薩貝莎時,她臉上出了不少疹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好了,金。」鎖鏈說著把體格魁梧的男孩從洛克身邊拉開,「我想你的口信已經傳達得相當清楚。」
「很好。而且你會做複雜運算?會記賬?」
兩年的光陰稀釋了洛克對盜賊導師的懼意。但毋庸置疑的是,這個骨瘦如柴的老傢伙仍保持著那種怪誕奇詭的魅力。盜賊導師深施一禮,細長的手指伸展開來。他的目光落在洛克身上,眼神突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