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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困境 第六章 弱點

第二部 困境

第六章 弱點

「天哪,」馴鷹人說,「這可真是個壞消息。灰王原本非常肯定,巴薩維會將女兒的死視作一種友善姿態。」法師說著揚了揚眉,「你是想親口告訴他呢?還是讓我立刻飛奔回去,把這個大發現傳達給他?」
痛苦的消失也是一種震懾。洛克躺在地上,癱作一團,仍舊感覺疼痛的幽魂在體內抽|動。溫濕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
「她是被蝎鷹蜇死的,」洛克說,「傷口旁的爪痕很明顯。她應該是瞬間就死去了。」
「你去看看。」
「但……但她一直在浮墳里,不是嗎?」
「我很清楚到時候是誰穿著灰王的衣服在那裡大搖大擺地閑晃,不過還是多謝提醒。我只是在想要不要跟脖子上挂面箭靶。哦,還在琢磨如何在公爵日之前學會分身術。」
「一杯倒在空中,敬給一位缺席的朋友。」他說著將深紅的酒液倒進杯子。這是貨真價實的納庫扎松香葡萄酒,產自堂·薩爾瓦拉的上游葡萄園。盧卡斯·費爾懷特離開堂的遊船時得到了這件禮物,那還是許久以前……也許沒那麼久,但感覺卻像是一輩子。
「那得是個好法子才行。」金說。
「我現在灰心喪氣,我需要喘口氣。她在千里之外。真見鬼,我猜自己到底是個凡人。你就別等我了。」
巴薩維:
「不明智?」洛克放聲大笑,「我是城裡最安全的人,金。我很清楚,目前各方都不想動的人,就只有我了。至少在他們榨乾我的利用價值之前不會。」
「看看那雜種都幹了什麼,」巴薩維柔聲說道,「她長得跟媽媽一個樣。我唯一的女兒。我寧願死也不想看到這一幕。」淚水從老人的面頰滑落。「她已經被……清洗過了。」
「如果你想衡量一個人到底有多虔誠,」馴鷹人說,「那就在他以為獨自進餐時觀察。」

1

「但我很樂意付錢。」
「那小蟲兒呢?」
「你的審慎又來了,」巴薩維苦笑著說,「這我也想過,洛克。但我不相信……我覺得他真以為只要能把我嚇住,我就會跟他開誠布公地談判。我的確要去迴音洞。我們將在那裡會面。至於我的顧問嗎,我會帶上兩個兒子,貝蘭吉亞斯姐妹,外加一百個最強悍最兇狠的手下。我還會帶上你和你的朋友金。」
「之前那是瘋狂,現在已經變成了險惡。」
巴薩維大佬悶哼一聲,轉過身來。他盯著洛克看了幾秒,眼神迷離朦朧,顯得毫無光彩。大佬揮揮左手。「你們退下,」他說,「讓我倆單獨談談。」
「這不是問題,」洛克說,「灰王已經把咱們攥在手心裏了,而巴薩維是可以愚弄的。我會扮演灰王,然後想個法子在不掉腦袋的前提下,讓咱倆擺脫對巴薩維的承諾。」
「有什麼消息?」金·坦納說。
「或者讓咱們當公爵,」卡羅說,「小蟲兒做咱們的家臣。把他呼來喝去。這對他的道德教育有好處。」

「你這已經是第二次跟我耍嘴皮子,」盟契法師說,「但我不覺得有趣,所以我會再強調一下灰王的指示——我會抽出時間做這件事。」
「嗯,我知道你特別要求找個紅髮的。」
「有些人喜歡實話實說的妓|女。有些人只想聽你說他們有多棒。」菲麗思用手掌下緣揉弄著他的頸部肌肉,「這都是生意。但就像我所說的那樣,你的心在某個人身上。而且現在你已經鎮定下來了。」
「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洛克。」大佬露出苦笑,「不然他根本不會這麼做。」
「眼下的情況簡直瘋狂。」金·坦納賭氣地使勁把書合上。
「納絲卡的事兒真是太他媽糟糕了。」蓋多說,「那個婊子養的。」
我不需要通過空氣,盟契法師的聲音以令人震撼的力道在洛克頭腦中回蕩,來傳達我的指示。你與巴薩維會面時,如果需要什麼提示,我就會告訴你。如果你必須提出一項要求,或是接受一項要求,我會告訴你該怎麼說。聽明白了嗎?
「我也曾想過,」洛克說,「灰王的那些計劃,可能沒跟咱們交底。」
洛克身下是一張寬大卧榻,床上鋪著絲質床單,再往上是一面絲篷。他四仰八叉地躺著,一盞霧化鍊金燈球把光芒灑在他赤|裸的身軀上,這柔和紅光比深紅色的月光略顯濃郁。一個女人正用雙手撫摸他的大腿內側,洛克欣賞著對方柔美的曲線。她聞起來像是加熱的蘋果酒混上肉桂清香。但拉莫瑞沒有任何興起的反應。
「那就這樣吧。」洛克說,「如果你們都沒有迫切需求,想讓我繼續扮演偉人,或是他們想宰掉的一位熟人,那我可以睡上一會兒。」
菲麗思換掉那種嬌喘連連的「只要您高興怎麼都行」的柔媚聲音,那本是她這行里最惹人遐思的手段。她語調平平地道:「你知道休息室里的服務員在給我們分配工作時,也會把每個客人的要求如實轉告我們吧?」
燒灼的痛苦旋即減弱,洛克再度被它的消失所震懾。他側卧著縮成一團,呼吸狂亂,不敢相信如此熾烈的熱度可以這麼快消失。
「很好。因為我們唯一想談的,就是弩箭、利刃和拳頭。如果那堆灰狗屎以為能用納絲卡的屍體跟我談條件,那就等著看我為他準備的驚喜吧。」
「你大可放心,他比你更了解自己的計劃。」馴鷹人懶洋洋地用右手五指來回編織一根細線,線上閃爍著異樣銀光。
「對,」蓋多說,「這是個read.99csw.com好主意。」
「我知道。你總是那麼彬彬有禮。」
「她被送回來時,」大佬說,「裝在那裡面。」他指了指放在棺架幾尺外的木桶。
我們要為此前種種必要手段向你道歉,但這樣做都是為了讓你理解我們的力量,進而提供合作。我們熱切期望同你進行一次會談,禮貌坦誠的會談,好一勞永逸地解決我們之間有關卡莫爾城的所有問題。我們將在迴音洞碰頭,時間是公爵日,也就是三天之後的晚上,午夜十一點。我們會獨身前往,不帶武器;但你想帶多少顧問都可以,如果想帶武器也沒問題。我們會開誠布公地討論眼下這一局勢。若諸神垂青,也許你可以避免喪失更多忠誠臣屬,或是更多親生骨肉。
「今晚?」洛克哼了一聲,「我要接受卡羅的建議。我要溜達到『行會百合』去,把自己的腦子操出來。他們明天早上把我扔出門時,可以再塞回去。我知道這需要額外收費,但我付得起。」
洛克猛然轉身,背對著木桶,雙手捂在嘴上,只覺一陣陣反胃。
「所以說,他只是……只是在納絲卡死後,把她泡了起來。」巴薩維輕聲說道,「為了加深侮辱。為了傷我更深。」
「沒必要跟我道歉。眼看著心上人跑到半個大陸之外的人是你。」
洛克的小餐桌上放著殘羹剩飯和半瓶紅酒,馴鷹人的蠟燭就在旁邊冒著青煙。金·坦納到「致命失誤」去之前,堅持用乾淨繃帶裹住了他的小臂。洛克面沖房門,按摩傷口,另外半瓶酒正在他肚子里微微發熱。
「在桶里?」
「嘖嘖,」菲麗思揉了揉他的頭髮,「別這樣。至少我們這些姑娘還用得上那些東西呢。」
「不……求你了,不要!」洛克高聲叫道。他痛苦地蜷縮著,雙手按住左胸,發現自己的淚水已經把外衣打濕,瘋狂得像頭受傷的動物。「不要碰他們!」
「你算不上特別聰明,拉莫瑞。聰明人絕不會故意浪費我的時間。聰明人可以捉住事態的細微差別,不需要我……反覆重申。」
「他為何要這樣做?」洛克用雙手捋了捋頭髮,激動地瞪大眼睛,「這根本不合情理。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現在?」
「那就請允許我提個建議吧。」她往上蹭了兩步,跪坐在洛克胸口旁,乾淨利索地把他翻了個身(那些優美曲線下隱藏著貨真價實的肌肉),開始按摩他頸部和背部的肌肉,時而輕輕撫弄,時而重重擠壓。
「你怎麼……告訴我該怎麼說?」
「真逗啊,你這隻值半個銅子兒的小孌童。儘管我在被脅迫的情況下,同意打扮成你主子的模樣大搖大擺地閑逛,但你必須承認把他唯一的女兒裝進馬尿桶送回去,會給我這見鬼的工作添不少麻煩。」
「我不需要酒。」洛克心不在焉地說著,把菲麗思的手從身上拿開,「諸神啊,我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
「我本以為你的主子也許會跟你一起來。」
洛克的心臟又開始在胸膛中亂撞,就像只中了埋伏的小鳥。他想尖叫。
「你到底是撞了什麼鬼?」
法師說道:「發現有可能失去您寶貴的認同,對我的良心是一項莫大負擔,簡直無法用語言表達。」
「您說的是。」
「那些想找普通紅髮女郎的人,會玩得開開心心,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但你……你想要那獨一無二的姑娘。而我又不是她。」
「他折磨我的城市已經有好幾個月了,洛克。這也許可以解釋一些問題,對,但那價格……那價格。就連我都支付不起一位盟契法師幾個月的報酬。」

5

「沒什麼需要原諒的,陛下。」如果大佬改變話題,洛克心想,那這話題就結束了。「這一切……都不是您的錯。」
「那就不要懷疑我有能力保護你,也不用擔心大佬準備使用的那些小孩把戲。」
「我們已然在想念納絲卡·巴薩維,我們願她一切安好。她是個優秀的幫主,她曾試圖幫自己的誓卒擺脫一個對兩人來說都難以承受的局面。她不該遭此橫禍。想發火就沖我來吧,但請您為她賜福。我以僕人的身份祈求您。」
「哦哦哦。」
「嗯。」儘管她的面容在紅色柔光下僅能現出模糊輪廓,但洛克還是從這種腔調中聽出她正繃著臉生氣,「你知道,有種酒。鍊金術的產物,來自塔爾維拉。壯陽劑。不便宜,但的確管用。」她按摩著洛克的肚子,撥弄從中央散開去的纖細體毛,「它們能創造奇迹。」
「諸神啊,」洛克說,「我當幫主的日子屈指可數了。小蟲兒公爵正在向他的臣僕們訓話。那好吧,閣下。我會給你個任務,省得你到處亂跑——但我讓你藏在哪兒,你就得藏在哪兒,明白嗎?」
「你當然會做。我把你要在迴音洞穿的各種服飾帶來了,你會在門口找到的。它們誇張得恰如其分。我想我用不著告訴你該如何準備這次演出。那天夜裡十點半,我會藏在迴音洞對面。我會在那裡指導你,告訴你該怎麼說。」
「紳士們!」洛克走進七樓房間,把門關上,氣沖沖地說,「咱們這周拋頭露面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到神廟集合,等待進一步通知。」
「父親,」安傑斯說,「拉莫瑞來了。」
「你看起來就像只被扔進火堆的蟲子。而這對我來說,只是雕蟲小技。如果我綉出你的真名,或者把它寫在羊皮紙上,那種手段……『read.99csw•com拉莫瑞』顯然不是你的姓,在瑟林君主期,這個詞是『影子』的意思。但你的名字……要是我想玩點遊戲,這就足夠了。」
紅手幫眾領著洛克走過長長跳板進入浮墳時,火紅的太陽從落塵區建築物黑乎乎的側影中鑽了出來。整個木廢墟都被陽光染成血色,洛克眨眨眼擠掉亮斑,就算閉上眼睛,那黑暗中也溢滿紅光。
「最壞的消息。」洛克跌坐在一張椅子上,猛地把頭一仰,閉上雙眼,「納絲卡死了。」
金·坦納坐在椅子中,面沖房門,雙斧放在大腿上,手裡拿著那本破爛老舊的《克里什羅曼史》。小蟲兒正躺在睡榻上打呼嚕,這種四仰八叉不管不顧的睡姿,會讓人立刻患上關節炎——除非他是個特別年輕特別愚蠢的小孩。桑贊兄弟坐在最裡面,玩著亂七八糟的紙牌。洛克走進門時,他們抬起頭來。
「你的委託人沒把該告訴我的一切都告訴我。」
「留給灰王吧。」洛克嘟囔道,「我的看法是,只要咱們能活過即將到來的公爵日深夜會談,那他不可能把馴鷹人永遠留在身邊。等盟契法師走了……」
「這可以解釋為何灰王願意赤手空拳單身赴會……有盟契法師保護,自然可以高枕無憂。」
「狗娘養的,」金說著攥起了拳頭,「我也能原樣奉還,都不用殺了他。我巴不得試上一試。」
其他窗戶也一扇扇撞上,小搭扣相繼鎖好,彷彿有一隻隱形的大手在暗中操縱。馴鷹人又動了下手指,光芒從掌間絲網綻放。洛克倒吸一口冷氣,他的膝蓋疼得鑽心,就好像被人從側面狠狠踢了兩腳。
「你這個可憐又可人的小傻瓜。你真為她受了不少罪。哦,我該說什麼呢,洛克?你被|干慘了,」菲麗思柔聲笑道,「可惜不是被我。」
洛克把桶蓋打開,桶里的東西飄出一股惡臭,讓他忍不住倒退一步。
「諸神啊,」洛克呻|吟道,「給我在卡莫爾城裡找個還不知道這件事的人,我就給你一百克朗,我發誓。」
「他可以親口告訴你。」巴薩維說。
「咱們就再跟灰王談談。用刀。」
「不……不懷疑。」
他說完這話就退了出去,三天中第二次將大佬獨自一人留在要塞核心,留在那血色黎明之中,身旁只有一具屍體陪伴。
「那就快從子爵門出城。」蓋多說,「咱們今天下午可以準備好運輸工具和貨物。咱們可以把財產打包裝好,拍拍屁股走人。媽的,有四萬多克朗在手,要是咱們還找不到個地方改頭換面重新做人,那就不配活下去。咱們可以在拉塞因買到爵位,讓小蟲兒當伯爵,咱們做他的家臣。」
「過來,自己看。」
「你太緊張了。」菲麗思輕聲細語地說,「你顯然有些心事,而胳膊上的傷口,更是毫無助益。讓我再試幾個法子。我總是勇於面對……嚴峻挑戰。」
「知道嗎,」洛克說,「我想我更喜歡你剛才那種『該為您做點什麼,主人』之類的蠢話。」

這個房間溫暖昏暗,極為舒適。一片木質扇葉繞著隱藏的輪軸不斷擺動,發出嗖嗖嗖的聲音,讓室內保持通風。裝潢華麗的「行會百合」位於陷阱區南端,眾多水車在屋外緩緩旋轉,驅動著皮帶和鎖鏈提供各種快|感。
「對不起……我說過這不是你的錯。」
「嗯,」洛克說,「實際上,今天晚上我要跟他談談這個問題。跟灰王或是他的寵物法師,不管來的是誰。」
「為了引起大佬的注意,」洛克嘆道,「不是想嚇住他,就是想把他氣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前者未能如願,後者的確做到了。」
洛克努力保持頭腦清醒,但緊張的興奮感和徹夜未眠的疲憊,讓他走起路來感覺就像雙腳沒有沾地,而是飄浮在一兩寸高的空中。碼頭有衛兵,門口有衛兵,大廳也有衛兵……數量比以往還多,所有人都冷著臉,沉默肅穆。紅手幫眾帶著洛克走進大佬的浮動要塞,機關內門沒有關閉。
「正是如此。我建議你找個法子,讓自己擺脫巴薩維大佬要求你擔負的責任,這樣你就可以集中精神完成我們的任務。我們可不想讓你在關鍵時刻分心走神,那無疑會為你招致不幸。」
「這建議……哦……我接受了……」
洛克愣愣地看著巴薩維,只覺一頭霧水。過了好半天,才意識到自己的嘴巴張得老大。
「不知道。在黑暗中他倆很難分辨。」
「對,」洛克說,「一點沒錯。是的。請不要傷害他們。我會做我該做的事。」
「我可無法想象,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敞開的窗口剛才還讓洛克感覺舒適,但轉瞬間已變成一種折磨。如果維斯崔思激動起來,紗窗可擋不住蝎鷹。
「她出去了。」巴薩維有節奏地捏著拳頭,「據我們推測,她是溜出去的。大概凌晨兩三點鐘。四點半時,她……她被送了回來。」
「走到這個地步,永遠不可能有什麼和解。大佬會跟灰王拼個魚死網破,」卡羅狂躁地來回踱步,「灰王肯定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並不想促成和談。他想毀掉這種可能性,而且是一勞永逸。」
「致命失誤」空了一半,這種事洛克以前還從未見過。人們交談時都壓低聲音,眼神冰冷嚴峻。有很多幫派全員缺席,感覺很是扎眼。所有人都穿著並不適合這個季節的厚重衣袍:短斗篷、長大衣和多層馬甲隨處可見。這樣做更容易隱藏武器。
「我肯定是發瘋了,」金·坦納說,「已經過去三年了,而這三年你一直……」
「我不相信,」洛克說,「在發生了這一切之後,還要開誠布公地談判?」
九九藏書巴薩維大佬,」洛克說,「您是否想過……哦,人們傳說中灰王的那些本事,他能靠碰觸殺人,他能穿牆而過,他不會被刀刃和弓箭所傷。」
「我很抱歉,」洛克說,「我知道這……這算不上什麼安慰。」
「在上空盤旋。」
「你只是一件道具,拉莫瑞。你屬於灰王。他不在乎納絲卡·巴薩維是不是你的朋友。諸神賜予她這樣的父親,只能算她倒霉。」
金·坦納站起來扶住洛克,幫他坐好。他為兩人選了個位於酒館側面凹室的小桌,可以把幾處房門盡收眼底。洛克坐進椅子,馴鷹人製造的疼痛幻影還留有一絲殘像,在他的各處關節和頸部肌肉間游竄。
金·坦納推過一陶杯溫熱的卡莫爾淡啤酒,洛克兩口喝下一大半。「哦,」他抹了抹嘴說,「但我說了那番話,受這份罪也算值了。我估計盟契法師們肯定不喜歡這種侮辱。」
「諸神啊,」金說,「我很難過,洛克。」
「不。」洛克說,「首先,我改頭換面的本事比你們都強,這你們心知肚明。你倆的特徵有點太明顯了。這個險冒不得。其次,在我扮演灰王時,所有人都會把你倆忘得一乾二淨,你們可以隨意活動。我寧願讓你們打點好行裝和運輸工具,在咱們的某個碰頭處等待,以防事態惡化需要逃命。」
「陛下,」他說,「也許她……是被裝在那裡面送回來的。但我敢肯定,她不是淹死在桶里。」
「灰王為何要殺納絲卡?」
「沒問題!」
「你是說,把你砍成肉醬。」蓋多說。
「好了。」巴薩維從馬甲口袋裡掏出一方絲質手帕,慢慢抹了抹額頭和臉頰,「你退下吧。明晚再來,作為一名祭司。我會把恩主的所有祭司都找來。咱們會給她……一場得體的葬儀。」
「我欠您的太多了,大佬。」洛克舔了舔變乾的嘴唇,「只要能幫您殺了那個雜種,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根蠟燭。」金說。
「馴鷹人,」洛克低聲說道,「想要表述幾個觀點;而我顯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有魅力。」他下意識地撥弄著身上被撕破的襯衣,長嘆一聲,「先上啤酒,再談雜種。」
「你是卡莫爾荊刺,如果你找不到克服這個困難的方法,那從我個人來說,會非常失望。巴薩維的召喚是一項要求;我委託人的召喚則是命令。」
「我要送你過去。」金說,「在這樣的夜晚,獨自外出是不明智的。納絲卡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整個卡莫爾城都心情緊張。」
「巴薩維,」洛克猛地咳嗽了兩下,「巴薩維……肯定會下手殺我。」
巴薩維大佬把手伸進馬甲,掏出一張疊好的羊皮紙,遞給洛克。洛克展開信件,看到上面用清晰工整的筆跡寫道:
「在我看來,這還不好說。咱們就按之前的計劃來辦,把東西都準備好,如果咱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要跑路,那沒問題,如果有必要的話咱們可以給自己綁上韁繩,拉著馬走。」
「我總有話要說。」洛克說,「比如『徹底發了瘋』這種話,還有『他媽的傻瓜』。你和你的委託人可曾想過,如果有什麼方法可以確保一個卡莫爾人決不會真心誠意地跟你們和談,那就是殺掉他的親骨肉?」
「我要把他們那挨千刀的舌頭割下來。」
「當然。」洛克輕聲說道。
「那麼就只有一個問題了,」金·坦納說,「迴音洞集會那天晚上,你到底該出現在哪一邊。」
「桑贊兄弟呢?他們也是用刀的好手。」
「還是玩牌的好手,至少我聽人這麼說過。我很喜歡他們,洛克,但他們是活寶,是開心果。我需要正經人處理正經的任務。」
「那我的回答也不會改變。」巴薩維用左手握住右拳,「如果一個盟契法師就能勝過一百把刀,勝過你和我、我的兒子,貝蘭吉亞斯姐妹,你的朋友金·坦納和那對短斧……那灰王選的武器就比我強。但依我之見,這是不可能的。」
「抱歉。」
「當然……沒得說。」
「哦……」
「你的苦難讓我心中充滿悲傷。」洛克說,「你的老鷹呢?」
「菲麗思,算了吧。」他說,「這不是個好主意。」
「所……哦,請往下點……所以說……?」
正門在盟契法師身後徐徐關閉,但洛克既沒看到它被打開,也沒聽到開門聲。說起來,這門可是上了閂的。馴鷹人沒帶鳥,身上穿的還是洛克昨晚見到的那件銀扣紅袖口的灰色寬邊大衣,頭上歪戴著灰天鵝絨帽,還用一枚銀針釘著根羽毛,顯然跟維斯崔思身上的一模一樣。
「當然,」他說,「當然!您怎麼說,金和我就怎麼做。我……很感激您給我這次機會。」
「他不可能是卡莫爾人,」巴薩維說,「我在這兒住了這麼多年,已經變成卡莫爾人。我在卡莫爾度過的歲月,比很多本地人都長。但這個人?」巴薩維使勁搖了搖頭,「這個灰雜種肯定不明白他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所做的一切,是多麼不可饒恕的罪行;不明白如果我和我的兒子們同他談判,那要忍受多大的恥辱。他這封信是在浪費時間。看看,那冠冕堂皇的『我們』。如此虛偽!」
馴鷹人緊接著吐出一個詞,它只有一個音節,來自洛克無法理解的語言。這種聲音扭曲變態,令人作嘔。它在房間中回蕩,卻又彷彿來自遠方。
「你這次可有什麼成果?」
「你應該感謝我的委託人和我為你所做的一切。有很多人經年累月地等待一個巴結巴薩維大佬的機會,我們把這個機會直接擺在你桌前,就像一頓豐盛筵席。難道我們不慷慨嗎?」
裏面全是尿。馬尿,顏色九*九*藏*書深沉,渾濁不堪。
「都是酒後胡言。他現在的手段,跟我當年奪取這個城市時沒什麼兩樣。他把自己藏得很深,明智地選擇目標。」大佬嘆了口氣,「我承認他幹得不錯,也許跟我過去一樣好。但他不是鬼魂。」
「詭詐看護人啊,」洛克對著空氣說,「如果我不知怎的惹您生了氣,那您也不需要用如此精妙的手段懲罰我。如果我沒惹您生氣,哦,那我希望您仍覺得我還算有趣。」他屈伸了兩下傷臂的手指,疼得咧咧嘴,接著又拿起酒杯和那個瓶子。
「什麼?」
「陛下,」洛克說,「出了什麼事?」
「是的,我會。」巴薩維抬起一隻手,扶在洛克肩頭,「你一定要原諒我,孩子。為了這一切。」
「某個桑贊兄弟?哪個?」
「這不管用,」洛克說道,「我很抱歉,這不是……你的錯。」

3

「咱們會殺了他。公爵日夜裡九點咱們就開始集合。安傑斯會到『致命失誤』找你和坦納。」
「真遺憾,」盟契法師說,「但任務不變,脅迫亦然。」
「她脖子上的傷口,還有傷口旁的細小撓痕。」洛克臨時編著謊話,努力保持語氣平緩,面不改色。怎麼說才像是真的?「我幾年前在塔里沙瑪見過類似的傷。我見過一個人被蝎鷹蜇死。您聽說過這種東西嗎?」
「對。等你我辦完差事之後,等偽光落下。你們可以在『致命失誤』等著。我就坐在這兒,點起蠟燭,等他們出現。」洛克壞笑著說,「讓那些雜種享受一下咱們的樓梯吧。」
「我需要你,」馴鷹人說,「但我要讓你對我的容忍表示恭順和感激。至於你的朋友們,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應該讓小蟲兒嘗嘗這個嗎,你可以在旁邊看著?我該對桑贊兄弟下手嗎?」
時間過去了還不到兩個小時。
「陛下……但如果他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呢?」
「這我的確聽說過。」

「是的……是的。非常明白。謝謝。」
「那就這麼定了。今天晚上你準備幹什麼?」
「什麼?我不明白。」
韋加羅·巴薩維把棺架上的蒙布掀開,納絲卡就躺在上面。她膚色蒼白,雙眼緊閉,頭髮潮濕,脖子左側的光滑皮膚上有兩道青紫色瘀傷。洛克覺得雙眼發酸,又發現自己正使勁咬著右手食指的第一個關節。
安傑斯和帕奇羅低著頭快步走出房間,把紅手幫眾也帶了出去。片刻之後,走廊中迴響起大門關閉、機關鎖咬合就位的聲音。
這天白日清涼怡人,夜晚更有著卡莫爾城最清新的空氣。洛克坐在七層的房間中,窗戶大開,掛有紗簾。紫色天空中塗著一道道逐漸升起的幽魅光芒。
「他殺了納絲卡。昨晚。把……屍體留給了我們,就在幾小時前。」
「為什麼?他們對我的委託人來說毫無意義。他們可有可無。」
「太對了。有必要的話,咱們可以咬住他不放。咱們不是一直想把那筆錢派個用場嗎……哦,這就是了。不管這雜種有什麼計劃,等他再也雇不起寵物法師,咱們就讓他知道知道,紳士盜賊們有多喜歡被人像個球似的踢來打去。就算要跟他進入鐵海,繞過奈絲克角,一路追到銅海上的巴厘內爾,咱們也奉陪到底。」
馴鷹人張開五指,閃閃發光的絲線編成了某種翻繩圖案。他開始慢慢移動手指,收緊某些線繩,又放鬆另一些,動作就像桑贊兄弟在手背上轉硬幣那樣靈巧。
「這話說得也很甜。」她咯咯笑了起來,「但如果你不付,就得面對滿屋拿棍子的壯漢,而不僅是擔心傷害我可憐的感情這麼簡單。」
「小蟲兒,」小蟲兒說,「過去幾分鐘里一直假裝打鼾。我熟悉迴音洞。在我進入陰影山前,有時就躲在那裡。我會藏在地下,躲到瀑布旁邊,給你們望風。」
「我的委託人,」盟契法師說,「還有別的事要辦。我是他的代表,也會把你的話傳給他——假如你有什麼話值得一聽。」
「在百合中只有兩個紅髮,」她說,「我們時不時會遇到這種要求。但問題在於,有些人要的是普遍意義上的紅髮女郎,但有些人想要獨一無二的那位紅髮姑娘。」
「在幫助灰王?」
「這是我的戰爭。灰王真正的目標是我。」

2

「再說一句粗口,」盟契法師說,「再耍一次嘴皮子,再提出一個要求,再有除了徹底卑躬屈膝以外的任何舉動,他們就會為你的傲慢付出代價。」馴鷹人從桌上拿起那杯紅酒,抿了一口。他隨即用另一隻手打了個響指,杯中的酒液瞬間蒸發得無影無蹤,但卻沒有出現一點火星兒。「咱們現在已經掃清所有誤解了吧?」
「但說起我來,可從不是個特別虔誠敬神的人。」他繼續說,「對樓梯也沒什麼特別的好感。」
「如果你猜得沒錯,那她就算是速死了。」巴薩維把蒙布拉過納絲卡的頭頂,在完全蓋住前,最後又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她的頭髮。「如果這是我能為我的小女兒祈求到的僅有安慰,那我就會為此而祈禱。那個灰雜種……輪到他時可沒這份福氣。」
「您會把這種可能性記在心裏嗎?」洛克堅持說。
「我只是聽某個桑贊兄弟提起過。」
「巴薩維要我跟他一起參加這次會談,馴鷹人。他今天早上跟我說的。也許在此之前我還能抽出身來,但現在?納絲卡的死就像個見鬼的牢籠。」

4

https://read•99csw•com此話怎講?」
「什麼?」卡羅躥了起來,蓋多緊隨其後,「這是怎麼回事?」
馴鷹人的手指前後搖動,不斷拉伸扭轉著銀絲。洛克只覺得眼花繚亂,他體內痛苦的強弱變化跟這流光溢彩的繩戲動作完全一致。他用腳踵敲打著地板,牙齒止不住打顫,感覺有人想用冰柱把他的骨頭從大腿里挖出來。洛克不斷嘗試吸入足夠的空氣,好發出尖叫,但他的肺葉就是不肯合作,喉嚨里塞滿了荊刺,整個世界從邊緣開始不斷變黑變紅……
洛克用餘光看到那團銀絲又是一陣模糊,疼痛再度從胸中迸發,如一團火焰在心臟周圍盛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內核正被燒灼,似乎都能聞見肌膚被烤焦的氣味,能感到肺中的空氣逐漸變暖,最終熱得像一個麵包烤爐。洛克不住呻|吟,在地上扭動翻滾,最終猛一仰頭,慘叫出來。
「還有另一種可能。」洛克說著舔了舔嘴唇。在這裏說出的話,會有多少傳進灰王的耳朵?他已經徹底揭開紳士盜賊團的神秘面紗,讓他見鬼去吧。「可能會是……盟契法師。」
「操他媽的,」洛克惡狠狠地說,「也許我不在乎大佬會怎樣,但納絲卡是我的朋友。脅迫我可以忍,但幸災樂禍地下毒手可不成。你們這些王八蛋根本不需要對她下手。」
巴薩維大佬站在寬敞的覲見室正中,背對洛克,低著頭,雙手背在身後。東側船殼上的大玻璃窗沒有拉上帘布,陽光的紅色手指落在巴薩維和他的兩個兒子身上,也落在一口大木桶和一個放在移動棺架上的長方形物體上。
「沒有,」洛克喝光剩下的半杯啤酒,把杯子倒轉過來放在桌上,「屁都沒有。我受了這份活罪,可連坨屎都沒見到,從某種角度來看,那好歹也算個信息。」
「灰王乾的。肯定就是我在他那兒作客時,這雜種所說的『另有要事』。他把屍體裝進一桶馬尿送還大佬。」
「小蟲兒,」洛克說,「你要……」
「他把她殺了。那個狗娘養的把她殺了,洛克。」
他走到棺架旁邊,又看了一眼納絲卡的脖子。青紫瘀傷略微隆起,再往上可以看到幾條紅色抓痕。洛克凝神觀望,回想起鷹爪撓在皮膚上的感覺。小臂上的傷口仍然火辣辣的疼。
「蝎鷹,」洛克說,「不僅只有盟契法師能夠製造,就我所知,也只有盟契法師們能夠飼養。試問普通的……馴鷹人能夠馴養一隻隨時可能把他蜇死的猛禽嗎?」要扯得好,扯得妙,他心想,扯得呱呱叫。「灰王不需要從始至終雇請法師。如果他是剛到的呢?如果他請來盟契法師,只是為今後幾天的任務做準備,只是為完成灰王計劃中的關鍵環節呢?有關灰王力量的謠言……也許是為了最後這一幕精心準備的障眼法。」
洛克緊咬牙關。我知道該如何把他從那浸水的要塞里引出來,灰王曾這樣說道。
「清洗?這話什麼意思?」
「你是否懷疑我能繼續給你施壓,直到你疼得發瘋為止,而且不費吹灰之力?」
「送回來?誰?到底怎麼回事?」
腿上的痛感繼續加強,抽|動著向四周擴散。洛克緊咬牙關,不請自來的淚水奪眶而出。他感覺有一股冰冷火焰在膝蓋裏面躍動燃燒,雙腿再也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他向前踉蹌兩步,一隻手毫無助益地捏住大腿,另一隻手試圖撐住桌子,不讓自己倒下。他瞪著盟契法師,試圖開口說話,但卻發現這樣做會導致頸部肌肉陣陣痙攣。
「對。」
洛克打心底里覺得受寵若驚。大佬知道鎖鏈神父手下所有孩子都是恩主的侍僧,洛克更是名祭司,但他以前從沒請洛克在正式場合進行祝福。
洛克身後的木質百葉窗砰然關閉,驚得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不可能,」洛克說,「咱們必須假設灰王可以追蹤咱們到天涯海角,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他的盟契法師可以。只要馴鷹人還為他效力,咱們就不能跑。至少不是首要選擇。」
痙攣順著洛克的脊椎一路下探,通過手臂,到達大腿,跟已經在那裡作祟的冰冷蜇人的疼痛匯聚成可怕的熔爐。他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地抽氣,渾身顫抖不止,面目扭曲齜牙咧嘴,雙手舉在頭頂,十指彎曲得像是爪子。
「也許在迴音洞的會面是一次埋伏。他想把你騙出浮墳,引到某處設下可怕陷阱的地方。」
「如果你不喜歡這個點子,那就得把我鎖進箱子。你需要個望風的人,而且灰王可沒說不讓你留幾個朋友藏在附近。這就是我要做的,藏起來。幹這種事你們都不如我,因為你們又大又笨,骨頭嘎嘎作響,而且……」
洛克呻|吟一聲,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我不相信,」他說,「我就是無法相信。這他媽的根本講不通。」
「也許沒這個必要?」卡羅指著他的兄弟說,「我倆也能扮成灰王,這樣你和金就可以按照巴薩維的要求,站在他身邊了。」
「那當個後備選擇如何?」金問道。
「而且現在,」洛克繼續說,「大佬想讓你我同他一道參加三天後的『低調會談』,併為納絲卡復讎。順便說一句,是在迴音洞。大佬所說的『低調』是指一百把匕首撲上去,把灰王砍成肉醬。」
「捕風捉影,」巴薩維說,「但也有幾分道理。」
「不光是被殺,」巴薩維說,「而且是被淹死的。淹死在馬尿里。」
「咱們擺脫了一個困境,」洛克說,「又迎頭撞進另外一樁,而且這個還長了牙。」
「是的,」大佬說,「非自然的雜交物種,卡泰因法師們空想出來的生物。她脖子上的……痕迹就是?你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