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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手中的牌 回想 天衣無縫的計劃

第一部 手中的牌

回想 天衣無縫的計劃

「他在金庫里藏了多少寶貝,大概有數嗎?」
「我覺得這樣的想法並不明智。塔爾維拉沒有容易糊弄的貴族供咱們消遣。執政官是個武力至上的暴君,天高皇帝遠,他可以隨意曲解法律,我不想去掀他的內褲;至高會諸位議員都是各行各業的大商人,想蒙他們實在不太容易;隨便玩玩的目標倒是挺多,但如果咱們想玩一把帶勁兒的,雷昆是最好的選擇了。我們要的他全有,擺在那兒就等咱倆下手。」
「而且和至高會關係緊密?」
「你說得對。」金的聲音很溫柔,「我既不是鎖鏈也不是你娘,不該逼你太甚。」
「……就是這樣。金,你怎麼看?」
「這完全是內臟占卜,而且連內臟都沒有,我想想……三十萬?三十五萬?」
馬車在風雨中鏗鏗而行,雨水將保護瑟林王朝路地面的泥土沖刷殆盡,車輪不時撞上石塊。閃電照亮了遠方的天空,灰色雨幕將大地和海洋一分為二,他們第一次駛入塔爾維拉的時候,城區的大部分避開了兩人的視線。
「聽著不錯。」金略略調整音調,扮出微弱但極為明顯的塔里沙瑪城口音,「塔里沙瑪的匿名神秘人,與他的同伴匿名神秘人二號,同樣來自塔里沙瑪。」
「諸神啊。我們需要一個目標,金。我們需要一場大戲。我們需要某個人,可以讓咱們攜手對抗。你明白嗎?這不僅僅和我們能從雷昆身上騙走什麼有關。我希望咱倆能共同挑戰整個世界,生氣勃勃但又危機四伏的世界,就跟從前一樣。讓互不信任什麼統統見鬼去吧!你明白嗎?」
「如果?」
金嘆了口氣,嬉鬧的心思忽然泄得一乾二淨,就彷彿漏空了葡萄酒的破酒囊。「我想……那排除了……該死的。」
「不過什麼不過?我難道不特殊嗎?金,難道我不是你唯一可依靠的人嗎?我幾時對你的技術有過疑問了?我幾時把你當小毛孩看待過了?你他媽又不是我老娘,你也不是他媽的鎖鏈。你要老懷疑我,咱們還能搭檔做事嗎?」
「保守估計,」金說,「肯定足以償付賭場可能輸掉的最大金額。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陷入付不出全款的窘境——因此,就當它是五萬索拉里吧,最低限度。加上他的個人財產,加上許多人託付給他保管的貨品和金錢。他不給利息,和那些好名聲的存賬室不一樣,但與此同時,他也不會保留供稅務機構查詢的交易賬冊。據說,他還是做了一個賬本,僅供自己填寫修改,諸神才知道藏在哪兒。當然,這是最道聽途說的部分。」
「你說得再正確不過了,洛克。我也覺得咱們需要大幹一場。」金把筆記擱在膝頭,逐個按響指節,「諸神啊,能出來到處活動真是太好了,能重返戰九九藏書場,大殺四方,真是太好了。」
「為了這麼有趣的一場大戲,我願意奉獻一兩年的時間。你有什麼時間特別緊迫的安排嗎?」
「媽的,別打斷我,沒見我正自我批評得來勁兒嗎?我對自己在維爾維拉佐的表現十分羞愧。那背叛了我們倆共同經歷的所有事情。我發誓,我會做得更好。聽見這些話,你安心了嗎?」
「你的意思是,與可怕、血腥的死亡永遠只有咫尺之遙的那些時候。」
「台詞簡直張口就來。我們怎麼遇上的,合作多久了?」
「我們……我們受雇於一位拉塞因女伯爵,她打算在塔爾維拉買幢夏屋,我們來替她物色。」
「除了我的計劃要求我布局弄死你。」
「不知道是不是會走到那一步。就我所知,小爵爺的頭銜只賣一萬索拉里,稍微好些的也不過一萬五到兩萬。這能給咱們弄個巢穴,興許還有點兒影響力。然後嘛,咱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繼續謀划做局,舒舒服服養老。」
「咱們有不少時間可供練習,對嗎?」
「每層樓,任何時刻,雷昆都安排了至少四名守衛,另外還有幾十位保安、莊家和侍者。三樓有一間遠離公眾視線的休息廳,裡頭安排了更多的人。就這麼算吧,最少也有五六十名忠心耿耿的工作人員隨時待命,另有二三十人呼之即來,其中大部分是殘忍的兇徒。他喜歡招募退伍老兵、雇傭兵、竊賊之類的人物。活計幹得好的人,他會安排輕鬆的職位給他們,付起工錢來彷彿他是溺愛他們的老媽。江湖傳聞說,手氣好的上等人給那兒的莊家大把小費,一兩個晚上就抵得上別人一年薪水。靠賄賂只怕拉攏不到人。」
「嗯,是的,金庫的細節倒是頗為詳盡。雷昆顯然不介意讓某些事情流傳出去,估計是希望賊子望而卻步。」
「沒錯,那些好時光。」
「五萬索拉里,不包括賭場的周轉資金,對吧?因此,按照你的估算,他的金庫統共能值多少?」
「當然了——哲羅姆,那麼,跟不跟我干這一票?」
「可悲,但的確如此。不過也比大多數小賊多了。我當哲羅姆。」
馬車沿瑟林王朝舊路顛簸穿行於塔爾維拉海岸線東側的丘陵間,滂沱暴雨敲打著奢華的黑色轎廂。轎廂頂上的露天座位中,一位中年女人弓起身體,駕馭著六匹拉車的駿馬,油布斗篷的風帽拉得密密實實,為煙桿悶燒的煙鍋遮風擋雨。兩名可憐的侍衛蜷縮在側踏足板上,用寬皮帶將自己與馬車固定在一起。
「我,呃……媽的,我實話實說了。你不會再來一次什麼精神崩潰吧?我能信賴你嗎?」
「去拉塞因,」金被逗樂了,「買兩個頭銜?定居在那兒?」
「五年前遇見的,https://read•99csw•com」金撓著鬍子說,「海上旅行的時候。完全出於無所事事才搭夥一起做生意的。從那以後,咱們就分不開了。」
「金,最後這條是瞎編的吧?」
他們離開維爾維拉佐已有兩周時間,朝西北方向逃竄了一百多里,不在身上塗滿蘋果泥也可以隨意行動了。
「咱們到了。」洛克說。
金抬起頭,咬住嘴唇,終於忍不住吞下誘餌,這是兩人從小玩到大的老遊戲。「咱們不要當卡莫爾人為妙。卡莫爾城最近待我們不太好。」
「也可能因為咱們太優秀了,都不怎麼需要工作。」
「我也想念他們,可是——」
「嗯哼。這借口混幾個月沒問題,但可供購買的產業遲早會看完,接下去怎麼辦呢?如果不想讓人立刻拆穿咱倆在胡吹大氣的話,那可是要做許多實在活兒的。若是我們自稱是……投機商,你看怎麼樣?」
「你私下裡藏了三百名士兵、六七輛戰車和一隊最高等級的機巧匠人?」
「信賴?金,你當然可以……媽的,聽你都在放什麼狗屁!我這是在幹什麼?練習、盤算——道歉,沒完沒了道歉!對不起,金,我真心誠意覺得抱歉。維爾維拉佐那段時間不好過。我想念卡羅、蓋多和小蟲兒。」
「等咱們的荷包殷實一些,就來研究這個問題。」
「請允許我固執己見一次,詭詐大公爵,塔爾維拉應該還有別的目標值得考慮——」
「想說什麼?」
「這個計劃或許需要一年時間,」金緩緩地說,「也許兩年。」
「至少是他們的多數成員。」
「還不是最可怕的呢,金庫內層有一條活龍把守,周圍尚有五十名手持毒矛的裸體女人,一個個都向雷昆發過死誓,而且全是紅頭髮的。」
「這話就不公平了。我不過——」
「塔里沙瑪人?」
「米羅·弗拉林的賬戶還是我親自開的,他是韋德蘭人。我覺得咱們該留下他備用。」
「嗯——哼。」
「是的,可我不知道,對嗎?酒肉朋友,志趣相投!我什麼也不懷疑。」
「正是如此。我們盡可以把所有時間耗在賭場里打撲克,哈,那是在消磨時間,等待市場條件成熟。」
「金庫的門有三層,都是包鐵巫木,每層厚三四寸。據說最後一道門內襯黑鋼片,因此,即便你搞到一個星期,拿斧頭劈穿了前頭兩層,也無論如何進不了第三道門。這些門均由齒輪機件設備驅動,維拉城質量最高、價格最貴的貨色,出自藝巧行會的多位大師之手。規定是這樣的:除非他本人親自到場,否則任何一道門都不得打開。入庫、出庫,每一次都要在他的注視下完成。每天這些門只能開幾次。第一道門背後安置了四到八名守衛,帶著行軍床、食物和水住九*九*藏*書在裡頭,若是受到圍困,他們能堅守一周之久。」
「除了他的金庫——」
馬車終於繞過最後一座小山丘,忽然出現在洛克眼前的是棋盤般的綠色大地,地勢漸漸放低,延伸五六里,伸向海邊的峭壁。灰色、白色、黑色的顆粒點綴於田野間,越靠近地平線越為稠密,那裡是塔爾維拉城面向大陸的一側。城市朝著大海的半邊彷彿被雨水壓了下去,銀色雨幕密密實實地掛在城市背後,完全擋住了塔爾維拉群島。遠方,閃電不時畫出藍色和白色的條紋,雷聲隆隆,跨過原野奔向洛克和金。
「就雷昆而言,他放的風聲或許值得一聽。你看,罪塔尖高約五十碼,是一個厚實的祖靈玻璃筒子。你知道那是什麼——兩個月前,你還打算從這麼一個地方跳下來呢。再向下一百尺左右,是一座玻璃山。與街道平行的高度上有一扇門,那正是通往塔下金庫的門。一扇門。沒有密道,沒有旁路。地面是原始的祖靈玻璃,你沒法在上頭鑽隧道,至少一千年內鑽不完。」
「金,咱們不可能永遠憑裝神弄鬼跑江湖,我想你我都清楚這點,遲早得發展點兒別的犯罪手法。讓我們靠這票生意大撈一筆,然後投到別的什麼掙錢行當里,建立起某種組織之類的。接下來嘛……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就是了。」
「嗯——哼。」
「我想塔爾維拉會善待我們的。」洛克說,「這是一個未經開發的城市,我們沒在這兒干過,她也沒見過咱們這樣的人。沒有人認識我們,沒有人知道我們要來。我們擁有完全的行動自由。」
「投機商。好得很。這頭銜有和沒有一個樣。」
「殺了我吧,這或許可行。如果——」
「呃,盧卡斯·費爾懷特和艾文蒂·埃克加瑞不能再用了,就算賬戶還沒被掌權的封存,也一定受到了監視。蜘蛛若是發現咱們在塔爾維拉活動,怕是一定要從老屁|眼裡噴出些動靜的。」
兩人對視片刻,都想積累起足夠的冰冷憤懣情緒,卻都半途而廢。狹小的車廂中,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陰鬱,金扭過頭,悶悶不樂地望向車窗外;洛克沮喪地翻弄著手中的撲克牌。他繼續嘗試單手切牌,紙牌再次在車廂中飛舞,落在金旁邊的座位上,兩人誰也不覺得驚訝。
「戰利品怎麼處理?假設我們真的謀取了雷昆的信任,假設我們真的耍得眾人團團轉,假設我們真的帶著許多黃白之物逃出他的城市……我們還沒討論過接下來怎麼辦呢。」
「請允許我說一句,」洛克說,「咱們要盤算的不是別的,正是他的金庫。」
洛克一邊收拾散落各處的撲克牌,一邊花了幾分鐘勾勒出計劃的大致輪廓。金的眉毛越挑越高,再高一些就要飛進頭頂的空氣中了九九藏書
「到了塔爾維拉,我們該用什麼身份?」
「是的。是的,我安心了。」金低頭幫他去撿牌,臉上掠過一抹笑容。洛克坐回自己的座位中,揉搓著眼睛。
他和金保持了幾分鐘的沉默。
「陸地而已,」金連頭也不抬,「進城先找個地方住下,這種天氣搭船上島有些勉強。」
「好吧,我承認,逼你逼得有些急了。」金說,「沒受傷之前,你練得也不怎麼勤快。慢慢來,別著惱。」
「再來一次,」金說,「十八是個有魔力的數字。」
「說得也是。哼哼。我們需要一名木匠,得從塔爾維拉外面來,理由顯而易見。」
「我曾經多麼擅長單手洗牌啊。」洛克撿起散落四周的紙牌,壘成整齊的一疊,「我敢發誓,卡羅和蓋多也不是我的對手。媽的,手好痛。」
金搖搖頭,把收好的牌遞給洛克,低頭繼續閱讀筆記,臉上一副深思的表情。洛克用左手慢慢感知牌堆的輪廓,這隻左手還不如蟹鉗好使喚。棉布長套衫底下,才痊癒不久的傷疤還在發癢——傷疤面積太大,左半邊身子望上去彷彿是縫起來的許多碎塊。諸神保佑,他準備踏上痊癒之路了。他準備迎接那種自然而然的敏捷回家了。他覺得自己比實際年齡至少老一倍。
「裏面兩道門只有他脖子上的鑰匙才打得開,外面門的鑰匙交由他的大管家保管。因此,想進去的話,他們兩人必須都在場。」
「聽起來很合理。」
「嗯——哼。」
「白痴!我迫不及待想看見你的結局了。」
「拉塞因的匿名神秘人子爵——以及他的鄰居,匿名神秘人子爵二號。我想,也有運氣不好的可能性吧?」
「我們就剩下這些了?三個可用戶頭?」
「我們在梅拉喬銀行留了什麼名字?」
「我知道,我讓哀慟佔據了全部心思。這非常自私,我知道你肯定和我一樣悲傷。我說了不少蠢話,但我覺得你已經原諒我了……難道我會錯意了?」洛克的聲調陡然變冷,「難道我應該認為寬恕猶如潮水,總是來了又去?」
「我的線人都是這麼說的,」洛克收拾好紙牌,金說,「雷昆年約四十多歲,維拉本地人,但會講韋德蘭語,據說在王朝瑟林語上極有天賦。他喜歡收集藝術品,尤其是帝國末期的繪畫和雕刻。誰也不知道他二十年前混哪行哪業。大家都說,罪塔尖是他打賭贏來的,還把上一任所有人丟出了窗戶。」
「不,你應該的。你把我從帆船上推下來,你把我推出維爾維拉佐。你是對的。我的行為太糟糕了,如果你仍舊很……擔心我,我可以理解。我完全沉溺於失去的東西當中,忘了自己還擁有什麼。你依然關心我,願意在我需要的時候猛踹我的屁股,我很高興。」
「很好。」
https://read.99csw.com對不起,」紙牌紛然飄落時,洛克終於開了腔,「又得他媽的重複一遍。諸神啊,對身邊人報以冷酷的態度是多麼容易的事情!你不覺得嗎?」
「到時候咱們就是一雙老賊了,金。」馬車拐過最後一個彎,上了通往塔爾維拉的康庄大道,洛克眯起眼睛,想看清楚正被雨水沖刷的景色。「老賊,二十七,或者二十八,等到幹完這票。誰知道呢,謀個子爵的頭銜怎麼樣?」
「廢話,李奧康托,這還用問?再勤勤懇懇偷個兩年,我大概就可以金盆洗手了。我打算回頭去乾絲綢和船運,跟我父母一樣——看看能不能找到幾條他們的舊關係,希望我的記性還管用。」
「只是想測試一下,看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我想說的是,管他是不是放了一百萬索拉里在金庫,而且還分開裝成容易搬運的包裹,我傾向於認為,這個金庫的確牢不可破,除非你私下裡藏了三百名士兵、六七輛戰車和一隊最高等級的機巧匠人。」
「嗯——哼。」
「嗯——哼。」
「那算了,」洛克說,「讓我想想……哲羅姆·德·費拉,李奧康托·科斯塔,米羅·弗拉林。」
「至於陷阱……簡直能把人逼瘋,至少傳聞如此:壓力板、平衡秤錘,天花板和牆上儘是十字弓,一觸即發的毒藥、酸液噴嘴、滿滿一屋子的毒蛇或者毒蜘蛛……有位老兄甚至說,進最後一道門前要經過一個小房間,房間里充滿了絞殺蘭的花瓣磨成的粉末,你正嗆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忽然落下一根擦燃的火柴,所有東西同時燃起來,把你從裡到外燒得脆生生的——正所謂死無全屍。」
「沒有。我有的只是你、我、身邊錢袋子里的東西、這輛馬車和一副撲克牌。」他試圖做一套複雜的操牌動作,撲克牌再次全副飛出,散落在對面座位上。「找柄戰斧來操|死我吧!」
他再次嘗試單手洗牌,撲克牌在手上四散掉落。至少沒有射向四面八方。算是進步嗎?
「我,呃,你看——我也必須道歉。我只是——」
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一疊筆記上,他來回翻看幾頁羊皮紙,口中喃喃自語。轎廂右側關得密不透風,雨點打得正急;左手邊的窗戶開著,網眼提拉窗和皮革擋板均被掀開,以令濕熱的空氣保持流通。農家肥和鹽鹼灘的味道包圍了二人。小小的黃色鍊金燈球掛在加了軟墊的座位旁,讓金有足夠的亮光閱讀筆記。
「那我就是李奧康託了。哲羅姆,我們來塔爾維拉幹什麼?」
「退休?」
「你確定自己還會操弄攀爬裝置?我可有點兒生鏽了。」
「我操!」洛克說,一疊紙牌從他酸痛的左手向外爆開。金左閃右躲,避開馬車轎廂中紛紛然如雪片般飛揚的撲克牌。
「賊子總那麼識相,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