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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手中的牌 回想 供人娛樂的戰爭

第一部 手中的牌

回想 供人娛樂的戰爭

初抵此地的當天下午,洛克漫步于那些通道間,尋找自己的終極目標,堂而皇之,不緊不慢——他打算在這兒待些日子,興許好幾個星期。和塔爾維拉的賭場窖堂一樣,薩隆科伯也吸引了許多無所事事的富人。洛克的身邊有維拉商人和拉塞因貴族,也有西方七髓王國的繼承人,他與納絲的女侍臣(更準確的說法是女衣架們,洛克從未想過,一個人身上竟能穿戴那麼多的金絲銀線)和她們伺候的地主家族擦肩而過。甚至連卡莫爾人也時有出沒,橄欖色的皮膚,傲慢的態度,謝天謝地,他們的地位都不夠高,否則說不定還會認出洛克。
洛克覺得怒氣逐漸升騰,胸腹間似有刀攪。
洛克以為他曉得這些人為何而來,但接下來幾天在薩隆科伯的遭遇,即將證明他的理解是多麼可悲地不完整。
從塔爾維拉出發,沿海岸線向北行進六天,海邊黑色岩石中一片不尋常的翠綠裂谷中,准城鎮薩隆科伯靜卧於此。這片「准城鎮」超出了私人領地的範疇,但也算不上功能齊全的村莊,在亞扎峰悶燒的暗影中貫徹著它獨特的存在形態。
「我的主上是位親切的老紳士,但您想必也看出來了,性子有些怪異,尤其是病態地怕火。他害怕被火焰困在書房或是圖書塔里。顯然,您已經看出這些機件能如何幫助他平靜心情了吧?」
洛克又在兩堆各四枚的金幣間壘上八枚金幣,摞出一個小小的寶塔。「現在呢?寶蒙代因,四十索拉里,僅僅二十四枚就能讓您喜出望外喔。」
「歸我了!」站席上的一位老年男人大吼,他套了好幾層天鵝絨和金線衣裝。魔士首領指指他,他對身後一名戴斗篷的護衛打個手勢。護衛將一個錢袋丟給莎婕思卡的衛兵,衛兵接了錢袋,走到白方女指揮官的包廂旁邊,把錢袋拋進包廂。魔士抓著黑衣的年輕女人走向老人,聽候他的差遣。老人扮出一個誇張的思考姿勢,片刻之後大喊:「扒了她的衣服!」
室內用品和精美傢具
「我最大的女兒,勞瑞思。」寶蒙代因大師說,「勞瑞思,這是費爾懷特閣下,為貝爾·薩瑞松家族服務,來自安伯蘭。」
「正是在下。請進,先生,別淋雨了。喝咖啡嗎?請允許我用咖啡換下您的濕外套吧。」
眾人稱之為娛樂戰爭。
「您的心腸軟得奇怪,費爾懷特閣下,就您花了那許多錢做區區四把椅子而言。」勞瑞思低下頭,絞著雙手,「請原諒,我說得太失禮了。」
第三等的爵位——男爵——拉塞因特產,買來的貴族頭銜,洛克和金曾討論過日後發達了是不是也該弄兩個。洛克自腰部開始微微躬身,點點頭:「莫達韋·費爾懷特,向大人致意。安伯蘭來的。」
他急促地敲了三下門,門立刻向內打開。一位瘦長結實五十齣頭的男子透過圓眼鏡望著洛克。他穿頗樸素的棉布長套衫,雙肘上方用束帶紮起,露出瘦削前臂上的行會文身,黑色和綠色的圖樣有些褪色。套衫之外圍了一條皮圍裙,前面能看到的地方至少有六個口袋,五個口袋裝著工具,另外一個藏了只灰色小貓,只把小小的腦袋伸在外面。
「哈,感激不盡,費爾懷特閣下,太謝謝您了!我沒想到……呃,讓我為您開訂單和必要的文書,好讓您隨身帶走,然後咱們就算談定了。」
正在這時,第一枚棋子遇到了敵人,「魔士」鑽出來,走上競技場地面。

「農場失敗,生意破產,船隻觸礁,帝國滅亡。」金盧薩把藤杖從背後拿到身前,邊慷慨陳詞邊用黃金頭柄向洛克比畫,以此加重語氣,「這就是人生,由諸神操縱,一切均遵照諸神的意願。若是他們肯更用心祈禱,多救助旁人,珍惜已經擁有的一切,又怎麼會一路爬到薩隆科伯,懇求莎婕思卡降下慈悲呢?要他們自食其力,掙得一份工錢,這難道不是最公平的嗎?」
「願為您效勞,費爾懷特閣下。」勞瑞思又點點頭,正想抽身離開,忽然注意到灰色小貓在父親圍裙的口袋中探頭探腦。「父親,你又忘記小歡了。想必你不打算讓它在咖啡里洗澡吧?」
包廂中坐了六七十名看客,聽其差遣的僕役、保鏢、助手和信使人數要多一倍,這還不算身穿莎婕思卡僕人制服的酒宴承辦商人,跑前跑后,滿足看客的種種要求。觀眾嗡嗡地交談著,熱切盼望著什麼,這和棋局的單調乏味全然格格不入。
「然後,餓死在別處。」
「到底有什麼,」洛克用韋德蘭語喃喃自語道,「讓人興奮成那副鳥樣子?」
「多有趣啊,但它又不怎麼讓您開心。」
「那麼,您同意啦?在我的四把椅子完工之前,這兒就是費爾懷特傢具商店了。我在佛但提花園的保險箱里還有更多的金幣。如果您要拒絕,只有殺了我才能不讓我把更多金子砸在您面前。那麼,我們算是談定了嗎?」
儘管活棋子穿上特定的短披風后(在雙方玩家的協商下)將獲得不尋常的權力或移動方式,但總體來說,娛樂戰爭看起來和普通的捉公爵遊戲並無不同。指揮官喊出號令,棋局漸漸展開,黑白棋子惴惴不安地移向對方,雙方小部隊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洛克發現競技場觀眾的反應頗讓人摸不著頭腦。
「夠了嗎?」魔士首領大喊。
「正像您說的,費爾懷特閣下,他們有錢拿。」勞瑞思·寶蒙代因一隻手輕輕放上完工過半的椅背,洛克正是來查看進度的;另一隻手撫弄著可憐的小歡,貓咪從圍裙口袋中探出小腦袋,動也不動。「選中參加遊戲,得一個辛提拉銅子兒。挨過一次判決,得一個弗拉尼銀幣。還有隨機抽獎:每次參与戰局的八十人中選出一人,得一個索拉里金幣。」
「哈,」鎖鏈說,「呃,小夥子,這是個好問題。他的正派人團伙在做好事嗎?諸神啊,是的——秘密和約讓士兵放鬆戒備,讓所有人冷靜下來,上絞架的人少了許多。然而,祭司自有其必須遵守的訓令——那是由諸神親手交給侍奉者的律法。在別的神廟中,訓令是很複雜、很麻煩的東西;在全能恩主的腳下,事情很簡單。我們只有兩條。第一條,要盜賊繁榮。很簡單吧。我們有律令,必須互相幫助,互相打掩護,只要可能,就和平共處,時刻讓同類興盛發達,手段不論。毫無疑問,聽從巴薩維不違背這條訓令。
「啊,好的……您待我那樣客氣,我很願意替您改變時間安排。五個星期,好嗎?」
洛克原本以為,為了給罪塔尖計劃畫上最後一筆,他必須乘船跑一趟拉塞因,甚至去伊撒拉也有可能。然而,同幾個維拉有錢人聊過之後,他認為薩隆科伯大概就有他需要的東西。
「我喜歡做不尋常的東西。」角落裡的帕內拉補充道。
「哼哼,這很……複雜。這與我的身份有關,與我希望你未來能冠上的稱號有關——全心全意為詭詐看護人服務的祭司。」
「讓我宣布吧。」商人包廂中的小男孩說。
馬車沿濱海道路不停駛入,尋歡作樂的船隻不停靠岸,除此之外,尚有其他人通過一種引人矚目的交通方式不停湧入薩隆科伯,洛克一路上每每念及於此就會心情鬱結。
據說,帝皇競技場的比賽場地之寬,最強壯的弓箭手也無法一箭射過全場,而莎婕思卡重現版本的直徑卻僅有五十碼。這裏不為平民準備座位,光滑的石頭牆壁緊鄰著光滑的石頭場地,高度足有二十尺,頂上是極盡奢華的樓座,棉布遮光篷在微風中輕輕舞動。
「若是您願意聽我一句勸告,」勞瑞思說,「剩下這幾天里,您還是別去看娛樂戰爭了吧。學學我們這些人,別理睬它。用您的心靈之眼給那處繪上一大片濃霧,假裝它不存在。」
「當然!我一眼掃過去就知道。」
「如您所見,我空手而來,您總不至於以為我會在做工如此精美的套衫袖子里藏東西吧?」
「嗯……算上我別的事情,還有您的額外要求……六個星期吧,也許七個。您是上門自提呢,還是需要安排送貨?」
「歡迎您造訪」,洛克心想,不如說「若能有您謁見,自當蓬蓽生輝」。拉塞因的薇拉·莎婕思卡女伯爵是薩隆科伯的絕對統治者,這個准城鎮修建在她的地盤上。薩隆科伯到巴厘內爾、塔爾維拉及拉塞因三者距離相當,屬於三不管地帶,因此,這個自治邦對銅海沿岸的有錢人而言是絕佳的去處。
「噢,」寶蒙代因說,他太驚訝,都忘了高興,「哦,那就好!您開匯票給我就好。」
「很抱歉,的確如此。」木匠答道。
「這個嘛,嗯,我希望能夠稍微多替我考慮考慮。」
她將咖啡器具擺在洛克和她九*九*藏*書父親中間偏側面的位置,對洛克點點頭,表示尊敬。
他們不知道我是何許人也,不知道我有什麼本事。不知道卡莫爾荊刺將如何對待他們,卡莫爾荊刺將在薩隆科伯大展拳腳,還有金從旁協助!給我幾個月時間策劃、觀察,紳士盜賊將讓此處分崩離析。找到辦法,在娛樂戰爭中作弊出千——搶劫參与的看客,搶劫莎婕思卡女伯爵,羞辱這群混球,抹黑准城鎮的名聲,讓人聽見它的名字就避而遠之。
競技場兩端各有一個特殊的樓座包廂,一邊掛起黑色絲綢帘布,另一邊則是白色。這兩個包廂需要提前很長時間預約,等候名單排得非常長,那情形與賭場老主顧預定某些時辰的彈子戲球台和私人房間頗為類似。坐進包廂的人,無論是誰,都將在戰爭中獲得一方的絕對控制權。
洛克抵達薩隆科伯后的第九日,椅子在寶蒙代因家完工了。
「無需多做深究了。就當哄我開心吧,我很快就離開。」
「有的。」洛克說,他手中還有兩張繪滿草圖的羊皮紙,此刻也遞了過去,「既然我們已經談定了這套椅子的設計方案,那麼這個——或是與之極為接近的東西,看您作為專家的調整了——也必須被包括在計劃中。」
「他們頭頂有屋頂,嘴裏有食物,還有機會供其掙錢。掙得金幣的人似乎都歡天喜地,拿錢離開的時候何嘗有過怨言?」
工作室內傳來兩聲悶悶的回答,答案顯然讓他滿意,於是他又繞出櫃檯,坐進洛克對面的座椅,用那張不甚悅目的臉孔擠出熱情的笑容。過了幾秒鐘,帆布帘子再次掀開,工作室中走出一名滿臉雀斑的女孩,她頂多十五六歲,栗色頭髮,和她父親一樣瘦削,但肩頭和臂膀的肌肉更加結實。她捧著一副木頭托盤,上面擺了杯子和銀壺,待她推開櫃檯的彈簧門時,洛克發現托盤底下還帶支架,看起來更像一張極小的桌子。
「我要等多久才能取走最終成品呢?」
「銘記什麼?」
很快便輪到白方的復讎。女子爵手下的犧牲品是一名矮壯的黑衣年輕人,這次她保留了自行判決的權力。「怎能讓主人的競技場這般齷齪?讓他去牆角打掃!」她叫道,「用舌頭舔乾淨污漬!」
「原來是商人呀?你的生意一定做得很好嘍,費爾懷特閣下,否則怎能在此悠閑度日。說說看,您拉長的臉孔背後藏了什麼念頭?」
「所以……秘密和約保護了上層人士,因而你不喜歡它?」
恍惚中,他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幹什麼。他覺得內心攪成一團,良知彷彿深不見底、波瀾不興的池塘,有隻野獸正掙扎著想浮上水面。寵壞了的貴族兒童發號施令,殘酷的羞辱,痛苦的判決,一次次讓父母歡喜讚歎,卻也給了那野獸力量,與野獸纏鬥的是他冷靜的理智、精明的算計和執行計劃的決心。
「歡迎來到薩隆科伯。」一位男僕說,他身穿黑色和橄欖綠僕從制服,頭戴黑色壓氈高頂帽,「敢問二位先生的頭銜,該如何替你們通報姓名?」
洛克又放下四枚,擺在原先的那堆金幣旁邊。
然而,洛克卻無法避而遠之。上午、下午、晚間,他總發覺自己孤身站在公共樓座里,不吃也不喝。他看見觀眾一群群更迭,戰爭一場場上演,羞辱一次次發生。魔士犯了幾回錯誤,但更加吸引眼球。毆打、窒息超出了控制,求上進者遭到粗蠻對待,顱骨當場被壓得粉碎,再也沒有恢復的希望,觀眾報以禮貌的掌聲。你怎能說他們都是鐵石心腸呢?
「您肯定很熟悉瑟林王朝末期的設計風格吧?」洛克接著說了下去,「就是最後那幾年,塔拉什里死於與盟契法師的戰鬥之前。」他將一頁羊皮紙遞過去,寶蒙代因摘下眼鏡,仔細查看。
洛克早已注意到莎婕思卡女伯爵的競技場背後有兩片營地,守衛森嚴,窮人抵達薩隆科伯后便暫居於此。他們在營地里洗刷乾淨,逗留期間一日可以得到兩頓簡單的餐食,究竟能夠逗留多久,這誰也說不清。每一位「求上進者」——這是他們的稱呼——都領到一個號碼。一日三次,競技場隨機抽選號碼,挑出兩組各四十人的隊伍進行娛樂戰爭。戰鬥的規則不多,活棋子必須站得起來、能走動和遵守號令;八九歲的孩童是接受入局的最低下限。抽到號碼但拒絕參戰的人,哪怕僅有一次,都會立刻被趕出莎婕思卡的准城鎮,不得返回。沒有給養和藥品的情況下踏上那片焦熱大地,無異於死刑判決。
「那就別愣著了。您開始雕木頭,我回酒店消磨時間。需要我驗看任何東西,就派信使找我。我等你做完再動身。」
「我們是否可以定在……六個索拉里一把椅子?」寶蒙代因故作冷淡,簡直是漫天開價,再奢華的手工活兒也值不了這個價錢。洛克本可以坐地還錢,然而,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卡莫爾,數年前。灰濛濛的深夜,無孔不入的濕漉漉的霧氣籠罩了洛克和鎖鏈神父的身形,男孩剛結束韋加羅·巴薩維大佬的初次覲見,老人正領著他回家。洛克酩酊大醉,渾身臭汗,死死趴在柔化山羊背上。
薩隆科伯的谷壁高約二十碼,基本上全被改造成了梯田。茂盛的蕨類、盤旋的葡萄藤、美麗的蘭花、果樹和橄欖樹綻放勃勃生機,看夠了黑色山岩,這欣欣向榮的棕色與綠色大幕讓人頗覺賞心悅目,輸水管在花草間蜿蜒穿行,不讓莎婕思卡的人工天堂有乾渴的時刻。
「換了平常,匯票也是不錯的選擇,然而,我可以幫助咱們兩人都省去許多麻煩。」洛克從小提包中取出錢袋,數了二十四個索拉里金幣,擺在小咖啡桌上,寶蒙代因的心情愈來愈好,「全給您,事先付清。來薩隆科伯的時候,我更喜歡帶硬通貨。這小城需要一名放款人了。」
「有悖倫常!墮落無恥!」
「七髓王國的貴族也來觀賞娛樂戰爭,費爾懷特閣下,常常見到他們。」
「呃……」洛克花了幾秒鐘思考,「為什麼?」
「蜂蜜,謝謝。」
「我明白您的意思,寶蒙代因閣下。無需害怕。我定製這些傢具的原因或許古怪,但絕不是要欺騙他人。我以個人名譽向您保證,這些椅子絕不會冠以古物名頭。事實上,它們未來的主人乃是此方面專家。」
「簡直難以置信,」洛克輕輕撫摸上了漆的木面和舒適的皮革坐墊,「太精美了,我最高的期待也不過如此了。至於……附加的功能呢?」
「這裏沒有法律,全聽莎婕思卡女伯爵的,」勞瑞思說,「來了薩隆科伯,他們如何折騰全憑自己願意。在娛樂戰爭中,他們想怎麼對待窮人和普通人就怎麼對待他們。此等事情在別處遭禁。你在薩隆科伯看見的,不正是他們去掉了偽裝、擺脫了所有束縛的樣子嗎?你覺得小歡從哪兒來的?我妹妹看見一位貴婦柔化了幾隻小貓,好讓兒子用刀折磨它們。為什麼?因為他們在船上很無聊。費爾懷特閣下,歡迎您來到薩隆科伯。很抱歉,這裏和遠處看起來不一樣,不是什麼天堂。您還滿意椅子的做工嗎?」
「啊哈,」木匠說,「這就引發一個微妙的話題了。絕無半分冒犯的意思,但我必須聲明,這些東西不可能被人誤認為原作。它們完美再現了當時風格,仿造的是那種質感,比得上全世界最精美的傢具——可是,專家肯定看得出。區別不多,但卻明顯,最優秀的復刻作品也比不上最質樸的原版製作。那些作品經過了數世紀的時光雕琢,而這些則是全新的。」
山谷正中是環形競技場,這石頭建築兩邊都是花園,與花園僅有一牆之隔的是幾十幢堅固的樓房,均由拋光的石塊和上漆的木材砌就。支撐這座微型城市的是許多支柱、平台和階地,通道和台階優雅地包裹著城市的每一層。
「當然啦。我向您保證,寶蒙代因閣下,這些椅子一旦離開您的店鋪,接下來發生什麼您都無需負責。」
「哦,是的,」木匠慢吞吞地說,「塔拉什里巴洛克,亦稱將盡繁花。是的,我做過此種風格的物件……勞瑞思也做過。您對這種風格有興趣?」
「我實在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感傷的,費爾懷特閣下。還以為你們安伯蘭死鑽錢眼的人心腸能硬一些吶。」
「那就太好了。」寶蒙代因顯然鬆了一口氣,「咖啡怎麼喝?我有蜂蜜和煉乳。」
「把他們帶離競技場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任何凡人,費爾懷特,而是艾贊·基拉。」金盧薩眉頭深蹙,面頰通紅,「是的,換了別處,這的確是鐵板釘釘的謀殺。然而,這裡是薩隆科伯,他們出於自由意志來到的地方。和你我一樣,他們大可以選擇不來——」
著制服的女僕從將木製墊腳https://read•99csw.com擱在洛克的馬車下,他走出車門,用手按壓著腰背部,滿心歡喜地伸了個懶腰,這才跳下車來。他戴黑邊眼鏡,留了小鬍子,把黑髮梳得油光水滑。厚外套在胸部和肩部扎得很緊,腰部到膝蓋的部分則任之在背後如斗篷般飄揚。他沒有選穿更加優雅的長筒襪和皮鞋,而是穿了灰色的馬褲,褲腳塞在齊膝高的靴子里,純黑的靴子上蓋了薄薄的一層灰塵。
「索拉里便十分不錯了。」
人群為此爆發出一陣掌聲和歡呼,女人終於現出恐懼的神色。她生了一頭濃密的光潔黑髮,留到腰背處,即便她一無所有,這依然是值得驕傲的東西——或許是她在世界上僅剩下的自豪了。魔士首領向觀眾耍起花樣,把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舉過頭頂,發出歡欣鼓舞的號叫。女人試圖掙扎,卻被五雙手臂按得牢牢的,避無可避。魔士首領運刀如風,割下縷縷黑色長發,女人吃痛不已——頭髮紛然而落,很快便鋪了厚厚一層,直到頭皮上只餘下殘樁斷根。滴滴血水淌下她的面龐和脖子,被拖出競技場的時候,她已經麻木得不懂得反抗。
「如您所願,尊敬的寶蒙代因女士。」洛克嘆息道,「正當如此。」
就這樣吧,洛克腦中的聲音說,執行你的計劃。拋下這些爛事,別多生枝節,夾著尾巴,乖乖滾回塔爾維拉吧
「費爾懷特閣下。」木匠緊張地舔舔嘴唇,「您似乎是一位仁慈的先生,肯定懂得……我們的地位能賺取穩定而可觀的收入。待到我把店鋪交給女兒們的時候,她們將獲得頗為豐厚的財產。在薩隆科伯有些……有些東西,有些事情,我們匠人……不能窺探。絕對不能。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呃,您的要求我們定當全力滿足……我不得不說,您的慷慨——」
衣衫襤褸的莊稼漢、城市貧民和潦倒的鄉下人,他們沿著塵土飛揚的道路艱難跋涉,最終進入莎婕思卡女士的領地。陸陸續續的人潮緩緩淌進黑山腳下這個奇特的私有城邦。
「可能性不是沒有,」木匠仔細思斟片刻,「有可能,但需要對設計稍作修改。我想我明白您的意圖了,我可以在設計上加以改進……必須修改,否則椅子本身的功能就沒有了。我能問一問這些東西的必要性何在嗎?」
「不可思議,難以理解。」末了,他說,「太奇特了,怎麼能夠併入……連我都不敢打包票——」
「我不得不斗膽表達相反的意見。您有私人包廂,大人,只要您想看,這樣的場景一天可以見三回。」
「伊撒拉來的。莎婕思卡閣下的家族對這東西有無窮盡的渴求。」木匠說,「每次貨運進來,我們這些人就從她手裡買,一撮撮、一口口買。對了,您的信使說,您希望和我討論一項委託,用她的話說,非常特別的委託。」
洛克掏出第二個錢袋,握匕首似的舉在空中。「那就退款好了。拿著,用我的錢。」他隨手搖出更多的金幣,廳堂中回蕩著金屬碰撞的叮噹——叮噹——叮噹聲。
「滿意,」洛克慢慢地說,「是的,我想我很滿意。」
「當然不夠,」老人回答,「頭髮也給我剃了!」
「詭詐看護人啊,」第一次見到意外發生時,洛克喃喃自語,「他們連祭司都沒有……祭司的影兒也看不到……」
原來如此。魔士按住那名掙扎、嘶喊的男人,扯開他的雙腿,兩名士兵依照指令,動起手來。棍棒敲擊的聲音回蕩于競技場中,男人的大腿、脛骨、腓骨都結結實實地挨了許多下,最後,領頭的魔士揮手讓他們停下。觀眾報以禮貌的掌聲(洛克注意到,他們並不是特別熱忱),魔士將那位渾身顫抖流血的男人拽離了競技場。

7

「沒錯,費爾懷特閣下。」
「再樂意不過了。」寶蒙代因商店的門廳天花板很高,牆上裝有嵌板,裝飾得十分舒適,壁突式燈台上亮著小小的金色燈籠。房間的整個后側是櫃檯,由彈簧門與其餘部件隔開,檯子之後的架子上,堆滿了木頭、織物、蠟塊、玻璃罐裝油料的樣品。屋裡有一股木頭被打磨時發出的氣味,沖鼻,但又讓人心情暢快。櫃檯前有一小片會客區,織錦地毯上擺了兩把華貴的鍛造椅子,椅子上則是黑色天鵝絨的靠墊。
他來薩隆科伯的原因正是這些人物。生平頭一遭,不是要劫他們的錢袋,而是為了利用其特權身份。富人就好比羽毛鮮亮的鳥兒,在何處扎堆,為他們提供奢侈物品和享樂的人便尾隨而至。裁縫、布商、樂器匠人、玻璃彎折師、鍊金術士、宴會承辦者、演藝團體、木匠,他們在薩隆科伯形成了穩定的社群,人數固然不多,但卻倍受尊敬,有貴族保護,收入也十分可觀。

4

「您要六個索拉里一把椅子,那麼就六個好了。」
「那就好,嗯,那就好。還有別的嗎?」
「尊敬的大人,八十個人,一個索拉里。毫無疑問,他們一輩子也見不到這麼多的錢。對於其他七十九人,金幣只是一個允諾,讓他們守在競技場外,日復一日,周復一周,判決復判決。那些魔士不留神殺死的人呢?金幣,得到金幣的允諾,這於他們有何用處呢?換了別的地方,這就是鐵板釘釘的謀殺。」
「硬歸硬,但不缺教養。」
「即便在卡莫爾,」洛克說,「我想也不至於允許光天化日之下隨意毆打年老婦人,或是扒去衣衫,用石塊砸,姦汙淫辱,剃去頭髮,拿腐蝕性的鍊金藥劑潑他們……這就好像……好像孩童撕扯昆蟲翅膀。一邊看,一邊哈哈大笑。」
「殘忍,金盧薩大人。世上罕見的殘忍。」
男人拼盡全力,瘋狂地用舌頭上下舔舐牆壁,隔幾秒鐘作嘔一次,每逢此時,便會再招來魔士的一記皮鞭。等男人終於被拖下競技場的時候,已經癱作一團,血流不止,嘔吐不停。
「該死的,」洛克說,「都他媽的下地獄吧。」
免費看台上又多了一個人,陡然打斷了洛克的凝想。陌生人皮膚黝黑,身材勻稱,長洛克五六歲,棕色捲髮垂到領口,蓄了修剪整齊的山羊鬍子。他的天鵝絨長外套由銀線鑲邊,在背後拿了一根包金藤杖。
「銘記他們並非全能神祇。鎖可以被撬開,財物可以被盜走。納拉,無所不在的疾病女神,願她的手常在人間,散播疾病,好讓人記得他們不是神祇。我們的行為與之類似,但下手的對象僅限有財有勢的人。我們是他們鞋中的石頭,肉里的荊刺,我們依神靈的判斷做工,是小小的逆反因素。這就是我們的第二訓令,和第一條同樣重要。」
洛克激動地繞著寶蒙代因家的工房直打轉,拳頭握緊又放鬆,放鬆又握緊。這是他抵達薩隆科伯后的第四日。
「爛水果!」黑方指揮官包廂中的小男孩高叫,於是乎,爛水果來了:身穿白色短披風的年老婦人被扔到競技場的牆根,四名魔士向其投擲蘋果、梨子和西紅柿。水果將老婦打倒在地,他們卻也毫不手軟,到最後,老婦顫抖著縮成一團,用虛弱無力的手臂遮蔽身體,大團大團的果肉和果漿在她身後的牆上流淌。
「很榮幸您能抽空見我。」洛克說。他的語調略帶韋德蘭口音,足以暗示他來自遙遠北方。他決定偷個懶,盡量讓這位費爾懷特說流暢的瑟林語。洛克伸出右手,想與對方握手。他的左手拎著一隻黑色皮革小提包,提包口蓋用鐵鎖鎖好。「寶蒙代因閣下,對嗎?」
「不。」洛克側過半個身子,不敢直面金盧薩男爵,他緊張地吞了口唾沫。這是禮節要求,莫達韋·費爾懷特出身微賤,又是一名韋德蘭人,見了金盧薩這種有爵位的貴族,必須表現得畢恭畢敬,言談間絕不能有半點冒犯,即便那頭銜是用鈔票換的。洛克暗自思量,不知對方的容忍限度何在。「您有否見過馬車事故,大人,或是被馬群踏過的人?鮮血淋漓,場面狼藉,但視線怎麼也離不開那可怕的景象。」
「費爾懷特閣下,您希望用何種貨幣結算?」
「請問您為何認為我不開心呢?」
「希望您能原諒,我卻要說,如無必要,在這個地方多待一刻都是我的負擔。薩隆科伯和我不怎麼合得來。」洛克從外套口袋中解出錢袋,丟給寶蒙代因大師,「額外的二十索拉里。買您的沉默,這些椅子從未存在過。明白我的意思?」
「費爾懷特閣下?莫達韋·費爾懷特?」
寶蒙代因越是理解草圖的內在含義,他的眼眉便越是向上抬升,最後險險就要高出前額可以容納的範圍,若九*九*藏*書是觸到頂點,說不定會像弩箭離開十字弓一般射到地上去。
請事先預約
「那麼我就沒必要——」

8

「寶蒙代因閣下,若是您和您的女兒們或多或少地全力投入我主上的訂單中,就從今天下午開始,以你們最適合的速度……您說說看,需要多少時間可以完成?」

3

「從未見過這等事。施行柔化有什麼用處?那是一隻貓。」
他的右手捏著一把花飾,伸向鏡子,一不小心,一副撲克牌掉了出來,在空中散開,落得滿地都是。
隔天下午的第二個鐘頭,天空正飄灑溫潤細雨,與其說在落雨,不如說空氣中掛上了一層纖弱稀薄的水幕。植物和山谷頂端,淺淡的霧氣縈繞,平素里各處通道上富豪們摩肩接踵,此時卻難得一見的人煙稀少。灰色雲團給西北方高聳的黑色山峰戴上了項鏈。洛克站在寶蒙代因商鋪的門口,雨水浸透了他的后脖頸。
整個上午都是類似的戲碼。
「嘿嘿。是的,我想這足夠好了。」洛克望著眼前的四把椅子,長出了一口氣,既覺得心頭大石落地,又隱隱有幾分怒氣,「好極了。若是你們已經準備停當了,我今天下午便雇兩輛馬車,押送椅子離開。」
「都聽您的。」洛克說,他心滿意足地喝了口咖啡,木匠起身,走到工作間門口。「勞瑞思!」寶蒙代因叫道,「我的三卷維隆涅塔……沒錯,那三冊。」
他有一周空閑時間需要消磨,他的手上功夫正在逐漸恢復,雖說恢復速度慢得不堪忍受。洛克的注意力很快落在薩隆科伯心臟部位的古怪建築上,這是那許多無所事事的富人蜂擁而至此處的原因,也是那許多絕望、潦倒的窮人吃著馬車揚起的灰塵跋涉至此的原因。
「你獨個兒站在這裏,不吃也不喝,每次戰爭開場您臉上那副神情……彷彿有人往你褲襠里塞了紅熱的火炭。我在自己包廂里看見你好幾趟。輸了很多錢嗎?我積累了不少經驗,娛樂戰爭該怎麼下注才是最好,或許可以同您分享一二。」
他抱著三本厚重的皮面精裝大書回來,書聞起來有一股歲月的味道,還有某種鍊金保存藥劑的辛辣氣息。「維隆涅塔,」他把書擱在膝頭,「熟悉這位女士嗎?不熟悉?她是將盡繁花風格方面最重要的學者。就我所知,她的作品全世界只存了六套,這些書基本上都在說雕刻、繪畫、音樂、鍊金術……可是,關於傢具也有極為精彩的論述篇章,都是值得發掘的寶貝啊!如果您願意……」
這裏沒有秩序,沒有公義。角鬥士和囚犯在觀眾面前戰鬥尚有一個原因——冒了生命的危險博取光榮,或是償付犯罪的代價。男男女女弔死在絞刑架上,只因為詭詐看護人幫不了蠢人、笨人和背運之人。然而,面前的遊戲卻徹底悖于道德。
那天早晨,白方的指揮官是一名年輕的拉塞因女子爵,她有多興奮,她的隨從看起來就有多緊張。他們不時塗寫字條,翻看圖表。黑方的指揮官是一位中年艾黎代因男子,營養過分充足,滿臉成功商人奸滑的表情。他年幼的兒子和女兒也坐在包廂中。

「要盜賊繁榮。」洛克咬牙切齒道。他拉緊領巾,準備出門找馬車,胃裡卻越來越難受。
我能榨得你身無分文,只有捶地哭泣的份兒,洛克腦中的聲音在低語,我能讓你上街去賣屁股,就為了躲債主的割喉利刃
「啊哈。這樣說來,您覺得娛樂戰爭——怎麼說呢——不夠正派了?」
放我出來,它低語道,放我出來。讓富人銘記。以諸神的名義發誓,我要他們永志難忘
「五個索拉里,出售判決權!」拉塞因女子爵叫道,「先到先得!」
任何拒絕或是反抗的行為都在成排的披甲衛士面前煙消雲散。「棋子」若是不願趕往指定位置,或者膽敢在沒有指示的情況下離開所佔的方格,只會得到一頓猛揍,直到低頭為止。無論他們是否情願,判決的殘酷與否都沒有隨著遊戲進行而稍有退步。
寶蒙代因拿起銀壺,把熱氣騰騰的咖啡倒進厚玻璃杯,用調羹一勺勺舀出蜂蜜,直到洛克點頭表示足夠。洛克接過杯子,小口啜飲,寶蒙代因往自己的杯子里投入大量煉乳,讓咖啡變成了皮革的棕色。咖啡煮得火候正好,醇厚,燙口。
「諸神啊,他們為什麼還要忍耐?怎麼會接受這樣的事情?」洛克獨自一人站在免費的樓座中,望著有財有勢的人,望著他們的保鏢和僕役,望著棋盤上所剩無幾的活棋子。他陷入沉思,厚實的黑衣下,汗流浹背。
「噢,費爾懷特閣下,費爾懷特閣下,您必須明白,我還有別的訂單在排隊,那些客戶我也得罪不起。都是重要人物,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好吧,就算你要我拿杏仁蛋白軟塘雕椅子,我想我也別無選擇……還請您記得牢牢的,我提醒過您,這東西經不住大力。」
「隨您高興,費爾懷特閣下。」僕從從善如流,「莎婕思卡女士歡迎您造訪薩隆科伯,並熱切希望您好運相隨。」
「殘忍?和什麼比殘忍?真刀真槍的戰爭?肆虐橫行的瘟疫?敢問一句,您有否去過卡莫爾?那是一個可供比較的基準,費爾懷特閣下,能讓你更正確地看待問題。」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好了,勞瑞思,我不是有錢人,只是我主上的僕役。可即便是他……該死的,我們是很簡單的人。簡單,直來直去。或許不怎麼正常,但絕沒那麼殘忍。」
「遵守秘密和約?守好誓卒身份?表面功夫不得不做,洛克。只是為了驅走門口的虎狼。過去兩日里,除非你的眼睛和耳朵給生牛皮縫住了,否則你早該明白過來,我希望你、卡羅、蓋多和薩貝莎究竟要有什麼作為。」鎖鏈露出野獸般的笑容,「你們是他媽的弩炮箭頭,直插韋加羅那可貴的秘密和約的心臟。」
「哈,我總是願意為自己製作的物品保證質量,費爾懷特閣下,但我實在無法讓軟木頭變硬。嗯,關於這種風格,我有幾本書里的圖示堪稱精美絕倫。您的設計師開了個不錯的頭,我這兒有更多的變格可供挑選——」
「那就好,對大家都好。不過,您與娛樂戰爭的瓜葛若能更快結束便是最好。我不是唯一覺得您礙眼的人,莎婕思卡女伯爵的衛兵……對怨氣很敏感。在競技場內,在競技場外都一樣。」
「倉庫在這兒?就在店鋪里?」
「我的生意……很快就會結束。」
這裏聚集的是瑟林世界最有錢最有閑的那些人,他們有社會地位,有大把鈔票,但沒有政治責任束縛身心。他們蜂擁而至,做的事情出了莎婕思卡私人采邑便受法律和習俗禁止——羞辱和殘酷對待比他們弱小的人,只為了一飽眼福,逗自己開心。競技場和娛樂戰爭僅是手段而已,是滿足他們私慾的工具。
「完全按照您的要求製作,費爾懷特閣下。絲毫不差。」寶蒙代因的工作間內,勞瑞思站在父親身旁,十歲的帕內拉正在屋角的桌子上用鍊金爐石煮茶,桌上擺滿了無法歸類的器具和半滿的木匠漆桶。洛克暗自想道:喝茶前一定要仔細問清楚。
「大佬做錯了什麼嗎?」
「尊敬的大人,他們有別的選擇嗎?若不是全然絕望,怎有人願意來這裏?只因為他們在原先的地方謀不到生路了,農場失敗,生意破產……他們已是走投無路。人不吃飯會餓死的。」
剛開始,他舔得不甚認真。另外一位魔士揮起頂端有七個繩結的鞭子,狠狠打向男人兩肩之間,他重重地砸在牆上,鼻血橫流。「蛆蟲,不出力氣怎有飯吃?」魔士邊叫邊再次揮起鞭子,「就沒有哪位女士教過你怎麼趴下用舌頭舔?」
「他們為什麼要忍受如此待遇?我知道這樣做有錢拿,可那些判決!諸神啊……呃,聖髓河啊,他們究竟為何來這裏,忍受那些鳥事?羞辱、毆打、石頭、污物……為什麼啊?」

1

人群登時掌聲雷動。魔士把競技場中的男子推搡到牆邊:「舔呀,人渣!」
「請允許我讚美你。」洛克嘟囔道,他的舌頭燙得有些發疼。
「我明白。」洛克努力想讓對方保持良好的心情。他在心裏記下一筆,有機會要打聽打聽,究竟是什麼讓木匠如此不安。「我非常明白。這個話題咱們就此擱下,還是談談生意吧https://read•99csw•com。」
洛克站在佛但提花園套房的等身鏡子前,只穿了馬褲和細綢質地的輕便長套衫。套衫袖口拉開,露出手腕,他專心致志地盯著鏡中的自己。
「費爾懷特閣下,求您了,若不是已經有了別的客人,我們怎麼可能拒絕全力替您服務?我該怎麼和他們解釋呀?」
明天早晨,他要派個信使來遞帖子,那才是符合禮節的做法,然後和寶蒙代因約個時間,討論幾把他打算定製的特別椅子。
「費爾懷特,又有誰強迫他們來這裏了?難道有人拿刀劍抵住他們的脊背,要這些人長途跋涉,走過熾熱、荒蕪的野路,前往薩隆科伯嗎?從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出發,這段旅程都需要許多天的時間。」
「我要做一套椅子。」洛克說,「四把,皮革靠背,剪新月木質地,上漆,純金鑲邊。」
「和我喜不喜歡無關。」鎖鏈想了半晌,這才回答了他的問題,「巴薩維不是無名十三神的祭司。他無需遵守我們的訓令,他必須注重現實。我可以接受現狀,但無法聽之任之。要那些有著趣致頭銜的藍血貴族品嘗,品嘗些許於我們而言只是家常便飯的人生苦酒,此乃神授給我的職責——要時不時捅他們的屁股幾匕首。」
「我想大概是吧。」寶蒙代因喃喃道,他的困惑和勉強已經變成了面對職業挑戰時的興趣。
「剪新月木是一種很脆弱的木料,只適合觀賞把玩的器物。若是經常要坐的椅子,我還是推薦巫木。」
「不是說好了嗎?你姐姐先來。西奧多娜,講出你的判決吧。」小女孩全神貫注地看了一會兒競技場,回頭對父親悄聲耳語。他清清喉嚨,叫道:「她要衛兵用棍棒毆打他。打他的腿!」
「……你不屬於巴薩維,」鎖鏈說,「就他的身份而言,他還不錯,是個很好的同盟者,也是你必須時刻對其畢恭畢敬的男人,至少在面子上。然而,他絕對不擁有你這個人。說到底,你也不屬於我。」
洛克又在咖啡桌上放了四枚金幣。
「巴薩維……不需要知道這些,對嗎?」
看吶,有那麼多的保鏢和他們護衛的主人!富貴人的軀體和面容。他們請得起最好的鍊金術士和醫師,治療他們的微恙。沒有化膿的傷處,沒有垂落的面瘤,沒有流血的牙齦,沒有朽爛的蛀齒,沒有憔悴的臉孔。罪塔尖中的人或許更加地位尊崇,但這些人卻活得更加優雅精緻,更加金鼎玉食。有些人身後跟隨著雇來的樂手,連三四十碼的小小旅程也不至感覺無聊。洛克身旁,膏粱錦繡之徒不住揮灑財物,就為了聽那縷縷樂音。即便是莫達韋·費爾懷特這樣的人,他一個月吃飯的錢還不如某些人一天早餐時揮霍的金錢,他們只是希望引人矚目。
兩人花了半個小時研究洛克提供的草圖和寶蒙代因向他展示的書頁。他們各自做了些讓步,最終敲定了「費爾懷特閣下」願意接受的椅子設計。寶蒙代因找到一支鐵筆,胡亂塗了些洛克看不懂的字跡。洛克從未料想過,椅子這般簡單的東西中竟然有那麼多值得深究的細節。等他們商量完椅腿、支柱、靠墊填充物、皮革、裝飾花樣和細木工,洛克的腦袋都快要起義了。
「省省吧。我見過世面,費爾懷特閣下。我覺得您該拿它開開眼界。當然了,他們中有些人或許只是時運不濟,但我敢與你打賭,多數人愛金子愛得發慌,就希望不勞而獲。看看競技場中都是什麼人吧……有不少年紀輕、身體好的,難道不是嗎?」
「諸神保佑咱倆,是的!」
想象這樣一幅場景:海邊如夜色般漆黑的石塊中,開出一片生機盎然的谷地,三百碼長,一百碼寬。谷地的港口位於它的西側,有一片月牙形的海灘,海灘上鋪滿了黑色細沙。谷地東頭,一條地下河流自岩石間噴薄而出,沖刷著呈階梯狀排列的石塊。河流之上的岬地由莎婕思卡女伯爵的手下佔據,兩層鋸齒狀的鐵壁中是一幢石塊堆砌的宅邸——這是一座小型要塞。
「再次請求原諒。費爾南德·金盧薩,三等爵位,來自拉塞因。」
「您這麼著急要走?」

2

「呃,請允許我問一句——我主上的訂單,需要的所有材料您都齊全吧?」
他試圖平息內心的怒火,不想在野獸面前敗下陣來。
「對椅子認真得不得了的人。」洛克把半滿的錢袋扔在金幣堆頂上,「整整一百索拉里。推掉您別的約請,把其他工作先停一停,或者用借口搪塞,或者退款了事。需要多少時間?」
M·寶蒙代因及其女兒們
「我想我沒有這樣的經驗。」
准城鎮的小港擠滿了小型船隻——狹長的遊艇、供人享樂的駁船、沿海岸航行的絲綢方帆船。稍遠些的開闊海面上,停泊了一艘大型橫帆船和一艘單桅縱帆船,在家族旗幟下都掛著拉塞因的三角旗,洛克不熟悉那個家族旗幟的紋章和顏色。和風緩緩,亞扎峰噴吐出的煙霧中,陽光更接近於銀色,而非金色。

6

六個人從側面通道跑上競技場,他們身穿精美的皮革服裝,衣服帶黑色和橙色的褶邊,臉用焰橙色、披散著黑色鬃毛的怪誕面具遮住。他們揮舞著胳膊,號叫、嘶喊,吼聲並無特別含義,他們奔過競技場,向委頓在地的白衣男人而去,全場歡聲雷動。「魔士」抓住男人的胳膊和頭髮,抽泣著的男人被拖到棋盤邊,向觀眾展示,彷彿獻祭的牲畜。一名「魔士」指著黑方男指揮官,用雷鳴般的聲音叫道:「宣布判決!」
「這動物被柔化了。」洛克話音低沉,勞瑞思走回了工作室。
魔士七手八腳,三下五除二撕扯乾淨女孩的黑色短披風和髒兮兮的棉布衣服,幾秒鐘之後,她已是赤身裸體。她似乎下定決心,不打算和前面那男人一樣嘶喊掙扎,只是向老人投去冰冷的視線,一聲不吭,管他是小爵爺還是大富豪。
「我們——呃——受了財物上的激勵,費爾懷特閣下。」寶蒙代因老先生說。
「我們叫它小歡,算是個小小玩笑,雖說它實在不怎麼歡快。要有人哄它才肯吃飯,要有人刺|激才肯……排泄,明白嗎?帕內拉覺得敲碎它的腦殼還更仁慈一些,但勞瑞思聽也不願意聽,我當然無從拒絕。你一定覺得我的心腸軟,溺愛孩子。」
「根本沒有的事。」洛克用力搖頭,「我承認,即便沒有人類參与,這世界已經足夠殘酷。可是,任何人對這樣的小生靈做如此事情,都實在是他媽的夠奇怪。」
「噢,真該死。」洛克嘟囔道。
卡莫爾荊刺曾是他半玩笑半認真戴上的面具,最後卻幾乎成了分離的人格,那是一個饑渴的存在物,是越來越揮之不去的陰魂,總在試探著他,看他究竟能多麼堅持自己的訓令。
「請原諒我的打擾,但若是我觀察得不錯,您似乎不怎麼樂在其中!」
「諸位實在太辛苦了,感激不盡。」
「天哪,會激怒他們的,他們生起氣來……」

5

金還在塔爾維拉等他,他們正身處一場策劃了數年的騙局當中。金不知道薩隆科伯發生了什麼。他認為洛克過幾天就帶著四把椅子回去,兩人好繼續執行那套計劃,那套堪稱精妙絕倫的計劃。
「但還有第二條,」鎖鏈放低聲音,環伺四周,加倍小心,免得被人聽見,「是這樣的——要富人銘記。」
洛克將小提包擱在腳邊,迴轉身讓寶蒙代因幫他脫下濕漉漉的黑外套,然後又拎起提包,坐在靠近門口的那張椅子里。木匠把洛克的外套掛上黃銅壁鉤。「請原諒,稍等片刻。」他說完,走進櫃檯。從自己佔據的有利位置,洛克發現櫃檯後有一扇用帆布遮住的門,門那邊想必是工作間吧。寶蒙代因掀開門帘,大叫道:「勞瑞思!咖啡!」
「詭詐看護人,」洛克低聲道,「為何是現在?為何現在要我看見?」
「先生,放過我吧,我唯一考慮的是在您主上之前訂貨的那些客人,畢竟該有個先來後到……」
「我的主上,」洛克說,「品位非常專註,儘管有些特別。他堅持要剪新月木,為了保證他的意願能夠正確傳達,叮囑了好幾遍。」
他們很快便重返場上。接下來一步,白方吃掉了一名黑方棋子。「宣布判決!」場內再次回蕩起這樣的呼號。
「我們不是貴族,只是商人……安伯蘭的商人。我不能替我們那些貴族說好話,也不想說。您要明白,我遊歷過許多城市,知道人們怎麼過活。我見過角斗,見過處刑,見過可憐人、窮人、絕望的人。可是,我九*九*藏*書從未見過這等事情——看客面上的表情。他們如何觀賞,如何歡呼,彷彿豺狼、烏鴉,彷彿……彷彿某樣徹底扭曲的東西。」
他和金即將靠雷昆的財物充實自己的腰包,一路騙上罪塔尖那些奢華的樓層。與此同時,莎婕思卡女伯爵的競技場上,日復一日,判決依然持續上演,看客的表情不會有什麼分別。孩童撕扯昆蟲的翅膀,看蟲豸如何撲騰、流血……時不時還要踏上一腳。
薩隆科伯南部迴廊的正中間,洛克發現了他跋涉這許多路程的目的地——這是一幢頗寬的雙層石材建築,沿街一面沒有窗戶。獨扇門扉上掛的木製標牌寫道:
「費爾懷特閣下,理智一些!只是幾把椅子!我願意盡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您的椅子,可我也不能把已經下了單的客戶推到一邊呀……」
「能徒步走到薩隆科伯,單憑超乎尋常的壞運氣可不行,您說是嗎?金盧薩大人。」
「這卻是精髓所在了,」洛克說,「必須那樣,或是非常接近於它的東西,我相信您的判斷力;但是,它的必要性毋庸置疑。若是少了這些功能,我的主上決計不肯定製這些椅子。價錢都好商量。」
「當然啦,讓我憑空變出一副撲克也不是不可能,可您看,這是什麼?」
莎婕思卡女伯爵的競技場是傳說中瑟林佩爾大競技場的縮微複製品,大理石雕刻的十二尊神像站在高高的石頭神龕中,點綴著競技場的外緣。烏鴉棲息于神像尊貴的頭顱和肩膀上,對門口熙熙融融的人群發出無所事事的叫聲。洛克在喧鬧的人群中穿梭,他所知道的各種扈從比比皆是。醫師對老者大呼小叫表示反對,轎夫抬起體弱多病的人(或是不知羞恥的懶貨),樂手和變戲法的、保鏢、譯員——幾十名男女或是揮舞扇子,或是舉起寬大的絲綢陽傘,在初升的日頭下追趕受其服侍的人,模樣像極了一碰就散的巨大蘑菇。
「什麼?哦,天哪,我這才注意到。」寶蒙代因伸手抓住小貓,拉出圍裙口袋。小貓無力地趴在他手中,雙腿和尾巴懸在那裡,小腦袋懶洋洋地倚著。看見這些,洛克頗為訝異,貓兒是有自尊的動物,被人拎出口袋,抱在空中,怎麼還能睡得安穩?勞瑞思接過小貓,轉身離開,洛克頓時發現了答案:小貓的眼睛大睜,一片慘白。
「莫達韋·費爾懷特,安伯蘭的商人,」他說,「我沒有任何顯赫的頭銜,就沒有必要替我通報了吧。」
「天殺的帶血臭屎啊,絕對不需要。巴薩維可以『要盜賊繁榮』,『要富人銘記』就交給我吧,這裏將是詭詐看護人眼中的聖城,神恩之地。」
「什麼也沒有,費爾懷特閣下,沒有。」寶蒙代因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憊和難過,「當然絕非出自我的意願。帕內拉,我最小的女兒,發現它被遺棄在佛但提花園。」寶蒙代因指的是那間奢華的大酒店,薩隆科伯訪客里的中級階層群聚於此,這些有錢人不受莎婕思卡女伯爵的私人款待。洛克自己也住在那裡。
場地中是鋥亮的黑白大理石鋪就的方格,每邊長度均是一碼。場地縱橫各有二十個方格,彷彿巨大的捉公爵遊戲棋盤。棋盤上原本該用烏木或象牙雕刻的棋子,莎婕思卡卻用活生生的造物代替。窮困潦倒的人站上遊戲場,一邊四十人,身穿黑色或白色短披風,藉此標明不同隊伍。這種奇特的職業乃是他們冒險上路、艱難跋涉來到薩隆科伯的理由。
「慈悲?」
「費爾懷特閣下,」木匠問,「您究竟是什麼人?」
一日三次,莎婕思卡女伯爵手下穿制服的衛兵會打開大門,讓薩隆科伯訪客中的上層人物進入。競技場設有站立觀看的樓座,不收任何費用(視角也相當良好);但競技場的大多數觀眾仍選擇更為奢華的座位和包廂,這些地方需要預約,費用亦是不菲。儘管不夠高調,但第一次欣賞娛樂戰爭時,洛克仍舊選擇了站立觀看。莫達韋·費爾懷特只是子虛烏有的人物,沒有需要維護的名聲。
洛克放下咖啡,拎起小提包,擱在膝頭,又從馬甲口袋中摸出一枚小鑰匙,打開包上的鎖。他拿出幾張疊起來的羊皮紙。
「是的,相當特別。」洛克說,「其設計和用途或許會讓您覺得荒謬絕倫,但我敢保證,我是絕對誠心誠意的。」
「農場失敗,生意破產。租來的土地被收回。瘟疫將整個城市的財帛和健康化為烏有。無處可去的時候,他們來薩隆科伯。在這兒,他們有遮風避雨的屋頂,不會餓肚子,金幣銀幣或可到手。你要做的只是經常出場,以及……娛樂觀眾。」
「一周左右吧。」寶蒙代因垂頭喪氣地低語道。
「真他媽奇怪。」
瑟林王朝時代,亞扎峰活轉過來,轟然噴發,幾分鐘內便埋葬了三個生機盎然的村莊和一萬條生魂。近些年來,它似乎滿足於發出些隆隆聲和休養生息,只往大海方向噴出盤旋迴繞的墨色卷流。疲憊老火山的黑煙之下,烏鴉成群結隊,漫無目的地兜著圈子。炎熱、塵土飛揚的亞德拉·莫塞拉平原地帶由此而始,這裏人煙稀少,無人喜愛。平原彷彿乾裂枯竭的海洋,一路鋪到巴厘內爾的南方邊界,是七髓王國最荒蕪、最缺乏生機的行政區。
可是……
諸神啊,洛克想,誰也不是來看比賽的,判決才是他們追尋的目標
第七十八納拉年的奧瑞姆月,洛克·拉莫瑞騎馬進入薩隆科伯。時值冬日,刮著溫和的西風。他和金已經在塔爾維拉討了一年(多)的生活,可謂碩果累累,洛克租來的馬車尾廂里擱著層層設防的保險箱,裡頭有一千個索拉里金幣在叮噹作響,那是他們在彈子戲中從埃斯帕拉的蘭德瑞瓦爵爺身上巧取得來的,這位先生有個罕見的毛病:對檸檬過敏。
接下來就是討價還價的事情了,雙方都很禮貌,價格越談越細,最後,洛克終於從寶蒙代因口中詐出了他的心理價位。
「大人,我沒有投注。我只是……無法停止觀看。」
寶蒙代因商店的門上是渦卷裝飾圖案,莎婕思卡家族的飾章(同樣的飾章,洛克在各處飄揚的旗幟和衛兵的武裝護帶上也有發現),這表示薇拉女伯爵閣下個人批准他們在此營業。洛克對莎婕思卡的品味缺少了解,無從判斷,這於他並沒有意義……但寶蒙代因在塔爾維拉全境的名聲卻不是憑空得來的。
無情的太陽慢慢爬上天頂,影子越來越短,洛克看得越久,心裏的不適感就越強烈。活棋子在滾燙的石頭方格中移動,沒有水喝,也沒有時間休息,唯一離開的方式是在棋盤上被吃掉,由對方指揮官下達判決。很快,洛克便明白過來,除了死亡之外,你願意怎麼判決就怎麼判決。魔士帶了狂熱的喜氣執行判決,讓看客為每一處傷口、每一樣羞辱歡騰雀躍。
「好極了,寶蒙代因閣下,好極了。」他說,按捺住性子,「椅子,剪新月木,上黑漆,雕刻裝飾和包頭釘均用金葉鎏金處理。一眼看過去,要像是昨天剛從塔拉什里皇帝的王庭上搬回家,熠熠生輝,未曾遭遇火燒。」
白方女指揮官存心將她的一枚「棋子」(一名中年男人)擺進虎口。數名士兵在他背後壓陣,顯然布下了陷阱,黑方男指揮官卻覺得這樣的換子尚屬划算。黑方副官喊出號令,黑方的一名少女走對角線過來,碰了碰中年男人的肩膀。男人垂下腦袋,人群中響起表示讚賞的掌聲,旋即又被洛克左方競技場傳來的狂亂尖叫聲淹沒。
洛克嘆了口氣,咖啡桌上又多出十個金幣,寶塔愈加高了,他的錢袋也空了。「您或許缺了某樣原材料。珍貴的木頭、油料或是皮革。你需要向遠方訂購,去塔爾維拉六天,回來再六天。之前肯定也發生過。你肯定能解釋清楚。」
「求上進者」由二十四位莎婕思卡衛兵押入競技場,衛兵手持圓盾和漆木棍棒,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女,經驗豐富,動作井然有序,求上進者即便發動大起義,到了他們面前也會土崩瓦解。衛兵讓求上進者站進棋盤中各自的起始位置,四十個白色「棋子」和四十個黑色「棋子」,兩個雙排小部隊之間隔著十六道方格。
「他們定是走投無路了。」洛克說。
「別胡亂說話,費爾懷特閣下。若不是對你的奇特態度有所好奇,我怎可能找你聊天?現在我大概明白,你的恚怒都打哪兒來的了。小小建議……懷有您這種怨氣的人,薩隆科伯或許不是適合的落腳之處。」
「請原諒,尊敬的大人。我會認真接受您的勸告,」洛克喃喃道,「我想……我不會再麻煩任何人了。」
「不勝榮幸。」洛克說。他與勞瑞思距離夠近,看得清她的頭髮中儘是捲曲的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