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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袖中的牌 第十三章 決策時刻

第二部 袖中的牌

第十三章 決策時刻

一段海灘隔開了浪子港和它已經敗落的石砌哨卡,卡斯坦納法雷薩,榮耀堡壘。
「沒錯,」斯特洛奇說,「沉默。諸神作我們的見證。」
「『關鍵』是『起源』的意思嗎——」
「他們企圖溜進僕人出入口,被我們逮了個正著,女主人。」一名打手說。
「呃……金,對不住,我沒跟上你。」
「啊哈。」
斯特拉戈斯勉強笑笑,對鍊金術士打個手勢。那男人揭開銀盤的蓋子,露出兩個結了白霜的高腳杯,杯中盛滿了熟悉的淡琥珀色液體。
「不,聽我說。斯特拉戈斯一不小心把盛解毒劑的玻璃瓶留給了我們,或者是疏忽大意讓毒藥掉出他的口袋,你覺得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嗎?」
穿過拱門,跑進鬼影幢幢的後巷,洛克知道只有幾秒鐘可以用來隱蔽身形。他們要盡量遠離庭院,免得罪塔尖的打手不小心瞥見混戰。兩人奔過花園後門和牆壁隔開的草坪,瑟林世界最富有的幾百號人正在這些庭院中的建築里尋歡作樂,一擲千金。他們終於找到了最適合伏擊的地點——巷子兩邊的空酒桶堆,如果追擊的對手認定兩人正在拚命逃竄,或許會疏忽大意,被打個措手不及。
洛克難以置信地抬起手,讓屍體倒下,定睛一看,只見金的對手也躺在了他的腳邊,一動不動。
「船長,」洛克隨手關好門,「我又要借錢了,原先我的海員箱里的那些。」
「當然了,」羅丹諾夫說,「不上路她是不肯告訴你們實情的。她有沒有提起執政官?塔爾維拉?」
六名鷹眼衛士小心翼翼地放下十字弓,從盾牌後走出來,將洛克和金拽出小船。衛士按住他們的手腳,從上到下仔細搜身。他們拿走了靴子里的匕首,還有洛克的一口袋金幣。一名衛士仔細查驗,然後遞給軍官。
「沒有。你覺得她到底——」

11

「那他們為什麼不出手幫忙呢?」娜絲琳問。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適應地上的生活——」
「我的船員要上岸歇一晚,回來一趟總不能苦了他們。我把他們分為兩組,輪流上岸,剩下的戰利品儘快出手。兩三天後離港。」
「普通水手引起的注意要比花錢的旅客更少。」
「在朋友之間,我們管它叫補償費。來吧來吧,達拉卡夏。就當是投資,想想可能的產出吧。」
「艾茲麗,你見過我的每一條傷疤,你知道我不是——」
「一點不錯。」斯特拉戈斯喃喃道。
他們送出的侮辱要多過收到的,最後終於穿過藝巧新月島和鍊金術士新月島之間的通道,鍊金術士把藍色和綠色的火球投擲進夜空,兩人看得讚嘆不已,靠著菲斯托的神力(儘管旁人誰也說不清楚),火球懸停在術士私有碼頭之上四五十尺的高度。風迎面而來,洛克和金奮力划船,身後是散發硫黃氣味的火花和燃燒的紙屑。
「你們為了『等待的女士』而來?」
「那也算他們走運了,」羅丹諾夫說,「怎麼說?你希望徵求我們的同意?帶他們回到塔爾維拉,放他們自由?我太他媽的同意了,要不要借一雙匕首給他們?」
「讓我把話說清楚。」澤米拉讓珂塞塔轉過半圈,小女孩和科斯塔面面相覷,「船上的每個人都賭上了性命,幫你製造實現計劃的機會。每一個人。」
「難道不能把他敲暈了,用鎖鏈拖回維拉城嗎?」塞琳黛說。
「我們這些人某天早晨忽然全體現身於維拉城附近,還有什麼比這種事情更加打眼的?執政官用不了十分鐘就可以宣戰。請把事情留給我吧,只讓我的船去冒險。」

6

「歡迎回家,船長。事情辦得如何?」
「我們掌握著反擊執政官的手段。」
「信使號被海盜劫持后,船員全成了俘虜。」洛克覺得略去減員和候補班這些細節無傷大雅。
「我知道今天他媽的什麼日子,我只是——哦。哦!」
「局勢比想象中更加複雜,更加不妙。」澤米拉說。
「意外,」金說,「我拿住了他的刀,扭打中被他自己插|進了肋間。」
洛克捏響指節,該下套了。
「但如果我沒了選擇——」
金沒有多想,只是出於對朋友的關心,上前擋住打算讓洛克再吃點兒苦頭的打手。壯漢號叫一聲,可是揮起的拳頭卻太過隨意,金輕輕鬆鬆用右手擋住,左手掌根一擊便打斷了對方數根肋骨。還沒等洛克說話,金又給那人腹股溝一腳,再一記掃堂腿,打手登時騰空而起。

1

「哲羅姆呢?」
庭院盡頭是灌木籬牆,高度約有洛克身高兩倍。過了一道亂七八糟擺放了許多空木箱和空酒桶的拱門,暗沉沉的就是人煙罕至的黃金階梯背面了。距離拱門還有十碼,洛克和金打個手勢,齊刷刷行動起來,陡然拔腿就跑。
「因為最擅長這些事情的船長只有一位。」達拉卡夏行了個誇張的屈膝禮,「現在,回去做事或者回去偷懶吧。把話傳開去。」
「我以為自己有機會突入罪塔尖金庫的時候,試驗過各種各樣的東西:酸、油、磨料、各色開鎖器和工具。個人認為,我在機括裝置和開鎖方面都算是小有造詣。那個混球能做到的事情,他建造和發明的東西,別看他瘋得像只喜鵲——」洛克攤開雙手,戲劇性地聳聳肩,「諸神啊!」
「每年燒掉四艘船,」雷昆注意到洛克在留心什麼,「一個季節一艘。第三艘似乎就要燒完。第四艘很快上場,然後就基本結束了。街上的人會越來越少,賭場里的越來越多。」
洛克盯著弩箭的金屬尖頭,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周遭的世界盡皆暗淡下去,剩餘的唯有那個小小的箭頭,它倒映著洛克背後泊地的煉獄烈火,發出橘黃色的光芒。如果金在扯謊,他會給洛克一個手語信號……他媽的信號在哪兒?
「當然不是這樣的。可是,事情總會改變——」
她鬆開勒住他脖子的雙臂,兩人在昏暗的燈光下跪著,注視著對方。
「看你的樣子,似乎在甲板上消磨了不少時間。靠幹活掙鋪位嗎?」
「哈,你這老雜種,還挺好玩的。」洛克拿起一個高腳杯遞給金,幾口喝乾自己那杯,把杯子甩向空中。
「當時你為什麼不少說話多做事?」斯特洛奇溫和地說,「執政官的艦隊烏雲壓頂般衝過海平線的時候,你似乎除了說話和逃跑什麼也沒幹。」
「不,」軍官說,「帶他們去『等待的女士』的房間,錢還給他們。錢要是能殺死護國大人,至高會不早就成功了嗎?」
「沒錯,」澤米拉說,「若是害了弟兄們的性命,費這些力氣還有什麼意思?我想儘快行事。」她走到羅丹諾夫面前,伸手撫摸他的右面頰,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左面頰。「加夫雷,我讓你失望過嗎?」
「去吧,塞琳黛帶你下樓。今天晚上我還有許多要忙的呢。」
「為什麼?」蘭斯和斯特洛奇同時開口。
「她要幹什麼,我一清二楚。我只是不覺得她的計劃很明智。」羅丹諾夫嘆息道,「她或許會讓鬼風群島的所有人淋一頭大糞。」
「聽我說。等時間到了,你願意怎麼決定,就怎麼決定,不需要多考慮我,明白嗎?你們倆很登對。你配得上更好的——」洛克嘿嘿一笑,金知道沒必要真的敲碎他的腦殼,「可我確實知道,她找不到了。永遠也找不到。」一邊說,他一邊捏捏金的手。「我為你高興。斯特拉戈斯把我們推入如此困境,你卻去偷了好東西回來。要珍惜啊。」
他鑽出艏樓底下,險些和德爾馬斯特洛撞個滿懷。
「你是我的唯一,」她如鐵箍般勒住金的脖子,「他媽的茫茫大海上唯一屬於我的東西,金·坦納。船不是我的,媽的,艙室也不是我的。我沒有財寶埋在某處。我沒有家庭,沒有貴族頭銜,不再有了。當我終於有了一樣東西——」
總是這樣,澤米拉說。海盜的生活,總是這樣
「我們,呃,拿它和海盜成功取得了聯繫。」
「呃,」蘭斯說,「好吧,可能——」
「成人不也一樣?」塞琳黛嘟囔道。
「事實上,」僕人出入口響起一個粗啞的女性喉音,「我想他們知道。」
「噢,」他說,「什麼?為什麼?」
蘭花號的船員鬧嚷嚷地聚在船腰,幾分鐘后,達拉卡夏揮手要他們安靜。船長在主桅旁擺了一隻空木桶,德爾馬斯特洛副船長跳上去,她身穿做工精美的外套大衣,衣服來自蘭花號專放上等衣裝的儲藏室。
「仔細看,用心聽,向詭詐看護人祈禱。」洛克嘟囔道。
「應該是吧。總是換來換去,我都不記得了。」
「如果要付出那樣的代價,」依德蓮娜·科洛斯說,「恕我直言,船長,您提出的證據,達拉卡夏船長——那兩位先生說的話,實在無法——」
陰影中,烏特加的笑容宛如最淺淡的一抹新月。
塔爾維拉的內港里停滿了遊覽船、敞篷遊艇和專供出租的鳳尾船。有錢人(以及不在乎明天醒來時口袋裡還有沒有一個辛提拉的不那麼有錢的人)從各個職業的新月島聚到了翡翠宮的酒吧和咖啡館里。洛克和金混入船群,順流而下,左右閃避較大的船隻,與坐了喧鬧客人的敞篷遊艇交換各色粗話、叫喊和怒視。
「換個場合我一準相信您的誠懇。」洛克說,他笑得越發燦爛了,「可惜我向來不敢相信拿武器對準我喉管的人。實在抱歉。」
「唉,我懶得念祝酒詞了,」澤米拉說,「有時候我只是想喝一杯而已。喝吧喝吧。」珂塞塔坐在她左臂中,澤米拉一口喝乾凈了杯中美酒,吐出香辛料和柑橘的氣味,喉嚨口又是冰涼又是火熱。
「考慮到卡拉斯的恐懼,」洛克說,「他就是一個幼童。嬰兒抓奶|子的精神都比不上他想要這張紙的勁頭。」
「我要。」珂塞塔說。
「金,我不得不說,這一番意外轉折實在收效甚微。」洛克說,若不是金對面的人適時接納了金的提議,他大概還要多說幾句。
他們旁邊是皮埃羅·斯特洛奇,年屆五十,光頭,和藹可親,身邊是副船長「割耳」傑克,匪號源自他擊敗對手后喜歡割耳朵的習慣。有人說他把耳朵晒乾了穿成項鏈,鎖在艙室里不讓別人看見。
「好問題,」金說,「他媽的實在不可能。」
「和她在一起,自然而然。」金說。
「七個星期,」罪塔尖的主人說,「塞琳黛確信,我們不會再見到你了。」
「萬一我某天夜裡倒地斃命?艾茲麗,救贖人若是拿劍戳穿了我的腦殼,或是我們見面那天船員要了我的性命,那怎麼說呢?」
「要我們起誓不干涉,」考瓦德說,「你要的是這個,對不對?要我們把劍留在鞘中,而你卻要將我們……協會最重要的條例扔出蘭花號的后舷窗。」
「從拉維勒和法羅拉的角度來說,只有一個小小的複雜因素:他們想先拿到永久性的解毒劑,然後再處理掉斯特拉戈斯。」
「蘭花號準備出航了嗎?」
「如何能把他帶到這兒?」
「今天夜裡剩下的時候,」她叫道,「我們是奇美拉號,從未聽說過劇毒蘭花這個名字。我是船長!有人要找我的話,我就在後甲板待著,達拉卡夏躲在艙室里,除非事情鬧到不可收拾。
「艾茲麗,求你了。告訴你什麼?」他跪倒在房間里狹窄的地板上,使勁親吻她的指尖,她使勁想擺脫他的雙手。最後,他鬆開手,放下胳膊,跪在她面前。
「不可能!」羅丹諾夫咆哮道,「這會讓斯特拉戈斯得償所願,徹底碾碎自由艦隊。這會毀滅我們的生活方式!」
「副船長,塔爾維拉到了?」
「遵命。」
「金,」她打斷他,抱住他,讓他的腦袋和她貼得更緊,「和我在一起。」
「我絕不會失敗,」洛克說,「他也不會。」
堡壘只餘下一件有用的東西,就是距離岸邊五十碼的環形石頭場地,它和廢墟主體通過寬闊的石頭堤道相連。這裏設計中的用途是弩炮發射場,但弩炮也從未就位。到了今天,每當浪子港的海盜船長召開議事會討論內部事務,總要佔用這片場地,總在黃昏時分開始。船長們私下聚首,商談生意,腳下是一個未曾存在過的維拉帝國,身旁是一個城邦的受挫夢想,七年前,他們自己的夢想隨之灰飛煙滅。
「有火光?確定有火光?」城市燃起火光說明有了災禍,也可能爆發了內戰。混亂。斯特拉戈斯也許已經死了,或是被圍困了,甚至可能獲勝了——因此他也就不需要洛克和金了。
「在哪兒?」
「諸神,」珂塞塔說,「徒手!」
「你要很快離開嗎?」考瓦德問。
「我不得不贊同加夫雷的意見,」考瓦德說,「躲開執政官的挑釁是最明智——」
他們的目的地很容易找到。城堡山的西北角有個洞穴,通往兩人曾和梅蕊因共同拜訪過的祖靈玻璃洞窟,那天夜裡,她受執政官之託綁架了兩人。
「此處的碼頭禁止使用!」軍官叫道。
「有什麼故事?」蘭斯說話間彷彿含了一嘴小石子,但大家總算還聽得懂。
https://read.99csw.com「戰爭之後再沒有。」羅丹諾夫說,「哈,去他媽的。這話說起來真難過。別再把我逼到這種位置上了,澤米拉。還有……別搞砸了。」
「成事之前我什麼都不敢保證,」達拉卡夏說,「但得到的好處對所有人都是實實在在的。就這麼說吧,這任務得到了船長議事會的全體祝福。」
「顯然,澤米拉·達拉卡夏贊成澤米拉·達拉卡夏。」澤米拉說,她把視線轉向羅丹諾夫和斯特洛奇。
「什麼?」
「讓我祝酒吧,」科斯塔笑呵呵地舉起酒杯,「祝清楚的認識。在船上待了好幾個星期,我終於知道了誰才是真正的船長。」
「不過呢,」金說,「如果我們倆不趕快回去,蘭花號會掉頭返回外海,你就失去利用她的機會了。」
「老天!我手滑了。」
洛克啞然一笑。牌局進行中若是遇到全體集合的號令,牌局必須中止,桌上有賭注的人可以把賭注拿回去。他的七個索拉里馬上就要回家了。
「呃……您真大方。」洛克說。
水晶高腳杯落在石頭地面上,發出響亮的叮噹聲,並沒有炸成無數碎片。杯子又跳了一跳,滾進屋角,完全沒有損壞的跡象。
「真的?」洛克抽空瞥了金一眼,又趕忙把視線轉回對手身上。

12

「以某種方式,哈。『男人呵,』」她說,「『言語面前他是怎樣的膽小如鼠——』」
「您可真是太——」
「下午把垃圾貨都處理掉了。瘋子似的裝水和麥酒。食物也綽綽有餘。明天早晨把想起身的人拽起身,我想蘭花號就要出發了。」
「你,拉維勒,法羅拉。我的艙室,馬上。」
「和我們挑起爭鬥,」斯特洛奇說,「這沒有好處——」
「那麼,解毒劑?」
「如果時間過去,我們找不到法子解開斯特拉戈斯下的毒藥……嗯,而你又不可能一直有接觸他的機會,在此之前,我願意盡我所能幫助你。然而,如果到頭來再沒有別的替代方案,時間過完,你幹掉他的唯一途徑是犧牲自己——那麼,我不希望再次看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卡德烈斯也死了?」
「這比上次咱倆獨自坐船要讓人愉快多了。」金說,兩人坐上槳手凳,把船槳插|進固定座。
「你準備遭遇意外事故吧——」
「那麼,你和執政官如何了?若是有了卡拉斯,難保你不會繼續執行罪塔尖金庫——」
「這兒,」羅丹諾夫拎起一個油布背包,裡頭裝了沉重的物事,「你確定有地方藏?這東西絕對不能被發現——」
「——而且還是傑里姆救贖人騎了戰馬成群結隊衝鋒。你那些勁頭究竟從哪兒來的?」
「澤米拉,」羅丹諾夫說,「要求召開議事會的是你。讓我們聽聽你的心思。」
「呃呃呃……沒有。什麼也沒有,女主人。」
他抓准了追擊者的弱點,左臂繞上對方的喉頭,右手在同一瞬間將刀鋒抵上脖子和下巴的連接處。「放下武器,否則——」他還沒來得及說完,那人便做出了完全錯誤的反應。他朝前猛撲,試圖掙脫洛克的鎖喉臂,這也許只是習以為常的動作,全然未曾意識到洛克刀鋒所處的位置。天曉得他究竟是樂觀主義過頭,還是愚蠢得不可救藥,總之結果是割斷了自己的半根脖子,血如泉涌,當場斃命。武器從鬆弛的手指中脫出,叮叮噹噹地落在地上。
「呃,當場心臟病發作大概是最好的吧,不過,允許我把話說完的少許耐性也可將就。」
「死了一段時間。」
他們先是做了一天苦工,把船開出曲里拐彎、怪石嶙峋的商船門通道,接下來的兩天耗在了躲避暗礁和島嶼上。末了,樹木叢生的山坡和鬼風群島最後一縷火山煙雲終於消失在了海平線之下。
「因為船被他們劫去了!」
「今晚就著梨子汽酒喝解毒劑吧,」執政官說,「為了往昔的時光。」
她踱回場地中央,不由得記起這些年的人伙儀式,她總是扮演裁決法官,與對手展開場場「激辯」。拿腔作調真有說服力嗎?她向諸神祈禱,希望如此。
「當了皇帝,親愛的,可別忘了你的家人。」
「我請她……我覺得她也許肯和咱們走。」
「聽說執政官和至高會之間關係很緊張,」考瓦德說,「如果冒出來什麼凶神惡煞,嚇唬嚇唬塔爾維拉的好市民,陸軍和海軍的評價就會隨之升高。」
「總而言之,是的。」
「去你的。」她輕輕說,她的動作快過了他的反應,艾茲麗一躍而起,揪住他的長罩衫前襟,把他按在星舷艙壁上。「不許!我們會擊敗他,金·坦納。我們能勝利。」
「街對面,正盯著這片庭院。我們走,他們也走。」
「我懂了,」斯特拉戈斯說,「我並不願意讓她明白我的真實意圖——」
「媽咪,」帕奧羅忽然開口道,「我想學慣用劍打仗。」
「皇帝!七碎!」小女孩說,澤米拉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我們無法和維拉海軍抗衡,」羅丹諾夫說,「也不能讓暴風雨蕩平該死的維拉城。從天際召喚閃電,還是祈禱諸神隨手處理掉斯特拉戈斯?我們用什麼『反擊』的手段呢?寫信用髒話辱罵他不成?」
「從她嘴裏,而不是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
「船長,斯特拉戈斯只是今晚的一半事情。我還需要安慰雷昆。如果不去的話,他一抬手就能碾碎我們的計劃,和捏死一隻小飛蟲似的。另外——如果逗得他開心了,我忽然想到,還能從他身上榨出一件有用的好東西。」
「也是,」烏特加吃吃直笑,「說得對。好吧,當心點兒。諸神照看你們,以下從略。」
「現在難道沒有位置嗎?這堆事情結束之後,請讓我有個家可以回。拜託了。」
科斯塔首先接受了她的暗示,喝完杯中美酒,站起身。德·費拉依樣行事,正要離開的時候,艾茲麗用異常平靜的聲音說:「哲羅姆,能到我的房間來一下嗎?佔用你幾分鐘時間。」
「我會下令,讓他們別來管你,」塞琳黛說,「只要你別去招惹他們。」
「一半船員今夜上岸,另一半明晚。再一天才能讓醉成爛泥的船員恢復神志,那些還想和蘭花號出海的船員。希望明天能處理掉贓物。那麼……兩天吧。也許兩天半。然後讓你見識見識蘭花號的速度。」
「金,」洛克臉上沒了笑容,「這不好玩。」
好吧,澤米拉心想,該怎麼談呢
「趕緊拿過來,動作利索點兒。你的智力是不是出了問題?還不快把傢伙從我臉上挪開,給我對準他。」
「必須承認,這是迄今為止最像樣的念頭,」金說,「但似乎也就如此了。」
「達拉卡夏召開議事會的時候,說了些……讓人不安的話。關於回到銅海后的計劃,她是怎麼和你說的?」
船長議事會沒有葡萄酒,沒有食物,沒有座位。坐而論道讓人傾向於浪費時間,不舒適的環境褫奪了眾人言辭中的情緒部分,讓他們立刻著手討論問題核心。
那就開門見山吧。

4

「不妙,對你提及的兩位先生而言,的確很不妙。我歷來喜歡把複雜因素變成屍體。」
「這是什麼?」
洛克嗤之以鼻:「除非您長了鐵鑄的眼珠,否則咱們的處境實在彼此彼此。金,難道你不這麼認為?」
「她不錯,」洛克說,「既有智慧也夠火辣,拿劍指著別人的時候知道該取走什麼,這在我看來簡直是筆財富。她也值得你的信任,戰鬥時可以把後背交給——」
「兩百五十索拉里就夠了。哦,另外,呃,這些錢不會再回來。」
「無論發生什麼,」她輕輕說,「帶他回來。」
「都是為了我的軍官,」斯特拉戈斯說,「替他們召開盛宴,至高會就散布謠言,說我恣意揮霍;什麼都不做呢,至高會就說我一毛不拔,鐵石心腸。再說了,我的部下到了城裡還要受人排擠,見了那些心生妒恨的敵手,他們的能力並無用武之地。因此,我把自己的花園貢獻出來,沒別的原因了。」
「金——」
「這不一樣,」她說,「這是你無法與之鬥爭的東西。」
「想想看,蘭斯。拉維勒是什麼人?單槍匹馬——一名盜賊,很顯然。受過訓練,會許多非同尋常的事情。可是,一個人怎可能將一艘雙桅船駛出戒備森嚴的寶劍碼頭港灣?一個人怎可能突入迎風岩,制服所有的看守,釋放一整個囚室的犯人,把他們裝上當晚才偷到手的雙桅船?」
「別的船招呼我們,負責應答的人是我。你們剩下這些人假裝不會說瑟林語。我們的任務是讓兩位新朋友上岸,執行一樁對所有人都十分重要的任務。拉維勒,法羅拉——你們幾周前捐了一艘小船給蘭花號,今天讓它送二位離開。」她停了停,等忽然爆發的交頭接耳聲停歇。「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們要下錨等待。日出前你們不回來,蘭花號就離開了——我們再也不會接近維拉城五百海里範圍之內。」
「留在船上?等這些事情結束了?假設咱們還能剩下骨頭渣的話?」
「謝了。」洛克抓抓鬍子,打個響指,「嘿,險些忘了一件事情。哲羅姆,烏特加,等會兒見。」
「準備好了?」金說。
「為什麼聽起來有她就沒你呢?」
塞琳黛穿一身紅藍相配的絲綢夜禮服,其價值不會比一輛鎏金四輪馬車便宜。她被毀壞的胳膊包在袖子里,袖口拉到黃銅手臂的腕口,而血肉手臂精緻的肌肉和細嫩的皮膚露在外面,套了黃金和祖靈玻璃的手鏈。

2

「安靜。」澤米拉說,「昨天晚上丟了錢包?拉維勒手腳很麻利。手腳麻利,腦子飛快,有指揮天賦,拿起劍也像模像樣。他親手殺了四名傑里姆救贖人,藉此加入我的船員隊伍。」澤米拉心底里不覺好笑,科斯塔花了好大力氣才讓她幡然醒悟,現在卻要拿這些事情糊弄別人。
「放下去!」奧斯卡爾叫道,他負責將兩人的小船放下水。繩索和滑輪嘎吱作響,小船被甩進夜色中,落進海里,濺起許多水花。烏特加抖開登船網,解下繩纜,準備船槳。洛克踏上登船口,正要爬下去,德爾馬斯特洛抓住他的胳膊。
「嗯?」
「那不錯。」羅丹諾夫把背包遞給他。
「我要那份工作,」洛克說,「從沒這麼想要過。」
「瘋子的收藏品不總是很驚人嗎?」塞琳黛說。她站在雷昆擁有的兩幅優美油畫之間,抱著雙臂,靠在牆邊。
「我從未參加你們那天殺的艦隊,皮埃羅。我伸出援手,吸引了他的幾艘船的注意力,我想做的僅限於此。沒了我的幫助,你早就失去了上風位置,被人從北面包抄了。夏馮和我將是此刻唯一站著的——」
「對不起,船長。那麼,我們何時開拔?」
「更可能是保住它。」澤米拉雙手叉腰,「斯特拉戈斯若是下定決心要逼迫我們,他肯定能找到法子,不管我們願不願意陪他跳舞。我要登上蘭花號,以海盜的方式,以我們唯一的方式,和執政官作戰。打倒了斯特拉戈斯,執政官制度也就隨之瓦解。至高會統治塔爾維拉,我們可以快活地橫行海上,直到生命終結那天。」
「從花園回來的路上不是告訴你了?」
「我本該告訴你的,」他輕聲說,「以某種方式。」
「不要用言辭感謝我,拉維勒。」澤米拉又喝了一口酒,她放下杯子,「遵守約定中你那一方的職責就是最大的感謝,想個法子殺掉馬克西倫·斯特拉戈斯。」
「我若沒有戳穿騙局,他們說不定已經得手了。不過,拉維勒向我坦白了。按照他的說法,他和法羅拉被迫成了執政官的探子。斯特拉戈斯給他們服了慢性毒藥,全世界只有他拿著解藥。一個月之內他和法羅拉必須獲得下一劑解藥。」
離開七周,彷彿一生。
「我希望,」她一字一頓地說,「假如我覺得,有必要在最鄰近塔爾維拉的地方,挑起一些小小事端的話,諸位不要大驚小怪。」
「他們能接觸到執政官,」考瓦德說,「刺殺!」
洛克·拉莫瑞站在塔爾維拉城的錨墩上,船隻燃燒的熱風從背後吹來,上膛弩弓的冰冷箭頭頂著咽喉。
「如果到頭來必須如此,」科斯塔說,「我會徒手拽他去接受諸神的裁決。我和他,一起去。」
當初那些吝嗇的石匠,他們若是聽人說起榮耀堡壘的建築很廉價,一定會覺得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本來能裝滿幾艘船的維拉花崗岩石塊,卻被遠離家鄉的經辦人員變成了葡萄美酒。修建厚壁高塔的宏偉計劃,先是變成一道屏障,後來造出來的只是帶兵營的低矮山牆;壓斷脊樑的最後幾根稻草則是一場夏末風暴,它葬送了本該住進兵營的衛戍部隊士兵。
「我和船販子還有船長議事會耍了一天嘴皮子,」澤米拉嘟囔道,「把孩子給我,還有一杯酒。艾茲麗——」
「陸地啊,」前桅傍晚當值的船員叫道,「星舷船首一個羅經九_九_藏_書點,陸地,火光!」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傑奎琳·考瓦德,江湖人稱「鬼風老婦」,雖說年已六十好幾,但依然優雅端莊,前提是你願意忽略她的灰發,並把太陽炙烤過的皮膚看做用舊的皮革。她的現任門生(亦即情人)名叫瑪麗莎·文森泰,眾人尚不清楚她戰鬥和航海的水準。看上去年紀輕輕,倒還行。
「你會把卡拉斯帶回來。」
「我沒有忘記,加夫雷,那場戰爭的每一天我都沒有忘記。」澤米拉覺得被觸了逆鱗,儘管她打定主意要保持耐心,「你很清楚,我早就明白那是一場錯誤。」
「親愛的,科斯塔和德·費拉又能品嘗一口生命的滋味了。」他伸出胳膊讓她挎上,她的動作既輕盈又友善,不像是情人,而是一名女伴。
洛克讓臉上流露出幾分真心誠意的解脫感。謊言織就的大網越來越複雜,分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經不起推敲,蛾子放個屁都能砸得它分崩離桁——不過,今夜的兩次會面也都得償所願。
「可那不是你,」她說,「那不是你這樣的人死去的方式,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我不喜歡這勾當,」斯特洛奇說,「但事情如果出了岔子,銅海上最快的船反正是我的魚鷹號。」他笑了笑,捏響指節。「去他媽的,反正是你沖執政官撩裙子,看他願不願意上前撫弄,我是不打算待在附近觀賞的。」
「聽我說!」洛克高喊。瀑布發悶的咆哮聲在洞窟中迴響,這時候容不得半點錯誤。「我們有消息給『等待的女士』。」
「這是媽咪喝的,珂塞塔,那味道你不喜歡。」
「那你帶我來做什麼?」
洛克和金經過的陰影中,最適合伏擊的地點上,兩名男子悄悄現身。
「準備好了,而且渾身大汗。」洛克說。
「所冒風險是永遠失去他合作的意願。更糟糕的——如何在他醒來后應付那三個星期的海上航行?他的腦子比玻璃都脆弱,塞琳黛。我可不建議敲來敲去的。」
「可我想——」
「是的,」洛克說,「請把這句話帶給她:『兩顆火星引燃,兩堆烈火返回。』」
「是的。紅色信使號,今天下午剛出手給船販子。皮埃羅,你幾天前在燃燒岬附近見過信使號,對吧?」
「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的誘餌,科斯塔閣下。」他把羊皮紙遞給洛克,「偷偷溜進僕人出入口,拿斗篷把自己裹了個嚴實,說明你不打算在城裡逗留太久,對嗎?」
「允許我替您的艱苦處境再灑一把眼淚,」洛克說,「殘酷的環境逼得你竟要在花園舉辦舞會。」
「她竟如此大胆?」
「你愛她。」洛克對自己點點頭,沒等金回答,他繼續說了下去,「你沒在海上浪費時間,止步不前,而是一頭從懸崖上跳了下去,對吧?」
「好吧,」執政官說,「說。」
「我來幫忙,相信我——」
「今晚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斯特拉戈斯說,「梅蕊因和我還有慶典要參加。科斯塔,德·費拉,你們前面還有任務中最重要的部分。讓我開心……興許我也會讓你們滿意。」
「實際上,」金說,「我知道他們是誰的人。」
「哈,」金說,「媽的,你這狡猾的小混蛋。」
「我……呃——」洛克說,可術士已經走出了房門。
「我愛你,金。」良久,她低聲說。
「地上也有地上的盜賊,與海上沒兩樣,」他在幾次親吻中抽空道,「我是其中之一。你可以——」
「他想在我們當中埋下探子。」斯特洛奇不尋常地興奮起來。
「艾茲麗,求你了,這——」
「是的。還不止這些。」澤米拉掃視站成一圈的海盜們,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她繼續說下去,「他在我們當中埋了個探子,就在我船上。奧林·拉維勒和他的同伴哲羅姆·法羅拉,他們正為執政官服務。」
洛克只覺得臉上汗如雨下,身體里的濕氣彷彿都要背叛他,趕在大難臨頭前各奔東西。
皮靴敲打著石頭路面,兩條黑色人影衝過酒桶堆。洛克存心拖延了半次心跳的時間,讓金首先出擊。靠近洛克的追擊者迴轉身,被金攻擊他同伴的響動驚得呆了片刻,洛克悄無聲息地跨步上前,匕首前伸,心頭充滿得意之情,這堆爛事終於快要有答案了。
「很高興聽見這句話。」
「還有什麼更好的選擇嗎?」澤米拉說,「否則的話,是的。這正是我要求的事情。」
「拉維勒和法羅拉要和他直接會面,報告進展,並領取解毒劑。」
「是啊。」金悄聲說。
斯特拉戈斯帶著梅蕊因走向房門,扭頭對一名鷹眼衛士說話:「把他們在房間里鎖十分鐘,然後帶他們回船上去。把隨身物品還給他們,看著他們上路。別拖延時間。」
她幾乎在吼叫。他張開雙臂,想抓住她的拳頭,肋間或太陽穴神經叢卻挨了一下,這下夠他疼幾個小時的。
「澤米拉居然還活著?還用那艘劇毒蘭花號?」
「該死,」洛克咕噥道,他甩掉右手上的鮮血,「難得想留個活口,結果卻弄出——」
金和他的敵手腳趾貼著腳趾,手上的弩弓交叉相對。在這個距離上,誰也不會射失,就連天上地下的神靈有不同意見也無濟於事。
「不。並非沒有用處。他覺得受到迫害,雷昆。他出了幻覺,想象至高會和藝巧行會派了無數探子找他,浪子港的每個角落、每艘船、每家酒館,全是他們的身影。他幾乎足不出戶。」洛克不禁沾沾自喜,他如此之快便為一個虛構人物創造了虛構生活,「可是,他在屋子裡做的事情,他擁有的東西,太驚人了!鎖具,成百上千的鎖具、機括裝置、自己鑄造的車間和風箱。對於老本行,他和從前一樣精通。那是他和世界全部的維繫了。」
「我也愛你,艾茲麗。」說出這句話,他的心臟彷彿忽然減輕了許多壓力,就好像在水底憋了好幾個世紀,終於有機會透氣了一樣。
「粗話和抱怨卻是我的天賦。聽我說——達拉卡夏同意幫忙,挑起你需要的恐懼情緒。今晚我們拿到解毒劑,本周末就會狼煙四起,羅盤的每個角度都發生劫掠事件——就好像在公共浴池裡放了條鯊魚。」
「嘿,」考瓦德說,「關切之情就不能分我兩份?」
「你怎麼能不告訴我?」她在金耳畔說。
蘭斯也在,華泰洛守在旁邊。蘭斯右邊下頜有幾塊或紫或青的瘀血,但她還能自行站立,也能守住起碼的禮節,在澤米拉看她的時候不用殺人的目光回瞪。
「為了我的安寧和平靜,好吧。你離開船的時候給你。」
「如果你同意什麼也沒發生過,」塞琳黛說,「我就帶你去見醫師。剛才發生了什麼?」
「我的禮物。說到禮物……」洛克從斗篷底下掏出錢袋,擱在雷昆的辦公桌上。
「艾茲麗,想打我的話,諸神在上,儘管打。如果你就想打我的話,我連還手都不會。絕不會。只是……告訴我,你究竟要什麼?」
「通情達理一些。」面對他的男人說。汗珠淌下他積滿塵垢的雙頰和額頭,留下清晰可辨的痕迹。「請多多考慮您處境的不利之處。」
「什麼也沒說,」另外一名男人答道,「沒什麼特別的。通常她會給大家整整一周時間,任我們上岸敲破自己的腦袋,讓島把錢袋子吸得乾癟。這次她急得火燒火燎的,我們都不清楚她要幹什麼。」
「因此,你需要一份賄賂。」
「我也願意起誓,」考瓦德說,「澤米拉說得對。任何時候,我們所有人的安全都依賴於最嗜血、最瘋狂的那一位。如果有機會把馬克西倫踢落凡塵,我願為你的成功祈禱。」
階梯最低一級,兩人跌跌撞撞跑過內面碼頭的木頭平台。時而與醉漢和乞丐擦身而過,他們揮舞匕首和十字弓嚇退旁人。前方就是他們系船的錨墩了,空無一人,只長長地壘了一溜板條箱。沒有乞丐,沒有醉漢。可怖的火光映照下,他們的小船在波浪中輕輕起伏,只剩下最後一百尺的距離了。
「『又』?」羅丹諾夫攥緊雙拳,「澤米拉,想出那個讓人不安的計劃的是博內爾。換了我們任何一位坐在斯特拉戈斯的位置上,只怕——」
金點點頭。「就我而言,我相信她也同樣希望你——」
「謝謝你。」澤米拉登時覺得從頭頂到腳底都輕鬆了下來,「這比咱們互相揮刀子要自在不少吧?」
「全體都有!」船尾方向傳來叫聲,「全體水手上船腰!船長有話說!」
「鍊金術士大師的禮物。」斯特拉戈斯一臉好笑的神情,「比不上祖靈玻璃,但正是應付粗魯惡客的好東西,免得他們太過興奮。」
「如果我們拒絕呢?」羅丹諾夫靜靜地說,「如果我們,四對一,否定你的提議呢?」
加夫雷·羅丹諾夫點點頭,第一百次把視線投向破敗的房屋和它的陰影。按照他的計算,任何人想在疾風驟雨中聽清他們的說話,都得湊近到足以讓他看見的地方來。

14

「他什麼建議?」
「船錨落下,」德爾馬斯特洛繼續道,「瞭望人手就加倍。兩邊船身備好刀鋒網,隨時預備放下。戟放在船兩側,靠欄杆藏妥帖,前桅和主桅底下準備佩劍。海關或是別的船隻載了穿制服的人想登船拜訪,客客氣氣請他們上來,留他們過夜。若是有更大的麻煩找上門,擊退登船人員后,我們就升帆逃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午夜換班之前,葛偉蘭走出他的新房間,站在四個小艙室之間的過道里。他怒氣沖沖,只套了一條短褲和隨意穿上的馬甲,他走到自己原先的房間門口,耳中塞了兩坨法蘭絨碎布。
「他說得對,」葛偉蘭說,「敬請原諒,船長,我們若是出現在了塔爾維拉看得見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
「諸神啊,我又沒生氣,金。只是炫技而已。」他們開始合力划槳,船劃破暗沉沉的波浪,向蓋萊佐區和翡翠宮之間的水道而去。
「媽的,」洛克咕噥道,「維拉城所有鬼鬼祟祟的混球為啥不共享一副卵蛋?可以讓我一次踢個夠。」
「那麼,你是……她的一名船員了?」
事實,並非如此。
聽到這句話,眾人炸鍋似的又是嘟囔又是搖頭。澤米拉笑了笑,這才繼續說下去:「他潛入迎風岩,清空一間裝滿犯人的囚室,拉他們當船員。他和船員的願望是往南走,到浪子港加入我們,揚起赤旗。」
「你們必須信任我的微妙手段,」澤米拉說,「作為兄弟姐妹,我只要求這麼多。無論塔爾維拉傳來什麼消息——請相信我的判斷。」
「可你說他自己有船?」羅丹諾夫說。
「塞琳黛,」他悄聲說,「我們不能被人看見出現在賭博的那幾層,我們有——」
「哪兒的話。從今天開始,每天下午你們都得看木匠的臉色做事。既然蘭花號要為你們溜到塔爾維拉近旁,替蘭花號改頭換面的任務也就交給二位了。塗漆、雕鑿、帆裝——你們會很忙碌的。」
「而到頭來我卻……有一樣致命缺點。」
「他需要保護,」洛克說,「他不反對離開浪子港。媽的,他渴望離開,然而他覺得到處都危機四伏。某位有權勢的人伸手將他置於斗篷底下,這是他渴望的感覺。」
「那麼,我們就站在一條大家都不願跨過的分界線上了。」澤米拉與之對視。
「船長,該叫她什麼呢?」木匠問。
「一點不錯,」澤米拉說,「斯特拉戈斯讓他逃跑的。斯特拉戈斯給了他一群囚犯,這些人什麼樣的自由都肯要。斯特拉戈斯給了他一艘船。他自始至終都清楚拉維勒要往南走,要來加入我們,揚起赤旗。」
執政官的私人碼頭戒備森嚴。洛克和金繞過最後一道轉彎,進入遍布稜鏡的玻璃空洞,十二名鷹眼衛士舉起十字弓,齊齊在彎曲的鐵盾背後跪倒。鐵盾高五尺,立於地面,遮蔽了衛士們的身體。鷹眼衛士背後是一隊普通的維拉士兵,他們控制著一具弩炮,這副攻城利器發射出的十磅四角箭能把小船擊得粉碎。一名鷹眼衛士的軍官牽動牆洞中的鐵鏈,大概是在敲響警鐘。
「門開著!」她叫道。
「那麼,你他媽的為什麼沒有把他帶回來?」
「我難道不該知道?萬一你——」
帕奧羅誠惶誠恐地完成他的任務,把四個小平底杯擺上過漆桌面。科斯塔和德·費拉坐在墊子上,艾茲麗三兩下拔出塗蠟的軟木塞。新鮮檸檬的氣味充滿艙室,每個杯子幾乎都被她斟至杯沿,酒呈現出深海的藍色。
「應該是。」
澤米拉很驚訝,她和艾茲麗竟然來得最晚。澤米拉看看這些同夥,誠心誠意地點頭致意,眾人一一還禮。
「咱們四個似乎都讓流沙淹到卵蛋了。」金在喘息間偷空說。
澤米拉驚訝得說不出話。她瞪了他好幾秒鐘,繼而放聲大笑。普普通通?諸神啊,海盜生涯中誕生的孩子哪裡有什麼普通可言?
「也許不危險,」洛克說,「用不了多久,達拉卡夏就會和盤托出。今天夜裡嘛,你就當我倆是去執行再平常不過的任務了吧。」
「拉維勒和法羅拉不是聖人,」澤米拉說,「他們不打算為了我們的利益犧牲自己的性命。他們想活下去,而想活下去,read.99csw.com他們需要的是時間。如果斯特拉戈斯相信他們在替他努力賣命,他會給他們幾周、幾個月的時間,直到他們找到解藥。另外,執政官怕是還有別的計劃。」
「還要白白丟掉信使號,毀壞我的好名聲,忍受二位的污言穢語,結果什麼也得不到。好吧,坦納,我明白你的看法,毫無疑問,你相信自己的論點不可辯駁。」
「艾茲麗,」金說,「達拉卡夏說得對。如果我不能從他身上拿到……殺死斯特拉戈斯是更加重要——」
「如果你能一直這麼有禮貌,」雷昆托起錢袋,「把卡拉斯帶給我,在這堆計劃中繼續讓我滿意……替我做事的時候保你幸福美滿。」
「我說了——唉,好吧。不經燙怎會怕火。」她倒了幾滴藍酒,小心翼翼遞給珂塞塔。女孩接過酒杯,一臉嚴肅神情,抬手把酒倒進嘴裏,杯子叮叮噹噹地落在桌面上。
「看在眾神仁愛的分上,放低武器。」洛克的對手說,「上頭交代過,盡量留活口。」
「哈,說真的,大家聽見你們鬧出的動靜,一般總是認為有敵人攻擊——」
「改變,沒錯。往好的方向變,但不意味著要終結別的事情。」
「把她帶上?和我們一起?三個人對抗全世界?從頭開始,重建匪幫?類似的對話似乎已經談過了吧?」
房門打開,艾茲麗同科斯塔和法羅拉現身……該叫他什麼?費拉?該死的化名,弄得她頭痛。
「十字弓。」金說。他指指地面,洛克的眼睛適應了片刻,這才看清兩把手弩躺在陰影中。後巷專用的傢伙,十碼內頗為有效,超過十碼等於零。「拿上,說不定還有人跟蹤。」
「很好。」
罪塔尖的打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他一拳打得洛克喘不上氣,彎腰折成兩半,癱倒在了高塔背後燈火通明的庭院的礫石地面上。洛克還沒進入院子,僅僅是走進門口,他沒看見任何可以輕易買通、去幫他招呼塞琳黛的人。
雷昆打開背包,挑起一側眉頭。「真可愛,」他說,「你費了不少力氣,唯恐惹惱了我,對嗎?」
「沒錯,所以,等他犯錯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必須接觸到那位鍊金術士。」
「讓孩子和水手長大,」澤米拉趕在杯子滾落桌面前撈住它,「委實缺點多多,但她的詞彙表變成這樣,貢獻最大的只怕是我本人。」
「那麼,你——」
「鍊金術士。」洛克忽然說。
「謝謝,船長。」
「不只是他們的話,」澤米拉說,「想想吧,科洛斯。他們有紅色信使號,信使號的船員——活下來的如今是我的船員了——也的確來自迎風岩。執政官放他們出海,這點確鑿無疑。」
「艾茲麗,我——」
身後的水面上,咆哮的烈焰正從裡向外吞噬著舊帆船,舊帆船呻|吟著,噼啪作響。幾百碼的範圍內,黑夜亮如白晝,遍布亮黃色火線的船體已開始分崩離析。猶如地獄縫隙的裂口中,小股小股的黑煙直往外噴,巨大的木製蠻獸顫抖著吐出它的最後一口氣,在痛苦中死去。身處吸引了全城視線的強光和噪音當中,錨墩上的四個男人反倒顯出了一種奇特的孤獨感。小船上的觀眾誰也沒注意到他們。
「解毒劑,」金說,「現在就這個最重要,解毒劑。」
「好啦,三對一。」金沖錨墩上吐了口唾沫,「你讓我別無選擇,不得不在出發前和這兩位先生的僱主達成協議——該死,都是你逼我的。真對不起,我還以為他們下手前會先有接觸呢。現在,把武器遞給我。」
「我不能讓你死去。」她說。
「停下吧。現在沒必要立刻決定。只是……記住我的話。另外,我把你帶進艙室不是為了談判。」
「尿尿尿尿尿!」珂塞塔繼續嚷嚷,一邊咯咯直笑,顯然頗為開心。澤米拉要她安靜。
「難道說過去七年間不都是這樣?」她與站成一圈的船長挨個對視,「誰不是依靠別人的慈悲過活?我們中任何一位都可能往北走得太遠,襲擊載有某位達官顯貴親屬的船隻,屠戮太多名船員,甚至僅僅是過於貪婪,不計後果。我們一直處於危機重重的環境。提前通知諸位,只是出於禮節而已。」
「謝謝你,拉維勒,這下子她整個晚上都要重複這句話了——」
「我想也是,」她說,「放開他們。交給我處理。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徒勞愚勇,」羅丹諾夫說,「更該叫他媽的蠢主意。當時你怎麼沒覺得自己在白費力氣辦傻事?」
站在港舷欄杆旁,塔爾維拉的島嶼和塔樓再次落入眼中,洛克既焦慮又憂鬱,兩者猶如液體般交融混雜。城市上空烏雲壓頂,映射著主錨地燃起的橘色節日火焰。
「有拉維勒當保鏢就夠了。」金的語氣帶著嘲弄。
「賞金。」蒙錢斯說。
金喝完汽酒,把杯子擺在光頭男人手中的托盤上。一名鷹眼衛士拾起洛克的高腳杯,銀盤重新蓋回原處,斯特拉戈斯揮揮手,讓鍊金術士下去。
「洛克,我再說最後一遍。」金又一咬牙,穩住手腕,瞄準了洛克的兩眼之間,「手指從扳機上拿開,把天殺的傢伙遞給我。快!」
「也不盡然,」洛克說,「這艘船充滿了各色驚訝之事,沒錯吧?」
「就這些了,」澤米拉說,「孩子睡太晚不好,你們一離開房間,我就打算儘可能響亮地打鼾。」
「是的。她給了信使號的船員一個機會,洗劫達拉卡夏接下來遇到的獵物,藉此證明我們的意願。你再見不到信使號了,她賣給了某位,呃,舊貨爵爺。然而,我們至少已經有了位置,可以讓你得償所願。」
金已經隱沒了身形。洛克心跳如雷,他拔出靴子里的匕首,蹲在了酒桶背後,抬起斗篷下的胳膊擋住面孔,只露出雙眼和前額。
「哇啊,」洛克說,「聽起來,我們這趟旅行將很是豪奢。」

8

「任務是這樣的。」達拉卡夏把一伙人叫到后甲板上,宣布她的計劃。德爾馬斯特洛、特里甘尼、葛偉蘭、烏特加、娜絲琳、奧斯卡爾和幾位經驗豐富的副手——木匠、制帆人,等等等等。蒙錢斯在舵輪后聽她說話,洛克、金和六七名不當班的水手站在後甲板樓梯上旁聽。雖說船長沒有邀請他們聽取那番小小講演,但也沒有把他們驅趕開。毫無必要,消息在船上傳播的速度比火更快。
「複製品?很抱歉,是的。您的禮物讓我不得不找人打造。」
「待在服務人員的區域,法羅拉。」她帶著兩人走進僕人出入口,好讓端盤子侍應生繼續進進出出,他們忙著去維拉城最不擁擠的地方掙節日夜晚的小費,存心不去理會躺在地上的受傷打手。
「諸神作我們的見證。」其他人應答道。
「好吧,好吧。讓秘密爛在肚子里吧。我們剩下這些人無所事事,好好看家,對嗎?」
「艾茲麗,我能鬥爭。執政官把那該死的玩意兒弄進我身體里之後,每一天我都在鬥爭。李奧康托和我每天倒數日子,明白嗎?頭幾周,我每天夜不成寐,我敢發誓,我能感覺到毒藥,它在我身體里幹壞事——」他哽咽了,淚水滾滾而下,「要明白,在這裏,它不存在,懂嗎?和你共處的時候,我感覺不到它。我不在乎它。這……這兒彷彿另一個世界。我怎麼能告訴你?我怎麼能毀壞這一切?」
堡壘建在榮耀港峽灣的北面,後來,鬼風群島的財富向浪子港轉移,連城市的名稱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如今的堡壘聽見兩句髒話只怕就要垮塌,更不用說敵對勢力的刀劍與弓弩了。
「我不反對,」蘭斯說,「我發誓,澤米拉,我不會幹涉你。你願意為我的收益流血流汗,那可越多越好。若是死在了半路上,我也沒什麼好哀悼的。」
「鬼風群島就算有一兩個倖存者,」洛克說,「她也不至於說出自己扮演的角色吧?如果沒有倖存者的話……她又能和什麼人說呢?」
奧瑞姆月二十一日,艾奧諾節,肆虐波濤之父的盛大慶典日。離開了城市生活的節奏,節日的概念也隨之而去。艾奧諾節上,維拉人舉行儀式,焚燒舊船,藉此感謝艾奧諾賜予城市的財富,數以千計的醉鬼鬧哄哄地聚在碼頭。洛克只在罪塔尖的露台上觀賞過節日勝景,可眼前上演的卻是一幕幕活劇。媽的,這下溜進城區就容易多了,城衛有許多其他事情需要關注。
「不要說。」
「我願意,」他說,「這有道理。諸神啊,我不想干,但若是沒有別的辦法了,我願意一命換一命。」
「印鑒若是不夠效力,隨便給他許諾好了,只要合理就行。錢幣、毒品、美酒、女人、男人、男人和女人。這還不夠的話,那就採納塞琳黛的建議吧,他的精神狀況交給我來擔憂。別再空手而歸了。」
澤米拉和艾茲麗爬上劇毒蘭花號,等在登船口拉她們一把的是烏特加。夜晚的第十個小時剛過了一半。
「哎呀呀,」蘭斯說,「我們真是很少意識到自己的求生慾望——」
塞琳黛抓過一名沒端盤子的侍應生,在他耳邊簡明扼要地吩咐幾句。洛克聽見了幾個字,「游醫」、「工錢」。接著,他跟著塞琳黛走進罪塔尖底層的人群,盡量鎖在斗篷和兜帽底下,祈禱下一個遇見的熟人就是雷昆。
「惡毒得無與倫比,」澤米拉確信艾茲麗能夠控制自己后,這才開口,「但太巧合了。換了他們的位置,你願意相信這樣的提議嗎?」
「你的手會在我之前開始顫抖的。」
「對於拿金錢衡量好處的人而言,你很正確。然而,對於斯特拉戈斯而言,這意味著一切。在拉維勒的任務上,他賭了一艘船、一群囚犯和他的名譽。不覺得他是嚴肅的?讓一群『海盜』逃出他護衛的港灣,他把自己變成了大眾笑柄,只有碾碎我們,他才能夠挽回名聲。」澤米拉一碰拳頭,「這就是拉維勒的任務——說服我們、哄騙我們、欺瞞我們、賄賂我們。如果我們不願配合,原計劃中他要自己駕駛信使號動手。」
「是的,」洛克說,「他就在浪子港。」
洛克點點頭,轉頭欣賞雷昆對那套椅子做的布置,也就是洛克專門為他打造的那四把。洛克花了很大力氣才壓住歡欣鼓舞的笑容,只作出隱隱有些讚賞的表情。四把複製品擺在一張風格相似的細腿茶桌周圍,桌上有葡萄酒瓶子和精緻的插花裝飾。
他看見巴掌甩過來,卻一瞬間也沒有想到過自己竟會被打倒在地。她繃緊全身肌肉發力,這說明了某些問題,淚水頓時遮蔽了金的視線。
「總有什麼可以努力的吧,」洛克說,「那傢伙也該有價碼。想想看,我們在罪塔尖得到了什麼,在達拉卡夏的幫助下,我們可以做到什麼?」
「噪音,」她輕輕說,開始退下他的長罩衫,「許多、許多的噪音。」
達拉卡夏正跟帕奧羅和珂塞塔躺在吊床上,給他們讀一本越看越像《睿智海員之實戰詞典》的厚實大書。「技術上說,那些錢已經分成許多份了,」她說,「不過,我可以從金庫取出等額的給你。全部都要?」
兩個男人會面的場所是一幢沒有房頂的石屋廢墟,這裏位於城區南方,與詭異森林靠得太近,連醉鬼和凝視佬也不願爬進來躲避風雨。時間接近子夜,溫熱如唾液的大雨落得正猛。
「什麼?」
「他沒有用處——」

5

「我知道,那時候我正努力變成一個醉酒混球。」洛克用左手按住金的右手,「你說得對。事情會改變,往好的方向變。我們看見過別人如何改變;也許我們能是一個例外。等罪塔尖的遊戲結束,咱們的錢袋子鼓得嚇人,塔爾維拉這友善的好地方只怕不再歡迎我們,她可以跟咱們走……你也可以留下陪她——」
「澤米拉,你提議我們怎麼應對?」羅丹諾夫抱起雙臂,怒目而視。
斯特拉戈斯給了他們兩個月的生命,雷昆願意再忍耐兩個月。現在只需要摸上小船,平平安安划回蘭花號,千萬別再起波折了。
「我們的應對策略不是很明顯嗎?」羅丹諾夫說,「半個借口也不給斯特拉戈斯。不在他的陷阱旁邊跳舞,和塔爾維拉保持五百海里的距離,和戰爭之後一個樣。需要的話,我們甚至可以蟄伏几個月,」他伸手拍拍斯特洛奇肥碩的肚皮,「靠脂肪過活。」
「你把紅色信使號怎麼了?」
「豈不把我牽連進去了?」雷昆說,「沒門。」
「沒問題。」羅丹諾夫伸出手,對方緊緊握住。兩人互相鉤住對方前臂,行韋德蘭式的握手禮。「優秀人才總能在我這兒找到位置。」
「我的海員箱。有品階就有特權,對吧?箱子底下是夾層。」
「那麼,死亡算是恩惠了。」蘭斯口齒不清地說,「狗娘養的執政官只把他們當傀儡——」
「噢,諸神啊。你別也來湊熱鬧。艾茲麗險些把葛偉蘭扔下艉舷——」
「我們正想走進僕人出入口,被你們逮了個正著,蠢東西。」洛克跪起來,「塞琳黛,我們要和——」
「航向塔爾維拉,」達拉卡夏說,「幫我們的新朋友,拉維勒和法羅拉,實施岸上的偷雞摸狗小任務。」
「您的賬簿和信用證上有一個蠟封印記,我存錢九九藏書的時候見過。拿一張羊皮紙,蓋上你的印鑒——」
「回塔爾維拉,沒錯。」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細品它的滋味,「我說服了議事會,如果北面傳來消息,說我們做了錯事,請他們不要驚慌失措。」
「什麼?」金瞪大雙眼,皺起眉頭,「是亂猜還是什麼?」
「殺了他們。」考瓦德說。
「誰能從守衛森嚴的港灣偷走執政官的船?」羅丹諾夫對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半信半疑,「我想會會這位朋友。」
「這說不通啊。」斯特洛奇說。
兩人默不作聲地劃了幾分鐘,船槳吱吱呀呀,海水潑灑濺落,劇毒蘭花號越來越遠,收起的白帆消失在夜色中,最後,它只剩下了暗淡燈光拼成的形狀。
他們身穿借來的衣物,華麗的亞麻兜帽和斗篷。斗篷穿起來很熱,但城裡的許多區域人人都穿;斗篷意味著底下的人或許攜帶武器,最好不要招惹。另外,額外的衣物能遮蔽路人的視線,免得什麼不適宜的人物認出他們。
「她要我留下。」金看著自己的雙手。
「我真該殺了你,」她悄聲說,「斯特拉戈斯。諸神啊,他要是在我面前,我一刀就割了他的喉嚨——」
濕潤的南風吹在星舷上,劇毒蘭花號破開浪頭,朝北微西方向疾駛,彷彿脫開韁繩的賽馬。這是奧瑞姆月的第三天。
「這生活不錯,」她悄悄說,「你適合它。我們都適合它。處理完斯特拉戈斯……和我在一起。」
「紅色信使號和囚犯表明斯特拉戈斯在賭博,」考瓦德說,「他賭博表明他無法公開行動,也可能得不到市民的支持。考慮到我們對於塔爾維拉局勢的影響力……我不得不說,這個威脅是靠得住的。斯特拉戈斯需要敵手,我們是唯一配得上與他共舞的對象。他還能怎樣呢?和巴厘內爾開戰?卡莫爾?拉塞因?卡泰因?我不認為他有那膽子。」
羅丹諾夫帶了武器,他身旁是大副依德蓮娜·科洛斯,金髮碧眼,身材苗條,只比艾茲麗略高。她有職業決鬥家的派頭,據說傑里姆寬刃曲劍耍得出神入化。
斯特拉戈斯指指一名鷹眼衛士,那人鞠躬示意,離開房間,幾秒鐘之後回來,拉開門讓兩個人進來:第一位是斯特拉戈斯的私人鍊金術士,他手持一個加了蓋子的銀盤。第二位是梅蕊因。
澤米拉的記憶中,會議的起始都差不多:頭頂日落時分的紫紅色天空,古老石塊上擺著提燈,潮濕的空氣黏稠得彷彿動物的呼吸,咬人的昆蟲成群結隊進攻。
「這話有道理,我同意。你們的鼻子到底探進了什麼地方?危險不危險?」
「哈,你數落我還數落個沒完沒了了,李奧康托也要責罵我——」
「真的嗎?」斯特拉戈斯的表情一眨眼間便從煩悶變成了純然的貪婪,「撇開粗話和抱怨不談,你能報告這樣的好消息,委實令吾人……心情歡暢。」
「媽的。」洛克抓起一柄十字弓,把另外一柄遞給金。細小的四角箭似乎淬過毒。想到要在黑暗中操作別人的淬毒武器,洛克覺得不怎麼自在;金卻沒什麼想法,如果還有別的追擊者,這點優勢也是必要的。
「我沒什麼心思,加夫雷,因為咱們這些人的腦袋都很危險了。我有證據,塔爾維拉的執政官又有了讓人不安的計劃,他想對付我們。」
「到了庭院盡頭,咱們來一次突然衝刺,」金說,「你躲起來。無論誰跟在後頭——」
「老娘高興怎樣就怎樣,」她說,「我要帶你去塔爾維拉,幫你拖延時間,對付斯特拉戈斯。還要攜手踹他的屁股。」
「那不是你……你不能——」
「就算拉維勒和法羅拉能活下來,承擔罪責的也是他們。」斯特洛奇打趣道。
馬克西倫·斯特拉戈斯正喝得滿臉通紅,他又驚又怒地叫道。執政官的衣著奢侈華貴,洛克從未見過他的這一面,海綠色絲綢披肩鑲有金線縱紋,上裝和長褲也同樣金光閃閃。他的十根手指都戴了指環,紅寶石和藍寶石間或有之,與塔爾維拉的城邦旗幟頗為相似。王域底層一個掛滿織錦壁毯的房間里,他立在洛克和金面前,背後是一對鷹眼衛士。雖說沒人允許洛克和金坐下,但也沒有人把他們從椅子里拽起來,或是扔進酷熱地窖。
走進艙室,澤米拉把外套、佩劍、祖靈玻璃鎖子甲和帽子隨便丟在吊床上。她坐進最喜歡的那把椅子,發出滿意的呻|吟。帕奧羅和珂塞塔爬上她的膝頭,她瞬間迷失在了孩子捲曲黑髮的氣味中間,用那雙粗糙的大手包住兩人的小小指頭,一時間只覺別無所求。珂塞塔還那麼小,那麼捉摸不透……帕奧羅每個星期身量都更高一些,動作都更靈活一些。諸神啊,他們長得太快,太快了。
「試過啦,艾茲麗。鍊金術士,毒藥專家。我們需要斯特拉戈斯手中的解毒劑,或是毒藥的樣品,好找人配置解藥。」
「我們能解決,」她說,「找人,醫師,鍊金術士——」
「被什麼人?」
「今天二十一號,拉維勒。」
「謝謝。」金說,他在放滿未洗碗碟的高大木架中找了個比較隱蔽的位置。
熟悉的歡聲笑語讓她安靜下來,安靜到了骨頭裡。帕奧羅花了一整個下午和海員箱里的怪物戰鬥;珂塞塔下定決心,打算長大后當七髓王國的皇帝。澤米拉想了想,要不要解釋皇帝和女皇的區別,後來覺得不值得費那番力氣——和珂塞塔唱反調只會引發綿延數日的循環爭辯。
「這太荒謬了,」洛克說,「難道說——」
艾茲麗張嘴想表達異議,澤米拉用她拿得出的最具殺傷力的眼神逼視艾茲麗。

13

「我若累了就把箭尖撐在你的鼻子上。誰派你們來盯我們的?你們得了多少好處?我們手頭也算寬裕,商量出個皆大歡喜的結果也不是不行。」
「毒藥,金。」
「此事不得外泄,」考瓦德說,「不要求你們起誓,只是希望如此。斯特拉戈斯在浪子港肯定還有耳目,如果給任何不在場的人聽見了,這場會議的努力也就全打了水漂——更不用說澤米拉的計劃。」
「陳詞濫調,我明白了。」雷昆說。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羊皮紙,拿起羽毛筆,蘸了墨水,順手寫下幾句話。用鍊金乾燥劑吸干墨水后,他抬頭望向洛克:「這樣幼稚的東西就足夠了?」
「是這樣的,拉維勒,」澤米拉說,「直到和他們爭論,我才意識到自己贊成你的計劃。」
雷昆辦公室東側的寬幅露台門開著,掛了一層細紡的紗網,防止昆蟲飛進屋內。透過紗網,洛克能夠看見維拉城的港灣,兩艘船熊熊燃燒,彷彿火炬,周圍還有成百上千的微小光點,估計是看客乘坐的小型船隻。
「尿!」科斯塔叫道,他舉起杯子向珂塞塔致意,小女孩笑得幾乎抖散了每個關節。
「如果把拉維勒和法羅拉踹下船,就此不理不睬,」她說,「或是避開塔爾維拉的區域,斯特拉戈斯只怕依然要動歪心眼。搞出一些詭計,騙我們挑起爭鬥,或者讓維拉人相信是我們開啟了戰端。下一次,諸神怕是不會再大發善心,把他實現計劃的工具送進我們手中。我們會盲目應戰。」
「好像我們沒有危險似的,」羅丹諾夫說,「你要我們把我們的命運,把浪子港的命運放在你的手心裏。而且還無人監督。」
「我總是信任你——」
「哼哼,我一點也不後悔——」
「我的腦袋開始旋轉了,」斯特洛奇說,「澤米拉,你到底有他媽的什麼提議?」
他抱起艾茲麗,讓她坐在自己雙臂搭成的座位中,金把她掄了半圈,讓她的背部抵上艙壁,雙腳懸在空中。他隔了長罩衫親吻她的雙乳,見她有了反應,不禁咧嘴一笑。他停下動作,把腦袋貼在她的胸口,用左面頰感覺那飛快加速的心跳。
「一個月前,一艘雙桅船離開了塔爾維拉,她的船長從寶劍碼頭偷走了這艘船。」
「金,你他媽動什麼——」
「好吧。」羅丹諾夫把一個錢袋遞給他,搖一搖,讓錢幣叮噹作響,「和我們討論過的一樣。仔細打探消息,記下你看見的。事後一五一十告訴我。」
替澤米拉捏造出動機簡直易如反掌,洛克連睡著了也想得出。「我和她說了實話,」他說,「剩下的易如反掌。很顯然,我們若是成了事,你會派遣海軍下南海,把鬼風群島你找得到的海盜踢得十六種顏色的屎尿橫流。除了真正開啟禍端的那一位,她可以到別處快快活活搶錢。一旦你終結了這場可愛的小戰爭,她回家時會發現老對手們都躺在了海底。哎呀呀。」
「一份補償費,」洛克說,「浪子港有好些個水手,他們的金幣要多過打牌的本事。」
「為什麼?」斯特洛奇說,「為什麼你想參与執政官的棋局,這算……哪門子謹慎?」
「我們明白。」洛克說。
「我喜歡這裏,」金說,「有時候我覺得我可以永遠留下。可是……還有別的地方我想讓你看看。其他事情我們可以一起去做。」
「我……我明白。」
「就這些話了。航向塔爾維拉。蒙錢斯,讓我們停在距離翡翠宮一海里的地方。在艉舷揚起艾什米爾的灰色旗幟。」
「你要帶我們——」
「我的好孩子,」達拉卡夏出現在他們身後,伸出雙臂,摟住兩人肩頭,「正要找二位說話。今天下午紅組當值,你們就不用去啦。」
第二名保安手持利刃衝出大門,金打散他握刀的拳頭,把對方摔在罪塔尖的牆上,陣勢彷彿手球砸上球場的石頭地面。不幸的是,接下來出現的六七名打手卻都拿了短劍和十字弓。
「斯特拉戈斯,艾奧諾節的活動嗎?你沒讓我覺得你是喜歡熱鬧的那種人啊。」洛克說。
「考慮到執政官的需要,這很說得通。」考瓦德說。
「就現在。」她的回答讓他收起了笑容。他怯怯地幫她站起身。

9

「我們這兩團明亮的火焰回來了。」她說。梅蕊因身穿長袖晚禮服,顏色和斯特拉戈斯披肩上海綠色的部分很配,盈盈一握的細腰扎了根金線飾帶。她在頭髮中編了一圈紅色和藍色玫瑰花。
「鎖門,」澤米拉說,「帕奧羅,給媽媽拿四個杯子。艾茲麗,打開一瓶拉塞因藍好嗎?就在你背後。」
「那就談談你的任務吧。卡羅·卡拉斯,他還活著嗎?」
「我還沒想好,」金說,「你我都不知道未來。接下來的旅行中,就讓我們暫且忘記這問題的存在吧。」
「杜倫納和科伐略在五樓。你和我到三樓乘爬升室。」
「然後呢?導致我們的毀滅?」羅丹諾夫叫道,「你想看見浪子港招致蒙蒂埃爾的命運?你想看見我們流離失所?想看見缺少護衛的航道塞滿了憤怒的維拉戰船?」
「呃——」他呻|吟道,身體軟軟地靠在艙室牆壁上。她跌進他的懷抱。「哦,媽的。」
「結果已經商量出來了,可惜實在算不上皆大歡喜。」
「謝謝你,船長。我——」
在他們中的任何一員離開前,這個地方都是徹底與世隔絕的。每艘船都派了六七名船員來,這些人心神不定地聚在堤道盡頭,船長沒談完之前不得靠近。
「告訴他們,我們有解毒劑,」考瓦德說,「說服他們,我們能讓他們從當前的窘境中解脫出來,然後放他們去對付執政官……無論他們能否從刺殺中活下來,我們都沒有任何損失。」
「狡猾、小、混蛋,三個詞都很正確。」
蘭斯身旁沉默無語的華泰洛忽然爆發了:「那該死的小——」
「我……可是……媽的。」門在兩名鷹眼衛士身後砰然關閉,洛克只能猛吐口水。
「斯特拉戈斯需要塔爾維拉之外的敵手,」澤米拉說,「他要得很急,希望自己的軍隊能派上用場,四處出手作戰。」她向船長和他們的副手展開雙臂。「我們也即將成為他的箭靶。」
「船伴們正在卸下——呃——浪子港來的完全合法、可靠的貨物,我們一兩天後就回南方。」這條謊言很安全:每天有幾十艘船進城卸貨,總有幾條的貨物來源不那麼正當。
「劍!」珂塞塔,七髓王國未來的皇帝跟著大叫,「劍!劍!」
「看起來,」所有人都看著羅丹諾夫,「又是我顯露自己不合群的機會了。」他嘆了口氣,揉揉額頭。「我覺得這事情徹底不明智——但既然你答應會謹慎行事,我也答應你不干涉……好吧。去施展你瘋狂的計劃吧。」
「別吵了。」澤米拉說,「我召集了議事會,我有話要說。不是叫你們來互相揭短的。」
「已經想到了,」洛克說,「別簽您的名字。別寫日期,別寫給任何特定的人,連那個『雷』字簡稱也不要用。隨便寫點兒泛泛好話就行,『期待舒適和友善。』或者,『敬請酌情考慮。』」
「去程三周,回程三周,」洛克說,「在鬼風群島連一周都沒住滿。」
「無論我做什麼,」澤米拉說,「都是慎之又慎——」
眾人一陣嘟囔,對她的想法紛紛表示贊成。
「斯特拉戈斯的鍊金術士,他是這堆爛事的關鍵。」
她攥緊拳頭,金準備接受再一次衝擊,可是,她卻也跪倒在此,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子。熱淚落在他的面頰上。
「他已經他媽的瘋了。」洛克說。
https://read•99csw•com「戰鬥中信任我站在你的背後,沒錯。然而,她在戰鬥中也不至於讓你吃窘。翠鳥號的戰鬥中你們倆最是出彩,而不是我。我看見她如何踢打的樣子——許多人事後只怕要在吊床上癱個幾天。她太悍勇了,都停不下來。你們倆是天生的一對兒。」
「是不是——」
成堆的板條箱,洛克想,但是,為時已晚。
「一點不錯。」
艾什米爾既沒有商船隊伍,也沒有軍艦編組,專替走私船、海盜獵手和想避稅的商人註冊船籍,生意做得十分紅火。看見他們的旗幟,誰也不會多留一個心眼。更重要的是,誰也不會無所事事地接近他們,和背井離鄉的鄉下水手談天說地。洛克表示贊同。蘭花號在城區西南方向的水域落錨,方便兩人摸上城堡山,無需取道人潮洶湧的碼頭區和主錨地。
德·費拉吃吃暗笑,和他碰杯喝酒。艾茲麗的酒卻擺在桌上一動不動,她只是盯著自己的雙手看個沒完。澤米拉決定要儘快結束會議,很顯然,艾茲麗需要和哲羅姆單獨談談。
「另外一樁呢?」
「噢噗!」大地張開懷抱,迎接洛克的到來。

3

艾茲麗猛然扭頭,張大了嘴去看澤米拉。澤米拉悄悄捏了捏艾茲麗的胳膊。
「現在去嗎?」
「我不敢相信,」洛克說,「我只是——」
他咧嘴一笑,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中的弩弓上,弩弓瞄準對手的左眼。兩人之間的距離夠近,若是齊齊扣動扳機,噴出的鮮血定會灑遍對方全身。
幾分鐘之後,洛克正懶洋洋地趴在港舷欄杆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金過來佔據了他旁邊的位置。天空和海洋被落日燙上金色,鬼風群島的氣候讓人時刻汗流浹背,此刻和暖的海風叫兩人覺得心曠神怡。
「想來也是。你的頭髮原來是這個顏色?」
「你想讓這個人回到塔爾維拉,對吧?他會逼得你發狂——你得找護士或者護理師看管他,還必須藏好,不讓藝巧行會找到他——可是,他能做到的事情值得你花一百倍的代價。我從未見過他這樣優秀的開鎖人。他需要的只是相信我的確代表您說話。」
「找祖母問個好,」金說,「替叔叔還賭債。去夜間市場買三條麵包和一蒲式耳洋蔥。」
「如果我不得不……使用這東西……」
「好主意。」
「啊啊啊——哎呀!」大地張開懷抱,迎接打手的到來。
「我喜歡奇美拉這個名字。」
「有人跟蹤。」穿過罪塔尖服務人員使用的庭院時,金說。他們正沿原路返回,走向小巷、灌木籬牆、少有人跡的花園和二等賭場背後的僕人通道構成的迷宮。小船系在巨人廳廊的內部碼頭的錨墩上。害怕成千上萬種搞砸事情的可能性,他們避開纜車和街道,沿了破破爛爛的梯子一路爬到黃金階梯最高處。
「去塔爾維拉要三周時間。」羅丹諾夫說。
「我想,」洛克拿腦袋抵住石頭牆壁,「諸神啊,希望和雷昆的會面能更加順利。」
「我失敗的話,」澤米拉說,「你們也沒什麼懲罰好商議的。到時候我早就死了。」
「我心情很好,但如果你不想丟一兩隻手的話,可別四處亂摸。」澤米拉笑著親吻考瓦德滿是皺紋的前額,抱了抱老婦人。擁抱只持續了片刻,因為兩人身上的長劍和匕首硌得彼此都很難受。
「斯特拉戈斯,她用了某種名叫『改頭換面』的潛行技法。」
「可能是最明智的,」澤米拉打斷她的話,「假如斯特拉戈斯全是心血來潮的話。然而,他並不是突發奇想,對吧?他在為自己的生命拼殺。他快要坐不穩那個位置了。他需要我們。」
「幾周,幾個月的時間,足夠他挑動維拉城的情緒了。」羅丹諾夫說。
洛克和金同時轉身。若不是把搶來的十字弓一直拿在手中,他們根本沒有掏出武器的時間。四條胳膊猛然揮起,四名男子距離極近,伸手就能觸及各自的目標。四根手指微微顫抖,手指與扳機之間只隔了一滴汗珠的間距。
「達拉卡夏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了船長議事會,」金麻木地說,「你在場,聽見了。」
「覺得有什麼不對嗎?」金問。
「什麼不——哦,你指毒藥。沒有。說不準到底更好還是更壞,有段時間了。呃,假如我開始往外嘔蠑螈什麼的,保證想辦法給你帶個信,如果你聽見有人敲艙室的門——」
她轉身正要返回服務人員的專用區域,洛克這才抱著肚子搖搖晃晃站起身,伸手輕輕抓住她的肩頭。她猛然轉身。
兩人沒別的需要說了,於是便站在那裡,聆聽盤旋海鷗的叫聲,眺望太陽落下遠方海平線,它的鮮血流淌進大海中。長久的沉默過後,重重的腳步聲在背後的后甲板樓梯上響起。
「索拉里,長官。沒收嗎?」
「誰知道呢?」洛克說,「我又要離開六七個星期,然後才會再次見到他。勸您還是多思考如何讓我發揮才幹為好,琢磨一個您覺得合適的計劃。要我把卡拉斯交給執政官,讓他當雙面間諜?沒問題。要我告訴執政官他死了或者別的……我不知道會如何。我一想事情就頭疼。你是有宏大遠景的人。我呢?等待你的新命令就是了。」
她接過武器腰帶,丟在漿硬的帆布牆壁上,一陣叮噹亂響之後,腰帶落下了地面。「如果無路可走,那就殺出一條血路,金·坦納。這間艙室不許窩囊廢亂搞。」
「那就說吧。」斯特洛奇說。
「可他……諸神啊,他打斷了我的肋骨!」和金照面的頭一名男子氣喘吁吁地說。另外一位還沒恢復神志。
「是的,可——」
「告訴你——」
「狗娘養的,總有別的選擇。」她用一個充滿魔力的吻把金釘在了艙壁上,他的雙手一路摸過她的長罩衫,她的馬褲,他解開艾茲麗的武器腰帶,對於腰帶之外的部位,他的動作能有多麼憐愛,就有多麼憐愛。
「幾分鐘?」德·費拉一臉怪笑,「什麼,艾茲麗,你何時變得如此樂觀了?」
「請原諒。是的,正是這個原因。」
「我要的不只是錢,」男人說,「我要君主號上的位置。」
「多有趣啊,」她說,「『借錢』的新定義讓我忽然不怎麼想起床了。出去的時候順便關——」
「達拉卡夏。」
「謹慎就留給別人消受吧,」洛克說,「我提議,咱們拔腿就跑如何?」
羅丹諾夫揮手,要她暫且住嘴。「按照拉維勒所說,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刺探我們的情況?」
「你把真名告訴她了,對嗎?」
「我和仁慈半個辛提拉的關係也沒有。滾吧。」
幾秒鐘后,艙室門咔嗒一聲關上,澤米拉和兩個孩子悄然共處,這樣靜謐的時刻實在罕見。每天夜裡都有那麼一段時間,在她的想象中,蘭花號既不是剛剛駛出危險,也不是正要駛向危險,她把自己看作一名母親,而非一名船長,正懷著普普通通的關切之情,與自家孩子——
「不對。」金向對面的男人抬起一隻手,手掌向外。接著,他開始改變瞄準方向,動作既緩慢又謹慎,最後把十字弓對準了洛克的腦袋。他先前的對手大為驚訝,直眨眼睛。「洛克,我已經不跟你了。」
「閉嘴。一個字也別他媽說。別跟我耍心眼,我對你太了解了,千萬不能讓你開口。安靜,洛克。手指從扳機上拿開,把十字弓遞給我。」
「我呢,本來在銅海上忙自己的,這兒那兒地尋找戰利品,」澤米拉說,「碰巧撞上了拉維勒的信使號。打亂了他的計劃,往簡單里說,我揭出他故事中的漏洞,然後讓他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你見過了,」澤米拉說,「他名叫奧林·拉維勒。」
他慢跑向後方,躲過忙碌的藍組和無聊的紅組,他們正把武器從兵器庫里搬出來。他兩步跳上后甲板台階,沿升降扶梯的欄杆滑下去,用力敲打達拉卡夏船長的房門。
「『達拉卡夏同意幫忙』,這話究竟什麼意思?」
「澤米拉要我把這個給你。」德爾馬斯特洛遞給洛克一個沉重的皮革錢袋,裡頭塞滿了錢幣。洛克點頭表示感謝,把它塞進斗篷內側的衣袋。
「雖說我不是唇語高手,但她最後說的一個詞是單音節的,而不是兩個。」

7

「是的。」
「你們還不配徹底解毒,但至少可以延緩發作的時間。」
「沒能給大人物們報復的機會,那些人看見你們會十分不高興?」她拍開洛克的手。
「多奇特的請求,」考瓦德說,「不需要我們幫手?」
「好的,」軍官說,「與此同時……」
「你若是失敗呢?」
「我會當一名聖人的。」金說。
「請你告訴我,拉莫瑞,把這種消息帶給我,你希望我有什麼反應?」
「太無恥了,」特里甘尼說,「可是,這番『偷雞摸狗』的勾當里,達拉卡夏,我們能分到什麼好處呢?」
「和尿一樣!」她大叫,使勁搖頭。
「依然和我們討論過的一樣。三倍於我剛給你的錢,你一得手就歸你了。」
「如您所願。」
「他是執政官的個人扈從之一,」金說,「興許是他麾下最重要的角色——如果斯特拉戈斯有給人下毒的惡習。他只怕不會湊巧住在什麼偏僻豪宅里,讓我們可以隨時登門拜訪,他大概就住在王域之內。」
「這假設得太遙遠了,」羅丹諾夫說,「比我在聯合大學聽到的都虛幻。」
「哦,那是當然了。」洛克還是忍不住露出了譏諷的語氣,「你怎麼說?」
「火光?」洛克從他在舷樓底下鋪開的牌局中抬起腦袋,「糟糕!」他把紙牌丟在甲板上,七個索拉里的賭注隨即被沒收。這些錢抵得上一名誠實的維拉勞動者整年的收入,在坐地分贓后的船上卻只是普通水平。他們離開浪子港太過匆忙,船上還有許多錢幣可供流通。
「不,加夫雷。」澤米拉背過手,在場地中央緩緩踱步,「斯特拉戈斯要我們幫他一個忙,讓赤旗再次飄揚塔爾維拉附近。」
「你個自私自利的混球,怎麼能不——」
「僕人出入口!不識字的小雜種!」
船碰上碼頭邊緣。好生怕人,洛克心想,這麼多十字弓,大大小小,就防備著兩個人。鷹眼衛士的軍官走過來,跪在他們身旁。金屬質地的聲音從面具上的洞眼裡傳出來。
「嘿,」烏特加拍拍洛克和金的背脊,「二位,究竟是去幹什麼鬼勾當?需要保鏢嗎?」
「我要!」
「都得讓他吃吃苦頭,解釋一下原因。」
「如果劇毒蘭花號落錨的話,沒錯,我的腦袋值好大一筆錢。然而,若是給漂亮的蘭花號梳妝打扮一下,改改帆圖,把船尾燈換得樸素點兒,再在船尾用大大的字母畫個假名字——」
金先前的對手緊張地舔舔嘴唇,但還是沒有行動。金咬緊牙關:「聽我說,海綿腦子的港口猿猴,我在替你幹活。把你的十字弓對準我那位天殺的搭檔,好讓咱們離開這該死的錨墩!」
他砸了幾下門。無人應答,他又敲了一下,吼叫道:「特里甘尼,你個不要臉的,我要討還公道!」
兩人如一陣狂風般襲過黃金階梯被人遺忘的角落,向北奔過寬闊的祖靈玻璃平台,爬下一段又一段搖搖欲墜、令人驚懼的木頭階梯,瘋了似的掃視上方和腳下,尋找追擊者和伏兵的蹤跡。到了階梯中部,洛克周圍的整個世界都在急速旋轉,火光和奇異的玻璃給一切塗抹上了超現實的色澤。港灣中,節日中焚毀的第四艘(也是最後一艘)船燒到了白熾狀態,木頭、瀝青和帆布成為祭品,成百上千的小船上擠滿了祭司和狂歡者。
她在啜泣,第二下攻擊落在他右臂上,力量毫無減小的意思。
「是的,」洛克說,「保養良好,事實上,蘭花號正停泊在兩海里之外,呃……」他指向大概是南面的方向。「……那兒。」
雷昆不禁微笑。和平時一樣,雷昆戴著手套,取下桌上小燈的柱形玻璃燈罩,露出燃燒的蠟燭。他加熱了一段黑蠟,在羊皮紙上滴下一攤融蠟,最後,從上衣口袋中取出碩大的印章戒指,在融蠟上按了按。
爬進小船的路上,洛克與烏特加擦肩而過,烏特加快活地敬個禮,繼續朝上爬。洛克跳進小船,但沒有放開登船網,免得一屁股坐下去。他抬頭張望,藉著燈籠的光線,他看見金和艾茲麗吻別。她說了句什麼,然後兩人分開了。
「你不知道自己惹了什麼人。」其中一人說。
「他不是自己乾的,」考瓦德第一次開口,聲音很輕,但吸引了場地中所有人的注意力,「斯特拉戈斯幫他逃跑的。」

10

「你要知道什麼?我全告訴你,只是——」
「我同意。把你的傢伙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