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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桌上的牌 第十四章 蹂躪銅海

第三部 桌上的牌

右翼受到壓制,中路業已敗退。形勢大好。我在進攻。
——費迪南德·福煦將軍

第十四章 蹂躪銅海

「劫起城池來,你的效率倒是高得不得了。」斯特拉戈斯說,「可我的主要計劃為何執行得那麼馬虎?」
這位矮個子女人,對於她的社會地位而言,肌肉發達得有些不尋常,她握住佐蘭的手,笑得十分燦爛。草綠色上裝和配套的褶邊裙子,顏色很襯她的栗子色捲髮。她略施粉黛,未佩珠寶。船主人的窮親戚?
蘭花號的船員逐次登上碼頭,動作小心謹慎。團體中央的人衣衫華美,層層疊疊盡量不弄出太多聲響,他們的裙子和斗篷底下叮噹作響,彷彿藏了一個移動武器庫。若是把佩劍和短斧留在槳手腰帶上,只怕會被碼頭接待員注意到。
「在登上黃金階梯之前,」洛克補充道,「我們去過的唯一地方,就是您這兒。」
「除了腳底下的,哪兒有什麼大浪?」資歷比他淺很多的季亞迪正滿懷希望地眺望港灣對面。
洛克在十三名嚇癱了的水手和一名藍袍的乘客面前踱來踱去。洛克和金一樣,身穿血跡斑斑的禮服大衣,系了條紅腰帶,用紅色大手帕包住頭髮,還點綴了幾塊澤米拉的首飾,以增強效果。「奧林·拉維勒!我回來了!來向塔爾維拉討還公道了!」
塔爾維拉。半天航程,過去七年中,他們遠離那裡,彷彿躲避滑膚魚的殖民地一般。要是惹惱了駐紮在那裡的海軍,連他強有力的君主號也只有化為齏粉的下場。這片水域沒有真正的自由,所謂自由不過是模糊的幻想。肥蠢的商船,他永遠不能染指;富裕的都市,他永遠不可劫掠。話雖如此,他卻安之若素。沒有問題,只要南方海域仍舊是允許海盜橫行的自由王國,就沒有問題。
「向正南方偏轉,讓風吹港舷船側後半部。收起上桅帆,動作要慢,要穩。告訴奧斯卡爾,放下小船,藏在蘭花號背後,別讓對方看見它們在水裡。」
「那好吧。」她輕輕說,「這樣的話,那好吧。說定了。」
「要幹什麼?」
「不過,射得……真他媽准。」
斯特拉戈斯眯起眼睛:「同樣的刺客?」
「因此,我們的行為只能激起怨忿,」澤米拉說,「引發市民對斯特拉戈斯的評論、揣測和許多憤恨,但卻不會挑起恐慌情緒,或是讓維拉人走上街頭求他出手。總而言之,我們替他乾的第一樁海盜事件,委實有些拙劣了。」
他艱難地順著前桅的側支索爬向主桅樓,站上觀測平台,最近這些年,他總是打發個子更小、年紀更輕的水手來這個地方。依德蓮娜和另外一名船員蹲伏其上,那名船員往旁邊挪動身子,給船長騰出地方。羅丹諾夫接過望遠鏡,凝望海平線上的那艘船,他看了許久,直到心中最審慎的那個部分也不再拒絕他的結論。
「廢話。」
「是他媽的天底下最難的事情。我知道。」
「韻文,不是詩歌。不了。她遲早會認出君主號,也馬上就能猜到我們的意圖。」
洛克和金坐在執政官的辦公室里,耳畔是成千上萬隻機械昆蟲微弱的振翅聲。也許是光照不足的緣故,洛克覺得斯特拉戈斯臉上的皺紋比上次見面又深了少許。
「難度不小,」金說,「不替他幹些可怕的事情,他是不肯見我們的了……可是,如果替他做事,又可能推動事態,導致他不再需要我們。洛克和我拿到的恐怕不是解毒劑,而是刀子。或者……要是發展到那個程度,就讓他嘗嘗刀子——」
他愈加興奮了。獨自會面,考瓦德來質問他,還是來表示支持?如果是前者,她會蠢到將自己放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內嗎?
「究竟是誰?」
「拉維勒名揚四海!」
「諸神啊,」金說,「執政官會愛死你的。」
「很好,」金說,「高舉雙手。你們倆有繩子吧?」
「那就好,」洛克說,「把這個王八蛋扔下船。」
「允許?」
洛克哂然一笑。這是他存心的。莎婕思卡最重要的賓客紛紛逃進她堪比堡壘的莊園,剩下的士兵在外防守;攻擊莊園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蘭花號的船員將倒在高牆之下。海盜唯一的敵手受困於山頂,達拉卡夏的船員可以自由活動一個多小時,隨性劫掠,把山谷化為白地。他們在進攻中只折了四個水手。
小床上,帕奧羅和珂塞塔抱在一起,睡得正香。達拉卡夏似乎無需壓低聲音說話。洛克不禁笑了,他想起自己那麼大的時候,也必須學會在極度惱人的環境中入睡。
「你傷害了我們作為專業人士的自尊心。」金說。
「然後再回來當海盜?是這樣嗎?」
「冷靜。」德爾馬斯特洛說,洛克和金、思特雷瓦、賈伯磊、大克諾順次爬上碼頭,「大家好說好商量。就當我們是一個富豪家庭,上來拜訪這可愛的小村莊。還是城市?管他娘的。」她的刀子始終放在自己和碼頭接待員之間,除非站在幾尺之內,否則你肯定看不見那柄匕首。克諾制住年輕的碼頭接待員,他如多年老友般摟住年輕人的肩頭,在對方耳邊嘟囔了幾句什麼,可憐的傢伙登時臉色慘白。
「這個嘛——」
「你想試探我的耐心嗎?沒有搶奪什麼重要貨物,沒有在海上焚燒船隻,連船員也沒殺一個。你們不過是搶錢、搶搬得動的值錢貨物,羞辱和恐嚇捉到的俘虜,毀壞船隻,然後逃之夭夭。」
「好吧,」他說,「等事成之後……你可以和我們走。李奧和我談過了。你不需要在兩種生活中選擇一種,艾茲麗。你可以……稍微離開一陣子。我們一起。」
「那麼,形勢就會是四對一,你是『一』,」考瓦德說,「達拉卡夏向北去的時候也會一直留心身後。」
船員一個接一個悄悄爬上遊艇,披甲持劍,精巧脆弱、雕梁畫柱的小船顯得那麼不協調。澤米拉數到四十二,覺得船沒法載更多人了,海盜蹲在甲板上,擠在船艙中,操起所有船槳。這就行了:三分之二船員登岸,主導攻擊,其餘三分之一駕駛蘭花號襲擊港口停泊的船隻。
「心靈很受傷害,」金說,「但鮮血都是意外濺上的。」
「港口停滿了船——」
「諸神保佑,」德爾馬斯特洛幫他們爬過登船口,「發生什麼事情?你受傷了?」
「嗯哼,」金說,「印象深刻、有特色、無直接威脅。海盜該怎麼把這三件事情合而為一呢?」
儘管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但羅丹諾夫發覺自己無力反駁。「告訴我,你怎麼知道的,」他說,「我就不否認,免得侮辱到你。」
黑暗中,你不可能看清蘭花號沒有搭載小船。
「這幾天若是能變成蒼蠅趴在塔爾維拉的酒館牆上看熱鬧,讓我掏多少錢都願意。」洛克說。
「怎麼?要我去你的船上做牛做馬?」
「此時此刻,你只有一件事情願意討論。」羅丹諾夫說。
「的確。」洛克說。
他嘆了口氣,低頭打量兩具屍體,羽箭從一動不動的腦袋上戳出來,樣子相當可怖。
早晨漸漸降臨,慢得叫人心焦。天空晴朗,萬里無雲,正適合眺望遠處。太陽升得越來越高,越來越亮,終於——
洛克打量自己的精美衣裝,那上頭灑滿了至少兩名刺客的生命象徵。他和金彷彿一對兒喝醉了的屠夫新手。
「過去這幾天,我注意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她繼續道,「你的船員在市區待的時間越來越少。你裝載淡水。我還看見你在後甲板測試工具,檢查反向高度儀。」
大艇緩緩靠上浮動船塢,季亞迪彎腰從碼頭木樁上解開一卷繩索。船首固定好了,佐蘭站到船側面鞠躬,向第一位站起身的年輕女士伸出手九-九-藏-書
「如何?」
「知道嗎,船長,」洛克低頭看著上衣浸透鮮血的袖管,「這讓我有了個主意。非常、非常好玩的主意……」
傑奎琳·考瓦德抵達現場。
「等澤米拉造成破壞,等她撩撥起了維拉城的恐慌,假如這位臭名昭著的海盜、聲名狼藉的惡棍,澤米拉·達拉卡夏,頭頂上懸著五千索拉里賞金的人,被套上鎖鏈,在塔爾維拉遊街示眾……愚不可及地再次挑戰維拉城,迅速被執政官處以極刑——」
「是的。」
「哈,」洛克說,「這艘船上除我之外莫非全是傻瓜?若不是你們有我想要的東西,我為啥要玷污自己的鞋底,踏上這條破船?」
遊艇猛衝過港灣中暫時平靜的水面,澤米拉注意到附近山崖上有幾個細小的人影,他們終於警覺起來。一兩個人奔向城區,等他們到達,澤米拉的靴子應該已經踏上了沙灘。
「加夫雷,」她說,「謝謝你願意遷就我。」
「何時動身?」
「那些血如果是你們的,二位只怕沒法用兩條腿站著了,」她請三個人進門,「真希望是斯特拉戈斯的,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要我們遮住嘴唇講話,免得旁人讀走我們的思緒。』」他說。
羅丹諾夫望著港灣的水面,佇立良久,最後終於說:「我們的假設而已,但也沒有更好的想法了。」
「薩隆科伯是船名嗎?」
「是的,白痴,據說情人獨處的時候應該說些開心的——」
「所以呢?」
「早上漲潮。」
「我不也一樣?可是,考慮到……也許我們需要的正是一連串類似的笨拙表演。」
奧瑞姆月十七日,黃昏時分。達拉卡夏出發一周了。上千海里之外,加夫雷心想,大錯已經鑄成。
「不行。」
「尼科拉?哈!誰他媽的理會尼科拉?滾吧。」守衛嗤嗤笑著轉過身去。
「無論你把什麼交給執政官,價值都是一樣的。屍體或是活人,生魂或是死靈,那都是他的戰利品,維拉人將衝上街頭,觀賞奇景。我想,劇毒蘭花號剩下的船員最好也交給他。」
「是的。你腦子裡也裝著同樣的事情,對嗎?」
「啊,」他說,「就這麼說定了,不過呢,榮譽船長的頭銜也可以給你——」
「你把自己看做什麼?唯一有權否定她行為的人?」

6

「是的,但你的開心事總讓我疼得要死要活。」
「區別在於,」洛克說,「我去試穿,比方說,新上裝的話,肯定不會毒殺裁縫,總得等他把袖子長度改好——」
洛克很愉悅地看著好戲,金上前執行命令,他把穿長袍的學者從甲板上拎起來,不光是為了恐嚇對方,讓他魂不附體,也是為了控制局勢,免得他受到真正的傷害。
「不了,」考瓦德說,「我的理由很實際。首先,君主號準備好了,時刻可以出發,而威龍號則沒有。其次,你我同時出海會引起……讓人不悅的程度的懷疑,特別是當達拉卡夏遲遲不歸的時候。」
「女主人留下我照看船上雜事,她去岸上找樂子了。」澤米拉說,「我有幾件重物要搬,不知能否勞駕您幫幫忙?」
「東西?呃,水道學試驗?」船長怯怯地問。
「直衝向蘭花號,脫去偽裝,拿出武器。這點尊重還是要給她的,畢竟,那將是她的最後一場戰鬥。」
「她願意怎麼稱呼自己都可以,」羅丹諾夫說,「在船尾隨便塗個名字,改掉帆圖,弄得像艘便秘的三桅小帆船,然而,唯獨船身她換不掉。烏黑的巫木船身。我們不知看了多少年的船身。」
「呃。」
「啊,」澤米拉說,「只好這樣了,我果然不受歡迎。」
「您的解釋想必會讓我心情暢快。」洛克說。
「你的女主人是誰?」
「會是一場突然拜訪,我們先前討論過的。」艾茲麗說,「吵醒所有人,嚇得他們尿褲子,劫掠錢袋和搬得動的貨物,抓些東西扔下海,砍斷纜繩,弄亂索具——」
「追到了她,然後呢?船貼船,進行禮貌的交談?」
「看起來真不錯。」金說。
「頭兒,舵索切斷了。」登船後半個小時,金這樣說。

9

「你有自己的房間嗎?」

11

清晨的橙色光線下,加夫雷·羅丹諾夫在恐怖君主號的后甲板踱步。風吹在星舷船側後半部,航向北微西,他們正處於塔爾維拉西南四十海里的位置。海面起了五六尺的大浪。
登上最後一艘返回蘭花號的小船前,洛克和金在船尾隨口聊了幾句。
「是她,」他說,「在船帆上動了手腳,但的確是蘭花號。」
「怎麼能不生氣?」洛克揉揉腹部,罪塔尖打手給他的那一下依舊在隱隱作痛,「雖說逃出生天,但回來路上被人攪擾得夠嗆。」
「否則為什麼要拉你入夥?」

1

「你打斷了至關重要的水道學試驗。」藍袍男人掙扎著想站起身,目露凶光的蘭花號船員把他推倒在地。「這些數字對所有的海員都性命攸關!你還不如切了自己的喉嚨——」
「不過,這讓我重新思考了一下,關於我們的總體策略。」
「爭取到了時間,」洛克說,「也逃出了維拉城。那傢伙滿腹疑雲。」
即便如此,時間依然慢得讓人不堪忍受。君主號繞個半圈,駛上新的航向,風從星舷側後方猛吹,羅丹諾夫在艏樓上徘徊,他在等待——
「好像我會允許別人命名一樣!」
「悲哀、可憐、倒霉。」她說,「我讓一切變得美好,這就是諸神安排我上蘭花號的原因。現在,別板著臉了,講點兒開心的!」
「我的看法是,你們應該大開殺戒。」斯特拉戈斯說,「維拉城看戲看得很開心,一點兒也不害怕。拉維勒的事情弄得我在公眾面前顏面無光,害怕這場鬧劇的卻寥寥無幾……小流氓的花招哪裡奈何得了維拉的商業!
「時間有限,沒法面面俱到,」他說,「既然薩隆科伯已化為廢墟,藝巧匠人也該考慮來塔爾維拉定居了。這兒比較安全,有您和您的軍隊駐紮,對吧?」
「毫無頭緒,」洛克說,「那群混蛋怎麼知道我們的所在,怎麼知道我們的身份,一無所知。都隔了快兩個月!我們哪兒不謹慎了?」
她把大副留在依德蓮娜身旁,脫掉靴子,連褲腳也不挽就走進了水中。考瓦德雖說上了年紀,但決不輕易低頭,她橫行這片水域的時候,他年紀尚小,還在埋頭苦讀發霉書卷,見過的船隻僅限於繪在羊皮紙上的圖畫。
「哈,就知道和這檔子事情有關係。」她的手慢慢移向金身上更值得玩味的部位。
「奧、奧林·拉維勒,大人。」
隔天下午第三小時,洛克和金被粗繩子掛在劇毒蘭花號的艉舷上。前一天匆忙塗裝的黑漆蓋住了「奇美拉」的字樣,他們正忙於描繪蘭花號的新化名:喜悅號,手和長罩衫上星星點點的都是銀色油漆。

2

「你真的——」
「哈,我們沒有騙他,對吧?答應過他,羅盤的每個角度都有海盜劫掠,但卻沒說領頭的將是澤米拉啊。」洛克對北邊地平線上的城市奉上飛吻,「節日快樂,護國大人。」
「啊哈,」洛克說,「即便他想沖我們大吼大叫九-九-藏-書,總也得把我們召喚了去見面才行。」
「有什麼像樣的進展嗎?」達拉卡夏問。
「外觀總是最具欺騙性的。現在就看船長打算怎麼開始了。」
「東北風。」
「金,沒有手——」
「依德蓮娜,請相信我,要是還有更好的線索,我們早就追上去了。」他打個哈欠,伸伸懶腰,臂膀上結實的肌肉舒展開來,感覺很舒服,「得到的消息不多,她襲擊了幾艘船,又洗劫了薩隆科伯。她肯定在某處兜圈子,西邊。我的打算很簡單——留出更多的海上活動區域。」
「你指的是登船和社交往來嗎?」
「如果您希望我們帶著全部的信心——」
羅丹諾夫把大拇指扣在武器腰帶上,低頭望進黑沉沉的海水,浪花淹沒了他的腳踝。「應該硬下心腸的時候我卻心軟了。」
「想來你是打算按照禮節行事,允許澤米拉死在戰鬥中的吧?」
他轉身離開,一個字也不肯多說。片刻之後,一隊鷹眼衛士踏步走進房門,等待兩人起身。
「嗯,你打算用什麼來交換呢?」
「僅僅過去兩天,我們就看見了二十多艘商船、小帆船和觀光遊船,」羅丹諾夫說,「掛海軍旗的卻一艘也沒見到。還來得及找到她。」
「至少也該告訴我原因吧?」他說。
「戰鬥的結局呢?」
「發誓不干涉達拉卡夏是個錯誤。」
「諸神在上,」金低聲說,「沒遇到你之前,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
「考慮一下,」考瓦德說,「澤米拉的做法或許太危險,無法容忍,但她的邏輯卻無懈可擊。」
一名伏擊者把十字弓指向天空,從上衣口袋中摸出繩子。另外一人放低手弩,抽出短刀。他的眼神才從洛克移到他的同伴身上,金的下一個動作就來了。
她彎腰掀開船底腳邊的暗褐色油布,底下是劇毒蘭花號上分量最重的十字弓,帶倒刺的弩箭和她上臂一般長。
「或者是船員覺得受夠——」
當天上午,位於維拉城以西四五十海里的地方,蘭花號轉而向北航行。達拉卡夏匆忙離開劫掠沙丁魚號的那片水域,決定機動航行一整天,順便給她的木頭女兒塗抹新裝扮。更確切地說,這項差使原原本本交給了洛克和金。
「無意和您爭辯,船長。只是,找到她——」
「總是有進攻的方法,」金在幾個吻之間打趣道,「總是有規避的方法。」
「艾茲麗,」他忽然正色道,「聽我說——這堆事情結束后,斯特拉戈斯等等等等,李奧康托和我很可能成為……極為富有的人,如果我們在塔爾維拉的其他事情順利得手。」
「我們實在、非常需要拷問其中之一的,對吧?」
「你們看起來氣沖沖的。」她對洛克和金說,他們周圍忙成一團。
「我說,」洛克說,「沙丁魚船長,有點兒尊嚴好不好?我希望你去四處亂說,到處亂說。換取妓|女的同情,也許還能在酒館里喝兩杯免費酒。最重要的,請重複我的名字。奧林·拉維勒。」
船雖小,他們的收穫卻不小。唐納蒂顯然花了不少錢,讓他們載著他做水道學試驗,更何況這位老先生也不願拋棄太多的居家享受。一艘小船載了美酒、上等煙草、絲綢枕頭、書籍、藝巧工匠的用具、鍊金藥物和幾口袋銀幣返回蘭花號,剩下的「拉維勒海盜團伙」肆意破壞雙桅小船。

10

「回蘭花號的時候有沒有人跟蹤?」
奧瑞姆月二十五日,亞扎山很安靜,沒有了古老火山噴吐的灰煙,薩隆科伯的天空湛藍如深水。這是銅海北岸的又一個舒適冬日,此處的季節更替比維拉出產的機械還要精確。
「哎,」她說,「總算有事做了。」
「風向如何?」
「駕著君主號穿過商人門,這下我不嫉妒你的船——」
「我想很簡單。找到她,在她造成足夠讓斯特拉戈斯得償所願的後果前找到她。」
「就我們所知,沒有,」金說,「但我覺得繼續逗留是不智的行為。」
「奧林·拉維勒船長。」洛克掏出匕首,抵在船長喉頭,「來自被塔爾維拉蹂躪了的好船!你要告訴大家,我就在附近!」
「升降索,斷了!轉帆索,斷了!」德爾馬斯特洛叫道,她顯然很喜歡扮演一名普通海盜。德爾手持短斧,順著港舷欄杆慢慢踱步,看見什麼劈什麼。「管他娘的這是什麼,斷了吧!」
「警告。最後一次機會。」
游泳的船員很快抵達了目的地,澤米拉幫他們爬出水面,派兩人坐到前面划槳。她扯開銷子,放開遊艇的錨鏈。沒必要浪費時間起錨。兩名水手划槳,澤米拉掌舵,沒兩分鐘,遊艇就駛到了劇毒蘭花號背後。
「通過測量海床的構成——」
「金,你——」
「當然。」
「可惜。好吧,至少你們回來了。算是讓人安心。」
薩隆科伯港灣的天然石牆之外,一艘姿態威嚴的雙桅船剛剛在兩艘拉塞因三桅小帆船旁停了下來,她的巫木船體烏黑油亮。艦載大艇放下水,上頭坐了四五名上等人和十二名槳手。
他們剛刷完「喜」字,透過澤米拉艙室的舷窗玻璃,帕奧羅和珂塞塔沖兩人直做鬼臉。
「差不多吧。」洛克說,「昨夜拜訪王域的時候,這個部分進行得很不順利。」
「罪塔尖。」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就很明顯了。」達拉卡夏說,「給你們製造機會,再次見到那位術士。給你們一個近期再次拜訪王域的理由。可憐的小奴僕,心情惴惴,前來聆聽主人對事情進展的看法。」
「媽的,」她說,「光是薩隆科伯搶來的東西,就夠所有船員回鬼風群島連醉幾個月了。澤米拉有陣子不會想念我。」兩人接吻。「半年。」繼續接吻。「一兩年也可能。」
「我們到了。」洛克說。
澤米拉·達拉卡夏獨自划著蘭花號最小的小艇,停在最靠近蘭花號的遊艇旁,抬頭去看裝飾華美的舷緣邊滿臉煩悶神色的守衛。遊艇長約十五碼,單桅杆,長凳上坐得下八名槳手,兩邊各四名。船槳朝上抬起,鎖在扣眼裡,彷彿一隻只鳥兒標本的翅膀。桅杆背後是一座狀如帳篷的閣台,垂下四面絲綢帷幕。帳篷隔開了守衛和背後的陸地。
「現在如何?」
「漏了?我——呃,好吧,有可能。我看漏了。天很黑,好幾把十字弓,我該想到的。我該想到了,連手勢都不需要。對不起。」
「況且,她大概也不會亮出旗號,說自己是劇毒蘭花號的澤米拉·達拉卡夏。」依德蓮娜喝一口茶,「『初次見面,幸會幸會,我們是鬼風群島聲名狼藉的海賊團伙,不知能否和您並靠同行,登門拜訪一二?』」
「海床構成?好吃嗎?能換錢嗎?可以帶回房間從各個角度搞嗎?」
「我反對——」
「至關重要的水道學試驗,老傢伙,那是什麼鬼東西?」
澤米拉的槳手划動遊艇,繞出蘭花號的身後。遊艇向港舷轉彎,擦過蘭花號船尾,徑直向海灘去了。富裕的小小山谷中,建築和層層疊疊的花園彷彿盛宴中的食物。
「新的大傢伙來了。」佐蘭說,他是早班的碼頭接待員領班。
至於商鋪嘛,哈——洛克特地下令,不得侵入寶蒙代因一家做生意的附近區域。
「我的人與此無關,」斯特拉戈斯說,「事實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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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德爾告訴我,你們把希望寄托在了斯特拉戈斯的私人鍊金術士身上:暗地裡和他交易,得到他的協助,諸如此類,對嗎?」
「不是因為我,拉莫瑞——問題是我似乎有個清楚的印象,你應該集中精神對付塔爾維拉附近的航運。」
一名船員展開紅色絲綢旗幟,把它掛上懸在遊艇桅杆旁的艉旗索。
「哈,」他咬著牙吸氣,「萊拉果然不是死於船上事故的。」
他不願繼續無所事事地等待。「我自己上來看!」他喊道。
「金,我不想聽這些,」她說,「別說了。」
「我們留下四具屍體。」金說。
「算了吧,傑奎琳。今夜會面之前,我本就打算獨自去解決事端。只是別以為你可以誆我替你賣命。」
「什麼?」
下午第四小時左右,他們終於完成了「喜悅」的「悅」字。又熱又渴的兩人被德爾馬斯特洛、達拉卡夏和娜絲琳拽回甲板。等洛克和金狂飲完幾杯溫吞吞的粉水,達拉卡夏招呼兩人跟她下船艙。
「讓你當大副不是因為馬屁拍得漂亮,而是船開得好。」
「這我同意,可是,考瓦德,我對轉彎抹角的興趣和給養消耗的速度成正比。我打算和達拉卡夏硬碰硬。請允許我也按照禮節行事。」
「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幹什麼嗎?」艾茲麗甜甜地說,「打劫船隻。」她舉起手,指尖的方向緩緩移過甲板,移過忙碌的船員,移向海上。南面,一艘大船剛剛出現在視線內,船尾燈在黑暗中格外顯眼。「看吶——那不就有一艘?」
「我只是希望處理得妥帖。」
澤米拉脫下黃色長袍,丟在小艇船尾。長袍底下套的是祖靈玻璃鎖子甲、薄長罩衫、馬褲、靴子和一對皮革護臂。佩劍腰帶空著,她低頭從划船凳底下抽出佩劍,插回劍鞘中。她把小船靠上遊艇,對蘭花號船首上的娜絲琳揮揮手,兩名船員從蘭花號甲板上躍入水中。
加夫雷·羅丹諾夫蹚過淺灘,站在一艘傾覆的漁船旁邊,傾聽拍打漁船碎裂船體的海浪,水波沖刷著他的腳踝。離開浪子港城區這麼遠,沙灘和海水都是潔凈的。水上沒有糞便,水下沒有朽爛的金屬和陶器的碎片,也沒有腫大的浮屍如皮筏般漂蕩,聚集起嘎嘎的海鳥。
小船悄悄溜出蘭花號的港舷陰影,槳手默不作聲,打個手勢,猛然動作起來。他們船速飛快,陰沉的海水被翻出白浪。三條模糊的泡沫線條從蘭花號伸向沙丁魚號,等雙桅小船艉舷部的瞭望員終於注意到什麼的時候,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兩秒鐘之後,弩箭的箭頭忽然從胸口透了出來,守衛只怕給嚇了一跳。不知道他在倒下前有沒有時間琢磨弩箭的剩下部分都去了哪兒,他的脊骨斷作兩截,上下部分各自為政。

4

「我們把犧牲品送上祭壇,」羅丹諾夫輕聲說,「我們把澤米拉送上祭壇。」
「我的生命和財富岌岌可危,」斯特拉戈斯站起身,「你的也一樣,都依賴於你成功與否。我要的是屠夫,不是小丑。在城區視線範圍內搶奪船隻,用刀劍對付船員,拿走貨物或是當場焚燒——該認真對待了。只有這樣,才能夠動搖維拉城的根基。
「我們想製造出好幾伙海盜同時——」
「經驗之談。記得嗎?你曾經試圖在我的船上安插眼線。」
看見的是什麼船暫且不論,恐怖君主號對海風和洋麵反正都不屑一顧;當前的浪頭會拖慢較小的船隻,但君主號的尺寸和重量卻使得她能夠破浪前行。他們很快就能接近對方。
「我不相信這樣的現實,」她說,「我不相信。一定存在什麼進攻或規避的方法。那法子必然存在。」她爬到金身上,低頭親吻他。「我告訴你,不能放棄,金·坦納,我的人生信條就是隨心所欲。」
他把望遠鏡還給依德蓮娜,開始順側支索爬回甲板。
「你沒有——」
「不,不,絕對他媽的不!」
「責怪你?怎麼會。你很謹慎,加夫雷,而我又是把謹慎當做人生信條的人。共有的謹慎態度讓你我今夜聚首。」
「南微西方向兩海里,有個傢伙正等著咱們請他跳舞。遠離城區,在暗礁之外——」
「不稀奇。維拉城在節日後留給治安官三十多具屍體,永遠有吵不完的架,搶不完的劫。」斯特拉戈斯嘆息道,「很顯然,這和我全無關係,其他的我也沒什麼可說。希望今天二位出門直接回蘭花號。」
「那您可就太仁慈了。」
「而鬼風群島就安全了。」

5

「大人,求您了,」船長懇求道,「這要花上好幾年才修得好,值錢的您都——」
「很好。」洛克放下對方,收起匕首,「咱們今天就這樣了。帶你這可愛的小傢伙回城去吧。」
「那正是我的想法——」
「沒打手勢?我打了那個『撒謊』手勢,明顯得都趕上燃燒的船了!我對那兩個笨蛋舉起手的時候!」
「記得——」
「臟活兒歸我,勝利者的花冠歸他。」
「我用十字弓指著他,你們把他綁起來。手和腳都要捆,千萬捆緊些。」
「升起船上的每一片風帆,」他說,「在她認出君主號之前,盡量拉近距離。」
「這就對了,」她叫道,「升起赤旗,咱們唱歌吧!」
「哎,船長。」德爾馬斯特洛脫下外套大衣,擱在達拉卡夏的桌上,跑出了艙室。幾秒鐘后,甲板上吵得彷彿炸開了鍋:奧斯卡爾大聲抱怨,剛剛吩咐他拉起小船,怎麼又要放下去,德爾馬斯特洛在喊叫什麼胳膊沒勁、腦殼沒仁的懶漢。
「諸神啊,你怎麼抖成這樣?你相信我了?你怎麼可以相信我?」金鬆開手,瞪著洛克,他驚呆了,「我還以為你做戲做過頭了呢!」
「噢,求您了,大人,請別這樣。」沙丁魚號的船長說,「唐納蒂大師不可能傷害您,大人,求——」
「我也同樣。我走居留道。」
猩紅色的旗幟攀上桿頂,迎風舒展,遊艇上的蘭花號船員扯開喉嚨,發出狂野的號叫聲。他們的叫聲回蕩港灣,碼頭上喬裝打扮的船員抓起武器,山崖上的人開始逃向城區,澤米拉拔出佩劍,劍刃在陽光中熠熠生輝。
「那他們怎麼知道去碼頭伏擊?效率太他媽的高了!」
「是的。」金說。
「您看,這是何樣的巧合啊。」加夫雷說,「你好幾天前就發現我在準備,可威龍號卻還沒有出海的打算。」
「依德蓮娜,」羅丹諾夫大叫,「掛起更多的風帆!直衝見船方向!舵手,北北西,星舷搶風!」
洛克的眼睛忽然被淚水刺得生疼,他把手指從扳機上挪開,把那具巷戰武器指向天空。
「不好意思,打攪了,先生?」
「你們看起來一團糟,」澤米拉說,「我得騰個箱子裝浸透鮮血的好衣服了。下次記得穿紅色和褐色的。」
「皆大歡喜。」考瓦德說。
「真的嗎?」
「你說過,雙桅小船的船長和水手不是維拉人——這會讓故事的衝擊力減少許多。眾人會質疑他們的可靠性,當這是鄉下人的妄想和傳奇。」
「不要再回來,」他一字一頓地說,「除非讓這片水域遍灑鮮血,除非你們成為一場災禍。」
「一點不錯。那麼,我們要怎麼做呢?要有特色,要給人以深刻印象,要讓斯特拉戈斯覺得我們在努力替他幹活。可是……又不能直接威脅到塔爾維拉,不能讓斯特拉戈斯認為事read.99csw•com態正在朝他所期待的方向發展。」
「可你……你說——」
「歡迎來到薩隆科伯,」他說,「時髦的大人,你們好,該如何為諸位通報?」
「船長,」德爾馬斯特洛說,「我們在想,是不是可以略略提早執行計劃的下個步驟?比方說,現在。」
德爾馬斯特洛點點頭,摸出哨子,吹響那熟悉的三聲短哨。「船腰!上絞盤橫木!準備起錨!水手長,找人把小船吊上來!」
「正是。」德爾馬斯特洛說。
「羅丹諾夫船長!雙桅船,頭兒!重複,雙桅船!」
「你看漏了。」
「多半是你們從前造的孽回頭來找麻煩了。」斯特拉戈斯說,「離開吧。沒有解毒劑,也沒有磋商。不把驚恐萬狀的商人送上我的大門,因為死神籠罩海面而乞求我的幫助,你們就無法再次延續生命了。」
「港舷船首三個羅經點!」
「有道理……」
沒過一分鐘,依德蓮娜就上了艏樓,淡金色的頭髮在風中飛舞。她停下腳步,恰好喝完最後一口茶。
「我覺得海盜和喝酒很相似,」金說,「到了晚上就想喝,但第二天總要還債。」
「回頭說。」金沒有放下他的武器,「十字弓遞給我,慢慢來,慢慢來。」
「加夫雷,別生氣。只要箭能夠射中目標,誰拉開了弓又有什麼打緊呢?」她解開發繩,讓灰發在潮濕的海風中自由飄揚,「你究竟什麼打算?」
「你沒有——」
「就連薩隆科伯的劫掠也沒能挑起緊張情緒。近期的進攻讓眾人以為你們害怕再次接近維拉城,這片水域仍舊安全。」斯特拉戈斯的怒火絲毫未減,「如果我是買家,那麼此刻我實在不怎麼滿意東西的質量。」
「殺死她,以及拉維勒和法羅拉,等於給化膿的傷口紮上繃帶。潰爛會越來越深。我們必須撲滅馬克西倫·斯特拉戈斯的野心,而不是暫且挫敗它。」
守衛低頭看看她,一臉輕蔑的神色。澤米拉身穿厚實而難看的黃色長衫,類似一件禮袍的樣式。她把帽子留在艙室里,摘掉了手腕上的鏈子和束髮的緞帶。
「我說……」金丟下巷戰用的傢伙,揪住他的衣領使勁搖晃,「洛克,你那個『我說』是什麼意思?你就不肯集中精神,聽我說話?」
「把他媽的武器遞給我能有多難?」
「節日之夜,奧林·拉維勒——真是謝謝你了,順便說一句——發起了一次攻擊,攻擊某位瘋狂科學家租用的艾黎代因雙桅小船。另有兩次攻擊報告,均發生在薩隆科伯附近,一次由拉維勒率領,一次由某位神秘的『德·拉·瑪斯特隆船長』。達拉卡夏難道膽子小得不敢亮出自己的名號了?」
「斯特拉戈斯需要一場勝利,不只是為了他的虛榮心,更是為了挑撥維拉城的居民。那場勝利若是就發生在塔爾維拉附近的水域,而且又足夠多姿多彩,他有什麼必要費神費力非得跑一趟南方呃?」
「你個無知的混賬東西!你這穿了人類衣服的猿猴!放開——放開我!」
羅丹諾夫覺得身體里既冰涼又興奮。
「但我他媽的不在乎呀!」
「不是『如果』,」她說,「是『等到』。」
「媽的,糟了。」金嘟囔道。
「可是,我不一定能活捉她。」
片刻之後,他們敲響了達拉卡夏的艙室門。
「很好,」他大叫,「依德蓮娜!大副!來舷樓!」
洛克聽見兩下尖厲的弓弩震弦聲,這一幕的意義從雙眼傳進腦海卻花了他好幾秒鐘。他站在那裡,渾身顫抖,大張著嘴,兩名陌生人噴洒鮮血,抽搐幾下,當即斃命。一名刺客臨死前終於扣下了扳機,響聲嚇得洛克魂不附體,而弩箭則嗖的一聲飛進夜空。
「太……太不適當了!我的女主人會——」
「你沒打手勢,金!我他媽的應該怎麼以為?」
「有道理,我的佩劍呢——」
「既是也不是,」考瓦德說,「發生在船上,這點沒錯。」
「能多快就多快,」洛克說,「盡量遠離維拉城諸島嶼。」
「又是你的什麼詩歌?」
「我,呃,好的,大人。」
凌晨第二小時剛過,節日的火焰終於熄滅,塔爾維拉滿街儘是茫然遊走的醉鬼,身披奇美拉外衣的劇毒蘭花號偷偷掩至歡樂沙丁魚號的身旁。蘭花號從那艘破舊雙桅小船兩百碼左右的地方掠過,只亮了最少量的引航燈球,沒有和對方打招呼。在維拉城附近水域,這是頗為尋常的事情,畢竟已經七年多未曾見過海盜活動了。
「哎,」依德蓮娜說,「何等寬廣無垠的海上活動區域啊。」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達拉卡夏說,「德爾,叫烏特加下去拿點兒絲綢和墊子,我要給孩子在放繩索的儲藏室搭張床。若是不得不叫醒他們,要他們藏起來,總得有些甜頭的吧。」
「船長,從遠處看,所有船身都是黑色的。」
「要跨過那條線,還得過好長一陣子呢。現在嘛,夜裡桅杆上的瞭望員加倍,白天三倍。有必要的話,給我把半數他媽的船員送上桅杆。」

3

「貨物太重會拖累船隻,我們得一直游擊作戰。」
「此刻的維拉城又沉浸在節日氣氛中。」洛克添油加醋。
「啊,大人,您怎麼吩咐,我們怎麼做。無論您有什麼要求,我們誰也不會告訴——」
「好玩極了。你對那地方有什麼特別感情?」
「當然了,」她呢喃道,「別鬆手,遲早你會發現自己在追尋什麼。」
「有許許多多的可能性,能夠讓兩條船在外海意外相遇。」考瓦德說,「可如果我們結隊出航,唯一合理的解釋就將是共謀。」
「浪什麼浪,白痴。大傢伙,上等人。有資產、肥頭大耳的貴族。」佐蘭把橄欖綠的制服拉整齊、拍乾淨。真希望不用戴莎婕思卡夫人發下來的氈帽,帽子讓他看起來個子更高,但會讓他不停出汗,汗水總往眼睛里流。
「你打算勸說我,要我罷手?」
「我打了!我怎麼可能忘記!難以置信!你怎麼可以認為……我他媽的從哪兒來時間找什麼人談條件?我們在同一艘船上待了兩個月!」
「未來的艾茲琳娜·德·拉·瑪斯特隆女伯爵,尼科拉——」
「開心的?」
「印象深刻,有特色,不直接威脅塔爾維拉。」洛克喃喃道,「諸神啊!達拉卡夏船長,不知你是否願意賞臉,考慮我的一個小小建議……」
「金?」

12

「謹遵號令,」洛克說,「再給一口解毒劑——」
「如果天底下有哪件事情是我絕對不想再干一次的,」洛克說,「那就是一整天懸在半空中給船屁股畫畫兒。」
「如果您指的是同樣的神秘身份,沒錯,我們認為如此。」金說,「我們拜訪了雷昆之後,有人在碼頭伏擊我們。如果他們收到線報才行動的話,他們的效率實在高得出奇。」
「那就只能戰鬥了。你我都清楚,這是避免不了的。」
「啊?為了您的善舉向諸神奉上衷心感謝,」澤米拉說,「或者替你煮些茶喝?」
「全副武裝的海盜,九十八人的幫派,」女人說,「要麼慘叫,要麼搏鬥,否則就讓你變成驚訝的太監。」
「要不要拿旗語叫蘭花號停下?約定會談,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拉維勒,」金首先登上雙桅小船,他高叫道,「拉維勒!」他依舊穿著那身濺血的華麗服飾,頭纏紅色亞麻破布,手拎蘭花號提供的鐵頭長棒。蘭花號的船員跟了他爬上甲板——賈伯磊https://read•99csw.com、瑪拉卡絲蒂、思特雷瓦、拉斯克。他們或拿木棍,或拿皮棍,長刀短劍都掛在腰間。
「和我一起去?」
「拿我最好的望遠鏡上前桅樓,」他說,「看見什麼,都告訴我。」
「澤米拉必須死。」
洛克的胳膊在顫抖,神經質的反應讓他的動作變得突兀異常。洛克集中精神,盡量控制住情緒,將武器遞給了金。
「能讓我給船命名嗎?」
「反正會有懷疑,也會被人證實。我的船員不可能永遠守口如瓶。」
「咱們該像火燒屁股似的跑了。」
「見船了嗬!」前桅頂上傳來叫聲。聲音向後飄蕩,羅丹諾夫朝前狂奔,他無法控制自己。同樣的叫聲,本周內他們聽見了不下五十次,但每次都彷彿是第一次,每次都可能是遇到了正主。
「誰帶了最關鍵的東西?」澤米拉問。
「大家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可是,到這片水域已經一周了,船長,我們仍然毫無線索。」
「和你還有你那張巧嘴單獨相處幾分鐘,我就幫你搬動那堆破爛。」
「別殺害我們,大人!」雙桅小船的船長哀求道,這人身材瘦削,三十來歲,古銅色的皮膚來自長久的海上生活,「我們根本不是塔爾維拉人,只是被租來幫——」
「斯特拉戈斯的勝利。塔爾維拉萬眾矚目。」羅丹諾夫嘆息道,「澤米拉則被掛進堆場深淵上的籠子里。」
「請原諒,女士,但我必須知道該如何通報。」她在浮動碼頭上站穩,佐蘭鬆開手。讓他驚訝的是,女人卻沒有鬆手,反而貼了上來,動作流暢優雅,一柄黑鋼匕首頂上了佐蘭的腹股溝。他嚇得直抽冷氣。
「我這兒有天殺的詳細數字,探子報上來的。」斯特拉戈斯說。他用兩根手指猛戳一張羊皮紙。「兩艘三桅小帆船,沉了;四十六艘遊艇、觀光遊船和較小的船隻,或者燒了,或者沉了;一百一十八名奴隸,被搶走了;十九名莎婕思卡女伯爵的私人衛士,死了,十六名,重傷;薩隆科伯的住宅和迎賓別墅群基本上全付之一炬,花園悉數被毀,仿古的競技場夷為平地。初步估計,各項損毀不下九萬五千索拉里,你只留下了幾家商鋪和莎婕思卡的住處!」
「總得面對現實,親愛的——」
「我的船更強大,要拚命的話也多八十個人。結局好看不到哪兒去,但我不認為她有多少機會。」
「依德蓮娜,」他輕聲說,「我趕了這麼遠的路,來破壞誓言,殺害朋友。我會竭盡全力,不擇手段,只要能找到蘭花號的蹤跡,多少時間我都肯花。我和她,將在這片水域共同游弋,直到遇上的那一天。」
三艘小船裝載的海盜從三個方向爬上船。雙桅小船沒幾個水手,狂呼亂叫、揮舞棍棒的瘋癲盜匪將他們驅趕到船腰,歹徒口中不停念叨這些水手全然陌生的名字,直到首領登船慶祝勝利,他們才漸漸安靜下來。
「什麼方向?」
「都齊全了,」澤米拉跪在遊艇船首,習慣性地正一正佩劍腰帶,「槳手,用力划!把我們送上海灘!」
她對烏特加揮揮手,後面一個任務交給他負責。他微微一笑,離開登船口,去做最後準備。
「跟你和李奧康托,在遊艇上住一陣子,」她說,「絕無冒犯的意思,金,作為一名陸地人,你還算勉強過關,可按照李奧自己的說法,他連讓一隻鞋漂過尿池子的本事也沒有——」
「薩隆科伯難道不在塔爾維拉附近——」
「你們就好比,」斯特拉戈斯說,「罐子里的鹹蛋一般安全。距離上次服藥不過兩周,六周之後你們才有危險。」
他一手持自己的弓,另一手持洛克的弓,瞄準,射擊,冷靜異常。兩名襲擊者的頭顱上登時各多了一支短箭。
「哦,是的,快。」
「然後不就是手勢?『嘿,看吶,金·坦納在撒謊,把他媽的全世界他媽的最好的朋友出賣給幾個維拉割喉狂徒』的手勢!我們是不是該多練習練習?是不是這個意思?」
「科斯塔,」達拉卡夏說,「你的眼神十分奇特。你是有了主意,還是太陽把你烤昏頭了?」
「可是——等等,執政官。」斯特拉戈斯正要離開,金叫住了他,「還有一件事情。節日之夜,我們進城的時候,又受到了攻擊。」
「得到了需要的,但沒得到希望的。進了城,該死的神秘刺客一刻安生都不肯給我們。太過分了。」
「遲早逮住那混蛋。」艾茲麗說。時值夜晚,他們正躺在她的艙室中。塔爾維拉西南方二十海里,劇毒蘭花號——現名水銀號——正在陰鬱的海面上艱難穿行,艾茲麗和金緊緊抱住對方,隨著吊床一起左右搖晃。
「那麼,你知道了。」停了良久,他說。
「我不該起誓的。」
「無論怎樣都行,只要你喜歡。」金說,「你總是隨心所欲,不對嗎?」
依德蓮娜打聲唿哨。她靠在被人遺棄的漁船上,和他既不太近也不太遠。她在場只是為了顯示羅丹諾夫並不孤單,以及君主號的船員知道他來參加會議。
「都到手了?」德爾馬斯特洛問。
「我沒看見手勢,金。敢向諸神發誓。」
「每個小時都很重要。我不想浪費時間。」他轉身走向沙灘,彎腰撿起靴子,「要是沒趕上時間落座,最後一把下注無論如何也與你無緣。」
「靠船了喲!」小船輕輕碰上劇毒蘭花號的船體,洛克揚聲大叫。他鬆開攥緊船槳的手,心懷感激。見了他們如何飛速逃出塔爾維拉,如何穿梭于滿載祭司團伙和醉鬼的大堆艦艇之間,如何掠過烈火熊熊的橫帆船和化為黑炭的前幾艘祭品,如何呼吸著嗆人灰煙傲然前行,卡德烈斯也一定會為洛克和金驕傲。
「弄艘遊艇,」金說,「到維爾維拉佐,有這樣的好地方——全是私人碼頭,停的都是有錢人的快船和敞篷遊艇。總有幾艘準備出售,只要你手頭有幾百索拉里的現金,到時候想必如此。反正我們要去維爾維拉佐,去……完成交易。幾天內就能搞到一艘船,然後嘛……隨便閑逛一陣子,到處遊盪,享受生活。假裝自己是百無一用的上等人,假裝一陣子。」
「你在劇毒蘭花號上安插了人,對吧?」
「有的,我的女主人心地善良——」
「我給你打了手勢,你個白痴!耍那套逞強的叛徒把戲的時候!『實際上,我知道他們是誰的人。』記得這句?」
「昨天夜裡幹得不錯,」她說,「幹得好,很糊弄人。執政官想必很惱怒了。」
「大白天的走居留道?」
「錢!」洛克揪住他的長罩衫前襟,拽著他起身,「這艘發育過度的小舢板上有什麼值錢的、能喝的、可用的東西,統統拿出來呀!否則就看著我把老傢伙丟進海里吧!這樣的水道學試驗你意下如何?」
「你有沒有——」
「什麼意思?」
多麼美麗的一個早晨。
「給達拉卡夏的最後通牒?」她皺起眉頭,臉上的每處線條都直立起來,「加夫雷,你很清楚她遇見威脅會作何反應:就彷彿進了網的鯊魚。想靠近那種狀態下的凶獸?你會丟掉一隻手的。」
「船長,」依德蓮娜大叫,「巫木船身!雙桅船,巫木船身!」
「船長。」依德蓮娜出現在甲板上,她手握豁口陶土杯子,裡頭是喝慣了的早茶加白蘭地,「不想打擾您享受如此美妙的清晨——」
「真有必要把薩隆科伯蹂躪得如此徹底?」斯特拉戈斯問。
「我不想讓你死在這兒,」洛克聽見船長的哀告,故作無聊狀,打個長長的哈欠,「我只是需要幾個小時的安生日子,別讓消息太快傳到塔爾維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