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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桌上的牌 第十五章 同室操戈

第三部 桌上的牌

第十五章 同室操戈

「不一定,」達拉卡夏說,「即便斯特拉戈斯昨晚上改了主意,決定立刻做掉我們,維拉軍隊的戰船也不可能從那個方向繞過來。」
人群中誰也沒有上前,達拉卡夏將巴思林拽起身,直直地望向他的雙眼。「現在,最小的小船給你,」她說,「你,以及任何願意和你走的人。你也可以留下。」
甲板交給我了。洛克心想。他環顧四周戰鬥留下的廢墟:帆纜隨風飄蕩,側支索損毀嚴重,欄杆節節折斷,箭矢遍布四方。船腰和舷樓積滿了屍體,倖存者如鬼魂般穿梭其中,許多人把長矛和長弓當做拐杖。
「我去看看,」德爾馬斯特洛說,「能借用您最好的望遠鏡嗎?」
達拉卡夏和德爾馬斯特洛好幾分鐘沒再說話,最後,德爾馬斯特洛清清喉嚨。
洛克的視線越過白花花的浪頭,望向尚未完全升上海平面的恐怖君主號,三桅巨船彷彿被磁石吸引的鋼針般刺向蘭花號。這是晨間的第十小時,羅丹諾夫的努力已經收到了不少實效。
「是他?」洛克說。
「掩護!」他邊喊邊在四下里尋找藏身之地。片刻之後,金揪住他,把他拽向右方。金舉起葛偉蘭的屍體當做盾牌,賈伯磊縮到羅經櫃背後,蒙錢斯和副手有樣學樣,拿思特雷瓦的屍體擋箭。至少有一支箭射中了賬房先生的屍體,衝擊力連洛克也感覺得到。
「壞消息,」她說,「壞到家的壞消息。船禍球。」
「哎,船長!」
「娜絲琳!」達拉卡夏用最大的音量叫道,「星舷下錨!」
「下地獄吧,破壞誓言的狗賊!再試一次好了,如果你還有船員急著想投胎的!」
羅丹諾夫露出可怕的獰笑。物有所值——儘管斗隼在浪子港昂貴得嚇人,儘管它們把船艙弄得惡臭難當,儘管三隻巨鳥很快就將死亡。它們每毀傷一名蘭花號船員,君主號船員的敵人就少一名,能讓你的敵手把屎拉在褲襠里,什麼代價都值得。
金一言不發。洛克睜開雙眼,金正茫然起身,他已經止住了啜泣,匕首仍舊鬆鬆垮垮地拿在手裡。他穿過甲板,無視周圍依舊膠著的戰局,走向烏特加。
「什麼意思?」
「她向我們來了。」羅丹諾夫聲如滾雷,「我知道,大家心裏不好過,可是,達拉卡夏在維拉水域劫掠。她會毀滅我們熱愛的生活——除非我們現在阻止她。
「他媽的什麼玩意兒?」洛克說。
某人開始狂敲前桅警鐘。兩艘船以可怖的速度接近。洛克和金蹲伏在後甲板港舷階梯上,緊緊攀住內側欄杆。洛克瞥了一眼達拉卡夏,她正在數著什麼,全神貫注地念出一個個數字。洛克心生好奇,想弄個明白,只可惜她用的不是瑟林語。
她出現在主甲板的樓梯上,用手抱著那東西。不,不只如此,洛克驚恐地發現——她肯定知道雙手撐不了太久。為此,她把那東西摟在懷中。
「簡單,直接,應該能有結果。要是沒法騙到一勞永逸的解毒劑,或是和他的鍊金術士達成協議,至少能把他嚇個半死。」
「那是他們,如果讓我撈到機會的話。」澤米拉說。
「不,」金啜泣道,「不,不,不——」
三隻成年斗隼——飢腸轆轆、驚魂不定、怒氣勃然得難以用語言形容——尖嘯著從籠子里一躍而出,勢如殺回塵世的死靈。它們第一眼看見的是擋在面前的蘭花號船員。儘管澤米拉的手下一個個披甲持劍,但他們原本要應付的只是企圖登船的人類。
「知道你會要求,我已經給你想好了地方。」她說,「別以為你能偷懶。」
「船長,」蒙錢斯說,「來了——」
洛克覺得左臉愈來愈熱。君主號的厄運已經註定,蘭花號若是不能及時掙脫君主號的側支索、船首斜桅和其他殘肢的糾纏,烈火會把兩艘船悉數收去當點心。金慢慢爬向艾茲麗的軀體。洛克聽見身後傳來新爆發的戰鬥聲,本想回頭殺進戰團,但轉念一想,此刻若是拋開金,只怕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或是值得原諒。
這些死在甲板上的船員。先在這兒處理他們的屍體,洛克想,然後,我要去塔爾維拉,替他們做些事情。一了百了
「我試過了,」洛克說,「她把你推向我。她知道我們會怎麼做,金。她知道,請——」
「廢話,當然不,只是迷惑他們的伎倆。然後呢,就趁他們嘲笑你的時候,把他們殺個乾淨。」
他的動作已經很微弱,雙眼也開始獃滯。金跪在他身旁,怒視片刻,將匕首舉過頭頂,插|進烏特加的脊背。烏特加在驚恐中猛然吸氣。金一次次舉刀,洛克在旁觀看,直到烏特加徹底斃命,脊樑遍布傷口,洛克這才伸手抓住金的手腕。
然後,結束了。
「好極了。」片刻之後,她說,「把你們藏好,媽咪就去拿護甲和佩劍,然後登上那艘狗娘養的大船,讓它像石頭似的直沉海底。」
「很好,」澤米拉靜靜地說,「甲板交給你了,拉莫瑞大副。我馬上回來。」
洛克挑起眉毛,表示疑惑,船長答道:「必須知道腳底下海水有多深,否則怎能知道落錨要多久?」
「誰知道他是不是只要達拉卡夏一個人?」賈伯磊高喊,「至於我,我才不打算脫了褲子站在欄杆旁,等加夫雷過來親老子的雞|巴!你們都該清楚,船長對船長的戰鬥,是不允許有兩種故事傳回浪子港的!」
澤米拉笑了笑,一把抄起兒子,讓他貼上自己的衣領。她扭過頭,讓風吹開臉上的頭髮。金能夠看見帕奧羅的雙眼,他正盯著恐怖君主號,君主號在無雲的藍天下起伏搖擺,執拗地縮短著兩者之間的距離。

4

「沒有用。」金用不敢相信的語調說,「諸神啊,沒有用。」
恐怖君主號的船腰火光大作,白熱的球體來回滾動數次,終於炸裂開來。熾熱的鍊金藥物如火雨般淋進艙口、引燃船帆、吞沒水手,幾秒鐘內就讓船從中裂開。

6

這艘船比它的先驅難應付得多。金拋下兩塊巨石,至少殺死或重傷了五名水手,但卻未能砸破船底。羅丹諾夫的船員用帶鐵鉤的撐篙刺向他們,撐篙和蘭花號的長矛開始了笨拙的拉鋸戰。鐵鉤掛住賈伯磊的一條腿,他痛極慘叫,舉劍刺穿一名來襲者的脖子,以此作為報復。
「叛徒?不,我是羅丹諾夫的人。現在是,加入蘭花號之前就是。他要我來的,明白嗎?要是我把您伺候舒服了,達拉卡夏,那只是在完成任務。」

12

四五名君主號船員同時抓住欄杆,賈伯磊瘋狂揮舞長矛,兩人鬆手落下,但與此同時,另外兩人俯身滾上了甲板,均手持佩劍。賈伯磊倒地反刺,正中一人胃部;金抓過葛偉蘭的投石器,勒住另外一人的喉嚨,將其絞殺,這是卡莫爾人的慣用伎倆。另外一名水手探出半身,舉起十字弓,從欄杆間瞄準金。洛克抬腿猛踢他的面門,投擲啤酒桶的傳奇英雄又回來了。
「奧斯卡爾,」達拉卡夏說,「等我說完話,找幾個人,把小船放下,動作要快。想和巴思林一起下船的,這是我給你們的機會。羅丹諾夫獲勝,你們自求多福。我獲勝……要明白,我們離陸地至少五十海里,你們也不能再返回蘭花號了。」
「飛行小隊?」
「很抱歉,拉維勒,我們的對話必須壓后了。天黑之前不能讓蘭花號沉下水底,否則討論那些毫無意義。」

3

金耐心傾聽,她飛快解釋。
「聽清楚了,」達拉卡夏說,「追著我們的船是恐怖君主號。羅丹諾夫不喜歡我們在附近水域的行動,長途跋涉前來與我們作戰。」
「今天將血流成河!達拉卡夏是一支強敵。然而,我們將銅海的狂風和巨浪都踏在腳下,我們是什麼人?」
「船長,」幾分鐘后,烏特加大叫,「九十尋!」
「沒有。」艾茲麗渾身浴血,皮革護甲撕開了口子,髮髻歪七扭八,除此之外,她看起來還挺好。
羅丹諾夫沒有加入攻打蘭花號的戰鬥。澤米拉最後一次看見他的時候,羅丹諾夫正避開火焰,奔向舵輪。不知他是想拯救自己的船,還是摧九-九-藏-書毀澤米拉的船,總之都未能成功。
「錨隊!」達拉卡夏嘶喊道,「切斷錨鏈!」
「沒錯,我知道,所以你最好繳械投降,明白?後退,靠住星舷欄杆。桅杆上的弓箭手,下來。所有人,冷靜——達拉卡夏,不得不說,對你我們有特別來勁兒的安排。」
該死的偽君子。他在心中痛斥自己,他的心臟怦怦亂跳。
「德爾,」澤米拉上氣不接下氣,「受傷了?」
「那麼我們就有選擇餘地了,沒錯。可是,只有保持筆直追尾才能拖延足夠多時間,如果繼續向北的話,不到黃昏就會撞上陸地。更不用說君主號最近才整修完畢,而蘭花號正超期服役。令人痛苦的真相是,賽跑上我們輸定了。」
「媽的,」洛克大叫,「石塊用完了?」
空中有什麼東西發出毒蛇一般的噝噝聲,洛克意識到飛箭正像雨點般落下。戰鬥徹底打響。
「但你沒有選擇,君主號正在拉近距離,準備登船進攻,你喜歡不喜歡都一樣。」達拉卡夏說。
「割了喉嚨丟下船!」特里甘尼大叫,她手持十字弓出現在升降扶梯頂端,「烏特加,這個安排夠不夠來勁兒?」她一瘸一拐走到后甲板欄杆旁,把箭頭架上十字弓。「船上都是傷員,你這狗娘養的,他們都是我的責任!」
「娜絲琳?烏特加?」
「正是。」依德蓮娜說。
烏特加伸手去夠背上的弩箭,肢體無力地擺動著。艾茲麗躍入艙口已有五秒鐘。五秒鐘,嘶喊聲,新一輪嘶喊聲,就此開始。
「按照計劃,星舷列隊。盾牌在前,十字弓在後。記住,一次齊射,放下手弩,拔劍。搭小船的弟兄,一旦我們與蘭花號死鎖,就去星舷集合。船腰,船首,抓鉤準備。舵手!你們的命令很清楚——正確執行,或者祈禱自己死在戰鬥中。
「烏特加,」達拉卡夏說,「烏特加,我們佔上風!」
「替他鑿沉幾艘船,然後請求再次見面,不覺得他會藉機翻臉?特別是在某個擠滿了士兵的地方?」
羅丹諾夫的幾名水手將爪鉤拋過兩艘船之間的空隙,達拉卡夏的一組人馬早已等候多時,紛紛跑向港舷欄杆,揮起短斧砍斷爪鉤繩。一名水手仰面翻倒,喉頭多出一支羽箭,其他人則斬斷了洛克看得見的每一根繩纜。
金在爬行,他幾乎無法動彈,但從每一根肌肉中擠出最後的力氣,強迫自己跟上去,他伸著手,想抓住那個已經無影無蹤的女人。
三組水手,每組各六名,分別將覆蓋了帆布的籠子提上艏樓甲板。籠子內襯金屬網格,木頭把手設置在籠子本體之上。籠子長六尺,寬度和高度均為三尺。
「掉了的話,我就把你的房間給帕奧羅和珂塞塔。」
「好極了。」羅丹諾夫再次檢查星舷欄杆,木匠特地弄鬆了一段,只需用力一推,就能破開一個十尺長的缺口。親愛的君主號受了小小損傷,但事後很容易修補。「把籠子弄過來,給我使勁踢籠子。惹怒它們。」
「德爾,如果不太打擾您的話,我們打算攻擊前面那艘船了,不知您能否可以——」
和以往一樣,羅丹諾夫已經披掛整齊,皮革外套的背部和領口都內嵌鎧甲,飽經風霜的舊護具遍布刻痕和皺褶,感覺起來頗為安心,讓他記起多年來試圖殺死他的人都未能成功。
「對不起,」特里甘尼說,「請原諒我,法羅拉,我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什麼,不知道烏特加拿的是什麼。請原諒我。」
「港舷船尾三個羅經點,海平線上。忽然從西邊繞出來,直對我們!」

17

「啊,」他說,「終於來了,澤米拉。此刻唯一明智的選擇。」
「船長!」主桅上的喊聲比先前更加急切了,「船長,她沒有走開,而且……船長,很抱歉,但我覺得你該上來看一眼。」
「少放狗屁,拉維勒。我不會懷疑自己幫助你的決定,其他人也不會懷疑。這是斯特拉戈斯造的孽,不是你。他的計劃總要把我們推到如此境地中。」

11

「樂意為您效勞,船長。一個小時?你覺得我們何時——」
「沒錢可掙也得作戰了。」
「全體都有!」澤米拉高喊,連叫喊需要的力氣也讓她眼冒金星,「全體都有!下系帆索,下轉帆索!向西到上風位置!滅火隊去主貨艙!傷員去後面交給特里甘尼!」希望特里甘尼還活著,希望……如此吧。哀悼留給以後,現在需要堅強。
「噢,天哪。」金說。
「就算每條命都能換他兩條命,咱們剩下的人也寥寥無幾,因此,我們必須玩得更狠。要是能夠讓蘭花號用船身頂上君主號的船首,咱們可以圍住他們的登船口,在那個關鍵位置上以多敵少。君主號只能把人一批一批推上來送死,水手再多也派不上用場。
達拉卡夏和德爾馬斯特洛立於船首,二十多名活下來的蘭花號船員與對面兩倍數量的君主號船員對峙。艾茲麗用力擁抱金,她像是用血水洗了個澡,但自己似乎毫髮無傷。蘭花號的船首不見甲板,有的只是層層疊疊的死者和瀕死傷員。鮮血如小河般淌下船身。
「全體都有!」艾茲麗最後一次叫道,「甲板上的懶蛋和閑散雜種!船腰集合!要是同伴還在底下,把他們拽上來!」
持矛水手的背後幾乎安置了船上所有的十字弓,手弩均已上弦。蘭花號的後排船員扣動扳機,弩箭齊刷刷地穿出前排水手的空隙。羅丹諾夫有八九名手下隨即翻倒,但他本人卻毫髮無傷。君主號甲板立刻還以顏色——羅丹諾夫也有同樣的盤算,羽箭刺入男女船員的頭部和胸口,他們慘叫跌倒,這些都是達拉卡夏不忍割棄的寶貴人手。
「船長,」桅杆頂上有人大叫,「三桅船!」
「看這兒,」烏特加在船腰大喊,「達拉卡夏,看這兒!」
羅丹諾夫避開了正面衝撞,洛克覺得他是存心的。雖說對撞會給蘭花號造成巨大傷害,但也將把君主號鎖死在澤米拉希望的位置上,她能夠組織起最有效的防禦,而且,正面衝撞還可能致使兩艘船先後沉沒。
「謝謝你,親愛的。」他說。
小男孩點點頭,澤米拉親吻他的前額。她閉上雙眼,把鼻子埋進他亂糟糟的黑色捲髮中。
「諸神啊。」她說,「我搶到蘭花號的時候,葛偉蘭就在船上了。最後一名老船員。拉——洛克,蒙子掌舵,我們暫時安全了。我要——我要下去看看孩子。幫……幫我照看艾茲麗。不能讓孩子看見她這個樣子。」
「后縱帆!后縱帆!」澤米拉高呼,后甲板眾人同時抬頭,幾名水手操縱帆索,風帆打開的速度之快,全然沒了海員的風貌。后縱帆呼啦啦一聲垂下,水手以拚死的速度將其固定完畢。通常來說,前後風帆絕不會側面吃風,此刻卻被強烈的東風猛吹,拖開了蘭花號的船尾,不讓她和恐怖君主號相撞。蒙錢斯將舵輪打向星舷,竭力把船拽回原先的路線。
「金,」他蹲在大個子身旁,「金,別亂跑。待在這兒,想多久就多久。我就在附近,得處理事情。好嗎?」
德爾馬斯特洛點點頭,揪住金的罩衫袖子,拖他走向主甲板貨艙口。
「也許是你拜訪過的雙桅小船描述給他們聽的。我的好姑娘喬裝打扮只能糊弄一陣子,這漂亮的巫木船體太少見了。」
幾分鐘之後,洛克望著德爾馬斯特洛攜了澤米拉的驕傲和自豪爬上桅杆,那副光學望遠鏡是維拉城出產的大師傑作,用鍊金術處理過的皮繩套在德爾馬斯特洛脖子上。又過了幾分鐘,她低頭大叫:「船長,恐怖君主號!」
羅丹諾夫瞥一眼埋入右上臂的箭矢。疼,但不是那種發自深處的摩擦痛,沒有觸及骨頭。他做個怪相,用左手穩住箭頭,右手向上一翻,扳斷了箭桿。他大口吸氣,先湊合著吧,事後再做處理。他舉起棍棒,把鮮血甩在君主號的甲板上。
葛偉蘭忽然在戰鬥中站起身,這讓洛克吃了一驚,葛偉蘭面色平靜,用投石器兜住一顆彈丸,在頭頂揮舞起來。他一抬胳膊,鬆開投石器的拉繩,君主號后甲板上一名弓手仰面而倒。韋德蘭人伸手去拿彈丸,金把他拽回原處蹲著。
「是的。」
「十字弓,」她叫道,「十字弓!」
「射殺他。」金說。
「他拿著的是扭發引信,」艾茲麗說九九藏書,「動一動右手,或是我們殺了他,讓那東西落下去,引信就會拔|出|來,點燃船禍球。鬼東西就是這麼設計的,明白嗎?站在合適的地點,他可以讓上百個人當俘虜。」
一條矮小的黑影忽然衝上升降扶梯,跑向達拉卡夏。她的馬褲猛地被人扯住,一低頭,發現帕奧羅正緊緊抱住她。
她退開幾步,沖船首方向叫道:「烏特加!」
金微微點頭。
「撞擊警報!」德爾馬斯特洛隨即高喊,「全員準備撞擊!上面的人!抱住桅杆,抓住纜繩!」
「君主號!」他在頭頂揮動棍棒,「還有意外驚喜要送給澤米拉·達拉卡夏!把籠子拿上來!」
「救命。」烏特加的聲音很輕,「救命,幫我拔箭,我夠不到。」
「我只需要一個近身的機會。」洛克說,「從士兵方陣中殺出一條血路,我想我沒這個本事;然而,六寸距離,再加上一柄上好短劍,我就是艾贊·基拉本人的手臂。」
斗隼!他媽的羅丹諾夫老小子夠奸詐的,該死的禽獸至少屠戮了五名蘭花號船員,天曉得有多少人受了重傷,或是肝膽俱裂。他早就預料到了達拉卡夏的舷側對船首策略,這些野獸就如同上了彈簧的陷阱。
「否則呢?」
飛行小隊由洛克、金、瑪拉卡絲蒂、賈伯磊和思特雷瓦組成,外加葛偉蘭。除了葛偉蘭,所有人都配了長矛和盾牌;面相良善的賬房先生套了件皮革圍裙,裡頭填滿了沉甸甸的鉛彈,他左手拿了一副投石器。
「如果沒瘋的話,我肯定見過這艘船!」瞭望員高聲說,「我敢發誓。最好有另外一雙眼睛幫我證實一下。」
洛克看得分明,恐怖君主號山峰似的壓過來,只有不到一百碼的距離了。他屏住呼吸,準備看見長矛一般的船首斜桅插|進蘭花號和密集的船員隊伍中,就在此刻,三桅船驟然急速港舷轉向,也轉了個半身。
「說老實話,你想清楚了嗎?」
「別在我動手前幹掉所有人,好嗎?」金低頭露出微笑,她遞給金一個絲綢小袋。
洛克的隊伍已失去了三分之一人手。第二艘小船趕了上來,他們見識過石塊的厲害,避而遠之,繞過船尾,沖向星舷船側。像追擊受傷獵物的鯊魚。
「放出它們!」他叫道。
后甲板欄杆旁的特里甘尼呆立當場,她顯然不清楚自己的良好意圖釀出了何等禍殃。
「好眼神,」達拉卡夏說,「繼續向我報告。烏特加!」
「媽咪,好吵啊!」
劇毒蘭花號緩緩朝港舷轉舵,把船頭拉到正西北的方向。強風橫吹過後甲板,直撲洛克面門而來。他覺得南方依舊有細小的帆影,從甲板看,對方的船身還在海平線之下。

8

金站在船中部人群的最前排,等達拉卡夏發表演說。她站在欄杆前,艾茲麗、娜絲琳、烏特加、蒙錢斯、葛偉蘭、特里甘尼分列身後。醫生看起來十分煩悶,船對船火拚血戰這等小事竟也可以打擾她的生活習慣。
話雖如此,洛克有一個誰也比不上的有利條件,它的名字就叫金·坦納。打磨得光可鑒人的甲板上,幾塊巨大無比的圓石看起來不怎麼協調,它們原本是蘭花號的壓艙石。
德爾馬斯特洛走出船腰的人群。她的打扮同洛克初次見到她時一模一樣,套了皮革護甲,挽起頭髮,準備作戰。她不理會兩人手中的武器和腰帶,跳到空中,用雙臂和雙腿抱住金。金也緊緊摟住她,兩人長久地接吻,直到洛克笑出聲來。戰鬥前不怎麼見到這種場面,他心想。
「德爾帶最好的十名弓箭手去高處,任務顯而易見。兩根桅杆各五人。雖說弓箭手越多越好,但我更需要甲板上有人持劍作戰。
耳畔傳來砰然響聲,說明有箭射中了左近地方。金揪住洛克的長罩衫領子,拽著他一路爬上后甲板。他的「飛行小隊」蹲伏於此,用小盾牌護住身體,瑪拉卡絲蒂把蒙錢斯也擋在了盾牌背後,蒙錢斯縮成一團,繼續操舵。君主號的帆纜上有人尖叫一聲,墜下甲板,片刻之後,一支箭插在船尾欄杆上,離賈伯磊的腦袋僅有毫釐之差,木屑四濺,賈伯磊大叫:「我操!」
「噢,詭詐看護人在上,詛咒這該死的所有事情。」他低聲說,世界彷彿陷入了冷卻的糖漿,一切都慢了下來——

16

「沒問題,」她說,「拉維勒,我們需要——」
前方的尖叫聲中有非人類的成分。洛克雙手雙膝著地,搖搖晃晃起身,他想看清究竟在發生什麼。澤米拉安排的「軍團」擠在港舷船側,其中有棕色身影急速穿梭。那是什麼鬼東西?達拉卡夏本人疾衝上前,兩把佩劍均已出鞘,她奔向混亂的中心地點。
口銜匕首的女子雜耍藝人般躍過欄杆,還沒落地,面門便吃到金的一盾牌,又栽回了大海中。
「有麻煩了?」
「不知道,船長。」
一名站在三個籠子背後的水手(數名船員持盾護住他)牽動繩索,扯開籠子門。籠子與欄杆上容易斷裂的那部分僅相距幾寸,兩艘船相撞的時候,那部分欄杆業已斷開,省了君主號船員親自動手的工夫。
「我,呃,去準備傢伙,對嗎?」
正在沉沒的小艇上,一名水手奮力投出爪鉤。葛偉蘭再次出擊,擊碎了那人的胳膊。金砸下又一塊巨石,它對準的是水手。小船漸漸下沉,座位上擠滿屍體,還活著的人紛紛下水,幾分鐘后或許會重新成為麻煩,但此刻他們暫時退出戰鬥。
「烏特加,你和我一起拿十字弓。艏樓有麥酒,開戰前希望木桶見底。喝了酒去找護甲,有鎧甲或皮甲的人,現在該拿出來用了。別害怕流汗,今天是你們這輩子最需要護甲的日子。」
葛偉蘭站起身,向小船拋出一顆彈丸,得到的回應是一聲慘叫。他伸手去拿彈丸,背上卻猶如變魔術般多出一枚箭頭。葛偉蘭身軀癱軟下去,趴在星舷欄杆上,彈丸滾落甲板,發出咚咚噹噹的響聲。
賈伯磊推開她的長矛,將瑪拉卡絲蒂拽回甲板。冷箭在她的肺部開了個窟窿,她竭力呼吸,氣息中帶著水聲,她即將道別人世。賈伯磊滿面怒容,想用自己的身體給她做盾牌,洛克沖他大喊:「擋箭啊!別他媽的發癲!」
看見艾茲麗攥緊拳頭的那一刻,洛克就明白了她的意圖,但金被愛意和疲勞蒙蔽了雙眼,未能及時反應。洛克還沒來得及行動,她已經擊中了金,又把他向後一推,順便絆倒了洛克。洛克抬起頭,正好見到艾茲麗躍入貨艙口,片刻之間,不屬於凡間的橘紅色火焰已經開始升騰。
「我們從未被人登船,從未嘗過敗績,我們是什麼人?」
「敵人在神的判官面前提及死於何人手下時,他們慘呼什麼?」
「達拉卡夏!」一個聲音蓋過雙方的呻|吟和低語交談。那是羅丹諾夫的聲音。「達拉卡夏!停戰!所有人,停戰!達拉卡夏,聽我說!」
「壞運氣,」德爾馬斯特洛說,「他媽的壞透了的運氣。」
兩人再次擁抱,達拉卡夏清清喉嚨。
「你覺得——」
「諸神啊,」看見艾茲麗的身形,他不禁悄聲說,「求你了,不要這樣。喔,諸神啊。」
科洛斯的左手忽然變出一把寬刃匕首,她用匕首佯攻,彎刀斬向澤米拉的雙膝。澤米拉拋下佩劍,踏進科洛斯的防禦範圍,拿胸口貼上對方的胸口。她捉住依德蓮娜的雙臂,用儘力氣扯開、下拉。她終於獲得了優勢——顛撲不破的真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擋住!」達拉卡夏高叫,「擋住,擊退登船者!港滿舵!蒙子,港滿舵!」
「那麼……問題有多嚴重呢?」
「君主號!」
「的確如此,否則我為什麼站出來?」
「洛克。」她說。

18

「法羅拉,」特里甘尼大師蹣跚而至,「法羅拉,別,別碰——」
金呻|吟著,啜泣著,伸出雙手,想觸摸她。洛克也不知該如何去觸摸艾茲麗。她剩下的已經不多——皮膚、衣物、頭髮燒成可怖的一團。可是,她仍舊在微微動彈,還想站起身來。她依然想儘力呼吸。
為了拯救蘭花號,十多名蘭花號船員趴在船首,使出全部力氣,用長矛、長戟和撐篙推開君主號。他們把君主號的側支索和船首斜桅清理出蘭花號,羅丹諾夫手下還活著的船員如惡魔般猛攻船首。https://read.99csw.com在蒙錢斯的幫助下,蘭花號的船員成功了,兩艘受了重傷的船隻終於分開。
「娜絲琳,你帶三個人守在星舷船錨旁,等我的命令。執行完命令,企圖從船首登船的小艇交給你,拉維勒的小隊守其他位置。
「越來越好了,」達拉卡夏說,「替我叫醒艾茲麗和哲羅姆。」
隨著最後一次宛如抽搐的努力,她終於抵達了港舷欄杆旁,她用所剩無幾的後背、雙腿、胳膊同時發力,將船禍球拋過兩艘船之間的空隙。那東西在空中繼續變亮,好似一顆融化的金屬彗星,羅丹諾夫的船員紛紛躲避,它落在了他們的甲板上。
「全沒了。」金說。
兩艘小船各載了二十名左右船員,從恐怖君主號身後飛速滑出,畫一條弧線,駛向蘭花號船尾。洛克真希望能用弓箭擋住他們的去路,但頭頂的弓手早有命令,不得關注小船。小船交給投擲啤酒桶的傳奇英雄,奧林·拉維勒。
看見他了——不可能看不見,幾乎抵得上兩個人的塊頭,他身穿黑色外套,手戴該死的鐵護手,拎的棍棒至少重二十磅。他的手下簇擁著他,歡呼雀躍,衝過星舷欄杆上故意做出的缺口,撲向她布下的第一道防線。眼前的混亂場面正如她所預料的:長矛前後突刺,盾牌左右翻飛,屍體和活人被雙方的大部隊推擠移動,難免跌倒。兩艘船之間的空隙時刻發生變動,不時有水手失足滑落,或者溺死,或者被兩艘船磨成碎肉。
「特里甘尼,停手!」達拉卡夏尖叫。
「哎,船長?」
「洛克·拉莫瑞。別,唉——唉,算了,你他媽的能告訴誰呢?」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兩人拉緊身體,短暫擁抱片刻。「對不起,」他悄聲說,「艾茲麗,娜絲琳,瑪拉卡絲蒂,葛偉蘭——」
「君主號!」船員的叫聲整齊劃一。
男人點點頭,事情到此為止。達拉卡夏鬆開手,他搖搖晃晃地走進人群,手按住背脊中拳的部位,不理睬周圍的怒視。

9

「從今往後,無論你去哪兒,若是遇上了麻煩事,你就舉起這個口袋,告訴膽敢招惹你的人,『你不知道自己倒了多大的霉。賜給我這個物件的女士,我在她的保護之下。』」

13

達拉卡夏轉身走開,爬上后甲板樓梯,眾人見狀散去。船中部登時吵得沸反盈天,船員向各個方向奔跑,互相推搡,有些去拿護甲和武器,有人去痛飲也許是今生的最後一杯酒。
「船長,」蒙錢斯冷靜得彷彿在點咖啡,「那艘船——」
「法羅拉,」她說,「拿著。她已經死了。她需要你,看在諸神的分上。」
「烏特加,」達拉卡夏說,「你他媽的覺得自己——」
「不只是孩子,」她說,「整艘船。」
「船長,有何吩咐?」
死亡燈籠,被水中的鮮血吸引來的。何等可怖的辭世方法,即便洛克原本也想殺死那些人,見狀也不禁心生憐憫——說歸說,水裡的敵人就交給死亡燈籠和別的嗜血怪物吧。沒有更多的君主號船員攀住蘭花號船身了,小艇里剩下的幾個人正在努力躲避身旁的危險。洛克丟下長矛,深呼吸幾次,他太需要喘息了。沒等半秒鐘,一支箭插中他頭頂兩尺處的欄杆;第二支箭擦身而過;第三支擊中舵輪。
「聽清楚了!」達拉卡夏叫道,「今天的大海不是我們的朋友;狗娘養的君主號比我們更適應。逃向任何方向都維持不了幾個鐘頭。既然兩艘船要貼近了親熱親熱,那請讓我先講講規矩。
眼前發生的堪稱奇景:兩艘海盜船之間的海水泛起白色泡沫,掀起的波浪嘶嘶作響,像是冷水澆上火炭,瞬時化為白氣。君主號和蘭花號無法卸下全部的前行衝力,它們在滑行中越靠越近,兩者間攪起了滔天白浪。它們撞上的時候,整個世界似乎都為之震顫,木材崩裂,桅杆顫抖,高處的一名蘭花號船員飛了出去,她落在君主號的甲板上,戰役中的第一起傷亡。
「不。」達拉卡夏摘下帽子,伸手撫摸自己的髮辮,神情從未如此緊張。「議事會上,他的反對意見比別人都強烈。他趕了這麼遠的路,把船開到吐唾沫就能吐到塔爾維拉的地方,絕不是來送信的。
多數船員候在船中部,如達拉卡夏指揮的那樣分列成行:頭排手持寬大的盾牌和佩劍,後排拿長戟。主帆已然收起,救火桶整備完畢,德爾馬斯特洛管防護港舷登船口的東西叫「剝皮網」。劇毒蘭花號彷彿長久分離的情人般直衝向恐怖君主號的懷抱。
轉過身,洛克看見烏特加手中拿了一個灰色球體,那東西直徑約八寸,表面油膩膩的很噁心。他把球體抱在左手,懸在打開的貨艙口,右手攥緊了球體表面突起的什麼東西。
「他們怎麼找到蘭花號的?」
「拿匕首割喉嚨,沖別人大喊大叫,這兩樣我也頗為在行。」洛克說。
他手上戴著最順手的武器:多節的黑鋼護手。近戰中,無論入白刃還是碎人頭,這對傢伙都揮灑自如。強攻蘭花號的時候,他準備用一根齊腰的鐵頭棍棒應付群敵。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望遠鏡,塞進口袋中,開戰前他要把望遠鏡放回羅經櫃中。肯定不是最後一次用它。
「所以,我安排人手在船腰處列隊,學習瑟林王國的軍團方陣。劍和盾在前排,矛和戟在後排。千萬不能浪費時間,如果取不了性命,也得把他們敲落大海。絕對不能讓他們展開陣型。
「小船,」思特雷瓦喊道,「小船繞過來了!」
「啊,媽的,」他呻|吟道,「對不起,船長。我……我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
「什麼?德爾,你百分之百確定?」
「羅丹諾夫!」達拉卡夏痛叫,「羅丹諾夫!」
依德蓮娜死了。他媽的,真糟糕,這位大副陪了他五年,如今躺在血淋淋的甲板上。他用棍棒殺出一條血路,砸爛盾牌,劈開長矛,這才到達她的身旁。他一人對上六七名蘭花號船員,而且絲毫不露敗象——丹提埃爾被他乾淨利落地敲下船去。可是戰鬥空間太過狹窄,船隻的搖擺方向也難以預測,他附近的船員人數不夠。澤米拉肯定不好受,但他也被限制在了這個接觸點上。蘭花號船尾很安靜,說明小船沒能成功。該死。他的船員至少倒下了一半。該放出他的第二個驚訝了,他叫停戰鬥就是發動的信號。齊備了——最後一局,最後一手,最後一次翻牌。
三隻猛禽跳入空中,落在盾牌手和持戟人之間,隨意揮舞長喙和匕首般的尖爪。蘭花號的船員驚呼著互相推搡,有人想攻擊那些恐怖的凶獸,有人想從它們身邊逃開,水手們扭打成一團,陷入徹底的混亂。
「哎,船長?」
「希望如此。」
「諸神在上,」艾茲麗噓聲說,「難以置信。」
「還以為你最擅長不誠實的小手腕。」
君主號的第一艘小艇靠近艉舷,兩名手持十字弓的水手起身,給拿爪鉤的女人讓出位置。葛偉蘭又一揮手,彈丸給弓手之一開了瓢,那人的屍體跌進登船隊伍之中。片刻之後,金站上艉舷,將一塊足有九十磅、成人胸膛大小的石塊舉過頭頂。他放聲大叫,把石塊砸向小船,石塊不僅讓兩名槳手的腿成了肉醬,還擊穿了小艇。海水湧入船中,眾人驚慌失措。
「我別無選擇,只有戰鬥;你也沒有選擇,若是你還想活到晚餐時間。羅丹諾夫的人手多一倍,你知道即將面對的是何等苦戰。」
「娜絲琳死了。戰鬥開始后就沒見過烏特加。」
「我沒事,」洛克搖搖晃晃起身,「我來幫忙。只是……別和哲羅姆——」
「你打算戰鬥。」洛克說。
「最好如此,讓紅組盡量睡覺,如果他們中還有人睡得著的話。」
洛克和金面面相覷,澤米拉攀上主桅的側支索。甲板上的船員又是嘟囔又是叫罵。十幾個人拋下手裡的活計,跑到船尾,伸長了脖子想看清南方海平線上的船帆。達拉卡夏和德爾馬斯特洛回到甲板上,臉色凝重,水手們這才散去。
「是的,」達拉卡夏說,「無論君主號找了我們多久,都意味著我們出航沒多久他們就跟上來了。」
艾茲麗從后甲板欄杆一躍而下,邊走向亂成一團的水手,邊放聲大喊:「救火隊,準備雙倍沙桶!港舷刀鋒網給我往高里掛!哲羅姆,把你的肥屁股搬到后甲板上!就地組織飛九_九_藏_書行小隊!」
她抓住金,雙臂緊緊摟了一下他,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艾茲麗在他耳邊說:「諸神詛咒你,金·坦納。你讓我……好難下決心。」
「狡猾的塞儒涅臭娘們兒!」撞擊發生后,羅丹諾夫起身嘟囔道。達拉卡夏用后縱帆借力,避開了舷側與舷側的全面接觸。就這樣吧,他也有自己的優勢可供利用。
「拉維勒,法羅拉,再找幾個船員組成『飛行小隊』,任務是對付君主號的小船。一旦船腰陷入鏖戰,他們會試圖從各個方向登船,他們往哪兒走,你們往哪兒去。假如動作夠快,甲板上的一個人能應付小船上的五個人。
「小船出發!」他喝令道,「君主號!看我的!」
可是,醫師已經扣下扳機,弩箭深深插入對方的腰背部,他猛跳一下,渾身顫抖。灰色球體朝前滾動,飛出他的左手;他右手一扯,拉出一截細細的白色短繩。烏特加跌倒在甲板上,那東西落下船艙,沒了蹤影。
「好。」洛克再次掃視周圍,這次尋找的是受傷最輕的人。「克諾!」他叫道,「大克諾!支起泵機,隨便找個能用的來。拉根水喉進貨艙,把主甲板底下好好泡一遍,不能留下任何悶燒的東西。奧斯卡爾!過來!去拿帆布和刀子,我們得照看這些……這些弟兄。」
「好運氣,德爾。」
「一縷頭髮,」她說,「前幾天就該給你,但我們忙著干別的事情。劫船什麼的。生活太充實也不好。」
「今天屬於我們。」她說,兩人終於分開。
「烏特加,求你了。船上都是傷員,我的孩子還在底下!」
「沒什麼,」洛克說,「金,我很、很抱歉——我絕對、絕對不希望發生這等事情。絕對不希望,聽見我說的了嗎?」
「船長,」德爾馬斯特洛說,「肯定有辦法……天黑前不讓君主號追上我們——」
「帕奧羅,我親愛的,媽咪要你幫忙,你和妹妹去最底層甲板裝繩子的儲藏室躲起來,好嗎?」
「船長,我不認為蘭花號有優勢。」沉默了幾分鐘,德爾馬斯特洛說。
「我們怎能打得過那麼多人?」人群中有人喊道。
「拿他當人質?」
「看什麼?」
「你想在戰鬥密集區找個位置?」
「你為何打算落錨?」
「君主號撐不住了!」羅丹諾夫高喊,「全體水手,攻佔蘭花號!」
「我這就上來!」
「至於這個嘛,你就等著大吃一驚吧。羅丹諾夫也是,希望如此……不過別抱太大希望。」
「我去。」金說。
「不知道。」
「說不定他要的只有你一個人呢?」一名金不認得的船員說道。這人勇氣可嘉,也站在最前排,達拉卡夏和各位高級船員都一眼看得到他。「把你交給他,說不定可以省下戰鬥的力氣。蘭花號又不是海軍,我有權珍惜自己的生命——」

7

「船長!」主桅上的瞭望員對甲板高呼,「背後有動靜!」
君主號的船員試圖越過兩船間越來越寬的縫隙,從右方加入主戰區。有些人做到了,攀住蘭花號的欄杆,奮力將身體拉上船。達拉卡夏親手解決這個問題,她用劍鋒劈開面門,用劍柄砸碎腦殼。三個,四個——還有更多。她已經氣喘吁吁。我已經不是那個不知疲倦的戰鬥女神了。達拉卡夏不無悲哀地想。流矢劃破四周的空氣,羅丹諾夫的人越聚越多,銅海海盜似乎傾巢而出,統統上了恐怖君主號的甲板,列隊準備衝擊她的蘭花號。

2

加夫雷·羅丹諾夫站在船首,始終位於望遠鏡視野正中的劇毒蘭花號驟然掉頭,宛如弓矢般沖向君主號。蘭花號的主帆顫抖片刻,旋即開始消失,達拉卡夏的船員收起風帆,準備戰鬥。
「是的,我覺得我能代替兩人發言,」洛克說,「沒有別的選擇了。除非依照他的命令行事,否則我們再也見不到斯特拉戈斯。恕我直言,如果您聽從了他,哲羅姆和我的用處也就到頭了。我們還有一次機會,可以與他面對面。該讓他知道卡莫爾人做事的風格了。」
「謝謝安慰,達拉卡夏船長。現在嘛……我們最近討論過本人真實的戰鬥技能,但大部分船員依然堅信我是什麼戰神下凡,我……我想提議——」
「我也是。該死的海面,太顛簸了。三桅船靠重量壓服浪頭,速度比我們快。」
「很好,」她說,「拉維勒,我知道你不當值,可你實在太笨,居然隨處溜達,讓我注意到你。找幾個藍組船員,搬幾桶麥酒上甲板。別弄太大響動,說不定紅組還有人在睡覺。一個小時后我要全體動員,派手下去打硬仗,總得讓他們先潤潤喉嚨。」
東南方向,恐怖君主號燃起的大火染紅了海洋,火光已經爬上桅杆和船帆,燒焦的帆布如火山灰般浮在海浪中。烈火吞沒了船身,熏黑了的君主號漸漸沉入海中,翻騰的煙霧和蒸汽湧向天空。

14

「君主號!」
「什麼東西?」
「從昨天起就沒吃過東西,對嗎?」
賈伯磊推開人群,在他的腰背部狠狠一擊。男人應聲而倒,痛苦地扭來扭去。
球體燒得白熱,彷彿一顆微縮的太陽,色澤猶如融化的金銀。三十尺之外,洛克就感覺到了它的熱度,光線灼燒他的鬚髮,熾熱的金屬氣味湧入鼻中。她以最快速度奔跑,接近欄杆的時候,她的腳步慢了下來,到最後只是拚死地蹦跳。一路上,她渾身燃燒烈火,不停嘶吼叫喊,無人能擋住她的去路。
「是的,他——羅丹諾夫的弓箭手,對不起。」
「澤米拉,別逼我毀掉你的船!」
「金——」

15

「兩根桅杆的瞭望員都加倍。上甲板!準備改變航向!系帆索,轉帆索,準備!等我的命令!」
「哲羅姆,力氣活兒就交給你了!」洛克叫道。
艾茲麗盯著貨艙口,驚呆了。她回頭看看金,再看看貨艙。
「哎。我們先改變航向試試看,動作要慢,要優雅。如果僅僅是湊巧走了相同的方向,那他們只會快快活活地一直向前。」她清清喉嚨,「舵手,繞向西北微北,悠著點兒!烏特加!拉轉帆桁,讓風吹星舷船尾!」

1

金捶擊甲板,放開喉嚨嘶喊。特里甘尼跪在艾茲麗的殘骸旁,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看見熱淚在特里甘尼臉上奔流,洛克吃驚不已。
「那麼……是帶信來給我們之類的嗎?」
「孩子,」金不由自主地說,「我去救孩子——」
「都是因為我,或多或少。對不起,船長——」
「不,不,不。」艾茲麗輕聲說。
「好運氣,澤米拉。」
「這就能讓他們住手?」
「港滿舵!」達拉卡夏大喊。蒙錢斯和副手將舵輪扳向左方,船首陡然傳來吱嘎一聲,緊接著又是一聲脆響。蘭花號從首至尾劇烈顫抖,像是被颶風咬住似的,猛地拉向星舷。洛克覺得胃部一陣翻騰,使盡全身力氣抱住欄杆。
她從甲板上撈起雙劍。那名水手剛拔出刺穿依德蓮娜的長劍,推開她的屍體,忽然間又對上了直插胸口的劍刃。戰鬥還在繼續,澤米拉的動作越來越機械——羅丹諾夫的手下勢如潮湧,她的佩劍起起落落,死亡的聲音彙集起來,形成猩紅色、不調和的交響樂。箭矢飛過,甲板上的鮮血讓她的腳直打滑,兩艘船在海上搖擺、旋轉,整個世界都如同夢魘般動來動去。
「為什麼不攔住她?」金撲向洛克,把他按倒在甲板上,一隻手扼住洛克的喉嚨。洛克險些窒息,他奮力反抗,可惜用處和他想象中一樣有限。「為什麼不攔住她?」
金放開洛克,坐在甲板上,動作和他進攻時一樣快。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搖頭。「啊,諸神啊,原諒我,原諒我,洛克。」
澤米拉從最後一隻斗隼的屍體里拔出佩劍,對港舷船側的手下高喊:「重新列隊!重新列隊!填滿空位!」
「法羅拉,該死的,看著她。我們已經救不了她。每一秒對她都是一個鐘頭,她需要你的刀子。」
澤米拉啪的一聲合上望遠鏡,轉身離開艉舷,她也在研究同樣的現象。
洛克把守衛船尾的任務交給賈伯磊、蒙錢斯、蒙錢斯的副手—九_九_藏_書—還有死亡燈籠,也許。他和金匆匆忙忙向船首奔跑,穿過忽然間沒了箭矢橫飛的甲板,經過躺倒一地的死者和傷員。特里甘尼大師單手拖著拉斯克大踏步走過,假腿重重敲打甲板。烏特加站在船腰,正用鉤子拉起主甲板貨艙蓋。他的腳邊放了一個皮革背包,洛克認為他在替船長做事,沒多看第二眼。
「哦,當然,為我們的生命而戰!船長,我大概可以幫你抵擋幾分鐘。」
依德蓮娜等在艏樓階梯口,彎刀插入背上的刀鞘,大部分船員等在她身後。
船長和副手站在艉舷,盯著海平線上的一方白色帆影,那是蘭花號的追擊者。洛克和金等在幾步之外的星舷欄杆旁。達拉卡夏把船朝南方偏轉了幾個羅經點,航向西北西,讓風吹在星舷船尾,這是蘭花號最順暢的航行角度。洛克知道其中的風險:如果對手的船更快,可以設置一條攔截路線,比船頭對船尾的追擊效率更高。問題是,廣闊的海上活動域位於他們西面,他們不可能一直朝北航行。
「拉維勒,」達拉卡夏按住洛克的肩頭,打斷他的思緒,「能幫忙嗎?我——」
前方傳來連串驚呼聲和噼啪脆響,恐怖君主號的船首斜桅扯斷拉壞了蘭花號大部分的前側帆纜,但達拉卡夏的計劃仍未失敗。船首斜桅沒有擊穿船體,羅丹諾夫的星舷船首接上蘭花號的港舷船身,這是兩艘船唯一的接觸點。高處的諸神看下來,君主號和蘭花號彷彿一對醉酒的劍手,兩根船首斜桅交叉而過,但卻沒有造成太多傷害。
「穩住,蒙子!」達拉卡夏叫道,她站在港舷后甲板欄杆邊凝望遠方。洛克和金等在近旁,拎著短斧和佩劍。金還添了一雙皮革護臂,那東西原本歸巴思林所有,巴思林獨自和小船下了銅海,此刻已經不見蹤影。我的小船呵。洛克想,他不禁有些難過。
「難道看見她的次數還不夠多嗎?」
絕不能碰它,她說過——媽的,顯然不對。絕不能碰它,否則必然死亡。弩箭晚了一次眨眼的工夫射中艾茲麗的胃部,沒能擋住她拋出船禍球的動作,沒能起到任何實質作用。她倒在甲板上,渾身冒煙。當天最後一場混戰由此打響。
「不是我!」羅丹諾夫叫道。
「交給我了,」他說,「去吧,下去吧。甲板上的事情交給我。受傷的我會送到特里甘尼那兒。屍體統統收拾乾淨。」
洛克和達拉卡夏站在艉舷,洛克湊近船長,不想讓別人聽見他們的談話。早晨第七小時左右,太陽緩緩升入無雲的湛藍天空,東風在星舷側後方猛吹,浪頭越來越大。
金從特里甘尼手中搶過匕首,用長罩衫袖子擦擦眼睛,他抖個不停。金深深吸氣,不顧空氣中瀰漫的燒焦氣味,他把匕首伸向艾茲麗,短刃隨他的啜泣而抖動,像是握在癱瘓病人的手中。特里甘尼幫他穩住雙手,洛克闔上雙眼。
「天殺的,真想念我的惡姐妹!」金喊道。
「澤米拉,夠了。別叫我拉維勒,也別叫我科斯塔。當著船員,科斯塔沒問題,但朋友都叫我洛克。」
諸神啊。這就是船長的位置。看見慘痛的結果,還要假裝毫不畏懼。
「達拉卡夏船長,過去幾天我幾乎未曾合眼,就為了琢磨這個計劃。否則我為何跑到船尾來找您?」
「哲羅姆知道你來求我做這樣的事情?」
「取深海水砣投一次!」

5

澤米拉提起左膝,撞進依德蓮娜的上腹。依德蓮娜登時癱軟,澤米拉揪住她的頭髮,又給她下巴上一擊。小個子女人的牙齒髮出彈子球撞擊時的砰然脆響。澤米拉拎起對方,丟向對方身後一名君主號船員的利刃。依德蓮娜血肉模糊的臉上,訝色一閃而過,旋即隨生命消逝。澤米拉毫無勝利的快|感,有的只是心頭大石落地的輕鬆。
金揮揮手,跟了達拉卡夏走向船尾,烏特加等在那兒,滿臉緊張。特里甘尼剛爬下升降扶梯,嘴裏嘮叨著什麼「傷亡慘重」。
「他媽的別亂動,明白嗎?否則讓你知道這東西的厲害。」
「聽見了。」金靜靜地說。他把臉埋在雙手中,再也不肯開口。
「我打算在正午前展開戰鬥。被比你更大、更凶的敵手盯上,這是唯一的求勝之路。陡然轉身,打落對方的牙齒,並且祈禱諸神更喜歡你。」
「我們在對方的星舷船首方向,」達拉卡夏說,「她想拉近距離。可是,說不通啊。」她打個響指。「糟了,很可能是海盜獵人。」
「葛偉蘭?」
幾分鐘過後,瞭望員大喊:「船長!她朝港舷轉向了,五六個羅經點!咬住我們不放!」
兩艘船的水手,或倚著武器,或靠著旁人,注視事態發展,戰鬥在這個瞬間被遺忘了。

10

「烏特加,」達拉卡夏說,「你他媽的,你個叛徒,你怎麼——」
「這麼利用死者,事後一定很不好過。」金大聲說,「媽的,反正附近全是死人。」
第二艘小艇上的弩箭射向蘭花號。第一箭便射中了正在艉舷觀望的思特雷瓦,他肋間中箭,倒在洛克身上。洛克推開不幸的年輕人,知道他已經幫不上忙了。甲板上鮮血橫流。幾秒鐘后,君主號上層帆桁射來一支冷箭,射穿了瑪拉卡絲蒂的脊背,她倒在艉舷欄杆上,盾牌跌落身旁。
達拉卡夏跌跌撞撞往前沖,雙手依舊抓著佩劍,她動作不夠快,沒能攔住艾茲麗,也沒能助她一臂之力。
水中哭喊聲四起,說明有了新動靜。洛克邊防備著邊探頭張望,船旁浮現了一團凝膠狀的物質,彷彿半透明的毯子,它微微脈動,內部放射光芒,連大白天也看得清楚。就在洛克的注視下,一名鳧水而來的船員被那團物質拽住了,他大聲嘶喊,沒幾秒鐘,雙腿附近的膠凍便化為血紅色,船員不住痙攣。那東西從人的毛孔中吸血,架勢如同人吸吮多汁的水果。
「鍊金術,黑鍊金術,貴得嚇死人。只有瘋到癲狂的人才帶它出海,原因和絕大多數遠離火油的一樣。更可怕。那玩意兒能燒到白熱。絕不能碰它,連靠近也不行。擱在甲板上,它能一直燒進去,燒進最裡頭,引燃所有東西。媽的,說不定連水也能引燃。放進水裡不會熄滅。」
洛克的「飛行小隊」正在防守后甲板星舷欄杆;蒙錢斯和一名副手揮舞長矛,抵禦從另一個方向游過來的敵人。洛克、金、賈伯磊和葛偉蘭同第二艘小船展開殊死搏殺。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幾分鐘,或許幾個世紀,她發覺艾茲麗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從欄杆旁拽開。羅丹諾夫的人退回去整編;甲板上儘是死者和傷員;蘭花號的倖存者勉強站立,時而撞上別人,又重重跌倒。
兩艘船乘風破浪,沖向對手,洛克·拉莫瑞忽然發現,他即將親身捲入一場海上血戰。
「我知道,」洛克說,「我知道。」
接著,她給他胃部重重一擊,比他想象中更重得多。他朝後跌倒,痛得扭成一團,這時忽然明白了她的意圖,可她已經鬆開了手。他語無倫次地叫喊,憤怒,不甘,伸手想抓住她。她卻已經奔過了甲板,直衝艙口而去。
「那好——」
「別說了,賈伯磊。」澤米拉說。她快步走向後甲板樓梯,站到那位實用主義者面前,幫他坐起身。她站在船員面前,與最前排只有一臂的距離。「巴思林有句話說得不錯。蘭花號不是海軍,你們有權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不是你們的皇帝。想把我交給羅丹諾夫的話,我就站在這兒。給你們一個機會,有人願意試試嗎?」
「那得看誰跑得快了。如果對方是海盜獵人,和他們作戰沒錢可掙。船上載的肯定是危險分子,沒有東西可搶。要是咱們跑得比較快,那就給對方亮亮屁股,揮手道聲永別了。」
依德蓮娜·科洛斯翻過欄杆,彎刀出鞘第一擊便險些要了澤米拉的性命。刀鋒被祖靈玻璃彈開——澤米拉不禁后怕,若是護具失效,那結局一定夠好看的。她舞動雙劍還擊,但依德蓮娜體型更小,也更柔韌,左躲右閃,兩次攻擊盡皆落空。這麼快,這麼輕易——澤米拉氣得直磨牙。兩柄佩劍對一柄彎刀,科洛斯仍能夠把刀舞成一團銀霧,填滿兩人之間的所有空隙。澤米拉丟了帽子,脖子也險些吃她一刀,只在最後瞬間才躲開。又一擊砍中她的鎖子甲,再一下從護臂上彈開。媽的。她後退時撞上自己的水手。甲板上實在很難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