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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她的影子 插曲 並未淹死的女孩

第一部 她的影子

插曲 並未淹死的女孩

「你不可能在這兒,」洛克說,「你死了!」
「希貝雅女士說我不像她教導過的絕大多數卡莫爾人那樣愚不可及。」
蓋多清清嗓子,手指撥弄著棋盤上的棋子,他的兄弟唱了下去,他欣然加入。還不到一次心跳,桑贊兄弟就神秘地找到了和聲,音準絲毫不差:
「他們抓住了她。」洛克說,全然不顧地號啕大哭,「他們抓住了她,對不起,他們就……就是抓住了她。」洛克撲向鎖鏈神父,鎖鏈毫不猶豫地抱起他摟緊,輕輕拍打他的後背,直到撕心裂肺的號哭漸漸停歇。
但祖輩屠殺的不再起身,
「說什麼屁話!」
洛克突然想起右手還緊攥著那個小瓶。他的大腦來不及思考,手就已經傻乎乎地縮回了背後。
「不。我會想出其他辦法的。幫幫我。」
「萬……萬一發生些什麼怎麼辦?」

8

洛克推了一下窗戶,底部的縫隙變得更寬了。上下滑動的窗戶在卡莫爾還是比較新的昂貴物事,非常少見,連洛克都知道它們很特別。提起和放下這扇窗戶的機械部件上過油,升上去的時候沒遇到多少阻力。洛克翻過窗檯,跳進房間,薩貝莎聽見響動,扭頭張望。她詫異地瞪大眼睛。
他想不出。
剛來的那幾天,他受訓成為一名「佩里蘭多教會的見習成員」,接下來的課程變得越來越困難。鎖鏈神父和盜賊導師完全不同,他不允許卡羅和蓋多真的恐嚇洛克,對失敗的懲罰也不是抽出一把屠刀,但鎖鏈會失望。天哪,對。他會在神廟的台階上用他的神秘力量說服行人,或者邏輯縝密地懇求,或者吐沫橫飛地說教,直到他們扔下血汗錢落荒而逃;指導洛克的時候,鎖鏈會把這種力量用在他身上,到最後洛克覺得鎖鏈的失望是比拳腳更可怕的責難。
「就其本身而言,確實很少做。但是,洛克,我需要看看你的本事。」
「這是什麼意思?」洛克問。
他盯著薩貝莎,無法相信自己真的這麼做了,最後終於轉過身去。從椅子到窗口只有三步,但他的腳感覺起來是那麼遙遠,那麼麻木。他用一隻手按住窗檯,並不是為了逃跑,而是為了穩住身體。
「我們知道。」蓋多掀開偽裝物——似乎是一件古舊的皮大衣,被動物啃過,覆蓋著一條陋巷能聚集的所有污物。「我們聽見喊叫聲就跑了過來,守在這兒接應你。跟我來,動作快點,別出聲。」
鎖鏈開始每天早晨留給他手寫的指示,洛克看不明白就不能吃早飯。到一段段文字不再是智慧角力的爭鬥手段之後,洛克愕然發現石板、粉筆和算術題又成了新的敵人。心算很快就不能滿足鎖鏈的要求了。
他剛看清轉彎走進來的是誰,石板就從手裡滑落,咚咚咚地掉在地上。
「無論我說什麼?」她轉向洛克,銀灰色的影子遮住她的面容,但星光恰好落在她的眼睛上,所以洛克能清楚地看見那雙眼睛,「真的?」
洛克晃晃悠悠地抓著窗檯,抻著脖子向房間里張望。門已經完全打開,站在門口的是鎖鏈神父。

2

兩個孩子輕輕地慢慢地抬起十五英尺長的木板,從擋牆邊緣放出去,轉上來伸過小巷,薩貝莎指引方向,洛克把全身重量壓在內側邊緣上。他不安地想到,要是另一頭忽然壓下去,他會像一塊石子似的彈射出去,不過他的提心弔膽只持續了幾秒鐘,薩貝莎將木板的另一頭放在了目標房屋的擋牆上。她輕巧地跳上木板,然後手腳並用地趴下去。
「應該有吧。」洛克說。
「哦,該死。」洛克悄聲說。
「我為藏在他們身後而帶來的麻煩祝福他們。」洛克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抬了抬手,像是把什麼東西推過左肩。
「我們去哪兒?」洛克匆忙跟上。
鎖鏈輕輕按住洛克的手指,攥緊玻璃小瓶,然後慢慢鬆手。
「早死好過晚死。」鎖鏈立刻反擊。
一陣長久的沉默。男人嘆了口氣。
「好吧,你能管好自己,只偷讓我們偷的東西嗎?還是我該讓黃號衣先拎著水桶排好隊,免得你把拉松納區燒成白地?」
回到神廟裡,走進潛伏在貧窮外表下的秘密洞穴,鎖鏈向他傳授更多的知識。洛克這輩子第一次吃上了像樣的食物,他在鎖鏈充滿熱情的指導下,品嘗卡莫爾的所有美味佳肴。儘管剛開始比起經驗更豐富的桑贊兄弟,他笨手笨腳地只會礙事,但沒多久洛克就學會了如何篩出麵粉里的象鼻蟲,如何切割各種肉類,如何區別剔骨刀和鰻魚叉。
蓋多和薩貝莎同時動了起來,剛開始還比較慢,但隨著音樂的發展,他們跳得越來越有自信,速度也越來越快。洛克望著兩人跳舞,他們的動作比他在任何酒館或後巷里見過的舞步都要自如,他一方面不明所以,另一方面又深深著迷。這個舞步的關鍵是要在手臂的大動作之間使勁跺腳後跟,每次四下。兩人挽起手臂,旋轉幾圈,放開手臂,交換位置,腳下始終保持著近乎完美的節奏。
「我……呃……你不認識我?」
鎖鏈神父看管下的生活讓洛克享受到了在陰影山從未有過的舒適。他有足夠的食物,有新衣服,有自己的床鋪,桑贊兄弟每晚上演的惡作劇已經是最大的危險。然而奇怪的是,洛克可不敢說這種新生活比陰影山更加輕鬆。
「我……」他喃喃道,幾分鐘以來第一次從薩貝莎臉上移開視線,但依然對著她說話。「好的。但……我很高……高興你在這兒。」他有衝動想說些別的,說些有分量夠俏皮的話,能讓她轉動她美麗的小腦袋,全神貫注地看著他,成為他的鏡像。但即便喝得爛醉,他還是知道哪怕他能從屁股里拉出紅寶石,也無法像年長者那樣說話,吐出慎重、有力而準確的字眼。「薩貝莎。」他口齒不清地說。
詭詐看護人在上,既沒有傳來喊叫聲,也沒有警鈴大作,沒有窗戶被砰地推開,也沒有武裝人員衝進花園。他小心翼翼地把眼睛對準窗縫最底下的兩英寸空隙,向右微微轉頭,直到能夠看見房間里的情形為止。
「走吧。」她輕聲說。
「我不會的。祝……呃,祝你好運——」
鎖鏈站起身,整了整他自己的白袍。他和弟子們在佩里蘭多神廟的聖殿里,這是個陰冷潮濕的房間,向世人宣告的不但是佩里蘭多的追隨者有多麼謙卑,還有他們顯然聞不到發霉的臭味。
「是,呃,我們想偷的那些人嗎?」
「不,」洛克說,「這麼做不對。不對!和他們真正會做的事情不一樣!否則我可以把她救出來的!」
「沒關係的。給我吧。」
她慢慢爬了過去,即將實施犯罪那熟悉的興奮感使得洛克心跳加速。空氣中儘是劊子手風帶來的農田氣味,溫暖的微風吹拂著洛克的頭髮。東北方是五塔那高得不可思議的黑影,最高處亮著銀色和金色的燈光,溫暖的人造星辰與冰冷的真正星光混在一起。

1

「洛克,等一等!」傳來一個熟悉的低沉聲音。

6

第二天洛克醒來,只覺得腦漿被人擠出來,然後又反著裝了回去。
「我,呃,沒有。沒有這麼上過。」
洛克抓著鎖鏈的袖子,兩人穿過大街小巷,返回了高檔住宅區,想到他和薩貝莎不久前掀起的波瀾,此刻的和平與安寧在洛克眼中顯得那麼不真實。最後,鎖鏈領著洛克走進一排三層房屋背後悉心打理過的低矮花園。鎖鏈指了指旁邊的一幢屋子,兩人在一堵風化崩裂的石牆后蹲下,開始勘察地形。
「我?」
「既然二位正在打仗,」卡羅說,「來聽聽這個怎麼樣?」

5

「沒有。」
「我們該怎麼偷?」洛克問。
「但為什麼?」
洛克按捺住一聲抽噎,他看見薩貝莎背對他坐在一把沉重的高背椅里。她身旁是個櫥櫃——不,是個穿黑色長大衣的男人,體形碩大。洛克連忙縮回來。諸神啊,鎖鏈至少說對了一點——他們不可能和那麼一個野蠻人戰鬥,他在屋裡還有沒有其他幫手都不重要了。
洛克不知是第四次還是第五次從對面收回視線,剛剛重新蹲下去時,就聽見腳下傳來了一陣騷動。他跪下,把耳朵貼在溫暖的石板上——喃喃低語聲。一個人在說話,然後是另外一個人。幾個成年人的聲音越來越大,然後開始叫喊。
「今天沒有功課。」這個桑贊伸個懶腰,打著哈欠說,「不學算術。不學捉公爵。不學語言。不學舞蹈。」
「所以你……你,呃——」洛克說。
輪到洛克了。木板對成年人來說窄得令人心慌,但洛克這個體型的孩子不需要站起來就能在上面轉身。他毫不費力地爬了過去,翻過邊緣,聞著潮濕的氣味在生機盎然的花園裡蹲下。暗沉沉的枝葉在頭頂颯颯作響,薩貝莎從暗處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他嚇得險些蹦起來。
這匹馬高大又驕傲,還有一隻訓練有素的獵鷹,
「不,她很聰明,她會——」
他背後傳來皮靴的踏踏聲。洛克呼吸急促,祈禱他千萬別踩中碎酒瓶。光腳有利於攀爬,但逃命時一雙好鞋卻會佔滿優勢。追兵越來越近——
洛克守著木板等九九藏書了漫長的好幾分鐘,他不停環顧四周,雖說他很清楚四周藤蔓和枝葉的黑影里藏得住十幾個成年男人。他偶爾把腦袋伸出擋牆,向窄巷的另一側張望,對面的屋頂空空蕩蕩,令人安心。
「哦,好。」洛克感覺興奮立刻冷卻下去,「又是一場測驗,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鎖鏈倒滿另外幾個酒杯,遞給他們。洛克驚訝地發現另外幾個孩子只有四分之一杯黑得可疑的雪利酒,但他那杯卻幾乎是滿的。鎖鏈對他咧咧嘴,舉起酒杯。
「同一套計劃,小子。只是慢一點而已。準備好了?」
哦,有些喜歡早起有些永遠挺直,
「看見卡羅和蓋多了嗎?」薩貝莎說。


「明白了。」
「二十六減十二。」鎖鏈說,這是一個初秋的夜晚。卡莫爾很少見到這麼好的天氣:白天溫暖,夜晚舒適,既不澇也不旱。鎖鏈在和蓋多玩「抓公爵」的遊戲,時而動動棋子,時而給洛克出數學題。三個人坐在廚台邊,精緻的鍊金吊燈灑下金色光輝,卡羅坐在旁邊的檯子上,撥弄名叫「行路人豎琴」的悲傷小樂器。
「我不是敵人,你要明白。」男人聲音深沉,吐字清晰,有最輕微的一絲外地口音,「我們只想要你吐露一點兒實情。你肯定知道你的朋友沒法來救你——不可能從我們手上救走你。」
更早的難題是學習讀寫,每天坐台階前後要花兩小時在這上頭。剛開始他連瑟林字母表的三十個字母都說不清楚,把錢幣之類的東西擺在面前才會數一二三。鎖鏈逼著他背誦和書寫這些字母,直到做夢都是字母在跳舞;背完字母表,他開始拼寫簡單的詞語,然後是複雜的,接著是整個句子。
「卡羅,」鎖鏈說,「請奏樂。」
「我親愛的,」鎖鏈叫道,「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洛克意識深處有一個細微的部分——冷酷的警覺,那是他在陰影山的哨兵——意識到鎖鏈早就盤算好了,要打發喝得酩酊大醉的他早早休息。雖說烈酒讓他昏昏沉沉,但這一點依然刺痛不已。他在這兒越來越有歸屬感,但薩貝莎一進門,街頭組和翻窗組的區別就又回來了,他要被塞進黑暗的角落,享受不到大孩子的特權。
「你們兩個低能兒,」他說,「快去穿上袍子,我和洛克去佔地方,你們把錢罐拿出去。」
他研究起了神廟區的日常生活節奏。只要聽力所及範圍內沒有別人,鎖鏈就會悄聲回答洛克的問題,卡莫爾的民眾慢慢在洛克眼前撩開面紗。曾經不可思議的細節海洋漸漸退潮,洛克知道了如何辨認十二教會的祭司,如何區分巨富和普通的有錢人,還有其他幾十種有用的細微區別。
「非得是我嗎?」
「液體毒藥的所有外在功效,」鎖鏈對著空酒杯沉思道,「味道像是快活天使尿出的純粹喜樂。提醒你們一句,這種特質在世界上可不多見。千萬別亂喝看著像這東西的玩意兒,除非你們希望迅速告別凡間的苦惱。」
「救你出去。」洛克悄聲說。他環顧四周,拚命思索。這是一間圖書室,但書架和捲軸櫃都空空蕩蕩,連一本書都找不到。沒有銳器,沒有撬棒,沒有工具。他看著房門,希望能找到反鎖或可以插上的門閂,但得到的也只有失望。
「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當然是你,洛克。」鎖鏈伸手抓住桑贊兩兄弟,他在他們身旁跪下,壓低聲音下達命令,他說得太快,聲音又太小,洛克沒有聽清。卡羅和蓋多似乎被嚇住了。
她比洛克記憶中的高了,頭髮也完全染成了淺棕色。但顯然是她。無疑就是貝絲。
「呃,」他說,「啥?」
「怎麼樣?」鎖鏈說。
紅色的土地他宣稱屬於勇者。
此時此刻,他只想聽見她說他的名字,而不是叫他「他」或者「拉莫瑞小子」。認可他的存在……他們在鎖鏈幫派內的搭檔關係……諸神啊,只要能聽見她那雙薄嘴唇里吐出他的名字,他情願每天晚上都早早上床睡覺。
「容我問一句,」洛克說,「其他城市難道就不製造葡萄酒顏色的葡萄酒嗎?」他盯著自己的酒杯。和抓著酒杯的手指一樣,酒杯的邊緣也開始變得模糊。
「那麼現在,」鎖鏈說,「右邊的傻瓜和左邊的白痴——去拿我的名字由來。」
「明天?」
「如果是下雨的悔罪日,替代性的手勢是什麼?」桑贊兄弟中的一個說。
「嗨。」洛克輕聲說,可惜沒有他想象中那麼有戲劇色彩。他在足有一英寸厚的地毯上站起身,仔細查看薩貝莎的椅子。他的心沉了下去:光亮的硬木,比窗戶還要高,只怕比他還要重。而更重要的是,薩貝莎的手臂雖說可以活動,但雙腳被鐐銬鎖在了椅子上。
「悠著點兒,孩子。」鎖鏈立刻出現在他身旁,「你這一跤摔得可不輕。要不是你的腿腳那麼快,我應該可以說服——」
鎖鏈從罩衫里取出一個小物件,扯斷把小物件掛在脖子上的細繩,將那東西遞給洛克:是一個小玻璃瓶,尺寸與洛克的小拇指差不多。

「他也曾經這麼對待過我們,」卡羅抓住他的右胳膊,「諸神啊,我們情願去死,太可怕了。」
洞窟的秘密入口砰的一聲被摔上,巨響回蕩在廚房旁邊鑲著祖靈玻璃的地道里,關門的人顯然不在乎他們會不會聽到。鎖鏈立刻跳了起來,卡羅和蓋多跟著跑到一抬手就能拿到廚房用刀的地方。洛克站在椅子上,像舉盾牌似的端起做算術的石板。
「去訓練了。」薩貝莎說。
「是誰抓住了她?黃號衣?」
「拉塞因黑雪利酒?我一直想嘗嘗來著。」卡羅打開酒櫃,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裝滿墨黑液體的綠色玻璃瓶。「諸神啊,看上去好噁心!」
「明白了。但我們要是被逮住了呢?」
「洛克。」薩貝莎說,她終於說出了他的名字,聲音像鐵鎚一樣打在他心臟上,「你發過誓,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否則就下不了地獄,而是被祖靈烈火焚燒。你忘記了嗎?」
四個孩子圍在桌子旁邊,鎖鏈放好酒杯,打開瓶塞。洛克很有心機地把桑贊兄弟擺在他和薩貝莎之間,方便他繼續盯著她看。鎖鏈倒了滿滿一杯雪利酒,酒液在燈光下泛著黑色和金色的漣漪。
「你來幹什麼?」她咬牙道。
「去他媽的。」他喃喃道。
「不,」洛克感覺怒火從頭頂到腳趾燒熱了他的身體,「這麼做根本不對!」
「你漏掉了一點。」
「有些東西呢,只要鍊金術士一插手,就會變得特別有意思。」鎖鏈說,「比方說,你的腦袋。黑雪利酒的後勁是出了名的,會像騾子踢人的腦袋。」
在黑暗的花園中摸過三十英尺距離,在後牆上茂盛的藤蔓里找到手腳著力的地方向上爬,這算不上什麼豐功偉績。但這幾分鐘感覺像是幾個小時,等洛克終於來到二樓的窗外,身體顫抖得那麼厲害,他肯定連屋裡的人都會聽見。
「繩子,」她喊道,「快啊!」
他完全驚呆了,結果手一滑,慘叫著向後摔進了黑暗花園之上的虛空。
「該死,快跑!我扶住木板。」
「弄不出來。」
「卡羅——」
「意思是他要賣掉珠寶之類的東西。」卡羅說。
「好了,洛克,去開門吧。」鎖鏈紮上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行頭,蒙眼布必須綁得恰到好處,一方面讓人覺得他是個失能的可憐人,另一方面又不能讓長袍下擺絆倒自己。「太陽出來了,外面的那些錢不會長腳自己跑來。」
「這就是生活,」鎖鏈說,「我們血肉之軀承繼的命運。洛克,一個人不可能永遠獲勝。」
「沒有,」他悄聲說,「但你會死。」
「看來我流水般撒出的金幣並沒有白白浪費。」鎖鏈說,「跳得好,姑娘。就連讓蓋多當舞伴,似乎都沒能絆住你的腿腳。」
「他對我們所有人做過這種事。」薩貝莎說,聽見她的聲音,洛克猛地轉身。她站在角落裡,抱著胳膊,打量他的眼神里既有興趣也有不安。
「快,快,快,」她氣喘吁吁地說,「以最快速度逃跑。」
「不,更糟糕。」洛克看不見鎖鏈的面孔,但他覺得他能聽見鎖鏈隨著每一個字噴吐的怒氣。「公爵的密探。他的秘密警察。由一個無名氏統領。」
「花的錢還不如我有些日子吃的午飯多,對,我從你的老主人那兒收下了他。」鎖鏈像父親似的摸亂了貝絲的頭髮,她親吻神父的手背。
「卡羅去甩掉追趕我們的那兩個男人了。」
「勇敢的小夥子,」鎖鏈輕聲說,「不要磨蹭了。去吧。就像一陣清風那麼敏捷和安靜。」
洛克的每日課業里有些內容清晰明了:他學習烹飪、打扮、保持起碼的清潔。他更深入地學習佩里蘭多教會的知識,特別是他在教會裡的所謂位置。他學習馬車旗幟和警衛制服上紋章的含義,學習神廟區及其各個地標建築的歷史。
「城市養育我們,夜晚隱藏我們。」卡羅說。
「聽著,孩子,聽我說!別浪費時間。我們不可能救她出來。他們很快就會開始拷問她。知道他們會怎麼拷問嗎?烙鐵。匕首。等他們問完了,他們會知道你、我、卡羅和蓋多的所有事情。我們做些什麼、在哪兒做。我們在卡莫爾再也不會安全,我們的同伴會和公爵的人一樣想要我們的性命。」
「等你站起來了,就要清洗所有碗碟。」

「出事了。」蓋多說。
「不學音樂,」在看書的桑贊說,「read.99csw.com不學禮儀。不學歷史。不學該死的紋章學。」
「對。」鎖鏈答道。
「你當時不可能做任何事情。」鎖鏈斬釘截鐵地說。他放下洛克,用大衣袖子擦乾洛克的面頰。「你能逃出來,這就夠好的了。」
洛克衝進黑洞洞的小巷,希望雙腿能像水力發動機的活塞一般升起落下。他知道如果想逃脫,就必須利用好已經得到的一切優勢。模糊的影子在暗處隱約可見,彷彿噩夢裡的怪物,但在他跑過時都變成了普通事物:空木桶、成堆的垃圾、破損的馬車。
洛克的驚詫里又多了一份心酸和失望。他腦袋裡的齒輪瘋狂轉動,想拼湊出一句回答來;貝絲打量著他,眼睛突然睜大。
「洛克。」鎖鏈按住洛克的右肩,「她在樓上的那個房間里,被五花大綁。屋裡有四個人,外面馬車旁還有兩個。公爵的手下不受法律約束,你和我沒法跟他們打。」
「不是黃號衣?」
「噓——」桑贊兄弟中的一個咬著他的耳朵說,「裝死。」
「你們是從哪個鬼地方學到這首歌的?」鎖鏈叫道。卡羅嘿嘿直笑,蓋多面無表情地跟著唱了下去:
「那你帶我來幹什麼?」
人們都說它們的堅強就是美德。
背後的人抓住薩貝莎,將她拎了起來,但就在她被提到半空中的那一瞬間,她終於將木板從擋牆上抬了起來,一使勁推進兩幢屋子之間的空隙。洛克感覺到沉重的木板翻滾著落向小巷,遠遠不是他的臂力能拉得住的。他這一頭的木板抬起來,擊中他的下巴,撞得他向後倒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聽見木板落在四層樓底下的地面上。
洛克爬上窗檯,慌忙用腳在攀滿磚牆的藤蔓里尋找著力點,祈禱他能以足夠快的速度滑下去,不至於被敵人察覺,至少能佔到先機——
「我這兄弟其實想說,」雙胞胎里的另一個說,「其他幾個都是自然死亡的,你沒理由害怕我們。來來來,再吃點麵包。」
「他說得對。我們必須知道你能不能下手。」
卡羅咬了會兒腮幫子,給豎琴調音,然後重新起頭:
「難道不一直是這樣嗎?」薩貝莎微笑道,依然表現得彷彿房間里沒有洛克這個人。她輕快地走到蓋多和鎖鏈下棋的桌前,盯著棋盤看了幾秒鐘,然後說:「你死定了,桑贊。」
「住在這兒的三個老女人。」薩貝莎把腦袋貼在石板屋頂上,聽了一會兒,「她們睡在二樓,但小心一點終歸沒有壞處。」
「到時候就知道了。」鎖鏈站起身,繞過桌子,輕輕接過洛克手裡的酒杯。洛克詫異地低頭看了一眼,他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拿著酒杯。「你該去睡覺了。」
「該死的,你們兩個,」鎖鏈說,「你們知道我們別無選擇。回家去。待在一起。」
「不是。否則他們會帶她去警察局,而不是私人住宅。」
「隔壁的屋頂!」又一個聲音叫道,是個男人,「到街上去!」
「酒館里人人都唱這首歌。」卡羅說。
「走,」他說,「今晚時間不是我們的朋友。」
「他們為什麼會在那幢屋子裡?」
「我——我保證聽你的話。保證小心。」
「敲三次地面。要是發生些什麼你比我先看見的事情,除了逃跑也沒有其他辦法。叫喊的時候別叫我的名字。」
「對。那扇打開的窗戶。」
「我們怎麼把她弄出來?」
「你不可能和成年人搏鬥,」鎖鏈說,「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你已經儘力了。」
「就這麼簡單。記住了,我只要一條翡翠項鏈。不要兩條,不要那幢屋子的房契,不要卡莫爾城的皇冠寶石。今晚肯定不是你火力全開的一個夜晚。」

3

卡莫爾城終於入夜,整個黃昏洛克都在一條小巷裡坐立不安,等待薩貝莎和他碰頭。刺客洛克和薩貝莎一起爬上了目標隔壁的屋頂,蹲在常年無人照看的花園裡,身旁是古老的木質框架和空花盆。第二個月亮剛剛升起,開闊的天空中星光璀璨,一萬隻閃爍的白色眼睛俯視洛克,像是急著想看他下手。
洛克慌慌張張爬過十五英尺,爬出了他這輩子的最高速度,快得他從擋牆上一頭栽下去,險些牙齒先著地,連忙蜷身翻滾。他跳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轉身去看薩貝莎。

森多瓦尼第七十七年的夏天,也就是貝絲消失后的那個夏天,在這個夏天,盜賊導師將洛克·拉莫瑞賣給鎖鏈神父,佩里蘭多神廟著名的盲眼祭司。洛克的世界豁然開朗。忽然之間,原先的擔憂和痛苦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日降臨的另一種折磨。
「我們的薩貝莎有一段很複雜的過往。」鎖鏈說,「我把她帶出陰影山的時候,安排了一場小演出,以掩飾她的蹤跡。」
「什麼?」
冰冷的感覺嚙咬洛克的肚腸——他這短短人生中體驗過的每一次失敗,每一次失手被捉或者遭到挫敗,每一次犯錯、領受懲罰、餓肚子——所有這些時刻攪成一團,同時再現,也比不上此刻落入他心底的挫折感。
「名流圈近來時興這個。」鎖鏈說,洛克明白神父是在對他解釋,「所有跳舞者圍成一圈,舞會主人指定配對。被選中的一對在正中央領舞,他們要是搞砸了,哈……就要領罰。惡作劇。只怕會是男女之間的難題。」
「你們聽見了嗎?我再也不會失敗!」
鎖鏈衝出大門的速度證明他經常宣稱自己日益虛弱只是胡說八道。蓋多拿起微型鍊金燈球丟給洛克,洛克用雙手籠住。兩個男孩孤零零地在黑暗裡坐下,等待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我他媽知道。」蓋多抓住他的手,拖著他一起跑,「鎖鏈會告訴我們該怎麼做的。來吧。」
「前進,」蓋多說,沿著棋盤方格推動一枚棋子,「前進,為蓋多國王犧牲吧。」
「他們當然要唱。一首拙劣的打油詩,用來遮蓋一場毫無意義的屠殺的惡臭。我有一小段時間也是那三千人里的一個,當時認識的所有人差不多都躺下不再起身了。行行好,換一首歡快點兒的吧。」
爵爺進了墳墓不再起身,
「看著像個拳頭!」
「是……我們真的要回去?」
「沒有別的辦法。」她伸出一隻手。
「今晚要幹什麼?」
「繩子,」她咬牙叫道,「他媽的快滑下去!」
「有意思,」第二個說,「喂,你下巴上是什麼?」
黑雪利酒落入洛克的喉嚨,形形色|色的甜味同時爆發:奶油、蜂蜜、覆盆子,還有很多他說不出名字的。溫暖而刺人的蒸汽鑽進鼻孔,飄到眼底,最後像是有幾十根羽毛同時在他的腦殼裡撓癢。他知道在嚴肅的祝酒場合亂來是非常無禮的行為,因此花上了全部的意志力,大口大口地喝完滿滿一杯酒。
「一次一個人,」她悄聲說,「壓低身體,不要著急。」
「讓我領你看看院子里的畜生!」
「就這麼簡單?」
「呃,你去……你去了哪兒?」洛克問。
「呃,如果他們先打招呼,我就打招呼……然後什麼都不說。」
「謝謝。」她看著桌子說。
洛克知道,每年深冬,最大的兩個月亮同時處於月朔日,孤兒之月就會出現,一年只有一次。夏至那天,知道自己生日的人的法定年齡會添上一歲,孤兒之月對他這種生辰成迷的人來說也有相同的效力。
「卡羅和我的任務是保證你能站起來。」看書的桑贊說,「實在不行的話,就把你釘在一塊木板上。」
「假如另一個教會的祭司或女祭司走過,你該怎麼做?」鎖鏈問,調了調桑贊兄弟剛劈頭給洛克套上的白色兜帽長袍。
「不用坐。我只是沒心情自己拿錢罐而已。拿出去以後,你們就下去做你們的活兒吧。」
「很好。如果你碰到了另一個教會的見習成員?」
「警衛都沉睡在崗哨里。」薩貝莎說。

「好,你往那兒看。」她推著洛克再次探出腦袋,指著街對面的一條小巷說,「那是我們的逃跑路線。你要穿過馬路,桑贊兄弟中的一個會在那兒給你打掩護。鎖鏈在一兩個街區之外。要是事情徹底搞砸了,你就去找桑贊兄弟中的一個。聽明白了?」
「我們今晚有個活兒。入室盜竊。翻窗,大部分工作就落在你的小肩膀上了。」鎖鏈拍拍寬大的肚腹,嗤嗤笑道,「我很久以前就告別了攀爬和蹦跳。」
「她這會兒在什麼地方?」
「這不是請求,洛克。」鎖鏈溫和地說,「明天晚上你會非常繁忙,我向你保證,你能好好休息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這頭牛用來產奶,這頭豬用來做火腿;
「幾點了?」喝完水,他嘶啞地說。
「對。」洛克說,盯著茫茫黑夜,拚命思索除了爬到窗口、把用來自殺的小瓶遞給那個美麗的女孩之外,是不是還存在什麼更膽大妄為、更聰明、更勇敢的解決手段。
鎖鏈把石板轉向卡羅、蓋多和洛克。石板的上半截是房屋和周圍大街小巷的粗略示意圖,下半截是一條項鏈的素描,粗大的領圈上懸著巨大的橢圓形物體。鎖鏈用一根手指點了點素描。
「不遠。你們剛才去過那地方以北一個街區的一幢屋子。」
所以親愛的你能不能輕輕——
「朋友幫助我們揮霍贓物!」蓋多念完祝酒詞——自從加入紳士盜賊的行列,洛克已經聽過許多次這段祝酒詞了——五個酒杯九九藏書拿到五雙嘴唇前。洛克雙手捧杯,唯恐潑灑了美酒。
「啊——」桑贊兄弟失望的哀號聲居然音調諧美。洛克聽過他們練習唱歌,兩兄弟的嗓音很好,不知是偶然還是存心,音調往往能配成和聲。
洛克心不在焉地聽著,眼睛和思緒沉浸在舞蹈之中。他在蓋多身上看出了孤兒的緊張和敏捷,在陰影山下,正是這種氣質區分開了生者和沒牙之類的可憐蟲。但薩貝莎除此之外還擁有另外一種氣質,不僅僅是敏捷,更多的是流暢。她的膝關節和肘關節似乎在跳舞時消失了,洛克眼中的她全身上下都是曲線——飛旋,毫不費力地轉圈。她的面頰因為舞蹈而紅潤,吊燈的金色光輝照亮她的棕色頭髮,洛克目眩神迷,甚至覺得它也變成了紅色……
「多麼膽大包天的一隻小猴子啊。」少女說。兩個人走到桌子和餐台之間,那是房間里最開闊的一片區域。
「防火梯。」薩貝莎爬向面向目標房屋的擋牆,招手讓洛克跟上。她輕輕敲了敲靠在石牆邊的一條長木板。「要是你腳底下的屋子燒火,就把木板架到隔壁屋頂上,然後祈禱他們喜歡你。」
「薩貝莎……」洛克揉著眼睛,翻身下床,「她真的是我們中的一員?」
洛克點點頭,他痛恨這個點頭的自己。
「你去哪兒?」洛克問。
「哦,當然。」
「這不公平,」他啜泣道,「不公平,不公平。」
「明……明白了。對不起。」
「伶俐的小夥子。大約一小時前,這位商人的手下拎著一個包離開了會計所,包里裝著很多漂亮的古玩。他明天會待在拉松納區的一幢屋子裡,只有他和兩名保鏢。商人和更多的隨從明天從他的莊園過來,因此,今晚就給了我們機會。」
「好了,孩子,好了。」鎖鏈說,「你回到我們身邊了。一切都好。誰抓住了她?能告訴我嗎?」
砰的一聲,一扇沉重的門關上了,然後是金屬的碰撞聲——男人落了鎖。
「我就是蓋多。」
「這一件,」他說,「我們要的只有這一件。二十件左右的東西里只取這一件,他們不會有時間為此鬧得滿城風雨。金項鏈,九枚翡翠掛件。撬出寶石,送往九個不同的方向,融化黃金。不可能追查到我們。」
「那麼你的忠誠到底去了哪兒,洛克?」
「你和我在一起就是絕對安全的。」鎖鏈沒有說錯,他轉向東方,走上一條更像是街道的巷子,快步走向洛克剛剛逃離的那個地段。
「當然。」另一個桑贊貼著洛克的耳朵說,「腦袋挨我兩腳就是我的支票。」
「她會知道該怎麼做的。」他說。
農場上新來一個女僕,管家對她說:
假裝盲眼的祭司和新收的假學徒手拉手走出他們的假牢房,清晨的熱浪滾滾而來,洛克能聞到陽光在炙烤城市的石頭路面,連舌頭都能嘗到它的味道。
「問得好。我非得賞你一口飯吃嗎?」
不過似乎沒有摔斷骨頭。下巴很疼,手掌像是被鈍刃的斧頭剝了皮,腦袋仍舊天旋地轉,但至少似乎沒有摔斷骨頭。他踉踉蹌蹌跑起來,光腳噼噼啪啪地踩著鵝卵石路面。目標房屋的大門砰然打開,金色燈光勾勒出兩個男人的身影,片刻之後,他們一聲大喊,開始追趕洛克。
洛克心跳加速。無論是不是測驗,總之是一次與薩貝莎合作的機會,而且是為了這麼令人激動的目標!諸神肯定特別喜歡他!
「你把他也買回來了?」
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上了洛克,他的第一個想法是撞在了牆上,差點窒息,緊接著他只感覺到亂鬨哄的一陣動靜。有人抓住他的罩衫,把他按倒在地;有人跳出黑暗,向他逃跑的方向奔去。這個人和他個頭差不多,只是稍微大一點……
屋子邊緣露出一輛沒有徽標的四輪馬車的一邊,至少兩個男人守在車旁。屋裡亮著燈,但所有的嵌花厚玻璃窗里都拉上了窗帘——只有一扇除外。這個例外在二樓的后牆上,窗戶開了一條縫,透出橙色的燈光。
紅色的土地他們宣稱屬於卡莫爾。
「無名氏?」
「這兒。」鎖鏈指著石板上半截畫著的一個方塊,「塞萊茵道上。四層樓的屋子,有個屋頂花園,那就是我們的目標。她會在附近躲到天黑,看見第一縷月光,就去這條小巷和你們會合。」鎖鏈的手指順著一段街道上下抹動,塗花了粉筆線條。「等桑贊兄弟就位,幫你們盯著街道,剩下的就指望你和薩貝莎了。」
「記得我昨晚說我在偽造海關文書嗎?其實不是海關文書,而是算術題。你們兩個一人兩頁。廚房裡有木炭、墨水和羊皮紙。去試試本事吧。」
「太慢了,也太危險。向下爬比向上爬危險得多,尤其是在夜裡。」她指給洛克看屋頂中央的一條灰色細線,那條線通往一堆亂糟糟的花盆和破格架。「我上來時綁好的。偽絲,能讓我們降到離地五英尺的高度。要是必須逃跑,就把它拋下屋頂,以最快速度滑下去,留著它不用管。明白了?」
「等你進了墳墓,我的孩子。」鎖鏈屈膝跪下,友好地捏了捏洛克的后脖頸,「等你比死魚的肚子都要冷了,躺在泥土底下,那時候就到頭了。現在給我聽著。」
洛克從這幢屋子的南向擋牆上向外看,右邊是目標房屋茂密的屋頂花園,月光照亮了四層樓下乾乾淨淨的鵝卵石路面。拉松納區似乎是個雅緻安靜的好地方,沒有醉漢四仰八叉躺在排水溝里,沒有酒館門乒乒乓乓地開開合合,沒有黃號衣舉著警棍和盾牌成群衝鋒。街邊的窗戶里和大門口亮著幾十個鍊金燈球,彷彿許多的火焰果實。只有小巷和屋頂被近乎純粹的黑暗籠罩。
「唉,我讓你單獨待一會兒吧。好好想一想。但千萬要想清楚了,女孩,我們只會在命令我們要有耐心的時候保持耐心。」
「符合他們的利益。」鎖鏈嘀咕道,「在梅拉喬銀行有內線的盜賊,有膽子來拉松納區這麼安寧和平的地方作案的盜賊……這種人值得提防,或者一腳踩死。」
鎖鏈只離開了不多一會兒,身後跟著臉色蒼白的卡羅。看見他們走進倉庫,洛克放開燈球,立刻迎了上去。
「啊哈,」鎖鏈說,「好,很好。你看著多多少少像個活人了。有精神嗎?」
「人不是鐵打的,孩子。」鎖鏈抓住洛克的右手,緊緊握住,將溫熱的玻璃小瓶塞進洛克的掌心,「我們都是血肉之軀,只要受了足夠的折磨,別人要我們說什麼,我們就會說什麼。」

「現實中卻不可能,」鎖鏈笑呵呵地說,「巴薩維不會允許。拉松納是個寧靜的好地段,大門不會被人隨隨便便踹開。所謂的秘密和約。誰敢打破和約,珍貴器官就會被割下來,和眼珠縫在一起。因此我們不能用蠻力破門而入,而是得派一個人翻窗悄悄潛入。」
「去他媽的項鏈。」鎖鏈轉向帶洛克回來的桑贊,「蓋多在哪兒?」
一名公爵拒絕成為奴隸。
蓋多對著棋盤抓耳撓腮,他、卡羅與薩貝莎和鎖鏈興緻盎然地聊了起來,聊的都是洛克很陌生的話題——舞蹈、貴族習俗,他沒聽說過的人們,於他而言只是名詞的一個個城市。鎖鏈的嗓門越來越大,過了幾分鐘,他朝卡羅打個手勢。
三英尺外有一條黑影,那是薩貝莎趴在石砌擋牆上。從見面到現在,她對洛克只說了幾個字:「閉嘴,跟上,保持安靜。」他遵命而行,跟著她爬上這幢屋子面向小巷的外牆,以窗檯和裝飾雕刻的溝槽充當攀爬的著力點。洛克那麼害怕惹她生氣,甚至壓過了想和她說話的急切心情,因此自從來到這裏以後,他盡最大努力模仿一具屍體。最後,她終於開口了,柔和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為什麼是我們?」困惑沖淡了洛克的興奮,「既然他只有兩名保鏢,那麼誰都可以帶上一幫人闖進去。」
鎖鏈拍了三次手,打斷他們的舞步,卻沒有打破洛克所中的魔咒。薩貝莎或許知道他在盯著她看,但出於禮貌或倨傲,她沒有回應他的視線。
「什麼樣的男人?穿制服?有武器?」
「我在梅拉喬銀行的人肯定靠得住。」鎖鏈轉過身,帶著洛克繼續向前走,「我的所有孩子也毋庸置疑。」
「可是……我操,但這就意味著我們中有人告密!」
「很好,」桑贊兄弟中的一個說,「很快他就會長胖,到時候咱們就像對其他幾個那樣宰了他,正好趕上贖罪日的燒烤宴會。」

「他們抓住了她。」洛克重複道,忽然意識到自己臉上掛著滾燙的熱淚,「他們抓住了她,我們必須做點什麼,必須——」
「附議,」蓋多用嘶啞的聲音小聲說,「就喜歡這個。」
「諸神啊。那個叫拉莫瑞的小子,對不對?」
「呃……」洛克在石板上畫了幾下,演算過程不可謂不整齊,「十四。」
「說運氣不好恐怕是自欺欺人。我猜關於項鏈的情報是一個毒餌。」
「你撒謊!」他怒吼道。
「跟你說了他沒死。」說話的是桑贊兄弟中的一個,聲音從黑暗裡傳來,「我就像醫師。向你提供意見,應該收你錢的。」
「你說好了就好了。」洛克輕聲說。
卡羅和蓋多連忙跑向牆邊,導師純粹拿來裝樣子的腳鐐就放在那兒,腳鐐連著石牆上的巨大鐵環。他們爭先恐後地拖著鎖鏈跑過來,給大塊頭的導師戴上鐐銬。
他在簡化的豎琴上彈出曲調,用柔和的高音唱道:
「不。」洛克突然意識到https://read.99csw•com了那個小瓶是什麼,他想嘔吐,「不,不,不!」
「不,」洛克尖叫道,「不!」
「中午?但……我的功課……」
「準備好了?」
「那他們就會折磨她,」鎖鏈平靜地說,「你知道她會堅持到最後一刻,因此他們會拷打她幾個小時,甚至幾天。他們會折斷她的骨頭,剝她的皮。只有你能爬到那個窗口。你……一和她說話就結巴。你喜歡她,對不對?」
「還是問候?」
「蓋多,」洛克說,「他們抓住了她。他們抓住了貝絲。」
「他們逃跑,我們也一樣。」薩貝莎在他身旁也探出頭,洛克覺得一口氣憋在了喉嚨里。她對著洛克的耳朵說:「上屋頂的第一條規矩:必須知道怎麼下去。你知道嗎?」
「我……我認為不是。對不起,我沒有……我也想做點什麼,但——」
是一百里格崎嶇的道路。
「我做不到。」洛克舉起雙手,懇求道,「幫我把你弄出那把椅子。」
「飽滿的錢袋疏於看守。」他說。
「如果你遇到的是佩里蘭多教會的一名見習成員?」
「是啊。」她淡然道。
「呃,怎麼上來怎麼下去?」
從美麗的舊卡莫爾到遙遠的神門山,
諸神啊,他曾經以為薩貝莎死了,看見她還活著,他欣喜若狂。然後鎖鏈派他去殺她。他意識到,在心房后像煤塊般燃燒的正是這股怒火。在那可怕的幾分鐘里,鎖鏈讓他相信他會再次失去她,逼得他只有一個恐怖的選擇,讓他感覺自己無能為力。
「她在裏面嗎?」洛克悄聲說。
三千名勇士行軍去打仗。
「當然是。」看書的桑贊說。
洛克不想走,他想把薩貝莎留在視線之內,想為她做些什麼,但腳比腦子動得快,已經帶著他開始逃跑。他抓住繩子,踉踉蹌蹌地跑了幾步,把繩子扔過對面的擋牆,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石牆飛快掠過,繩子在手掌上的壓力很快變成了熾熱的撕裂劇痛。他哀號一聲,繩子剛放到頭就鬆開手,最後五英尺他直衝到底,毫無優雅可言地摔成了一團。
洛克抬起頭,恰好看見幾條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現在薩貝莎背後的花園裡。成年人。他們的手臂伸向她,但她並沒有逃跑,甚至沒有轉身面對他們,而是用雙手抓住木板,開始——

7

「當然。聽你吩咐。我們,呃,怎麼過去?」
「下雨的悔罪日沒有什麼替代性的手勢。其他日子也沒有。」鎖鏈喃喃道,「好了,來看看這個部分吧。我看外部儀式方面已經沒問題了,對四天的學習而言,相當不錯。大多數見習成員要學幾個月,才能不脫鞋也能數到十以上。」
「去弄點甜酒來,」他說,「咱們為薩貝莎的回歸干一杯。」

4

「我們沒有拿……拿到……那條項鏈——」
「這麼做不對!」洛克拚命集中精神,努力地想表達自己的意思,「他們會……真看守不會這麼做。不會鎖住她。這完全是給我準備的。逼得我別無選擇!」
看見黃號衣走過神廟台階,他仍舊會心跳加速,但他們的禮貌和漠然讓他欣喜不已。有些黃號衣甚至會敬禮。洛克不禁讚歎,穿上這件薄薄的棉袍,就像套上了甲胄,能夠抵擋曾經那麼專橫和絕對的力量。
「不在。和鎖鏈出去了。為今晚踩盤子。」
鎖鏈看著三個男孩,嘆了口氣。「我需要個頭最小的一個。」他靜靜地說。
「對,」鎖鏈說,「這是一場你不可能獲勝的遊戲。但這種局面遲早會落在我們所有人頭上。」
「她……她這會兒在嗎?」
實話實說,這些事情可真是奇怪。洛克害怕鎖鏈生氣時會做出的事情(他被迫套在脖子上的皮口袋裝著一枚鯊魚牙齒,每時每刻無不提醒著自己),但並不真的害怕鎖鏈本人。洛克若是學得很順利,大鬍子神父會發自肺腑地高興,綻放出一波又一波溫暖如陽光的欣喜。鎖鏈帶著這兩種極端情緒——激烈的失望和歡快的滿足——逼迫他看管的幾個孩子每天接受各種測驗。
「她在哪兒?」他問。
「呃……」洛克緊張地對著手心咳嗽,「我不……我不確定……」
「對,真的。」洛克點了幾下頭,「全心全意保證。否則就下不了地獄,而是被祖靈烈火焚燒。」
「我應該認識你?」
「來,洛克,」鎖鏈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和他們三個有事情要談。今晚你就早點歇息吧。」
從美麗的舊卡莫爾到遙遠的神門山,
「活兒?」
「不。」洛克悄聲說,突然意識到了今晚所謂測驗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但這意味著——意味著薩貝莎不需要——
「我我給你扶住木板。」洛克用雙手緊緊地抓住木板,咬緊牙關,聚集起全部力量,腦子裡有一小部分知道他這麼表現那一丁點力氣會顯得多麼可笑。她為什麼還不過來?
警察向他敬禮!諸神在上。
就是現在了。他應該溜進房間,把小瓶遞給薩貝莎,然後儘快逃跑。接著薩貝莎會自我了斷,洛克會……會……
「然後?」
「我看她們終於去睡覺了。」
「快跑!」薩貝莎又喊了一次。喊聲最後是被捂住的一聲慘叫,洛克晃晃悠悠爬起來,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洛克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桌子上,房間內燈火通明,但和剛才關押薩貝莎的圖書室一樣空空蕩蕩。除了這張桌子,房間里還有幾把椅子,不過沒有織錦掛毯和其他裝飾,顯然原本是無人居住。洛克皺起臉,做了個深呼吸,猛地坐直。他的後背和腦袋隱隱作痛。
「唔,這可是其中一半的樂趣。」鎖鏈撓了撓下巴,「你自己說過,這是一項測驗。你得和薩貝莎合作,她在這種事情上的經驗豐富得多。卡羅和蓋多是你在高處的眼線,也就是監視周圍整個地區,掩護你的行蹤。我在附近的地面上,但不會直接參与。我奸詐的小奇迹們必須自己解決問題。」
這是接下來成百上千次里的第一次。兩人一起出去搶劫路人,武器只是寥寥數語和一個空銅罐,但戰果就彷彿他們是一雙盜匪。
「我們沒法把她救出來,洛克。」鎖鏈的聲音是那麼溫柔和哀傷,比斥責和命令更強烈地攝住了洛克的心神。「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全都取決於你。如果你不爬上去,她會活下來。暫時活著,生不如死。但如果你爬到那個窗口……把小瓶交給她……」
「那我們幹什麼?」
「唱得不錯,」鎖鏈說,「卻浪費在一首爛歌上,渾身灑滿香水的紈絝子弟炮製出那鬼東西,為一個老傢伙的愚蠢正名。」
「講點道理吧,」鎖鏈說,「找真正的公爵密探偽裝一場綁架,風險也未免太高了。」
「你做得非常好,」鎖鏈說,「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好——」
「這一杯獻給我們的恩主和保護者,詭詐看護人、必要託辭之父。」鎖鏈小心翼翼地推開這個酒杯,「今晚他讓我們的朋友、他的僕人薩貝莎回到我們身邊。」鎖鏈將左手拿到嘴唇前,對著掌心吹了口氣。「我的言辭,我的呼吸,這些事物約束我的誓言。一百個金幣,從誠實的男女手中偷來,將在孤兒之月的黑夜投進大海。我們心懷感激,為了薩貝莎的安全。」
貝絲。薩貝莎。自從他住進神父的巢穴,薩貝莎這個名字至少被提起過十幾次。洛克忽然覺得自己傻透了,居然沒有把這兩個名字聯繫在一起……但話說回來,他以為她已經死了,對吧?在驚詫、尷尬和惱怒的底下,他的胃裡升起一股暖意。貝絲還活著……而且就在這兒生活!
片刻之後,洛克眼前滿是桑贊兄弟瘋狂舞動的四肢,在他成為鎖鏈的受監護人的這短短几天里,他第一百次地分不清兄弟倆哪個是哪個了。雙胞胎狂笑著彼此扭打,鎖鏈平靜地伸出手,準確地一隻手抓住一個人的一隻耳朵,兩人同時號叫起來。
「我知道。意思是情報本身就是釣餌,對方多半甚至不知道誰會咬鉤。他們放下釣線,等待魚兒咬鉤。」
「我打出我們,呃,聯合儀式的手勢。」洛克將左手收進右手裡,垂下腦袋,直到額頭幾乎碰到大拇指,「除非對方和我說話,否則我就不開口。」
正如薩貝莎說的,鎖鏈離他們並不遠。蓋多拉著洛克跑向西邊的碼頭、運河旁的廉價倉庫,那是拉松納區的盡頭。鎖鏈身穿日常便服和棕色長外套等在一間空倉庫里,倉庫里能聞到腐爛物和樟腦的氣味。兩個男孩跌跌撞撞跑進門,鎖鏈晃動一個燈光微弱的鍊金燈球,匆匆忙忙走向他們。
土地因為他們的抵抗變成紅色!
響亮的咔嗒一聲在房間里回蕩,門徐徐向內打開。
「對,出了名的。」洛克傻乎乎地咧嘴笑道。他的肚子里暖洋洋的,腦袋像是還沒有一盎司重,意念和行動脫節了一次心跳的時間。他很清楚自己就算還沒有醉,也正在像飛鏢被擲向牆壁似的奔向醉酒。
「什……什麼?誰?」
「翻窗?」洛克說,立刻忘記了這個做苦工的漫長下午,「我……我當然願意。但我以為你,呃,不做這種事情。」
洛克掙脫卡羅的手,在桌上站起來,他終於可以低著頭注視鎖鏈的雙眼。
但請你多看一眼這隻絕妙的大雞|吧!
洛克趴在地上,read•99csw.com面頰貼著濕漉漉的石頭,眼睛盯著一條磚砌通道的狹窄出口。他意識到自己從剛才那條小巷被拖進了一條更狹窄的陋巷。按著他的這個桑贊拉過一塊沉甸甸濕乎乎的惡臭東西裹住兩人,只留下最細的縫隙供人窺視。半秒鐘過後,追趕洛克的兩個男人喘著粗氣罵罵咧咧地跑了過去。他們跟著取代了洛克的黑影奔跑,根本沒有多看一眼幾英尺外兩個男孩躲藏的小巷。
剛一喝完他就叫道:「哇咳。」這個聲音介於有禮貌的咳嗽和垂死鳥兒的最後一口長氣之間。他捶打著胸膛。「哇咳,哇咳,哇咳咳咳。」
「拿著,」鎖鏈說,「你的個頭足夠小,可以沿著藤蔓爬上后牆,到窗口,然後——」
「從沒上過屋頂吧,對不對,小子?」薩貝莎微微移動身體,動作輕柔得洛克甚至沒聽見她的黑色罩衫和褲子發出摩擦聲。她向擋牆外看了頂多幾次心跳的時間,然後重新伏下。
蓋多拽著洛克站起來,轉身跑進分岔的陋巷深處。
「晚安。」她說。
「我當然可以在這兒。我就住在這兒。」貝絲扔下她手裡的棕色皮包,解開頭髮,讓頭髮垂落在肩膀上。「你又是什麼人?」
「別出聲,」她耳語道,「我進去偷項鏈。你在屋頂把風。確保木板留在我們需要的地方。」
「呃。啊,對。聯合儀式的手勢。還是問候。對見習成員要誠摯問候,遇到職位更高的人,呃,就閉嘴。」
薩貝莎離開的方向傳來一連串咚咚的腳步聲,然後是一扇門啪的一聲被猛然推開。薩貝莎跑出暗處,向他而來,抓住他的胳膊,推著他爬上木板。
雖說發號施令的時候精神頭十足,但卡羅和蓋多要是無事可做,就會變成懶惰的化身。他們時而用小動作干擾,時而正大光明地扮小丑,終於把洛克平時只需要半小時就能完成的碗碟清洗拖長到了將近三小時。從神廟下來的秘密入口砰的一聲關上,鎖鏈神父回來了,這時候洛克的手指已經泡得發皺,被擦銀器用的鍊金拋光劑漂得發白。
「不公平,」洛克喊道,「這個測驗不公平!我不可能獲勝!」
「別人叫他蜘蛛。他們那幫人負責對黃號衣來說見不得光的工作。他們是間諜、刺客、千面人。非常危險,和正派人一樣危險。」
「來,」他喊道,「快來!」
「諸神保佑我們所有人,」某天夜裡,鎖鏈拍拍洛克的肚皮說,「你已經不是幾周前加入我們的破爛小死屍了。食物和陽光給你施了招魂術。你的個頭雖然還是很小,但應該能頂得住中等強度的風了。」
「搞清楚我們在和誰打交道。」
「我不知道……那幢屋子裡的人。」
「好,好,這就來。」卡羅擺弄了一會兒豎琴,彈起一首快節奏的曲子,比剛才的小調要複雜得多。
「肯定過了中午。」
「那個假模假式的暴脾氣給了這麼高的評價,」鎖鏈沒有理睬洛克,「來,咱們看看她的本事。蓋多,領著薩貝莎跳一支四步舞。Complar entant。」
雞|吧!
「卡羅會讓他們好好追上一場,甩掉他們就回來找我們。」這個桑贊過了幾秒鐘說。
「你撒謊了!」洛克的洶湧怒火噴薄而出。他不記得他對任何事情有過類似的感覺,甚至包括葛雷格和維斯林在內——雖然他已經殺死了他們,不是嗎?「這些都不是真的!」
「請原諒我,」鎖鏈的聲音非常輕柔,「但我們還需要了解你的這一面,洛克。」
「很好。那你也許不會毀掉這次行動。」她示意洛克來擋牆前,「慢一點。只能稍稍起身,眼睛高過牆頭就行了。然後仔細看一看。」
「我知道鎖鏈派你來幹什麼。」薩貝莎閉上眼睛說,「沒事的。他和我早就談過這個。沒——」
「我離不開這把椅子,」薩貝莎說,聲音低沉而焦急,「他們隨時都會回來。你手裡是什麼?」
「給你倆接生的穩婆也這麼說來著。」鎖鏈說,「去給大家拿酒杯,順便聽我祝酒。」
「放他媽地獄的烈焰臭屁。」鎖鏈抓起拐杖(屬於偽裝的一部分,但也方便他隨時都能操起武器),從身上掏出一柄匕首,連皮鞘一起扔給蓋多。「待在這兒。遮住燈球,把自己藏好。要是卡羅比我先回來,千萬別一刀捅死他。」
「啊哈,」第一個完成任務的人說,「你比水下的悶屁還要慢!」
「可你不是死了嗎?」洛克堅持道,「他們說你淹死了!」
從美麗的舊卡莫爾到遙遠的神門山,
但她已經消失了,片刻之後,他聽見一連串咔嗒聲。薩貝莎在屋頂某處開鎖——再一瞬間,她就進去了,一扇門的鉸鏈發出極其微弱的吱嘎聲。
「不知道。我們只知道下午要幹什麼,而你下午的任務呢,就是洗盤子。」
蓋多連忙從鎖鏈背後跑出來,對薩貝莎鞠了一躬,誇張得鼻尖險些碰到地面。「這位少女,我被您迷住了。能讓我懇求您賞光跳支舞嗎?要是我不假裝樂在其中,我的監護人就不肯給我飯吃了。」
追隨鎖鏈神父的頭幾個月里,洛克開始逐漸忘記自己曾經熟悉的卡莫爾城,取而代之的是迥然不同的另一個地方。作為一名陰影山少年,他對白晝僅有浮光掠影的了解,他去探尋地上世界,然後迅速跑回墳場下熟悉的黑暗洞窟,就像潛水者必須在氣息用完前浮出水面。陰影山固然充滿了危險,但都是他熟悉的危險,而地上的城市充滿了無窮無盡的莫測神秘。
「來。」桑贊兄弟中的一個說,他湊巧坐在洛克床邊,大腿上放著一本書。這個桑贊(頭腦混亂的洛克實在分不清他是哪一個)遞給他一個盛著水的木杯。水溫乎乎的,但很乾凈,洛克幾口灌下去,忘記了所有禮儀,驚訝于自己感覺到的乾渴。
「然後呢?」
整整兩千倒下不再起身,
鎖鏈伸出手,輕輕推著他重新躺下,洛克拍開他的手。
「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個詞從我們這類人嘴裏說出來乃是一樁惡罪。」鎖鏈猛地轉過身,嚇得洛克踉蹌後退。洛克從沒見過鎖鏈的臉色如此陰沉,他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強調他說的這段話。「這是正派人之間能做出的最嚴重的指控,無論是宣之於口還是默想於心,因此在你伸出手指之前,必須百分之百確定才行。在用這個詞之前,你最好武裝到了牙齒,明白了?」
他把玻璃小瓶放進她手裡,兩人的手指接觸了一瞬間,溫暖的皮膚擦碰溫暖的皮膚。她輕輕捏了一下洛克的手,洛克使勁吸氣,鬆開小瓶。她的手指握住小瓶,現在他拿不回來了。
「你說過我們今天不用坐台階的!」一個桑贊叫道。
「沒什麼。」他說。
兩人沒再說話,徑直跑出倉庫。鎖鏈站起身,轉向洛克。
「實際上,我三步就能將死他。」鎖鏈笑嘻嘻地坐回椅子里,「但我打算再多戲弄他一會兒。」
「也不用坐台階!」另一個桑贊在隔壁房間喊道,「不學劍術。不學打結和繩術。不學硬幣把戲。」
太陽在過去對洛克來說彷彿審視世間的熾熱巨眼,但此刻他身穿小白袍坐在神廟台階上,太陽只會曬熱他的腦袋。漫長的乞討時間會讓一個快活的孩子厭倦,但洛克早就通過最確鑿的方式學會了耐心:為了自己的生存而躲藏。在一小塊陰影里蜷縮半個晚上,這對洛克來說並不稀奇;懶洋洋地東歪西倒,等著別人送錢給他,這簡直是帝王般的奢侈生活。
「我不認為他們是扎手角色。應該只是你要我們偷的那個老傢伙的手下。」
「我再也不會失敗。」他緩緩對自己點頭,彷彿這是某道數學謎題的多年尋覓未得的答案。然後他用最大的音量喊了起來,不在意這一嗓子是不是傳遍了整個拉松納區的上上下下。
「你肯定認為我們不是言出必行的人。不可能在你這麼一個漂亮的小女孩身上用什麼手段。但你現在已經是死路一條了,就讓自己好受一點吧。你遲早會開口的。不過也許是在慘叫中開口。
「很好,」鎖鏈說,「加二十一和十三。」
「梅拉喬銀行有個朋友給我通風報信。」鎖鏈在廚房裡走來走去,拿起粉筆和孩子們上課用的石板,飛快地勾畫起來,「某位橄欖油商人似乎想讓他的廢物兒子娶一個貴族老婆。為了給這項交易上點潤滑油,他必須讓家族資產重新進入流通。」
尖銳的劇痛刺穿了包裹著他的溫暖和滿足。早點歇息?離開薩貝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模糊而可愛的她,每次要眨眼的時候都禁不住要怨恨自己。
但請你看一眼這隻最堅強的大
這是看家狗,還有山羊和綿羊;
「不。」他揉揉眼睛,感覺眼淚又流了出來。
洛克操作藏在一塊蟲蛀掛毯后的機械裝置,神廟牆壁里響起微弱的隆隆聲。大門吱吱嘎嘎打開,東面的牆上出現一道耀眼的垂直陽光,聖殿很快沐浴在了溫暖的晨光之中。鎖鏈伸出一隻手,洛克跑過去抓住。
「怎麼了?」
「我是說,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說你,薩貝莎……對不起。我只是……我很高興你沒有淹死,你明白的。」
「可是……我們都來了……你帶我來——」
「我做不到,」熱淚再次滾下洛克的面頰,「真的做不到。求你了。」
「很好,說明他們已經就位。要是出了岔子——比方說一隊黃號衣出現在街上——他們兩個就會嚷嚷『主人要更多的酒,主人要更多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