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部 她的影子 插曲 孤兒之月

第一部 她的影子

插曲 孤兒之月

「我的責任和義務歸於自己。」洛克說。
洛克鞠躬,走進一根柱子的陰影。按照他的計算,這裏容得下幾百個人,但現在只有幾個男男女女。看起來他來得很早,是接受守秘誓言的最初幾名見習學徒之一。他看著更多的少男少女被帶進房間,摘掉兜帽,接受他剛才接受過的儀式,胸中攪動的興奮越來越激烈。卡羅……蓋多……金……一個一個來與他會合,欣賞持續不斷的儀式。洛克的幾個夥伴罕有地沉默和嚴肅——他甚至能說桑贊兄弟真的很緊張。這可不能怪他們。
「『我們』是什麼意思?」目標轉身面對金,「小子,你憑什麼替我說話?」
「我還沒有被抓住!」少年怒吼道。
「那好吧!」鎖鏈咧嘴一笑,「他要是不願意,小夥子們,那也是你們倒霉。你們叫什麼?」
「來吧,我帶了足夠的零錢。」金伸出右手,掌心裏是兩個金塔林,「對你當然也不是難事。」
「接受我的詛咒吧。我將在太陽和繁星下追捕你。我將利用你,煽動你背叛你的兄弟姐妹。」
「不可能,他媽的絕對在開玩笑!」卡羅說。
「但你肯定用得上放哨的,或者有人幫忙轉移注意力,以防萬一。」洛克說。
「紅酒,」卡羅說,「二十四瓶。繩戲者路下來有個半瞎老雜毛,就是從他那兒借的。」
「不,我親愛的,不需要。我們的神廟注重實際。再說,打扮漂亮毫無意義,因為你們會被麻袋套住腦袋。盡量裝得好像大吃一驚——我只能透露這麼一個小秘密。」
「我接受你的詛咒,那是我天上保護者的祝福。」金說。
「我們的運氣之父,我們將這個場所奉獻給您;讓我們能夠享受您的榮光,接受您的神秘。」說話的是鎖鏈,聲音渾厚而洪亮。他走到女人身旁站住,也穿著同樣的袍子。「我們是盜賊中的盜賊,我們分享我們的福分。我們是手勢和口令的守護者,放下惡意和詭計來到這裏。」
「是的。」
「哈,恐怕和我沒什麼關係。」目標小心翼翼地撣掉馬褲上的幾小塊糖霜,「我純粹是被偶然捲入的。走吧,孩子,走吧。沒什麼好哭的。」
「我用卡莫爾的水祝福你,它帶來了你偷盜的財富。」第三位祭司說,用浸濕的手指碰了碰洛克的左臉。
這是艾贊·基拉第七十七年的初冬,馬林內爾月,天空空蕩蕩的。今夜名叫「孤兒之月」,按照古瑟林的傳統,洛克這樣的孤兒該長一歲了。
卡莫爾到了冬天,只要天空不像失禁似的漏水,氣候其實相當怡人。今天溫暖的陽光和涼爽的微風同時落在人們身上,你很容易忘記這座城市有一千零一種辦法悶熱、憋悶、發臭和讓你出汗。洛克儘可能快地向北走了兩個街區,然後右轉上了翡翠足踏大街。他身穿僕役制服,因此笨拙地抱著那麼一個箱子邁著不體面的步子行色匆匆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事情。
「好吧,好吧。」年長的男人怒氣沖沖地說,「小子,下次抱著蛋糕走路的時候當心點兒。」他沒有再說什麼,急匆匆地走開了。
洛克跪倒在地,疊起雙手,閉上眼睛。詭詐看護人,不要讓我在薩貝莎面前犯下大錯,他祈禱;隨即想到在這種場合因為私人問題祈禱似乎有點瀆神。媽的,這是他的下一個念頭,這當然就是錯上加錯了。
「你棄絕並藐視這部律法嗎?」
洛克看見她的哥哥帕奇羅和安傑斯站在年長學徒的行列中,但她必須和新人站在一起。她走到洛克旁邊,把他從柱子旁邊的位置推開。
「我接受你的詛咒,那是我天上保護者的祝福。」泰索說。
「你叫什麼?」
這就是最關鍵的時刻了。任何盜賊,哪怕與法外生活只有最細微的一絲聯繫,只要願意立下守秘誓言,今天就可以站在這裏。但邁出下一步,立下入會的誓言,就將表明他選擇無名十三神為自己在天上的保護者。當然了,他們不需要去反對瑟林眾神殿內的其他神祇,但只要活著,他們最虔誠的祈禱和最珍貴的祭品都必須獻給無名十三神。就連從小就學習成為祭司的孩童,也要長成到少年才立入會誓,還有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立這個誓,更願意與所有神祇保持鬆散的禮敬關係,而不是徹底獻身於其中的某一位。

3

「你最近在見鎏金百合的姑娘?」金說。
「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你在幹什麼?」洛克說,「你一個人對付警察——」
「你們兩個有什麼資格嘲笑洛克?」薩貝莎說,「如果二位的鳥兒最近長出了毛,那大概只是綁了把油畫刷子。」
「假設性地,」蓋多說,「好詞兒。假設性地。」
「現在聽正義的言辭。」紅裙女人說,這條裙子很短,破破爛爛的。她戴著公爵治安官掩飾身份的那種天鵝絨面具。正義抓著納絲卡的肩膀,把她拖出人群,強迫她跪下。「我衡量所有因素,最喜愛清點黃金,但你一點也沒有;我念出所有名字,最青睞有頭銜的,但你來自平常人家。你是什麼人,竟敢忤逆我?」
九九藏書「我將處自己死刑。」洛克抬起右手,放在男人的指節上。陌生人收起手,讓洛克拿著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嚨。
「讓盜賊繁榮。」眾人念誦。
洛克聽話地爬起來,把匕首還給男人,這是一個肌肉發達的長發角頭,洛克認識這張臉,但不知道他叫什麼。巴薩維大佬治下的世界非常廣闊。
「我用卵石路的灰塵祝福你,那是你的落足之地。」女祭司將一抹灰土塗在洛克的右臉上。
「需要沐浴更衣嗎?」薩貝莎問。
「是的!」
納絲卡立誓后,從小皮袋裡取出一副眼鏡戴上。任何人只要精神正常都不會嘲笑她這麼做,但洛克覺得就算納絲卡不是大佬的女兒,也不會害怕在公開場合戴上那東西。
每年的這個夜晚,年幼的盜賊將完全進入詭詐看護人的神秘王國,古卡莫爾崩塌廢墟深處的某個黑暗之處。
「我是盜賊中的盜賊。」蓋多說。
「繼承黑夜。」眾人嚴肅地吟誦道。
洛克沒有立刻倒地而亡,這個事實能夠證明人類男性並不會因為體內的所有熱血都同時湧上面頰而死。
「總之,鎖鏈說儀式后祝酒時用得上。」蓋多說,「反正祭品總得處理掉嘛。」
「你呢,洛克?」薩貝莎平靜地問。
「怎麼可能,先生?」洛克說,和他在陰影山時一樣逼真地吸著鼻子,「主人會剝了我的皮去裝訂書本!」
「謝……謝謝你們,二位先生。」洛克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會為此倒霉,但肯定比空手回去好得多。」
「然而,」蓋多說,「假如你能去問問鎏金百合的姐妹,就會發現你的——」
「接受我的詛咒吧。我將等著你。」
「你的信物是什麼?」
「咱們的蛋糕就砸在那傢伙頭上怎麼樣?」金說。這會兒正是午後陽光最好的時候,他和洛克守在泉水灣區五聖大道旁的一條小巷裡。
鎖鏈遞給洛克一把黑鋼的儀式用刀。
「鮮花插在牛糞上。」納絲卡說,兩個姑娘咯咯壞笑。洛克面頰發燙。
沒有一個學徒後退。鎖鏈擊掌三次,掌聲回蕩在拱頂之下。
「這是我們的天賦和我們的技藝,是您因為愛賜予我們的禮物。」第三個開口的是命令學徒立誓守秘的角頭,此刻他也換上了灰袍,「陰影之父,教導我們取得我們敢於取得的一切,請接受我們的虔敬。」
「我們在和平中齊聚一堂,全能恩主為我們作證,地下和天上的第十三君王,他的名字是嚴守的秘密。」女祭司再次開口,走到鎖鏈的左手邊,「今夜他要求我們的祭祀,孤兒之月。」
「成為盜賊中的盜賊。」洛克說。
「花了我大半天呢,」薩貝莎說,「而且真的不容易,但我很喜歡這些東西的樣子。」她從背後取出三根拋光的巫木警棍。其中一根很新,一根有些使用的痕迹,還有一根像是從這幾位紳士盜賊剛生下來起就開始砸人腦殼了。
「是的。」
「很高興看見您屈尊降臨廉價座席,納絲卡。」薩貝莎說,優雅地擠開洛克背後的金。洛克的後背一陣刺癢。
「好得很。」金撓著肉乎乎的下巴上淺淺的黑色絨毛說,「薩貝莎,你是什麼?」
「你們的眼睛並沒有欺騙你們。」薩貝莎說,抓著皮帶旋轉警棍,「卡莫爾據說最警醒的幾位城市看守人確實弄丟了他們勸人向善的棍子。」
「今夜你為什麼來到這裏。」
「花了我們兩個鐘頭做蛋糕。」洛克說,「你們真該看看那一幕。我們應該上舞台。那傢伙的心臟都化成一汪水了,我演得那麼哀傷和可憐。」
「你認為會有選拔儀式。」蓋多狡猾一笑。
她當然並不需要,洛克心想。納絲卡比他高一英寸,近來和薩貝莎一樣,也越來越像女人而非少女。不知道為什麼,她對紳士盜賊總是青眼有加。洛克不禁懷疑鎖鏈神父給巴薩維大佬幫的「小忙」其實並不像他說的那麼小,而納絲卡與那些事情或許有點關係。但她從來沒提起過。
「我們要一起。」蓋多說。
「那就根本不是表演了。」蓋多說。
「盜賊中的盜賊。」金說。
「是的!」
「咱們先別著急,」金安慰道,「我們沒法給你另買一個蛋糕,但至少可以幫你的主人挽回那個克朗。」
「卡羅·吉亞科莫·佩圖佐·桑贊。」
「天哪,你開玩笑吧?」蓋多說。
「是的!」所有學徒大喊。太陽將蓋多摔倒在地,動作可不怎麼輕,然後轉身背對眾人。
「哎呀呀。」目標說,像是金掏出上膛的十字弓指著他的私處。維瑞科納女士是卡莫爾最著名的訟師之一,她是幾個最有權勢的家族的發言人,每一個靠文書討生活的人都必然知曉她的傳奇。「我知道了……但是——」
他拚命讓腦海里充滿虔敬,聽著幾個成年人的喃喃聲響。鎖鏈和同伴悄悄討論了一會兒,最後,洛克終於聽見腳步聲走近。
「怎麼,你是維拉人不成?難道窮酸得連兩個塔林這種小錢都掏不出?要不然,你可以把名字留給我,我請我的女主人看看是誰不肯——」
「接受我的詛咒吧。黑夜將是你的白晝,蒼白的月亮是你的太陽。」

1

https://read.99csw.com
一個新出現的聲音在廳堂後部隆隆響起,三個穿黑袍戴面具的男人從警衛背後走了出來,然後是一個穿紅裙的女人。他們大踏步走下中央過道,推開擋路的學徒,在學徒和祭台之間站成一排。
「停下!」
「我,呃,我好像還沒仔細思考過。」他在撒謊。鎖鏈經常丟出一兩句暗示,描述詭詐看護人教會的隱秘架構,洛克對此一向頗為著迷,但他不確定薩貝莎想不想聽他說這些。「那麼,呃,你有興趣?」
他突然意識到只有一個人還站在身旁:薩貝莎。
「喜歡喝酒也不是非得自己開酒館嘛。」卡羅替他說完。
「立刻停下!」說話的是個男人,面具上雕刻著象徵性的青銅太陽,一張沒有笑容的險惡大臉向外放射光線。他抓住蓋多的后脖頸,把蓋多拖到前面來。「現在聽太陽的命令!我燒毀暗影,驅散黑夜,讓你們的罪孽無所遁形!我升起的時候,誠實的普通人也起床,我落山的時候,他們跟著睡覺!我是一切規矩的主宰和尊父。你是什麼人,竟敢忤逆我?」
「我是裁決。」最後一個人說,他的黑色面具上沒有任何裝飾。他拿著一根絞索,套住泰索·沃蘭蒂的脖子,把他拖出人群。泰索齜牙咧嘴,抓住繩圈,盡量保持平衡。「聽我說。我是被拒絕的慈悲。我是方便之門。我是羊皮紙上的簽名。你就是這麼喪命的——死於書記員、印章和蠟封之手。我很廉價,我容易收買,我永遠饑渴。你是什麼人,竟敢忤逆我?」
「盜賊中的盜賊。」納絲卡說。
「正式的祭司資格?」卡羅伸伸舌頭,「不是我們的風格。別誤會,我們敬愛詭詐看護人,但我們兩個……」
「你深深地傷害了我們。」卡羅說,「但良好的教養不讓我們以同樣的方式回答這個問題。」
「唔,你們都很忙。我看見你和金在烤蛋糕。」
「我們中有誰願意與這座神廟締結盟約,立誓加入?」第三位祭司說。
「來幫我擦長槍吧,桑贊。」洛克說,打了個複雜的手勢,卡莫爾人只有在特別想挑起爭鬥時才會公開使用這個手勢。
「哦?哪個律師?」
「願黑影認可你是他們的同類,兄弟。」鎖鏈用一枚冰涼閃亮的硬幣碰了碰洛克的額頭,「我用銀子祝福你,那是月亮與星辰的光。」
「扎卡斯塔,」金滿臉敬畏和讚歎,「該死!運氣真是糟透了。」
這一天的活動從尋覓恰當的祭品開始。
「就是他這個類型。」洛克贊同道。他抱起那個至關重要的包裹:用亞麻紙裹著的一個立方木框,邊長兩英尺半,有個非常結實的木頭底座。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金說,「諸神保佑你們二位。」
「這個人為你們所有人代言嗎?」
去儀式舉行的地點這一路走得很崎嶇。他沒多少分量,所以運送他的人沒費什麼力氣,但他們似乎爬了很多樓梯,走了很多蜿蜒狹窄的巷道。他在黑暗中被拖著轉圈,聽著成人的咕噥和耳語,聽著罩住頭部、讓皮膚刺癢的羊毛袋子里自己的呼吸聲。
「關於我們今晚在這裏的所作所為,從此刻直到你的靈魂被稱量,你有責任也有義務在任何時候以一切方式保持沉默。」男人說。
薩貝莎外出活動歸來。她面頰緋紅,幾縷紮緊的頭髮散落在外,米色罩衫敞開的領口露出汗水的光澤。換了平時,洛克的視線會像生了根似的長在那件罩衫上,但此刻他假裝有什麼無比重要的東西忽然出現在了廚房遠處空蕩蕩的角落裡。
「那麼請學會我們的標誌。」男人抬起左手,手指微微分開,洛克照樣學著做,掌心緊貼角頭的掌心。「左手對左手,皮膚對皮膚,告訴你的兄弟姐妹你沒有攜帶武器而來,你不會避開他們的觸碰,你不會置自己於他們之上。現在去等著吧。」
「全能恩主滿意就行。」洛克咧嘴笑道,「讓我清理好這堆東西,找個地方扔掉,免得被黃號衣打破腦袋。回家嗎?」
入會誓就這麼完成了,他沒有舌頭打結,也沒有忘詞。洛克很自豪,心裏暖洋洋的,重新回到隊伍里,但和其他孩子隔了幾英尺。
「將有一人獲得選拔,」女祭司說,「他必須立刻做出回應。如果拒絕,將不會再得到這個機會。」
「起來吧,小兄弟。」男人說。
「你們是否真心並自願侍奉我們的十三神,他的名字是嚴守的秘密?」
兜帽終於被掀開。洛克在筒形拱頂下昏暗的房間里拚命眨眼,燈架上的白色燈球光線暗淡。牆壁和立柱是石頭質地,洛克看見四處有因為歲月而成片剝落的裝飾壁畫。附近某處傳來滴滴答答的水聲,但這在卡莫爾低地的建築物里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個地方完全屬於人類,只有石塊和灰泥,看不見哪怕一丁點祖靈玻璃。
洛克躺在拱頂房間中央的一塊石板上。他的手腳沒有繩索捆紮,但一個男人突然跪下,用匕首抵著洛克的喉嚨,剝奪了他的自由。洛克能感覺到刀鋒緊貼皮膚,他立刻就知道這不是鬧著玩的那種刀刃。
她的舉止中沒九九藏書有絲毫猶豫——她抱著胳膊,微微抬起下巴,像是有人膽敢質疑,她就會立刻發起決鬥。她扭頭看了一眼洛克,投來期待的眼神。
「諸神啊,」他說,「你害死我了!」
「你是否真心並自願侍奉我們的十三神,他的名字是嚴守的秘密?」
拱頂下有百多號人。這隻是卡莫爾無名之神御下人口的一小部分,但按照鎖鏈的說法,虔誠不虔誠的區別就在這兒。心血來潮的時候,人們很容易祈禱或咒罵,但要你每年一晚地去某個荒僻場所參加虔信者的聚會,那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了。
「打破這個責任的懲罰是死刑。」
「保佑敏捷的和大胆的。」鎖鏈說,走向廳堂前部,那裡有一塊以黑色絲綢覆蓋的石頭。「保佑有耐心的和警醒的。保佑幫助盜賊、藏匿盜賊、為盜賊復讎、銘記盜賊的,他們將繼承黑夜。」
「好,很好。」他喃喃道,「桑贊兄弟,幾個沒你們那麼忙的人正在把酒送過去。其他人,你們的祭品應該準備好了吧?」看見大家都在點頭,他面露喜色,洛克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興奮(儘管他頂著兩個黑眼圈)。「很好。咱們先吃點東西再出發。」
「哦,誰知道呢。說不定你倆讓別人幫忙做了所有的事情呢,對吧?」薩貝莎翻個白眼,「你們的祭品是什麼?」
「一枚金幣,用我的雙手偷來。」洛克答道。他用刀尖刺破左手大拇指,擠出鮮血滴在他靠蛋糕騙來的金塔林上。他把金幣放在盆里,將黑鋼匕首還給鎖鏈。
「你從哪邊上?」
「您教導我們好運氣能被捕獲和分享。」女祭司說。
「您給了我們黑暗,成為我們的護盾。」第三位祭司說,「您教導我們夥伴的至福。」
泉水灣區無疑是上流人的聚集區,數一數街上的僕役、看一眼花園裡和街道上黃號衣的閑散步態就知道了,他們的甲胄上過油,馬靴閃閃發亮,大衣和帽子沒有風吹雨淋的痕迹。駐守這種區域的都是有關係的男女,他們執勤時總是煞費苦心地打扮自己,除了本職之外還要充當裝飾物,否則就會被調去遠不如這裏滋潤的地方。

2

「梅拉喬銀行的,」金帶著一絲微笑說,「堂娜泰拉·維瑞科納。」

4

正義把納絲卡扔回人群里,轉過身去。
儀式繼續進行。第二個是納絲卡,然後是金、泰索和薩貝莎。薩貝莎獻祭她偷來的警棍,人群發出嘖嘖讚歎。接下來的儀式都很順利,直到桑贊兄弟中的一個被招呼上前,兩人卻一起走向祭台。
「這是沒有神廟的教會的神廟。」一個穿灰色兜帽斗篷的女人走到拱頂廳堂的正中央,她說,「這是沒有儀式的神團的儀式。」
女祭司把一部皮革裝訂的書冊放在祭台上,男祭司把一個金屬盆放在書冊旁邊。鎖鏈指了指洛克。洛克既興奮又緊張,出列走向祭台。
「他們都會和你一起問吊嗎?因為友情,像分贓一樣平分死亡?」
「讓富人銘記。」
「哎呀,謝謝誇獎。」薩貝莎朝眾人虛情假意地鞠個躬,「我必須承認,有兩根是從腰帶上摘下來的。第三根就放在哨所里,但我覺得我沒必要拒絕這種誘惑。」
這就是他在等的信號嗎?要是他轉身放棄這個機會,她會怎麼看待他?站在薩貝莎身旁卻比不上她的勇敢,這個念頭像匕首一樣刺進內臟。他挺起肩膀,朝鎖鏈點點頭。
「這個人,」男人使勁搖晃金,「為你們所有人代言嗎?」
二十碼,洛克微調方向,確保他和陌生人按目前的路線各自前進就絕對不會撞在一起。十碼……金離那男人的胳膊肘很近。
納絲卡第一個向前邁步,其他所有人連忙自覺跟上。等所有學徒儘可能嚴肅地站好,鎖鏈舉起雙手。
「誰將處你死刑?」
「這個問題很有意思。」金摘掉眼鏡,邊說邊用罩衫袖子擦拭,「要是詭詐看護人選擇我這種人當神父,我反而會很驚訝。我父母曾向甘朵羅立誓。我想我會樂意接受諸神對我的安排,但我似乎不是很想從事神職。」
「比方說現在?」薩貝莎轉過洞窟入口地道的拐角,出現在他們眼前。
「對,繞遠路。」金說,「半小時后見。」
又一頂兜帽掀開,是薩貝莎,染成棕色的可愛捲髮如雲般灑落。看見匕首碰到她的咽喉,洛克咬住了腮幫子。她冷靜而迅速地立誓,聲音比去年此時嘶啞了一丁點。她走向紳士盜賊幫,瞥了洛克一眼,洛克有幾秒鐘希望她能來站在自己旁邊,不過卡羅和蓋多見狀分開,請她站在兩人之間,薩貝莎走了過去。洛克再次咬住了腮幫子。
「盜賊中的盜賊。」泰索喘息道。
幾個男人和女人用可拆卸的木架在學徒們被帶進來的那道門上懸挂簾幕,濟濟一堂的盜賊頓時安靜下來。除了天花板上的通氣孔,那道門是洛克能看見的唯一出入口。警衛在簾幕旁站好,他們都是一本正經的打手,穿皮革長大衣,手持短棍和斧頭。鎖鏈說過他們的任務是保證儀式不受打擾。read.99csw.com其他警衛會在外面布下羅網,守住外來者偷窺或擾亂儀式的所有路線。
「但是——」
「咱們去認識認識他吧。」
「兩個勇敢的靈魂,」鎖鏈靜靜地說,「跪下,在沉默中低頭。我們三個祈禱,懇求指引。」
「我們認為詭詐看護人也不會有異議。」卡羅說。雙胞胎拉著手。
「是的!」
「他的右邊。」
「稱頌詭詐看護人。」三位祭司同時說。
雇傭打手鬆開金,哈哈大笑,轉過身去。洛克擠開幾個學徒,第一個過去扶起金。
「你們都天生該上絞架。」男人鬆開絞索,轉過身去。沃蘭蒂踉蹌後退,卡羅和蓋多扶住他。
成群的學徒立刻分開。有幾個略作猶豫,但絕大多數都是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包括金和桑贊兄弟。洛克默默沉思……他真的想要這個嗎?適合他嗎?難道不應該有信號、徵兆或者神靈的什麼指引嗎?也許走到旁邊才是正確……
「現在請面對你們的誓言。」鎖鏈說。
五個人看著越來越多的成年人進來,越來越多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少年在刀鋒下立誓。人群中有幾張熟面孔。
「女人與少年做伴。」薩貝莎誇張地嘆口氣。
「你們是否願意將思想、言辭和行為獻給他,從現在直到靈魂被稱量?」
「那傢伙馬上就縮了,像是金掏出幾隻活蝎子開始耍弄。」半小時后,洛克這麼說,「然後金叫他窮酸,說他是維拉人,等等等等,倒霉的傢伙就這麼掏出了兩枚金幣。」
拱頂下歡聲雷動,但薩貝莎冰冷的視線刺穿了洛克的興奮。他太熟悉薩貝莎的表情了,他自己也經常練習:撲克臉,徹底的空白,無動於衷的面具,用來掩飾更激烈的感情。
「洛克·拉莫瑞。」
「諸神在上。」洛克說,敬佩和驚愕混成一團,在他的胃裡翻騰。在泉水灣區從一個倒霉蛋身上榨出了半克朗的滿足感消失得乾乾淨淨。「這……這太他媽厲害了!」
入口地道里回蕩起金屬碰撞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頭。只可能是鎖鏈完成當晚必須的各種準備工作回來了。他拐過轉角,看見所有人都在,露出微笑。
洛克打個響指,桑贊兄弟禮節性地鼓掌。卡羅和蓋多肩並肩坐在玻璃地窖的廚台上,對椅子這種平常的傢具不屑一顧。
五碼,金從背後撞在目標身上,陌生人張牙舞爪地摔了過來,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量,不偏不倚地撞進裹著亞麻紙的包裹。洛克打個配合,脆弱的立方木架頓時折斷,十五磅的香料蛋糕和糖霜掉了出來,大部分掉在卵石路面上,發出肉塊落在屠夫案板上的聲音,剩下的砸在已經一屁股坐下的洛克身上。
「這個傻瓜為你們所有人代言嗎?」
「數量夠了。」金說,「而且我們覺得我們費了不少力氣。藝術細胞及其他。」
「但那不是普通蛋糕,」洛克抽泣道,「是我主人的生日點心,提前一個月預定的。這是扎卡斯塔店裡的蛋糕,要一個克朗呢!有各種鍊金香料。」
「洛克·拉莫瑞。」鎖鏈輕聲說,伸手按住洛克的肩膀,「你受召侍奉天上與地下的第十三君王,他的名字是嚴守的秘密。你如何回應他的召喚?」
「你是否願意將思想、言辭和行為獻給他,從現在直到靈魂被稱量?」
「這是人的律法,」鎖鏈指著皮革裝訂的法典說,「說你不得偷盜。這部律法對你來說是什麼?」
「你這是存心炫耀。」卡羅說,「希望能給人留下印象?」
「你呢,金?」薩貝莎說。
「蓋多·卡斯泰亞諾·莫利塔尼·桑贊。」
「這個人為你們所有人代言嗎?」
「但全能恩主不會讓我們難以選擇。」女人說,「我們祈禱我們的選擇將符合他的利益,因此也符合我們的利益。」
洛克拚命忍耐,否則笑容能一直爬到鬢角去。
「是的。」
一小時憋悶而無助的幽閉之後,他們終於從黑暗中釋放了他,涼爽的空氣吹拂著他的皮膚。
「這是我一年的薪水,」洛克嘟囔道,「我還要兩年才有資格拿到成人的薪水。他會從我的屁股上和口袋裡彌補損失的。」
「好吧!」男人向金攤開雙手,「好吧!我們賠他該死的蛋糕。一人一半。」他把兩個金塔林遞給洛克,然後看著金也這麼做。
「哎呀,公平點兒,」卡羅說,「只要薩貝莎在房間里,我們還是挺容易找到它的!」
桑贊兄弟之後,剩下的學徒沒有再搞出任何花樣。另外兩位祭司抬走裝滿祭品的金屬盆,他們將在深夜時分將祭品倒進漆黑的鐵海。鎖鏈對眾人說:「那麼,還剩下一件事情。考慮是否選拔。我們詭詐看護人的祭司數量很少,受召加入我們行列的人也很少。你們要仔細想清楚,是否獻身於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誓言:修行誓。無意入選的請站到廳堂側面去,願意接受選拔的留在原處。」
「我們是盜賊中的盜賊。」
「喬薩爾·塔賽斯。」金說,「律師學徒。」
「確實如此。」金說,他和目標一樣衣著體面,雖說年齡差了三倍,但肩膀差不多寬。金拎著六個裝捲軸的匣子。「我撞上您完全是個意外,先生,我道歉。我倆撞壞了這個可憐僕人的蛋糕。」
「是九九藏書的。」她的笑容綻放了,彷彿太陽從烏雲背後鑽出來,「我有興趣。我想知道鎖鏈每天得意揚揚吹噓的到底是什麼。所以我想獲勝。我想當最優秀的——」
「我是雇傭打手。」戴棕色皮面具的男人說。他的長袍背後掛著盾牌和短棍。他抓住金。「我擋住每一扇門,我看守每一面牆。我受上等人的控制。我用你們的鮮血灌滿陰溝,我靠這個掙飯吃。你們的慘叫是我的音樂。你是什麼人,竟敢忤逆我?」
「我們欠這個可憐的孩子一個克朗。」金說,「來吧,咱倆平攤。也許是我撞上了你不假,但你如果能更留神一點,肯定能夠躲開他。」
「我接受你的詛咒,那是我天上保護者的祝福。」納絲卡說。
「你每次都告訴別人你要做什麼嗎?」薩貝莎問。
「小事在這種場合下指引我們。」長發角頭說,「來自過去的徵兆。你們行為的證據。細微的徵兆。」
「覺得鎖鏈會滿意嗎?」
「天,我……我怎麼——我不……該死!」目標氣急敗壞地叫道,連忙向後一跳,避開落地四濺的蛋糕,低頭查看他的衣服。他營養過剩,肩膀渾圓,衣著體面,上衣右臂袖口鑲著一塊防墨水的皮料,說明他在辦公桌后討生活。「後面有人撞我!」
「紙上的文字。」洛克說。
「你是否願意用鮮血為誓言作證?」
「我願意用鮮血和我技藝的信物為誓言作證。」
「我接受你的詛咒,那是我天上保護者的祝福。」蓋多說。
「你的責任和義務歸於誰?」
打扮成敵人的四個人順著過道下場,到人群後接近廳堂入口的地方離開了洛克的視野。
「我有責任也有義務。」洛克說。
到了大街和五聖大道的路口,洛克再次右轉,立刻看見了他的獵物。他所在的路口和對方有五十碼的距離,因此洛克有足夠的時間放慢腳步,協調動作。他不再需要快步行走——在這條街道上,他成了謹慎的化身,一個盡職的年輕僕役以合適的速度抱著一個需要小心對待的包裹。四十碼……
「接受我的詛咒吧。侍奉我的人們將留意你們的錯失,對你們的德行視而不見,對你們的哀求聽而不聞。」
他們從相反的兩個方向上去,金徑直向東上大道,洛克跑向小巷西頭,到平行的月桂大道繞過來堵截他們選中的目標。
「這個決定,一旦做出就不能更改。諸神不容違背,不允許打破誓言,因此你們必須冷靜而鄭重地做出決定,否則就站到一邊去。尚未準備好並不可恥。」
「你好,拉莫瑞。」她悄聲說,「我得站在一個最難看的小男孩旁邊,好讓我顯得好看一點。」
「我打扮得有頭有臉地進去,」蓋多說,「我在店裡拖延他的時間,卡羅翻後窗進去再出來,比蜘蛛還安靜。」
「我樂於因為失敗赴死。」
「這就是你們的祭品?」卡羅說,「一人一個塔林?」
「鎖鏈說每年都有一次機會。」薩貝莎說,「所以顯眼點也沒什麼不好。你們兩個就沒想過?」
「今晚只有盜賊與盜賊做伴,」納絲卡說,「並不存在這種區別。」
「您教導我們勇氣和技藝為何必須存在。」鎖鏈神父說。
按照鎖鏈的估計,今晚是洛克的十三歲生日。
「以我的全部靈魂。」洛克俯身,朝法典啐了一口。
第一個是半王冠幫的泰索·沃蘭蒂,滿頭油膩膩的烏黑鬃毛。他向洛克這幫人投來尊敬的視線,儘管(多半也是因為)金·坦納在幾年前的夏天揍得他死去活來。然後是偽光刀客幫的「胖子」紹魯斯……「婊子養的」多米納度……「巧手」阿美麗,她用偷來的錢買到了鎏金百合幫的學徒資格……幾個與洛克同期離開盜賊導師洞窟的少男少女……最後一名學徒的兜帽被掀開,納絲卡·貝隆娜·簡娜維絲·安琪莉莎·巴薩維,卡莫爾地下世界絕對統治者最小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女兒。
「太簡單了。」卡羅說,「你要是不讓他試三次,可憐的老傢伙都分不清狗屁股和馬桶。」
「一次一個,孩子們。」鎖鏈說。
「滾開,幽靈!」鎖鏈叫道,「空手而歸吧!告訴你們的主人,我們對他的畏懼是多麼輕微,蔑視是多麼強烈!」
洛克目瞪口呆,他看一眼鎖鏈,然後看一眼薩貝莎。「我……」他嘶聲說,然後清清喉嚨,用更清楚的聲音說,「我……我必須接受。我接受。」
考慮到她早些時候的態度,洛克不難猜到那些更激烈的感情是什麼。
「對,你的祭品是什麼?」雙胞胎異口同聲道。
「負罪感真是美妙。」洛克嘆道,鏟起盒裝蛋糕的殘骸:這團可怕的東西混合了陳年麵粉、鋸末和白色石膏,價值還不到倒霉的目標奉上那筆錢的百分之一。「今晚咱們一人一個金塔林。」
「行啊,我去廚房找塊最小的抹布,你給我畫張地圖,告訴我那東西這些年到底藏在哪兒。」
「啊哈,」卡羅咳嗽道,「我是想說,如果我們去見過,啊,鎏金百合的姐妹,假設性地說——」
「但是——」
「抬起頭,孩子。每個人都有挨鞭子的時候。你的手乾淨嗎?」目標不情願地伸手拉起洛克,「只是蛋糕而已。」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