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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她的影子 第四章 穿越亞瑪瑟爾湖

第一部 她的影子

第四章 穿越亞瑪瑟爾湖

「我可以。」遠見說。
「你和金在欺騙、偽裝和操縱人心方面有著獨一無二的背景。你們是個稀有的譜系。事實上,除了你們,全世界只有一個人熟悉你們的手段和訓練——」
「雖說你突然關心起了我的福祉,但你們就是一群詭計多端、成天算計人的混賬東西,」洛克說,「良知縮得比老人的蛋蛋還小。從瑟林佩爾開始。你們把一整個城市燒成了歷史。」
「咽下去。」金說。
「您的『仔細斟酌』是怎麼個斟酌法?」洛克說。
「但馴鷹人是你所謂的非凡主義者,對吧?」洛克說,「還有那個叫什麼來著——遠見。你們接下一份契約,一個任務,去搞得天下大亂,他媽的瑟林佩爾風格。要是他真的成功了——我跟你實話實說,他可是只差那麼一丁點啊——這種事情豈不是會讓他的派別更加得意嗎?」
「這個深根黨,」洛克說,「你說他們贏了上兩次選舉?」
「我明白了。那麼,我們是不是都同意,從『精確』到『大規模』之間存在一個質變點?除去多少人會讓天平傾斜呢?難道十五具屍體符合道德,十六具就是濫殺?還是十七?還是二十九?當然了,我們不能隨便妥協。那麼,最小的三位數?」
「真是抱歉,但我們的重大分歧只夠支撐兩個派別。」
「但你們的處境就難說了,」耐心說,「你們兩個,還有你們控制黑鳶尾黨的對手,有可能遇到所有事情,包括綁架。你們自己看好自己。對你們來說,只有直接謀殺是明令禁止的。」
「不。我同時還要提請注意我們的尊嚴!我們屈尊淪為普通人的雇傭殺手,這難道不會傷害我們的尊嚴?」
「他是四百年來的第五個。」
「不用了。」洛克看了一會兒地上失去知覺的年輕法師,「不用了,就讓你的門徒睡掉他們的宿醉吧。上甲板走走更適合我。」
「他們已經得到了通知,金。在有關選舉的事情上,他們會樂意聽從你們的號令。我們已經讓他們準備好迎接你們的到來。」
「但那實在太真實了。他那麼——」
「湊近點兒。」
「在看浴缸?」洛克說,「水是乾淨的,我洗完后他們換過。他們可不希望咱們為了見人而去湖裡游幾圈。」
「我對我說過的話並不後悔,耐心,但偶爾在事後也會記得要盡量當個文明人。」
「天,」他說,「魔鬼的洗屁股水。就是這東西。」
「拉莫瑞先生,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今晚我在你身上創造的奇迹還不夠多嗎?」
「金,你真的不想喝口茶?」耐心說。
金扶著洛克欠起上半身,端著水壺湊到他的嘴唇邊,寒髓還在擦墨水和夢鋼,但洛克毫不在意。他毫無形象地大口喝水,一口氣喝完了那一壺。
「我的好戰精神已經歸位。」洛克說,「我在床上躺了幾個星期了。放我出去,告訴我你想打破哪些法律。」
「祝賀你,」洛克說,「你徹底擾亂了我的思想。但我大概明白了,你們這個小小行會……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們沒有聯合成一體,是為了保持和平或諸如此類的狗屁。祖靈的叵測命運確實嚇住了你們。」
「卡莫爾將經受嚴峻考驗。可想而知,塔爾維拉會撲向它的每一道傷口。但卡莫爾會崩潰嗎?街道上會有騷亂嗎?士兵會扔下刺刀跑向荒野嗎?諸神慈悲,不可能。卡莫爾會反擊嗎?向誰反擊呢?假如計劃成功,安納多流斯打算告訴世人,這是卡莫爾人對卡莫爾人的一場復讎,其中不存在外來者的鬼影。」
……感覺:聽天由命,惱怒……
「他們會做出嘗試。」節制沉思道,「會追殺安納多流斯到下一次創世。來接活兒的刺客會排到城門外。」
「毋庸置疑。」
「這又是怎麼了?」金說。
「給我吃,」金說,「不許睡覺。」
「那就是應允了。」節制說,「駁回訓令之外的所有討論。」
「請原諒,尊主,我希望議會同時也能考慮一下較高的道德標準。」講話的是個皮膚白皙的女人,她坐在第一排座位上,缺少左臂,袖管折起來披風似的夾在左肩上。她站起身,用右手掀開兜帽,銀色網眼帽緊緊蓋住細密的金色頭髮。這是一名話者的特權,藉此宣布她想發言,影響當前的討論。
「諸神在上。」金輕聲說,觸天號的甲板在腳下重新變成實質。眼睛感覺像是盯著刺骨寒風看了很久。回到自己身體那熟悉的形狀與質量之中,他覺得彷彿得到了巨大的解放。「太瘋狂了。」
「諸神啊。」金說,「誰他媽能做到這個?」
「你現在怎麼樣?」
—遠見—節制—
「現在輪到耐心和我表達意見了。」節制思考片刻,然後說:「我認為這個請求並無先例。雖然我不是黑色契約的敵人,但我也同意此事看起來異常險惡。但傳統要我們直面的是事實,而不是模糊的印象。我在律法中找不到明確的理由,能讓我駁回這項請求。」
洛克只是哼了一聲,舀起麥片粥塞進嘴裏。
「這麼可笑的事情就根本沒有進入過你的腦海?」
「那是當然。」航海家說,「我無意于挑戰四位睿智得無可匹敵的創始人立下的律法。我也不想建議以我的標準衡量這份契約提議,但我們有義務衡量我們的標準。」
「也稱不上自律。」耐心說,「是啊,那正是我們無法承擔的那種多人協作、大規模、高密度的活動。但就那一次而言,也是不得不冒的風險。帝國皇廷,包括基礎構造和全部存檔,所有可繼承的權力象徵都必須全部消滅。沒了瑟林佩爾,企圖復辟的人就難以證明他們的正統性。我們在行會的建立初期很需要這種安全措施。」
「我當然不會希望我認識的和關心的任何人發生這種事,但另外一方面,正如尊主所說的,我們今天在這裏要考慮的是我們的行為會如何損害自身,而不是折磨我們對千里之外的陌生人的同情心。我們必須衡量的是造成的破壞會不會大規模擴散,以至於影響我們的自身利益——還有我們自由行動的權利。」
金打個哈欠,揉揉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洛克穿一身乾淨的寬鬆成衣,顯然是從他背後艙壁旁打開的那個衣箱里挑的。
「尊主!」拎著提燈進來的人叫道。
「我沒有重量。」金說。這幾個字離開他的嘴唇,像是肺里裝滿石頭的垂死者最虛弱的半口吐息。他用上了全部意志力才擠出這幾個字。
「我們的行為有什麼限制嗎?」金說。
別去卡莫爾。這次的契約不但複雜,而且危險。
「是的。即便如此,我敢打賭等你們下次提到我,語氣依然不會那麼尊重。」
「你卻還是讓他去了。」
「你們本來就知道不少。」
「魔法不適合乖孩子。我不會再問第二次。」
「對不起。」
「你還會有這種感覺的。」耐心說。
「錯!話者姐妹,我非常嚴肅地看待你的觀點。幾百年以來,我們的法律和習俗始終嚴肅對待這樣的觀點!對待的方式是這樣的:Incipa veila armatos de!我們成為工具。而工具不會判斷善惡!」
——是因為——
——換我是你,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這東西好像不是拿來喝的,」耐心說,「多半是用來噁心搭船客人的。」
「卡泰因有兩大利益集團。一邊是深根黨,舊時代的貴族。他們的貴族頭銜從法律上被摘除,但金錢和關係還在。另一邊是黑鳶尾黨,工匠和比較年輕的商人。就這麼說吧,老錢對新錢。」
「應該是困惑吧。」金在桌邊的兩把空椅子里挑了一把坐下,拿起餐刀,切了片火腿,擱在一大塊麵包上。「還有暈眩。五環女士把咱們推到了我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的處境上。」
「我想咱們就暫時說到這裏吧。」耐心從欄杆前轉身,背對著洛克和金說,「你們兩個先休息。等你睡醒,咱們再處理其他的問題。」
「正是如此。其次,你們要了解的是魔法天賦與遺傳無關。純粹的魔法血統根本不存在。對法師私生活的干涉持續了許多世代,非常遺憾地證明了這一點。」
金不得不敬仰馴鷹人的厚顏無恥,為了證明法師可以肆無忌憚地大屠殺,他居然膽敢以謙恭為論據。
「沒有。」
我也這麼想。危險?我不記得我的名字在盧希亞諾·安納多流斯的敵人名單上。
「那麼,回魂了?」金問。

金按住洛克的肩膀,皺起眉頭。「你越來越燙。」他說。他用手掌貼住洛克的額頭,熱得發燙。
「庇佑和節制會為你們歡呼。遠見希望你們滑跤摔斷脖子,當然這也不足為奇。」
「我不介意。」耐心說,「我來就是為了談正經事。不過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啊哈,但這並不是你的記憶。耐心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你只是一名過客。放鬆,很快就沒那麼難受了。
「我沒有。聽我說,你真認為死後的世界是一場鬧劇?人們的肉體損毀后,靈魂還能在凡間遊盪?你認為靈魂的腦袋上有兩隻眼睛?甚至還需要眼睛?」
「但你依然讓這艘船頂風航行。一個人。同時還和我們聊天。」
「洛克啊,你認為有哪個宗派說的和別人不一樣嗎?還是說你居然認為哪個神廟會經常有真實如熾熱閃電般砸在頭上,而剩下的其他人都只能憑知覺摸索?」
「縮小範圍?這個計劃這麼血腥和孤注一擲,只是在成百上千人里留一兩個活口又怎麼可能削減它呢?」
—耐心—庇佑—
……踏著光滑大理石的腳步聲……
「話者姐妹,請原諒我的直白。我之所以插嘴,是因為我害怕我們正在毫無必要地拖延這場討論。允許我徹底埋葬您的論點吧,好讓我們繼續斬開先前的糾結。你說引起你強烈反對的是這份契約的覆蓋範圍,那麼你認為我們能不能將範圍縮小到一個大家都認為更符合道德標準的水平上呢?」
「我們鼓勵你們把錢花在選舉上,連一個銅子兒都不要剩下。」耐心說,「因為等到塵埃落定,剩下的錢都會像變魔術似的消失。明白了嗎?」
——不好意思,我並不想打擾——
「對。」耐心喝了一小口茶,「選戰將於後天夜裡正式開始。」
「開心點兒,金,」洛克說,「看來我叫塞巴斯蒂安·拉薩利。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不會任由吾兒宰割!
(諸神在上,我得到五環是因為馴順嗎?)
「我同意。」馴鷹人說,「但那是安納多流斯的問題,他很願意有這個問題。如果他想討論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價碼,他知道該怎麼聯繫我們的密探。」

1

——我們繼續商討卡莫爾之盧希亞諾·安納多流斯提出的黑色契約一事——
我們必須如此囿於禮節嗎,母親?
大門在金/耐心背後關上,他/她正前方最前排的高背椅里坐著一個男人。一隻鷹站在他的胳膊上,雕像似的一動不動,金立刻認出了那隻鷹。他曾經直視這雙死氣沉沉的冰冷眼睛,也曾與它的主人對視。

「諸神的聖尿啊!」洛克嘟囔道。
但我們在意識里單獨相處。
洛克竄了起來,像是椅子突然變成十字弓,而且有人扣動了扳機。他的酒杯飛了出去,摻水的紅酒灑在桌上。
「你為什麼認為我們是那樣做事的呢?」
「那麼,」洛克說,「我們為你的派別做事。我猜這個派別就是你、寒髓和航海家這些只殺討厭鬼的高潔人士吧?另外幾位五環法師呢?他們是什麼立場?」
洛克點點頭,咽下一口食物。「你要是再多說一點,我恐怕就再也沒法關燈睡覺了。」
你在我的身體里。為了你能心境平和,我讓某些東西變得模糊。你來是為了學習文化,而不是解剖學。
「有道理。」洛克說。他轉身看著被燈球照亮的甲板。「說起來,我的腦漿好像沒那麼凝固了。我忽然注意到,這艘船竟然無人看管。」
「我們的糾纏還沒結束呢。」洛克說,九-九-藏-書「你來這兒幹什麼?」
「我們以前挑選的范民從沒有弄殘過盟契法師,金。我也沒有向他們展示你們見過的記憶。但你們千萬不要沾沾自喜,以為你們知道了某些只有通過最極端的手段才有可能得到的毀滅性的秘密。等事情結束,我們希望你們能在餘生中嚴守秘密。要是你們違反這番好意,二位都清楚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你們,至少是其中一個。」
「絕大多數人。」耐心說,「我說過,我們內部有一場歷時多年的紛爭。二位要是知道事情與你們有關,應該不會太吃驚吧?」她朝洛克和金彎了彎左手的兩根手指。「無天賦者。該拿你們怎麼辦。我們是該獨善其身,還是讓全世界向我們屈膝?貴族將不再和權力血統有關,只會視巫力強弱而定。你們將不受限制地遭到你們無法擁有的力量的奴役,無論你們有多少時間和金錢、怎麼學習,都不可能擁有這種力量。你們願意生活在這麼一個帝國里嗎?」
「瑟林人從鐵海另一頭遷居這塊大陸有多久了?」
「他憎恨我。」耐心絞著雙手說,「直到今天,在他瘋狂的霧靄背後,他仍舊恨我。和我們在天空廳告別的那天一樣恨我。」
「多麼可惜。」耐心說,「當然了,諸神有可能對祖靈的遭遇保持緘默,或者他們無法動手阻止……或者不願意阻止。我們花了幾個世紀討論各種可能性,唯一合理的推論是我們必須想辦法照顧好自己。」
大廳里一片沉默。
「請遷就一下我吧。他們最初在什麼時候離開了那個可憐的廢棄之地,用他們的語言說是什麼來著——」
「哦,好得很。好吧,問個愚蠢的問題,」洛克說,「成功了嗎?」
馴鷹人展開雙臂。維斯崔思拍打翅膀,跳上他的左肩,舒舒服服地一動不動。
他的出席與我的遲到毫無關係。
「打架是熱誠自然而然的後果,」耐心說,「每個人都喜歡頌揚痛快淋漓的拳斗。但只能用拳頭。不得使用武器,不能製造屍體。你們可以敲昏幾個卡泰因人,隨意發出威脅,但絕對不能殺人。也不能綁架卡泰因的公民,或者將他們的人弄出城市。我的人會守護這些規則。我認為理由顯而易見。」
「我們無從想象。」耐心說,「但無論這些偉大的城市為何在我們之前荒棄,事實就是事實。過去的某些事情造成了這個結果,我們必須假定這種事情還有可能再發生。」
「有沒有搬過重得過頭的東西?」寒髓的手指掃過昏迷的年輕女人的額頭,「他們會沒事的,而且會因為這次經歷變得更加睿智。年輕的心智總是比較脆弱。老人嘛,我們吃過了失望的苦果,早就拋開了我們是宇宙中心的念頭,因此我們的心智會屈服於壓力,而不是迎頭相撞。」
金左右張望。甲板上看不見任何一名法師,舵輪一動不動,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定住了。
「如你所說,我拉你去卡泰因不是為了交朋友,尤其不會是和我。去好好休息吧。等你醒來再聊。」
寒髓呻|吟一聲,但還是點點頭,踉踉蹌蹌走出船艙。
「但在選擇契約提議這件事上,我們並非被動。」
「訓練有素的法師能覺察到未經開發的天賦。」耐心說,「這些孩子往往很小的時候就會被我們發現。我們將他們帶到卡泰因來,在我們特殊的群體內撫養他們。有時候為了他們好,會壓制孩子原有的記憶。」
「哈!」洛克叫道。片刻之後,他吐著乾糧屑說:「我的天。你知道馴鷹人的真名,因為那是你給他的!」
「你的泥漿腦袋裡在煮什麼呢?」
「我知道你們醒了。」耐心說。她走下樓梯,隨隨便便打個手勢,門在她背後自己關上。她坐進第三把椅子,疊起雙手放在膝頭。「我們的招待還算合意嗎?」
「要是我們沒有理解錯,我們這是在為你們這個小小行會裡好心腸、有道德的一方效力了?」洛克說。
「我看我們已經通過了第一訓令的檢驗。」馴鷹人說,「那麼,咱們來討論第二條吧。安納多流斯的提議是我們為他製造機會,讓他報復卡莫爾的貴族和最強大的犯罪家族,而且——允許我這麼說——願意為此支付異常高昂的費用。我想把話說清楚。我並不想掩飾他的意圖有多麼巨大。
他轉身走向大門。隨著他走遠,維斯崔思微微側頭,用冰冷的獵手眼睛盯著金/耐心,輕輕地叫了一聲。這是鳥類的輕蔑笑聲。
「你們現在琢磨這個還是會嚇壞自己。」耐心說,「說真的,洛克——他們為什麼要離開?有兩種可能性。要麼是他們被抹殺殆盡,要麼是有什麼東西嚇得他們扔下城市和財寶,慌不擇路逃跑。」
金的感官像是被擰了一下。此刻在身旁的耐心調整記憶,喚出金更容易理解的語境。思想里法師的聲音變成了演講。
金感覺到從記憶之海里浮出某種奇異的感覺——不是生氣,甚至不是驚訝,而是……滿意?期待?這一絲感情轉瞬即逝,被推回了心靈舞台的幕後。
「那就只可能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了。」

6

「要麼現在就問,要麼永遠別開口?」洛克問。
「真是美妙。」洛克說,「雖說我的神經已經鬆弛下來,靠這點錢開始做事也不是不行,但希望流淌黃金的奶牛不會只讓我們吸這一口。」
「我告訴你,金,他就在那兒。就在那兒低頭看著我,比你現在離我都近。」
「要我說,」馴鷹人說,「卡莫爾的貴族不太可能全部落入這個陷阱。有些人會因為生病無法出席,有些人在法庭上用光了人情,有些人外出旅行,還會有人早退,有人遲到……肯定會有幾十個人活下來。安納多流斯明白這一點,但意思到了就行。
耐心在第一時間說出這句話,營造出中立的印象,但她的意圖不是那麼單純,只是為了強調顯而易見的事實,免得有更好戰的人抓住機會,氣勢洶洶地加以譴責。
所有不對勁的東西同時達到最高潮:洛克的尖叫、讓金站不起來的眩暈,還有噴涌的黑色火焰,向整個船艙投去墓園腐水般的陰森非光。
我看咱們不會有那個機會了。別了,馴鷹人。
耐心和寒髓還站著,仍舊清醒,但兩人互相扶持。比較年輕的兩位法師躺在地上,金沒興趣去關心他們的死活。
「是的。」耐心說,「人類有個缺點是記性不好,需要經常得到提醒:他們有足夠的理由要敬畏我們。正是因為這個,我們在經過仔細斟酌后,依然允許法師接下黑色契約。」
「我都等不及了。」洛克說,「耐心,我要是問你幾個問題,船不會因此擱淺什麼的吧?」
這個問候來遲一步,因此欠缺禮貌;念頭銳利而清晰,只可能屬於血親。某種附著的情感隨之而來,經過精心修飾——遼闊的晴朗天空,展翅翱翔的心情,風吹拂面部的感覺。高空飛行的絕對自由感。
「在填滿一個空洞。」耐心說。
「耐心,請讓我就我的個人經歷說點教訓,」洛克說,「諸神只會說出我們需要知道的內容,你要是去問你想知道的事情,得到的恐怕只會是長久的沉默。」

隨著夜風吹遍房間,金的噁心感漸漸平息。他擦掉洛克下巴上銀色與黑色的污漬,摸到了洛克脖子上悸動的脈搏。
「沒有。我在一個小時內能動用的金錢就足以買下一整個城邦。」耐心說。
「對。你雇我們不是為了刺殺整個黑鳶尾黨,然後策馬揚鞭奔向落日。」
「我。」耐心出現在他們身旁。她端著熱氣騰騰的茶盞,眺望珠寶點綴的湖水。
「好用得很。」洛克說,「再說我摔倒了還有金接著呢。」
「為什麼?」
「允許我直話直說,尊主,您這麼自欺欺人實在令我驚訝。我們又不是孩子,沒必要欺瞞自己,一個人中了幽魂石的毒,變成只會呼吸的花園裝飾物,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是遭到了謀殺!」
不但對普通人來說危險,對你也有危險。
托盤上的食物足夠餵飽四五條飢餓的大漢,但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打雜的法師端來又一盤,洛克狼吞虎咽的勢頭絲毫不減。耐心警惕地看著他。寒髓轉而去照看癱倒在地的兩名法師。
(多麼顯而易見但不可避免的問題)
「你們每五年玩這麼一次。」金說,「你們選擇通過代理人爭鬥,這些人不可能是盟契法師。那麼,你上次雇傭的那伙人怎麼樣了?他們在哪兒?我們能和他們聊聊嗎?」
「而他擁有力量……非常罕見嗎?」
「等我們到了卡泰因,你那些忤逆的小朋友會怎麼做?擁抱我們,請我們喝啤酒,拍拍我們的腦袋?」金說。
「不,」他說,「不可能。你他媽在開玩笑。不可能!」
「很累。累得厲害。感覺像是關節里灌了沙子。但身體里沒有東西在蠶食我了……和以前不一樣。我餓得要死要活,但感覺並不……邪惡。和以前不同了。」
「你沒有?」
洛克驚呼一聲,手裡的乾糧掉了下去。夢鋼在他的眼珠上擴散,變成一面波光粼粼的鏡子。片刻之後,幾滴銀色夢鋼出現在他的右眼上,同樣增長擴散。
大廳里一陣愉快的喃喃交談聲。太陽爬得更高了,持續放射溫暖的金光。
「要是生下,呃,『沒有天賦的』後代,」金說,「你們怎麼處理他們?」
洛克勉強笑了笑,咬一口乾糧。
太陽爬出地平線,人工天空開始變亮。無論航海家的論點是否正確,會眾都對她的闡述方式表示贊同。天花板能夠反映與會法師的內心傾向,若是一個論點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太陽就會綻放光芒;若是一個人在爭論中落於下風,太陽就會落山。
「這難道還不夠嗎?我們的靈魂到最後會不會也在等待稱量,這難道不是應該約束行為的合理根據嗎?」
「上一個受你雇傭去操縱你們這場小小遊戲的人後來怎麼樣了?」金說。
「哈,你看著像是跟喝醉的墨水販子打了一架,而且還輸了!」
「他們還活著吧?」金說,他總算還有一絲殘存的禮貌,「他們怎麼了?」
有朝一日,話者,你會找到理由後悔你不可一世的自尊。
「這個,」他說,「除了今晚我們的其他服務之外,算是送你一點人生哲學吧。」
「是的,無論如何。至於你的力量,現在一切都順其自然吧。你和其他康復病人一樣,也需要食物和休息。」
耳邊回蕩著大理石上的腳步聲,某種陌生語言的喃喃交談聲——不,不是喃喃說話聲,根本不是聲音,而是十幾個陌生人猶如涓涓細流的思想,掃過金未知的某種知覺,像是飛蛾的翅膀在扑打淺層意識。這種感覺很嚇人。他想退開,卻驚恐地發現他彷彿虛幻的肉體拒絕聽從指揮。
他端著一個托盤迴來。托盤上放著一疊毛巾、一壺水和滿滿幾大盤食物。他把托盤挨著洛克的腦袋放在桌上,拿起毛巾清理洛克的臉和胸膛。金拿起一塊烤肉,拉開洛克的下巴塞進他嘴裏。
「要是我們扣下一點留著以後用呢?」洛克說。
「你看,瞅一眼這些城市就能告訴我們,祖靈掌握的巫術讓我們的技藝顯得只是白痴的紙牌魔法。他們製造的奇迹能夠持續幾百個世紀。祖靈本來打算在他們的花園裡度過千秋萬代。」
「話者姐妹。」馴鷹人說,他冷靜地站起來,掀開自己的兜帽。看見熟悉的面容出現:後退的髮際線,明亮而危險的雙眼,上位者的輕鬆姿態——金不禁戰慄。「您不會羞於承認您從原則上就反對黑色契約的事實,對吧?」
……他就坐在那兒,等待著。
哈,好吧,等我從卡莫爾回來,咱們再來探討一下我那蔚為壯觀的錯誤類目吧。到時候——

「說起來令人不安,」耐心說,「但我們發現,在我的派別內,至少有一個人在向遠見尊主通風報信。」
金/耐心感覺到一股謝意的暖流。庇佑略略違反了規矩,搶在更資深的耐心前說出他的結論,雖說他的贊成使得決議已經事實通過,但無論耐心對議題究竟抱著什麼想法,現在她都可以不去理睬,轉而向航海家表達一點善意了。
「什麼意思?」
你愛怎麼搭房子就怎麼搭吧。
「你的智慧呢?」
「這麼說來,你們這幾百年始終從各方面無情地保護自己的隱私,但每隔幾年就要挑九*九*藏*書選一個特別的朋友,回答他們想問的所有問題,他媽的向他們展示記憶——請原諒我的粗俗——然後等辦完事情就開開心心地送他們離開?」
「沒有,」金說,「但說起來,你對至少一個神廟的內部儀式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如果不違反你立下的任何誓言,你能告訴我——」
「他用他本人的聲音對我說話。」洛克打個寒戰。金友好地捏捏他的肩膀,但洛克說了下去。「而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你在你的神廟有沒有聽過類似的說法?說一個人的罪孽會被刻印在眼珠上?」
「棄權。」金/耐心說。
「你們那麼需要錢?」
「啊啊——」金翻身下床,關節發出吱吱嘎嘎、噼里啪啦的聲音。科爾泰薩留給他的瘀傷還要疼好幾天,但瘀傷畢竟只是瘀傷,他早就習慣了。「幾點了?」
「為什麼?」
但我們也從未相處過。真是奇怪,我們各說各的,意思卻完全相同。
「請允許我提出質疑。」金/耐心說,「話者帶著這麼多言之鑿鑿的結論出席會議,是不是早就想在這方面幫助我們下定決心了?」
「是的,」年輕人說,「希望這樣不會過於折磨您的耐心。」
「不能使用暴力?」洛克問。
「Ka spras Vadrani anhalt.」
「那就奇怪了,他們為什麼不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耐心說。
「你呢?在成為耐心之前叫什麼?」金說。
「大體而言,選舉究竟怎麼進行?」金問。
「我調查過他們。」馴鷹人說,「但他們難道在親自經營會計所或商會嗎?他們中的任何一位都有家族、顧問和副手,有能力也有野心的繼承人。金庫里的錢哪兒也去不了。信用證明不會突然消失。組織會在新主人的手下繼續運行。這至少是我的結論。您認為這其中有任何錯誤嗎,尊主大人?」
馴鷹人伸出一隻手,五塔隨之沉陷。幾秒鐘過後,液體雕塑的建築物融化變回了銀色軟泥。夢鋼微微顫抖,然後恢復成光滑的鏡面。馴鷹人咧嘴笑笑。
「如你所願。韋德蘭人何時開始馳騁北方海岸,曾經的七髓王國如今何在?」
「他們不會來打擾你們。」耐心說,「你們已經是五年遊戲的一部分了,受到規則的保護。如果他們直接傷害你們,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但是,如果他們選中的代理人勝過了你們,就會從我的派別手上搶走數量驚人的威望。他們和我一樣,都需要你們留在棋盤上。」
「第一次確實不容易。你適應得不錯。」
「這些只是幫你們度過頭幾天的啟動資金。帝沃利會把活動資金交給你們,十萬杜卡特,和你們的對手一樣。這個數字足夠行賄和做些別的,但不足以讓你們用金錢淹沒卡泰因,不動腦子就取得勝利。」
「你自己的生活不也是這樣嗎?」
「我體貼而同情地沒有把你扔下懸崖。」
「下次等你病倒,我會記得你所有的體貼和同情。」洛克說。
「我他媽的也這麼希望。」洛克答道。
問題、問候和印符猶如炮火齊射,怒濤般淹沒了他/她,然後漸漸退去。主持者下令注意會場秩序,相對而言的寂靜隨即降臨,金鬆了一口氣。這時:
洛克在發燒,身體不停顫抖,裹披肩那樣披著毯子。每說一句話,他就從用毛巾包著的一堆乾糧里拿起一塊,緊張兮兮地咬一口。
「要想讓您滿意,我們應該放多少人活命?」
無論那究竟是什麼,都美麗得足以讓人分神,它們在觸天號的尾跡之下閃爍搖曳。地平線上的一抹灰色說明即將破曉,但低垂的烏雲依然遮蔽天空。
「就普通人而言,不多。將和你們一同做事的人都樂於幫你們打破每一條成文的選舉法律——只要你們不做任何血腥或缺乏教養的事情。」
法師們就像劇院里的觀眾,只是沒有掌聲,他們紛紛起立,轉身離開天空廳。上百場私人討論還在繼續,但不需要三五成群或聚成一團交談,因為這些討論沒有聲音,而是思想的快速交流。
「真是說笑。」洛克說,「這些政黨呢?」
「這個想法依然沒什麼意思,對吧?」耐心說。
「我允許他們藉此發泄怒火。」耐心說,「如果我下令保證你們毫髮無傷,他們反而會違抗命令,殺死你們。然後,除了一場內戰,我還能如何應對他們的忤逆呢?我們團體的平衡永遠如履薄冰,你們只是最近一根扎進指甲里的木刺罷了。」
「嗚——」洛克嘟囔道。他動了幾次下巴,開始咀嚼,再次睜開眼睛。「這嗚——他嗚——媽嗚——是嗚——什嗚——么嗚——」他喃喃道,「嗚——。」
「我對卡莫爾的居民並無特別的眷顧,也沒有特別的惡意。」馴鷹人說,「我承認,這份契約的內容非常極端。它要求靈活的手腕和明智的判斷,還必須除去很多人。它將引發後果,但我認為這些後果都與我們無關。
「因為你是個被諸神詛咒的痴迷於負罪感的白痴。」
「他的父親也是法師嗎?」
「就因為這個?」
別跟我抖機靈,話者,現在不是你的遊戲時間——不但是我的遊戲,也是你的遊戲——不許打斷我說話。
「那好,我也沒興趣去建立它。我們的技藝讓我們完全獨立。我們的財富讓我們活得非常奢侈。我們中的絕大多數都認可這一點。」
「別逗了,我的心眼還沒壞到這個地步。船上沒有咖啡。耐心好像特別愛喝茶。」
「既然你能去市場隨便買火腿,又為什麼要戴上皇冠坐在農場里呢?」
「停下。」洛克說,「我萬分感激你今晚做的事情,但你不能拖我去卡泰因,不能強迫我和任何人交朋友。請原諒我對此不感興趣。」
「你有什麼提議?」洛克不自覺地咬著一塊乾糧說。
洛克繼續往嘴裏塞乾糧,氣呼呼地猛嚼。
溫暖的光線照在臉上,光線來自上方。某種力量催著他的思想從底下浮上來,那是一團不真實的輕聲細語,他無法明確把握其中的含義。他在其上漂浮,就像小船在深海中浮沉。
「要是契約得到履行,」遠見尊主說,「卡莫爾會發生什麼?」

「我依然不認為這是可以接受的。」庇護說。
「對,殺人武器固然是工具,但並非所有工具都是殺人武器。」
「在許多法師的協作下,長期、大範圍、有計劃地使用巫術,會在世界上留下無法抹去的烙印。對魔法敏感的人和力量能覺察到這種現象,就像你看見一條河就能說出它的流向,手伸進水裡就知道流速和溫度。這樣的偉業猶如在晴朗黑夜點燃信標。我們必須假定,在茫茫黑暗中的某處,存在一些我們最好不要驚動的東西。
有人敲門。金瞥一眼洛克,洛克點點頭。
「錢是工具,我們當然需要。錢用法簡單,通行無阻。」
「這和我們在說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馴鷹人——
「不,」金說,「早餐絕對不行。但紅酒倒是可以考慮。酒瓶包著粗麻布上過漆封的高級貨,能喝出沙子的劣等品,都是盤算陰謀詭計的好東西。」
「你總是強調那個詞語,」洛克說,「絕大多數。」
「確實。」金邊吃邊打量洛克。洛克洗過澡,颳了臉,把多日未剪的頭髮紮成小馬尾。剃掉鬍鬚讓他的康復變得更加明顯。他臉色蒼白,看上去更像韋德蘭人,而不是瑟林人;他嘴角的皺紋更深了,雙眼底下的溝壑更顯眼了。某位隱形的雕刻家忙活了幾個星期,在金認識了近二十年的這張臉上刻出了第一條歲月的痕迹。「諸神在上,洛克,那麼多食物你都裝到哪兒去了?」
「你說過的,」金說,「你說希望我們能把勝利變成傳統!」
「我小時候經常靠琢磨這個嚇唬自己。」金說。
我必須承認,母親,我沒有料到你會答應。
「好極了。」洛克說,「然後這幫混蛋在你的縱容之下,到塔爾維拉找上了我們,他們甚至都不需要離開舒適的家就能收拾我們!好極了。」
「差不多吧。這是我的天賦之一。」
「我猜我能一口氣睡個七八年,」洛克承認道,「要是到月底我還沒出來,記得派個人來踹門。另外,耐心……怎麼說呢……我很抱歉,對——」
「我還以為你會睡到明年去呢。」
願意接受我的一點建議嗎?
「當然不想。」洛克說。

「大概兩千年吧。」洛克說。
「對。」
「有天賦的孩子呢?」洛克問,「既然自己生不出來,那麼他們是從哪兒來的?」
「非常可氣,但明白得很。」洛克說。

2

「我們有手段。」耐心漫不經心地揮揮手,「但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信史上沒有誰留下過遇到祖靈的可信記錄。無論他們是什麼人,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早得連我們的祖先都沒有留下親眼見過他們的任何記錄。我們住進他們那些空蕩蕩的城市,只有諸神知道它們已經荒棄多久。
「要是沒有成功,你二十分鐘前就死了。」耐心說。
最後一個念頭背後潛藏著強烈的意志,那是年輕法師尚且無法匹敵的精神力量的一次搏動。用這種方式為一次對話畫上句號頗為粗魯,但馴鷹人領會了意思。他的頭微微低下了幾分之一度,蝎鷹維斯崔思也一樣。
「在我的記憶里走一走。通過我的眼睛觀察。我讓你看些相關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足夠的力量應對它。」
「想知道我和他為什麼合不來。」
「韋德蘭的八百年歷史,」耐心說,「瑟林有兩千年。塞萊斯蒂和黃金同盟還要更久,大方一點,算他們三千年好了。那麼……要是我告訴你們,有理由相信這片大陸上的某些祖靈廢墟建造于兩萬年前,甚至三萬年前呢?」
「我的論點恐怕並不模糊,尊主。它直接關係到第一訓令,自我傷害的問題。這位安納多流斯提議的屠殺範圍過大,如果我們同意,就有可能對我們自己造成損害。我們在討論的是黑色契約史上最大的一場血洗。」
「女士啊,你接上我的時候,早該知道我有毒了。」洛克說。
「但你不是正在這麼做嗎?聽我說,你走進妓院,發現自己過得很爽,那是因為你把錢拍在了櫃檯上,而不是諸神睡在你腿中間。」
「但馴鷹人不一樣。」洛克說,「你說他是你的親生骨肉。」
「你可以前後翻弄記憶,」洛克搖頭道,「就像那是一件舊外套。」
「你們為什麼要為他人效力?」洛克問,「為什麼接合同辦事?為什麼要有盟契法師?」
「你說起來當然輕巧。」洛克說,「你們理論上需要的或許只是幾件園藝工具和一點點創造力,實際上卻從天空中降下他媽的火雨。你們這班人要不是靠這個統治世界……」
「我……」洛克的眼神失去焦點,腦袋耷拉了下去。
「她……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你也應該看一看。」
「按照我學到的,」洛克說,「是八百年以前。」
「我們有六周時間,對吧?」洛克問。
「對。」
「我的技藝治不好他。他需要的是營養,需要在肚子里填滿食物,直到連一小口都塞不下去。我們已經安排好了。」
(盯著看,盯著看,就像他那隻該死的鳥。)
「我自稱女裁縫。」她微微一笑,「並不是所有的灰色名字都那麼堂皇。然後呢,還有另外一類名字,我們稱之為紅色名字,因為它存在於血液里,也就是永遠不能泄露的真名。」
「我們讓自己成為工具!我們作為工具殺死的每一個人,我們送他們去見更睿智的裁決者。假如除去某人是罪孽,那這份罪孽會壓在下令者的身上,而不是根據服從之盟契行事的我們!」
「怎麼,你看到了什麼預兆?」
洛克呻|吟一聲,弓起後背,金鬆了一口氣。墨水和夢鋼變成上百條黑色與銀色的溪流,滑下洛克蒼白的皮膚。他身上髒得一塌糊塗,但至少還在呼吸。金看見洛克的手指貼著掌心死死握緊,他小心翼翼地掰開它們。
「餓得要死。」他用手背擦擦嘴,喝了一大口水,「比維爾維拉佐那次還慘。不管去哪兒,反正我總是越來越瘦。」
托盤上都是些簡單的食物:烤火腿、黑麵包、肉湯泡米飯。洛克撲向它們,彷彿那是諸神第一次賜給凡人的食物。金替洛克端著盤子,洛克用顫抖的雙手拿著麵包,把所有食物都掃進嘴裏,甚至都沒怎麼咀嚼。水壺拿九_九_藏_書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吃第二盤了。
「我認為安納多流斯造成的混沌將很短暫,會局限在本地,而且很容易控制。」馴鷹人說,「當然了,只有尊主法師才能裁決我的話有沒有說服力。但我還有一點想說:在此處做出的決定只是履行契約的第一個要求,之後還需要一名法師主動成為它的工具。我不會偽善!假如尊主法師允許,我願意首先申請享受這份光榮。」
「同時還追殺不肯加入你們的魔法師。」洛克說。
金失去了力量。反胃感像加厚鐵甲似的壓在身上,他向前翻倒,下巴重重地撞在甲板上,重得讓他回憶起了某些不太成功的暗巷扭打。他決定休息幾次心跳的時間,單位從心跳變成呼吸又變成分鐘。
「就安納多流斯一事,根據第二訓令,」節制說,「是否還有其他的意見?」
「Krystalvasen,」金答道,「玻璃之地。」
「冷酷無情。」耐心說,「我們無疑不是利他主義者。我們顯然很難相處,但你或許也應該承認,我們的動機就算稱不上慈悲,至少也很……複雜。」
「請進!」金叫道。
「真抱歉,不能由著二位的口味選擇假身份。」耐心說,「但我們必須在去拉塞因找你們之前就開好戶頭和做好其他準備。」
(卡泰因法師的秘密要塞)
「感覺都不像我自己了。」洛克說。他顫抖著去拿腿上的毛毯。金替他拿起來,披在洛克肩上。
金盡量放鬆,盡量向這種體驗開放自我,印象畫面跌宕而來,一塊接一塊,越來越快。令人目眩神迷的混雜知識洶湧而來——姓名、地點、描述,貫穿其中的是許多其他法師的念頭和印符:師匠島。
「一個法師最大的秘密。」耐心說,「絕對不會與其他人分享,哪怕是在老師和學生之間、親密的朋友之間,甚至是丈夫與妻子之間。一個法師若是知道了另一個法師的真名,就對他擁有了絕對的控制權。自從我的兒子意識到我擁有了他的什麼東西——無論我會不會使用——他就開始發自肺腑地憎恨我了。」
「我就大方點兒,說『是』好了。」
節制是個七十來歲的瘦削男人,棕色的皮膚如同風吹日晒的老樹皮。他頭髮斑白,眼窩深陷,混濁雙眼像是乳白斑紋的瑪瑙珠,但他的意識仍舊強勁,他擁有五環的時間佔了大半輩子。
這是一個正式的場合。
金感覺著這番聲明離開他/耐心的嘴唇,寒意滲進了他縹緲軀體的核心。他這輩子得到過不少有意思的優待,但這次無疑是其中最可怕的——親口說出這幾句話,派遣馴鷹人去卡莫爾,屠殺巴薩維家族,導致卡羅、蓋多和小蟲兒喪命,連他和洛克都與死神擦肩而過。
話者。(她/金答道。)

「我們接受和認同的第一個身份會成為紅色名字。我們經過只有自然本能的嬰兒期,發現我們存在、有意識,是和周圍事物不同的獨立個體。絕大多數人的紅色名字來自父母在我們耳畔一遍又一遍重複的輕語,直到我們能在自己的腦海里重複它。」
「你們完全棄絕了野心?」金說。
母親。
「別激動,」金說,「你安全了。」
「什麼,你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確實如此。從你的位置看,是不是有點奇怪……」
「我們的野心都滲進了骨頭,金。我們的訓練沒有給馴順留下喘息的空間。可是,在我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看來,無天賦者眼中最了不起的野心——戴著皇冠披上黃袍——實在是滑稽得出奇。」

3

「哈,我的感覺肯定好了很多。」金說。
「哦,不對。」耐心說。
「他們為什麼要離開?」洛克問。
耐心的意識細語告訴金,她叫航海家,三環法師,出生於一艘韋德蘭商船上,童年時被帶到卡泰因來。她痴迷於海洋研究,是耐心公認的盟友。
「嗯嗯。」他嘟囔道,又哼哼了幾個用途有限的單音節。他雙眼放光,但神情恍惚,全部意識似乎都放在了盤子和水壺上。寒髓替他擦完身體,耐心將一隻手伸到他腿部上方,把洛克捆在桌上的繩索自己解開了,跳進她的手心,整整齊齊地盤成一卷。
「差不多吧。」
「請原諒,當我沒問。」
「完全不是。過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那麼多磕磕碰碰,流了那麼多血,墳墓的另一頭怎麼突然給你真正的神啟了?」
馴鷹人的印符。
「為什麼要在漁船上工作?」耐心吹開熱茶的蒸汽,「為什麼踩葡萄釀酒?為什麼偷盜容易上當的貴族的錢財?」
「險些。」她說。她緩緩睜開眼睛,皺眉道:「斯特拉戈斯的鍊金術士很厲害。」
「那麼,咱們來談談卡泰因的任務吧。」金感覺到他和洛克已經準備好應付更令人不安的話題了。
「聽起來也有道理,」金酸溜溜地說,「那麼,上一次的比賽是誰取得了桂冠?」
金爬起來單膝跪地,呻|吟一聲。反胃感仍舊像十次宿醉似的從頭到腳包裹他,但看見耐心還能站著,受創的自尊心給了他一把力量。他使勁眨眼,依然覺得眼角火辣辣地疼,他咳嗽幾聲。燭台已被熏黑,難聞的煙霧蒸騰翻滾。拎著提燈的女人打開窗戶,美妙的新鮮空氣趕走了部分毒氣。
金背後是一扇木門,這扇門通往天空廳,那裡是卡泰因法師團的「政府」所在地。用手打不開這扇門。企圖轉動把手只會目瞪口呆地發現自己的手怎麼也抓不住它,你會看見手徑直穿過門把手。金感覺到力量的一陣抖動,他/耐心將他/她的印符送向那扇門。隨著這不可見的觸碰,門打開了。
「詭詐看護人啊,」洛克說,「按理說我應該在內心深處找到一點我對那個倒霉蛋的同情,但我實在找不到。我他媽真希望你生下的是個普通人。」
「什麼意思?」
——尊主,您平時可不會讓我們這麼等著——
「你有什麼辦法嗎?繼續施法?」
寒髓站起身,膝蓋咔咔作響。
烤肉的香味和清爽的湖風喚醒了他,他頭昏腦脹,不辨方向。洛克坐在一張就手搭起的檯子前(和他接受清理儀式的那張檯子屬性相同,只是稍小一號),正在拚命向另一堆小山似的船上餐食發起進攻。
「我不可能知道。我怎麼可能為諸神代言。」
「既然是這樣,」洛克說,「我確實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希望能得到真誠的答案。金問過你們接下的契約。他問的是為什麼,但你回答的是為什麼不。我認為這並沒有觸及問題的核心。你們積累了四百年的財富,我想象不出你們為什麼還需要金錢。我沒說錯吧?」

「話者,這個區別毫無意義。」遠見開口了,她是法師尊主中最年輕的一位,剛過四十。她和馴鷹人是夥伴,同時也是最好鬥的五環法師,意志堅定得堪比祖靈玻璃。「分歧來自約束我們的清晰法律,為什麼要用模糊的哲學攪亂商議?」
「啊哈。你懷疑等事情結束,我們就在他們腳腕上綁些重物,把他們扔進湖裡。」
「交給我吧。」
「啊哼,」洛克用雙手捧住腦袋,「耐心,知道嗎?你這傢伙真是一肚子笑料。」
「允許我提醒你,這件事其實並不好玩。」
「險些被震成碎片。」她說。
「是嗎?你說呢?我只是……我從沒感覺這麼餓過。從來沒有。媽的,要不是肚子裝不下了,我這會兒大概還在吃呢。我不知道我著了什麼魔。」
「我們給你們打掃好了那個大船艙。衣櫥里有些成衣,保暖不成問題,到了卡泰因再送你們去見裁縫。」
「他為此憎恨你。」金說。
「同意。」節制說,「應允。」
「五年遊戲。」耐心說,「你們準備好聽細節了嗎?」
「說得好,話者。」遠見尊主按捺不住她的笑容。馴鷹人發表講演的時候,太陽冉冉升起,柔和的金光灑滿大廳。「我呼籲其他的尊主法師應允。我們沒有時間浪費在哲學分歧上,這份特定的契約在這個上午讓我們分裂。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嚴格在律法的框架之內結束這個分歧。」
天空廳中央是一池反光的夢鋼,完美的鏡面毫無波瀾。它周圍擺著四把椅子,但只坐了三個人。法師並不在意普通人的習俗,讓身處高階者仰視不如他們的人。那麼多交流通過思想進行,物理方位甚至失去了象徵意義。
「怎麼可能沒事。」她解開將她和寒髓綁在一起的銀線,「你看看他。我們能保證的只是他不再惡化。」
「我們只能看見以我們能理解的有限形式展現的真實。」洛克說,「我們無法看見死後世界的真實模樣,因為在我們的眼睛里,它必須符合我們的自然機制。」
「操心點別的事情吧,」金說,「我說真的。法師已經履行了他們的約定,現在輪到我們派上用場了。」
「該死。」金扶他起來,他嘟囔道,「耐心啊,這個問題你解決不了嗎?」
「我……你用來除掉毒藥的儀式——」
「假如潛在的客戶想讓我們尋找失蹤的親屬,或者召喚雨水,我們難道會不接下契約嗎?然而,現實世界就是這麼令人遺憾,他們更希望在更加血腥的事情上得到我們的幫助。」
「但你不會否認你有這個力量,只要你願意,那些臣民不可能有什麼像樣的抵抗?」
「所以毒藥排出去了,」洛克自言自語道,低頭盯著雙手,「諸神啊,真是一塌糊塗。我覺得……我也不知道,除了剛把一百噸的食物塞進胃裡,但我也說不清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遠見和馴鷹人那幫人,另外一個派別就是他們?只有兩方角逐,沒有分裂的小團體,也沒有遊盪的意外?」洛克問。
「話者兄弟,我不記得我羞於表達過任何意見。」
「有些時候,我們是公平交易。另外一些時候,我們提供報酬。你們的所有前輩,無論得到什麼形式的補償,在服務結束后都完全自由和健康地離開。」
金/耐心對著夢鋼表面揮揮手,脈動的暖流上下流過虛幻的手指。銀色的金屬泛起漣漪,纖細的形狀漸漸成形。顯像過程花了幾秒鐘,雖說結果遠不完美,但金/耐心很快就讓夢鋼造出了卡莫爾天際線的簡筆繪像:五座高塔俯瞰點綴著小小建築物的諸多島嶼。
「勉強同意。」庇佑說,「應允。」
「你們用驚人的魅力和美妙的故事一樣能做到這些,我們只是加快了進程。」
「萬獄在下,」他說,「這體驗太驚人了。」
「紀念。」銀光暗淡下來,一根細長的夢鋼赫然出現,捏在她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間。「你提問的時候膽子很大。膽子大得足以接受直接的答案嗎?」
耐心攏起左手,指間有銀光閃爍。「你們這兩個好奇的傢伙。」她再次開口,「我答應你們可以回答幾乎所有的問題,數以千計的人們為其獻出過生命的秘密,你們卻想知道我們怎麼掙錢付賬單。」
「諸神啊。」
「我們幫誰?」金說。
「不完全是那樣。這門技藝要求準備和意識導引。我不能就那麼把我的整個記憶扔給你,或者輕輕一碰就教會你韋德蘭語。」
「這他媽太瘋狂了,」洛克說,「你們怎麼可能——」
「我恐怕一口也吃不下了。」洛克說。
航海家拉起兜帽,鞠躬坐下。議會回到原先的僵持狀態。庇佑拒絕批准契約提議,而遠見已經認可。節制和耐心尚未表達意見。
「這叫什麼養病?」洛克說。
耐心品著茶,透出一絲滿足感。
「你們這些人經常那麼做?」金問。
「你這白痴,當然是珍愛他們,養育他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後來為我們做事,卡泰因和其他地方都有。你以為會怎麼樣,架起柴堆燒了他們?」
「我很冷。手腳都麻木了。覺得自己有一百歲。」洛克從桌上滑下來,用毛毯緊緊裹住自己,「不過我覺得我能站起來!」
「一百英里之內還沒有淺可以擱。但你真的不想先休息一下嗎?」
(盯著看,盯著看,就像他那隻該死的鳥。)
「你從小到大一直是金·坦納。你學習說話的時候,你父母就是這麼叫你的。這個名字刻在你的靈魂上。你這位朋友也有一個紅色名字,但他運氣好得出奇,誤打誤撞地早早給自己取了個灰色名字。他自稱洛克·拉莫瑞,但在內心深處自言自語的時候,他想到的會是另一個名字。」
「請求被接受了。」節制說,「你將去執行這項任務,馴鷹人,我看這個結果相當公正。我們知道你承受得了黑色契約。現在要看的是你的精明能否比得上你的熱誠。」
「如九-九-藏-書果有過,我肯定會告訴你的。」洛克說,「另外,現實和我們在教會裡學到的並不一樣。」

4

「不是嗎?這些年來,你聽過了那麼多的黑色契約,其中牽涉到除去某些個人、團體甚至家族。你或許從原則上有所反對,但沒有採取過任何行動來阻止我們接下任務。」
關鍵時刻到了。節制將整場會議中最重要的決定權交給了耐心。假如她拒絕提議,盟契法師的代理人將禮貌地通知盧希亞諾·安納多流斯,他的請求被認為不夠合宜。假如她批准提議,馴鷹人將去卡莫爾實施屠殺。
「單一的謀殺契約,儘管有損於我們的名聲,但至少比大規模屠殺一個城邦的整個統治層精確得多!」
「話者,你太誇張了。」遠見說,「安納多流斯對他給卡莫爾貴族制定的計劃說得很清楚。就算有真正的被害者,也沒幾個。」
「應該是吧。」
「要我說,是一件舒服的舊衣服吧。」耐心壞笑道。
兩天後,馴鷹人出發去卡莫爾執行任務。幾個月後回來時,他的狀態已經無法享受任何言辭了。
像是我會因為他而逃避自己的責任似的。
「好心腸?別開玩笑了。」耐心說,「但我們的確花了很多時間思考以我們的立場引出的道德問題,你要是不相信這一點就實在很不明智了。事實上,你能活生生地站在這兒,就足以證明我們確實認真思考過了。」
「我會盡量不太涉及個人。」
「再忍受一天吧,坦納大人,你願意喝多少黑漆漆的臭水就都隨你了。」
「我可不會走到『經常』的那一步去。」
「雖說我對你們的力量了解有限,」金說,「但你們在瑟林佩爾做的事情恐怕稱不上低調。」
「你這是照搬基礎神學,別忘了我也學過。而且是好幾遍。」金說,「總而言之,你什麼時候成了神啟的擁護者?自從你成為祭司以來,可曾被天國的澄明之光、迷夢和幻覺、預兆或任何嚇得你拉了一馬褲的東西擊中過,然後大喊,『我操,諸神開口了!』」
「洛克,你比一頭豬聰明嗎?」
「所有人都因為儀式受到了震撼。我讓他們下去休息了。」
「該死。茶這東西可叫不醒文明人。」
「耐心,」洛克說,「我想問你一個特別私人的問題。絕對不是存心惹你生氣。我想問,是因為你兒子是殺害我四名親密好友的幫凶,所以我想知道……就是……」

「那麼,表決。」節制舉起左手,這個手勢讓袖管落下,露出他的五環,「以上討論是否改變了我的同級者已經提出的觀點?」
「金,」洛克的聲音變得焦急,他抓住金的左臂,「金,諸神啊,這是真的。諸神啊,我以為我……我看見了——」
「要我清出這間船艙嗎?」
「你可以將我們視為成百上千的小小火花,在黑夜中噼啪燃燒。我們在不同的時間朝著不同的方向隨意噴吐火苗,就避免了聚在一起變成熊熊烈焰的危險。」
這些名字並無深意,只是傳統習俗,與所持者的個性沒有任何關係。聯合印符宣告會議正式開始。大廳里的燈光隨之暗淡;傍晚天色變成黎明前的紫羅蘭天空,地平線上有一抹褐金色的溫暖亮線。四個人里最資深的節制尊主送出思想:
「這就是我們為什麼只保留了寥寥幾個天空廳這樣的場所,而且不願意把時間花在修建五十層高的玻璃高塔上。我們懷疑祖靈因為招搖而付出了代價。他們把自己暴露給了某些不該與之打交道的力量。」
「給……塔夫林·卡拉斯!」
「絕大多數人?」洛克說。
「拉塞因來的顧問,受雇在幕後指導選戰。你們的權力大體而言不可動搖。」
「他們有名字的,」耐心說,「你將為我們做事,最好接受這一點。他們叫——」
「那麼,你為什麼不衝進最近的農場,戴上一頂皇冠,自稱動物的帝王?」
「午後的第五個小時,」洛克嚼著滿嘴的食物說,「他們說黎明前就能到卡泰因。」
「詛咒。」耐心嘟囔道。她擦掉洛克臉上黑色與銀色的污垢,摸了摸他的額頭。「他走得太遠了。」
我的思想。我的深層記憶,與你完全無關,請集中精神,謝謝。我要讓你接觸我自獲得啟迪以來最強烈、最深刻的念頭。
「那麼,您的反對究竟指向何方呢?只是更高的道德準則嗎?」
「你們幫深根黨。」
金拿起他的捲軸,打破封印,發現裏面其實是好幾份卷在一起的文件。他掃了一眼,看見幾份拉塞因的通行證。
「這難道不正是我們做事的信條嗎?Incipa veila armatos de——『我們成為工具』,」馴鷹人說,「為了施行客戶的計劃,我們讓自己成為工具。有時候就要讓我們變成殺人的武器。」
「話者,」金/耐心說,「你非常清楚,契約提議並不需要符合我們訓令之外的任何規定。」

「啊哈,不好意思。我指的是我們這個法師派別支持的普通人黨派連勝兩次。你要明白,哪個派別支持哪個黨派並不是一定的。深根黨在過去這十年間有點死氣沉沉,但在此期間運氣將黑鳶尾黨給了我們。這次嘛,哎呀——」
「啊哈,真是令人愉快。」洛克說,「說到我們的對手,有什麼可以說來聽聽的嗎?」
……天空廳的溫暖空氣,已經擠滿了……
門開了,寒髓端著托盤進來,放下一瓶啟封的紅酒、幾個酒杯和耐心昨晚用過的茶盞。他遞給耐心兩個捲軸,然後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出去。
「當然不是。尊主大人,您這就是在語言上故意為難我了。卡莫爾會損失巨大——它目前的野心,它與其他城邦的特別關係,它高度發達的文化。如果安納多流斯成功,他會掃清曾經贏得千日戰爭、鎮壓了瘋公爵叛亂的那些老狗。
「他們不就是派這個用場的嗎?」庇佑尊主假裝驚訝地說,「當然不是平反冤情的吧?卡莫爾這地方一向很會隱忍。」
「哦,那算不了什麼。雖說動靜不小,二十英里之內的法師肯定能覺察到,但我說的那種事情需要的時間和帶來的麻煩都要多得多。說到底,這就是我們要把契約當作生活中心的原因了:在許多年間為數以千計的各種目標服務,分散了集中力量有可能造成的後果。
「假如你們確實獲勝了,自然會有我和我朋友的善意為你們遮風擋雨。」
「你自己也清楚,話者兄弟,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算術問題。」
「就像我的。」金喃喃道。
「我不會抱有虛妄的幻想,尊主大人,」馴鷹人說,「或者不適當的樂觀。但我們的情報——我們的情報比卡莫爾公爵的還好——說公爵的常備軍更忠實于王座和卡莫爾城本身。當然會有牆壁濺血,會有人踹門,會有巷戰,都是卡莫爾的特產。但我認為在最強大的倖存者建立合法的指揮鏈之前,軍隊和警方只會旁觀。」
洛克和金趴在觸天號的艉舷欄杆上,看著鬼光輕柔飄舞——珠寶湖正是因此得名的。鬼光在暗沉沉的深水中閃爍,無數光點彷彿水下的繁星,冰冷的寶石紅和柔和的鑽石白,都在觸不可及的彼方。沒有人知道它們是什麼。有人說那是瘋皇奧利薩諾斯溺死的千萬反叛者的靈魂,有人信誓旦旦說肯定是祖靈的財寶。金在拉塞因讀過一本小冊子,有一位瑟林學院的大師甚至說那是會發光的魚類,它們沾上了自光球技術成功後幾十年間傾倒進湖裡的鍊金物質。
「搞什麼?」金一方面想一巴掌扇開耐心,另一方面又想起她早些時候警告過,絕對不能干涉她施的法術。
洛克湊近他,耐心把銀色長針伸向他的臉。長針變細,扭曲,自己飛了出來,徑直落進洛克的左眼。
「對,你看見他的時候離死亡只有這麼遠。」金伸出大拇指和食指,緊緊地捏在一起,「奄奄一息,精疲力盡,喝了麻|醉|葯,而且還在享受全世界最愛我們的人的悉心照顧。你要是不做一兩個噩夢,我反而還覺得奇怪呢。」
「看見你又能爬起來自己洗腳,我實在太高興了。我需要你,兄弟。而不是躺在床上,像一坨鹽漬狗屎似的沒用。」

「怎麼幫?我的意思是,我們對他們來說是什麼?」
「但洛克沒事了。」
「好的。」洛克說,「啊,要是不太麻煩的話,我想和金單獨說幾句話。」
「呃,我是……我似乎剛剛迷失了自己。我的感覺非常奇怪。」
「離開這個世界?」洛克說,「能去哪兒呢?」
「這麼開門見山?」洛克說。
「對。」洛克說。
「幾百年以來,這就是我們的生存之道,起因正是因為這種局面。正是因為我們不是諸神,因為我們不夠睿智,不可能在代表客戶行動之前區分應不應該。」
「我們被照顧得很好,」金打著哈欠說,「除了沒有文明人的咖啡。」
「純粹是商業投資罷了。」洛克說,「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應該謝謝你。」
耐心顫巍巍地一揮手,趕開這個女人。
「卡泰因城有十四個區,另有五個代表鄉村采邑。統治卡泰因的議事堂有十九個席位。每個政黨在每個席位都可以派出一名競選人,並指派一系列繼任者,以防頭號競選人捲入醜聞或其他麻煩——這種事情的頻率高得出奇。」
「你比一頭母牛危險嗎?一隻雞?一頭羊?」
「看起來,」耐心說,「你真正想問的是,既然我們要什麼就有什麼,何苦還要為錢奔波呢?」
「你這人真有意思,拉莫瑞先生。你因為本能咬人,你的良心又會咬你。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些自相矛盾的性格特點都是從哪兒來的?」

哎呀,母親。真不知道你的遊戲對我來說是太艱深還是太淺薄了。你那傳奇般的預見又來了?說起來很有意思,但凡你每次用顯而易見的理由想拖慢我,預見就會聽話地鑽出來。
「你反正只是耍耍嘴皮子。」
「我們的行列中也有非凡主義者。這些法師將你們視為待宰羔羊。他們始終是少數派,被我們這些理念更加保守和實際的人看得很緊,但他們絕對不是你可以一笑置之的那種貨色。這就是我之前說過的兩個派別。非凡主義者往往是些激進的天賦很高的年輕人,我的兒子在他們當中相當受歡迎,當然,那是在你們和他在卡莫爾交手之前。」
「那麼,這兩個人,」耐心用空著的手把捲軸推向洛克和金,「就將是你們。」
天空廳如夢如幻的拱頂會讓塔爾維拉的所有技|師嫉妒得尿褲子。金敢向諸神誠心發誓,這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完全不需要支撐物的術法建築物。房間是環形的,直徑五十碼,從耐心向他開放的朦朧記憶中,金知道拱頂離地面有二十英尺。巨大的玻璃拱頂上是人造天空,就像被賦予了生命的一幅油畫,所有的細節都栩栩如生。那是堂皇的傍晚時分,太陽躲在鑲著金邊的烏雲背後。
耐心拿起茶盞。隨著一陣嘶嘶聲,一團蒸汽飄出杯口。金倒了兩杯紅酒,把一杯放在洛克面前,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大口——味道像是從鞣製瓮里倒出來的。

——沒必要生氣嘛,我只是——
「有時候吧。」洛克說,「也存在相反的意見。」
金又掃了一眼船艙。艉窗旁支起了黃銅浴缸,邊上擺著一沓毛巾和幾瓶油膏。
「諸神在上,我又不是在吃早餐的時候看見他的。」
「你存心把我的論點貶低到了荒謬的地步!」
「我沒聞到有咖啡。難道被你全喝完了?」
「你說他冷冰冰的,一心想報復。你覺得這像是小蟲兒嗎?你難道認為他死了那麼多年,還留在你見到他出現的那個地方,就只是為了嚇唬你半分鐘嗎?」
「你難道真心認為,」庇佑說,「卡莫爾的幾百名貴族突然缺席,只通過黑暗中的幾場短兵相接,這座城市就會恢復穩定?」
「這個比喻……真是難以置信,金,但裏面的意思我似乎用得上。」
「考慮到你身上發生的事情,洛克,我認為最穩妥的猜想是你出現了幻覺。」
灼|熱的空氣中充滿了抖得骨頭咔嗒作響的震顫,這種龐然而不可見的感覺高速奔流。黑色火焰突然熄滅,真正的黑暗籠罩了房間。洛克的尖叫拖成嘶啞的啜泣聲。
「馴鷹人。」金喃喃道,揉著眼睛說,「馴鷹人!耐心,你可以阻止他的。你本來要阻止他的!」
「隨你便吧。」洛克說,「你那些小隨從呢?」
「你能恢復粗魯和俗氣,我看這就足以九-九-藏-書證明我的技藝了。」耐心嘆息道,「我會讓人給你在外面準備更多的食物和水。」
「這是要擴大討論的範圍嗎?」
「話者,你還想說什麼嗎?」節制問仍舊站著的馴鷹人。
「一位園藝大師。」耐心輕聲說,「我們的兒子出生后六個月,他在亞瑪瑟爾湖淹死了。」
「馴鷹人,航海家,寒髓,等等等等。」金說。
既然你不偽善,那麼我也一樣。
「哇!」洛克連忙跳開,「我的神經可緊張得很。你非得這麼冒出來嗎?」
「是啊。」耐心說。她望著亞瑪瑟爾湖,杯里剩下的茶早已變涼。
「聞起來很適合這個任務。」洛克往酒杯里倒了些水。

「我想說的是,對於信仰,我們誠然有接受的義務,但同時也有衡量和判斷的義務。今天堅持某些世俗之事實際上是諸神之手創造的奇迹,明天你憑什麼不會以同樣的方式看待所有事情?等你開始在早餐香腸里尋找天國的消息,你就會拋棄使用頭腦的責任。如果諸神想讓輕信的傻瓜當祭司,選中你的時候為什麼不把你造成那個樣子?」
「怎麼個照顧法?」洛克問。
「我認同可敬的航海家以及庇護尊主的疑慮,」金/耐心最後說,「但我也認可節制尊主對訓令之嚴密性的尊重。因此我同樣找不到明確的理由要駁回這項請求。」
另外三位法師尊主起身退場,但金/耐心沒有走,她盯著大廳中央的夢鋼池。他/她感覺到馴鷹人的視線隔著房間射過來。
「應允。」遠見說。
耐心的又一名部下推開艙門,腳步聲和提燈爬下樓梯。金藉著搖搖晃晃的黃色光線,看清了此刻的局面。
「但你們還是會受雇去推翻王朝和殺人。」
金從耐心的細語中汲取知識。同時存在的話者有六位左右,都是廣受歡迎的直率人物,由不記名秘密投票選出。他們無權制定或推翻律法,但有權加入天空廳的討論,間接代表其支持者的利益。
「只要有足夠的策勵,隨便找幾百個人都能毀滅瑟林佩爾。巫術並不是唯一的手段。」
找不到理由去禁止,這和縱容不是一碼事。
「成功了嗎?」金喃喃道。兩位法師都沒有作聲,金碰了碰耐心的肩膀。「耐心,你能——」
「是的。」她說,「瑟林王朝最後那幾年,他們的宮廷魔法師徹底失控。一個個小團體各懷野心,拚命想要彼此顛覆。他們不肯遵從理性。法師團的創立者向塔拉瑟利皇帝說明隱患,皇帝卻一笑了之。但我們知道事情的真相。人類的法術若是還想存在,就必須自律和保持低調,否則我們就有可能要親自體驗祖靈的命運。」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當雇傭兵?為什麼以此為中心構建你們的世界?為什麼毫不畏縮地自稱盟契法師?為什麼要有『Incipa veila armatos de』的信條?」

5

「你和我剛才體驗的,」耐心說,「只是他承受的打擊的一小部分。他經歷的折磨遠遠超出了肉體的極限。」
馴鷹人得到了這個利害參半的機會,他也許能靠這個獨一無二的契約早早取得成功,但要是缺乏執行到底的膽略,就將一敗塗地。
師匠島
「啊哈,」耐心說,「這一網打上來的魚恐怕超過了你能帶走的。」
「我要是知道,就去當醫師了。」
大廳一片寂靜。
「我也這麼認為。」遠見說,「我們與卡莫爾的少許聯繫都很安全,再說我們對他們也沒有義務。要是接下安納多流斯的契約,誰能說出會對我們造成什麼真正的損傷?」
「呃……因為——」
「金……等一等……」洛克嘶聲說。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兒,一根銀色金屬線連接著他銀光閃爍的雙眼和耐心的手。他恍惚了大約十五秒,夢鋼隨即被收了回去。洛克搖晃一下,抓住欄杆,拚命眨眼。
「交給我自己判斷吧。」
「卡莫爾擁有一支數個連隊的常備軍,還有名聲不怎麼好的警務隊伍。到那個夜晚結束的時候,活下來的人將聚集起執法力量,維持治安。」
「金,」洛克輕聲說,「你看著像死了似的。」
「我拒絕相信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里,」金說,「永寂女士會允許一個男孩不安的靈魂遊盪多年,只是為了嚇唬別人!小蟲兒早就離開了,洛克。那只是一個噩夢。」
金/耐心坐進最後一把椅子,向另外三位尊主法師送去意念。這和用血肉之手相握一樣簡單。男女尊主們蓄積能力,搭起聯合印符,這個表意符號充滿整個大廳,持續了一瞬間,那是四個名字的思想形狀:
「你說到投資。」庇佑尊主開口道,他是個會讓人放鬆警惕的溫和男人,與耐心年齡相仿,也是耐心堅定的同盟者,「安納多流斯的這套計劃撒下了一張大網。凌鴉塔的任何盛宴都有可能引來這座城市的金錢代言人,包括梅拉喬本人。我們在他和另外幾個人的會計所都有戶頭。」
「我也想,但我的胃不肯。不好意思,你似乎非常需要喝一杯咖啡。」
「嗯——」洛克聽話地咽了下去,然後打手勢要水喝。
「我們正在處理這個問題。總而言之,遠見和她的同伴幾周前得知我打算雇傭你們,於是採取了直截了當的反制措施。」
「金,」洛克喃喃道,「金,他媽的怎麼回事……我在幹什麼?」
「是的。」耐心說,「我的對手雇傭了你的老朋友薩貝莎·貝拉科洛斯擔任他們的范民。她幾天前來到了卡泰因,開始做準備。我敢打賭,就在咱們說話的當口,她正在為二位準備驚喜呢。」
洛克連忙吞下嘴裏的乾糧。「會和剛才的儀式一樣有意思嗎?」
「還要。」洛克的視線轉向食物。拎著提燈的法師放下提燈,拿起水壺,匆匆出去。
「我想棄權來著,直到他宣布他願意接下契約——不,更早——知道他有了接下契約的意願。然後我就立刻意識到了,他不可能從卡莫爾安全返回。」
「會議結束。」節制說。金的感官再次開始變化;最年長的尊主的一句話說到半截,聲音就轉成了思想。耐心恢復了之前中立的視角。
「這是你唯一的根據嗎?」
「啊——」
「你有什麼對不起的?」耐心的手指微微一動,茶盞隨之消失,「我當時肯定是發瘋了,全心全意撲在馴鷹人身上。他成了我的慰藉。這個小男孩和我,我們變得非常親近。我們一起探索他的天賦。但事與願違,法師出身法師家庭,這更像是詛咒,而非賜福。」
「真是這樣嗎?」金說,「隨便哪個吃鳥糞的鄉下半傻強盜,只要做得到就希望能加冕稱帝,但你們這些真正能夠為所欲為的人,卻成了理性的楷模——」
「我對這個話題的解釋讓你滿意了嗎?」
「只是看起來——」
「牽涉到死亡或綁架的服務請求都要認真盤查。」耐心說,「黑色任務要得到我們這個級別的多數贊同。即便如此,還必須有至少一名法師主動接下任務。」
「哦,等幾分鐘再說。」耐心說,「我去陪著孩子。請相信我,最近肚腸會統率你的意識。」
「感覺怎麼樣,洛克?」
金沒有意識到這個漫長的夜晚讓他多麼精疲力盡,他剛躺進吊床,幾百磅磚塊似的睡意就砸在腦袋上,徹底驅散了他的神志。
「我們要是獲勝了呢?」金說,「事後他們會怎麼做?」
「有了我們的幫助,安納多流斯肯定能成功,卡莫爾幾百名最有權勢的男女將被柔化。我們的航海家姐妹說得對,迴避這個話題委實愚蠢。這些男女將不再會擁有任何一個像樣的念頭,他們連擦拭自己的屁股都做不到。他們的命運將等同於被殺。
「很好。」耐心說,「要是我忍不住發脾氣,我會盡量不浪費太多的力氣用火燒你。」
「好吧,我知道你會。」
別了,母親。請放心吧,我盼著享受遺言呢,隨它什麼時候到來。
「要我怎麼做?」
「對。我們稱之為灰色名字,因為它們猶如迷霧,沒有實質。法師在第一環文上手腕時要選擇自己的灰色名字,比方說寒髓,他取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他的北方血統。」
「不,不是。」洛克說,「我在十三神教會裡沒聽說過。」
你和我從未單獨過。
耐心轉向金,伸出拿著銀色長針的手。金俯身湊近,銀色針頭逼近他,他拚命按捺住閃避的衝動。夢鋼像一絲冷風似的貼上他睜開的眼睛,周圍的世界隨之改變。
法師們坐在高背椅上等待耐心,椅子擺在一層層變高的檯子上,就像古老帝國的貴族議會,但那議會早已被竭力仿效他們的男男女女碾成了塵埃。法師們身穿相同的兜帽長袍,顏色是暗處玫瑰的柔和黑紅。這是他們的典禮正裝。灰色和棕色的長袍會顯得比較中庸,更加平靜,但組織的創建者不希望後來人在商議大事時變得過於平靜。
他摔了個狗啃泥,證明這番宣告未免過於樂觀。
「我也曾盡量避免。」耐心說,「天,我真的儘力了,但那只是自欺欺人。你不可能愛一個嬰兒但又不給他名字。如果我的丈夫還活著,他會給馴鷹人一個秘密名字。那是一般程序……要是我沒有瞞住這個事實,其他法師也可能插手。我當時腦子不清楚。我那麼渴望擁有與孩子的這份血脈關係……最後,不可避免地,我給他起了名字。」
——能夠完全理解——
「我為什麼會想象出這種東西?」
又過了幾秒鐘,金終於搖搖晃晃爬起來。他走到寒髓旁邊,抓住桌板,晃了晃洛克的左臂。
通行證底下是旅行者通常用來證明他們比漂泊遊民稍強一點的手段:帝沃利會計所簽發的信用證,總數有三千卡泰因杜卡特。想認領這筆錢,他就必須再次接受這個往日的化名。
「原因很簡單,但又……很難解釋。你們首先要了解的是我們如何選擇名字。」
「拿第一條訓令來說,自我傷害的問題。我們對卡莫爾目前的統治層有什麼特別感情嗎?沒有。我們無法保護我們在這座城市的產業和投資?不!我們在兩千英里之外掀起巨變,會給卡泰因帶來麻煩嗎?算了吧……就算卡莫爾僅僅在兩英里之外,我們難道還保護不了卡泰因的利益嗎?」

「這個世界和世間的所有靈魂都是十三神統治的國土,」洛克說,「他們統治這裏,保護這裏,照管大自然的機制。媽的,說不定就是他們踢走了祖靈。」
「我很快就會癱倒了。我能感覺到。但趁神志還清楚,我不想浪費任何一秒鐘。」洛克說,「你記得你在拉塞因答應了我們什麼嗎?我指的是答案。」
「怎麼了?」金說。
「想這麼做就等於瘋狂,」馴鷹人繼續道,「那條路通向詭辯和偽善。奠基者何等正確,只留下區區幾條訓令,讓我們以此判斷是否可以接受請求。我們會不會傷害自己?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回答!我們會不會傷害外部世界,到有可能損傷自身利益的地步?這個問題我們也可以回答!但我們將要除去的男男女女對諸神是否虔誠?是不是孩子的好父母?是不是性情和藹?會不會施捨乞丐?如果是的,這些又會不會迫使我們住手呢?我們怎麼可能回答這樣的問題?
「誰去通知他們,要他們聽我們的?」
「我答應的是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而不是陪你做學術研究。」
「這份提議的後果是否超出了指引訓令的允許範圍,這一點上我們依然有分歧——首先,自我傷害的問題。其次,公共破壞的問題。」
這句話的歧義讓金陷入困惑。他難道會存心在思想/演講中這麼用雙關語?這是馴鷹人的設計嗎?還是耐心在轉譯時突出了兒子未盡的潛台詞?無論真相若何,幾位尊主法師都沒有表示反感。
「我們希望二位能把勝利變成傳統,」耐心說,「雖說兩連勝還無法造就一個王朝,但畢竟有一才有二,要三就不難了。接下來我們將討論你們在卡泰因的任務;不過,為了爭取到你們兩個,我答應了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情。我打算一勞永逸地兌現諾言。關於我們這些人和我們的技藝,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她說,「只要你還記得我設下的界限。」
「尊主女士,這麼生死攸關的一件大事,我要是只做即席發揮,也未免有損於倡導者的身份了。自從請求提交以來,我對這份契約做了深入的思考。」
如果真的是建議,我反而會很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