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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目標交錯 插曲 惹人注目的火花

第二部 目標交錯

「等玫瑰在夕陽下的閃光
繞上花架與紡錘,
而玫瑰已是逝去的緋色;
等我鍾愛的那張臉離去
而通往終點的大門鏗鏘關閉,
揮手和道別已經毫無意義——
也許那時我會告訴你——
到那時再說。」
——卡爾·桑德堡《大追逐》

插曲 惹人注目的火花

「這又不是該死的後巷肉搏。只是用來提神的練習!」
「有意思。」薩貝莎說,「我說的是我的感覺,你卻似乎認為我想安撫的是你的感官。」
「要是女士樂意,就在跳舞和冰過的紅酒之前,在清掃車廂下的馬糞之後。」
「女士同意。」
「我們這都是怎麼了?」洛克說,「今年夏天就是一場扭曲一切的漫長試煉。」
「為什麼你覺得是因為你的什麼行為呢?或者是什麼你能憑意志力解決的事情?我不是算術,洛克,在等你展示什麼正確手法。你就沒想過我也許……諸神啊,你害我都結巴了。沒想過我也許煽動了這種……我們之間的尷尬?」
「那麼,你想叫什麼?」金問。
「最好沒有。」蓋多說。
「聽懂了。」金說。
「那封信能給我們一個抄本嗎?」洛克說。
「早上好,二位!鬧哄哄的是幹什麼?」
「沒,」卡羅畏縮道,「沒,當然沒——」
「諸神啊,賜我力量吧。」薩貝莎說。

6

「你不是桑贊,」金說,「但煩起人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就這麼說吧,你情願站在這兒,讓她把你打成肉泥,只要能和她留在一個房間里就行。我知道。你知道。她也知道。」
「煽動?」
「有些時候,空房間雖然討厭,但反而適合獨處。」
「那好吧。」卡羅說,「幫我一把。薩貝莎這名字好像有個陽性變體,什麼來著?」
「對。不興奮嗎?」房間里一片死寂,「我以為你們的反應會是非常興奮呢。看,為了這一刻,我都別上了領針呢。」
「說出來就不如憋在心裏那麼了不起了?」她點著她的額頭說。
有人使勁捶了一下隔間外的牆壁,布簾撩開,卡羅·桑贊出現在門口,長發垂下來遮住眼睛,他正忙著套上馬褲。
「有時候,」洛克說,「我光是靠存在就足夠了。」
洛克注意到所有人都出於本能與鎖鏈保持一定距離。薩貝莎抱著手臂坐在一張檯子上,遠離其他人。桑贊兄弟還是坐在一起,但更多的是出於老習慣,而不是這會兒的氣氛。他們的外表大不相同:卡羅梳著上過油的漂亮長辮,蓋多颳了個職業拳手的大光頭。雙胞胎不開玩笑,不打手勢,也不閑聊。
「四分之一英里走完,只剩兩百英里了。」洛克說。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陳年乾草、動物汗水和糞便的氣味。其他行路人正在點亮提燈、打開鋪蓋卷和引火做飯——牆根下已經停了十幾輛馬車。洛克漫不經心地想著,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要跟維瑞斯卡的車隊去埃斯帕拉。
「我的意思是說,你夢到的顯然不是上書法課。」
「沒門。」
「諸神在上。」金分開兩人,「你知道規則的,薩貝莎。只准攻擊手臂和雙腿。」
「說起來,」金氣呼呼地打著哈欠,「你應該去獻些祭品,感謝諸神讓你不說夢話。」
「那得看一個人能堅持多久了,對吧?」
「喂,」蓋多在他背後蜷成一團,「你睡著了不放屁吧?」
「很容易。」薩貝莎說,「張開嘴,發出聲音就行。」
「這個人就在這兒,非常感謝,他好得很。」洛克說,「沒事的,金。咱們再來一輪。」
「我們也一樣。」金揮手和他告別,調動馬匹帶他們去卡莫爾城牆下的暗處。搖搖欲墜的木板底下是綿延幾百碼簡陋的公共停車區,沒錢或不願意去商業馬廄休息的人可以把車停在這裏。馬車轆轆停下,薩貝莎、卡羅和蓋多跳下敞篷馬車的車斗。
啪!啪!噗!
「我叫吉亞科莫。」
一根鋥亮的短棍壓在洛克的肩膀上,輕輕點了點,但絕對不可能忽視。短棍抓在一個大塊頭男人手裡,這個男人身穿皮甲和城市警衛的芥末黃大衣,旁邊還有一個年輕的同伴,用杆子挑著提燈。
「好,薩貝莎。我就叫薩巴佐。」
「我們對舞台一無所知啊!」
「呃,這是狠揍一頓加烈火油浴。」卡羅說。
洛克本能地張開嘴,想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但鎖鏈只瞪了他半秒鐘,就足以讓他重新閉上了嘴巴。
「並不比我們其他人更冷酷!」洛克的語氣過於激烈,「唉,我們有些……人生觀上的分歧,這是明擺著的。」
「你沒這麼慢吧,洛克。」薩貝莎恢復起手式,「今天早上怎麼分神了?」
「薩貝莎需要冷靜一下。」
「車廂底下記得掃乾淨,吉亞科莫,別忘了。」蓋多說,「我可不想用糞球當枕頭。」
兩人留下金照看馬匹,蓋多盯著行李,卡羅仔細清掃馬車下的地面。城牆邊的巷子盡頭有一家燈火通明的酒館,過了安德拉齊馬廄就能到;兩人頂著越來越深的暮色,默契地走向那裡。洛克偷偷地瞥了薩貝莎一眼。
鎖鏈把一個叮噹作響的口袋扔向洛克的腦袋。洛克連忙一把抓住,口袋險些砸在他的鼻樑上。
「凡事都有好的一面,」金說,「我可以肯定,這會兒你在她眼中的位置至少高過桑贊兄弟。」
「當然不想。」洛克說,盡量隱蔽地擦掉眼角滲出的淚水,「都還沒開始呢。」
「很好。」洛克說,「很好。那麼咱們得商量一下了。去找點墨水和羊皮紙來。」
「你可真會安慰人。」
「怎麼會沒事?」金說,「有人把練習當真了。」
啪!啪!啪!短棍碰撞的聲音回蕩在石壁廳堂里。
「那麼,」金說,「啊哈,您打算去哪兒?」
「請原諒,二位先生。」她說,「我似乎無法領會這個練習想要傳達的精神。」
「哦,別瞎猜。我從他的信件里得到的印象是他離欠債被捕差之毫厘。你們要是能幫他擺脫困境,我會非常感激的。他想排演盧卡諾的《盜賊聯盟》。你們的假身份是卡莫爾幾個嶄露頭角的劇場演員。我已經寄出一封信,告訴他該從什麼角度入手排練,剩下的就完全取決於你們。」
她紮緊的長發兜在貼頭皮的亞麻帽子底下,衣服都長而寬鬆,遮住了身體的曲線——這是謹慎溫和而不招搖的年輕女性會選擇的長途旅行裝束,實在不怎麼適合薩貝莎。可是,在洛克的眼睛里,https://read•99csw•com她已經能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了。
「那個……很複雜。」
「但有人當上角頭,」蓋多說,「還有大佬,浮墳還有很多坐享其成的——」
「我怎麼了?除了沒能成為短棍大師?」洛克揉著薩貝莎用高超技巧留給他的紀念,「我又沒跟著堂·瑪蘭傑拉訓練過。」
「你們是訓練有素的盜賊。」鎖鏈說,「冒充其他角色能幫你們獲利,無論你們怎麼想,你們都不是普通人。你們可以假扮僕役、農夫、商人、貴族——你們熟悉任何一個身份的儀態和舉止。要是我沒有把你們養得這麼不懂事,你們大概早就意識到了擁有的這份自由是多麼難得。」
「中方塊!」金叫道,「中方塊,中鑽石!上!」
「我見過這地方繁忙時的樣子。」洛克扭頭望向麥落區和七輪街,偽光正在隱沒,斑斕暮靄籠罩了世界。卵石道路上車流稀少,因為很少會有行商在黃昏時分出入桑扎門。「免得來晚了撞上一片混亂。」
最殘忍的房東,清晨冰冷的現實,趕走了暫時佔據他大腦的溫暖幻想。洛克罵罵咧咧地拉扯纏成一團的毯子,感覺帆布小床即將翻倒,他用盡了十二萬種辦法,希望能避開與地面的相遇,但都沒能成功。一個發|情少年不想撞上硬物的地方有三個,洛克卻不偏不倚地用這三點同時著陸。
「你這又是怎麼了?」
「非得叫這個?」薩貝莎說。
「但似乎對某個人不怎麼管用。」
「哦,好,」洛克打個哈欠,「對,你絕對是。」
啪!啪!啪!
洛克用腦門頂著地板,大聲呻|吟。這是紅色瘋狂女士普列瓦的第七十八年,時值漫長而炎熱的仲夏時分,他的一切都倒霉透頂。
「怎麼,你喜歡上了搞馬?」金說,「了不起,有膽識。」
「有道理。到城牆邊的公用區找個地方停車吧。要是對半吊子的車棚不滿意,沿著這條街向前走,右手邊是安德拉齊馬廄,再過去點是翁波羅馬廄,專門存騾子。安德拉齊每周給我幾個銅板,讓我領人去她的馬廄,但如果她那兒的價錢不夠好,我也不會收下這份好意的,明白了嗎?」
「這,」洛克覺得好像五雷轟頂,「這……其實……不是我想……」
「盧卡薩。」洛克說,「我叫盧卡薩……德巴雷。」
「金和我去找馬車,說服車隊老大讓我們加入,」洛克說,把一份清單遞給蓋多,「桑贊兄弟負責日用品和給養。」
「親愛的諸神啊,這是多麼噁心的誇獎。」洛克靠在牆上伸展身體,「說到桑贊,今天早上我們吵醒鎖鏈的時候,你看見他的臉色了嗎?」
「聽我說,」鎖鏈說,「我不想把今天剩下的時間全花在打斷你問這問那上,所以我打算暫時忘記怎麼用嘴巴吐字。要是沒什麼急事,我會在舷內酒館享用一瓶冰過的韋德蘭白酒。記住車隊的事情。兩天。你們要麼加入,要麼離開紳士盜賊幫。接下來的時間完全屬於你們了。」
「像普通人一樣睡在床上有那麼難嗎,你這條該死的痙攣小狗?」
「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但——」
她盯著洛克看了幾秒鐘,洛克的感覺很奇怪,像是心臟往胸膛深處落下去了好幾英寸。最後,她聳聳肩。「好像也行。」
「沒錯。」洛克站到桑贊兄弟之間,腦子轉得飛快,「我們誰都不是。清掃的任務大家分攤,人人有份。今晚從卡羅開始——」
十六歲少年(洛克差不多就是這個年紀)的身體有個優點,那就是遇到刺|激很難不做出反應。眨眼間,他的身體就硬邦邦地貼著薄薄的馬褲了,他呼出一口氣,又是震驚又是愉悅。薩貝莎掀開他的毯子,左手探進他的兩腿之間。洛克弓起背,發出遠遠稱不上體面的叫聲。好在薩貝莎只是咯咯一笑,似乎覺得這一聲叫得很可愛。
「我沒問題。」卡羅嘟囔道,「我不怕弄髒手,只是不想看他裝腔作勢。」
「等一等,」卡羅說,「這段日子我們過得沒那麼糟糕吧?再說我們的訓練又沒停下,有金盯著,我們每天都在互相毆打。」
「但沒有公正,」他繼續毒舌道,「沒有真正的友情。黑暗中的誓言,就只有這麼多,只能堅持到有人餓肚子或者需要幾枚錢幣。你們難道以為我培養你們是為了捍衛秘密和約?我們這些正派人,就好像啃咬自己內髒的病狗。但你們得到了一個機會,可以享受真正的信任和友誼,可以活得就像諸神創造的盜賊,給自滿者帶去災禍,忠實于真正的自我。我要是讓你們忘了彼此贈予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禮物,那我可就實在是該死了。」
「喂,你們!」
「喂——大家好!」卡羅邊喊邊捶牆,「我知道咱們還能睡半個小時,但洛克覺得咱們都該起床了!擠出歡快的笑臉吧,各位紳士混球,多麼晴朗的一天,咱們應該早早開工!」
「可是……假身份,旅行事宜——」
洛克側耳傾聽,想聽見除了怦怦心跳之外還有什麼響動。有赤|裸皮膚摩擦地板的颯颯聲,有衣物掀動的簌簌聲。他坐起來,伸出左手,卻碰到另一隻溫暖的手,手指纏住他的手指,手掌按住他的胸膛正中,推著他重新躺下。
「隨你便。」薩貝莎拉開起手式,洛克不禁注意到她的姿態是多麼冰冷。唉,諸神啊。每次薩貝莎覺得遭到了戲弄,她就會散發出這種平靜而淡然的氣概,洛克覺得劊子手看死刑犯的眼神也不過如此了。他很清楚淪為這種視線的目標意味著什麼。
「我們需要假身份。」薩貝莎說,「我們可以在路上拼湊背景故事,但應該先準備好各自的化名。」
「可是……」洛克又是胸口一悶。每次和薩貝莎說話,他似乎總能覺察到自己從不知道的神秘體內故障。「喂,我說,你非得把我的每一句話切成碎片,像解剖學家似的釘起來仔細研究?」
「你們去埃斯帕拉享受舞台生活吧。」
「我看我首先應該道歉,」鎖鏈說,「我辜負了你們所有人。」
「哥們,你應該去鎏金百合交幾個朋友。」蓋多說,「既然有十匹馬已經佩好了鞍繩,何必要在一匹野九九藏書馬身上撞得頭破血流呢?」
面對突如其來的如此責罰,油腔滑調的回嘴實在不可能站得住腳。洛克發現突然被迫低頭盯著地板的不止他一個人。
「哦,對不起。今晚從吉亞科莫開始。明晚停車的是他兄弟。後天晚上輪到我,等等等等。輪流來,很公平吧?」
鎖鏈拿起那份疊好的信。
「我們為什麼還穿著衣服?」她說,兩人暫時分開,解決這個難題,他們摸索、掙扎、嬉笑,但她柔軟而溫暖的身體漸漸消失,房間的灰色暗影越來越濃重,她像一絲清風似的滑出他的懷抱,全身反射讓洛克一抽搐,抬腳踢了出去。
「我當然喜歡你。」她說,抬起雙手像是要拍拍他,安慰他,但沒有做完這個動作,「你可以聰明,可以膽大妄為,可以有魅力,雖說這三點很少同時出現。我……我有時候確實很讚賞你,聽我這麼說你會開心點嗎?」
「這是一位紳士在請求定約嗎?明天晚上?」
「啊,不好意思,長官。」洛克換上高尚市民的聲音(這個警察並沒有生氣,因此洛克不需要用上他最好的儲備)。他和薩貝莎讓出路面,站到牆根的陰影里,螢火蟲在黑暗中畫出淺綠色的弧線。
「這會兒都不在。」她咬著他的耳朵說,呼吸暖洋洋地打在他的臉上,「我們的時間不多,但畢竟有一點時間。」
「我認為我接受暗示的能力不比別人差,」洛克說,「你就扔點線索讓我想一想吧。」
「唔——」她耳語道,「我感覺到了你的讚賞。」她的手握得很緊,但又很溫柔,按照兩人呼吸的節奏輕輕按壓,而呼吸的聲音越來越響。另一方面,她把洛克的一隻手從她的胸部拿開,順著腹部拉向她的雙腿。她系一條亞麻裹腰布,只需要在特定位置拽一下就能扯掉。她把洛克的手按在她的大腿之間,他愛撫著她,有那麼無與倫比的幾秒鐘,兩人完全陷入了這種半分享半決鬥的舞蹈,彼此的反應隨著每一下急促的呼吸越發失控,誰會先認輸變成了一個甜蜜的懸念。
「不知道。也許我看事情比你清楚只因為我是旁觀者,但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情嘛,只有諸神才明白了。」
「那就離開,永遠也別回這座神廟了。」鎖鏈說,「偽造一個新身份,實話實說,最好離開卡莫爾。我不會想再見到你,無論在不在神廟裡。」
「前面說我喜歡挖苦,現在又說我想得太細。有人這麼注意你到底說了什麼,難道不該發自肺腑地高興嗎?」
「這個人情我還給你了。」她輕輕地抓住洛克的左上臂,洛克拚命按捺住心情,這才沒從鞋子里蹦出去,「每個人對其他人的感情都有限度。感情的對象永遠不是人,而是印象。」
「噓——」薩貝莎說,爬上帆布小床。
「說起來,大多數時候你至少還能反抗一下。」她說,「今天打得這麼爛,還不想認輸嗎?」
鎖鏈神父等在玻璃地窖的廚房裡,沒有披掛他平時的偽裝和物件,沒拄手杖和拐棍,沒穿白袍,鬍子拉碴的崎嶇老臉上沒有那種虛假的仁善。他身穿外出在城裡活動的衣服,走得渾身大汗,額頭的每一條皺紋都向惡狠狠的黑眼睛上方聚攏,變成一道兇險的山谷。洛克非常不安,他很少看見鎖鏈這麼瞪敵人或陌生人,更不用說他的門徒了。
「她也沒有。」
「下回我一次上兩個的時候會替你祈禱的。」蓋多說,「希望諸神聽見我的聲音,讓你的石子兒終於落下去。不過,說正經的,鎖鏈是從河流出入口進來的,我看咱們都要死定了。」
「在我的屋頂下待了十年,」鎖鏈說,他彷彿一座會動的大山,身影籠罩了卡羅,像超自然力量似的散發著義憤,「在我的保護下待了十年,在我的飯桌前吃了十年,靠我的手和錢幣養活。我有沒有打過你,搞過你,扔你出去淋雨?」
「需要我一起去嗎?」
「是假名,不是體征描述。」蓋多說。
「我指的是字面意義上的虐待,用木棍把一個人搗成鳥屎。既不迷人也無法打動人。只會讓你顯得傻乎乎的。」
「這一點也不可愛,洛克。你不能靠邀請一個姑娘虐你千百遍來追求她。」
「你覺得他怒氣沖沖地去了哪兒?」
「真希望我沒看見。他似乎想把他倆一膝蓋掰成四截,就像薩貝莎對待那根短棍。」
「我今早出來路上好像割了一兩個錢袋。只是為了,呃,小小的財務彈性。」洛克蹭了蹭腳,清清喉嚨,「和我一起去嗎?」
「要我派個小弟幫你們照料馬匹嗎?我還可以請我的後勤看著你們的行李。」
他們在一起坐得實在算不上舒服。桑贊兄弟坐在桌子的兩邊,薩貝莎的椅子離其他人都有一段距離;但大家似乎都明白此刻的處境是多麼艱難。在兩瓶維拉檸檬酒的陪伴下,他們大體而言還算文明地討論了一番,列出了需要補充的物品和各自的責任。
「當然,」卡羅怯生生地說,「對不起。」
「你怎麼區分屁味兒和你身上的味道,桑贊?」
「天,豪豬,我最不可能拿來和你相比的就是豪豬了。」洛克笑道。
「真是可惜。」蓋多答道,「這兒沒有什麼桑贊,忘了嗎?我姓阿斯諾。」
「我還沒打算認輸呢。」洛克說,擠出他希望足夠迷人、連魔鬼都要高看一眼的笑容。薩貝莎的面容卻更加陰沉了。「不過呢,您要是關心我的話,可以儘管後撤幾分嘛。」
「我會帶上另外幾個盧卡諾的劇本。」金說,「還有莫凱羅·門泰佐的垃圾,雖然我不喜歡,但大家可以研究一下,挑些台詞記住。」
「別發傻。」薩貝莎說,「我們快去酒館做正事,免得桑贊兄弟溜出去,企圖最後再拜訪一次鎏金百合。」
「哎,歡呼吧。」洛克說,「碰到這種天氣,還有誰真想活下去呢?」
「德巴雷少爺。」兩天後的晚上,安那托利·維瑞斯卡抬起頭說,笑容中露出了嘴裏每一條牙縫,活像崩落石壁上的發箭孔。這個四肢瘦長的中年韋德蘭人是車隊老闆,他看著金勒住四匹馬,友好地拍了紳士盜賊的馬車一掌。「還有您的同伴。你們挑了個好時間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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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帕拉?」洛克問。
「諸神在上。」金嘟囔道,翻身避開亮光。金無疑就在他應該在的地方,小隔間又變成了亂糟糟的日常生活之地,而不是洛克夢中那個黑暗的私密舞台。
薩貝莎怒目而視,這個表情給洛克帶來的傷害比短棍深得多。薩貝莎直勾勾地盯著他,雙手抓住短棍,一膝蓋折斷,隨手扔在地上。
「想得美。」薩貝莎說。
她轉身離開。等她消失在神廟的後走廊里,洛克沮喪地長嘆一聲。
他根本沒有準備好。下一輪交手結束,薩貝莎再次擊中他的右上臂。再下一輪交手也還是同樣精確,她顯然是存心的。
「我們這是在祈求奇迹嗎?」薩貝莎低下頭,踢開擋道的一顆石子,「好吧,對不起。想到要在路上一起待十天。桑贊兄弟又……你明白的。這整件事讓我覺得像只豪豬,豎起全身的尖刺打滾。實在忍不住。」
「她露出了冷酷的一面。」金說。
「呃,既然你這麼說。」卡羅說,「我們用我們的教名好了。我叫吉亞科莫,你叫卡斯泰亞諾。」
「哦,才不呢。」薩貝莎完全失去了冷靜,「不,不,不。我不會撤出,你認輸!誠心認輸。否則咱們可以一直打下去,直到你站不起來。」
「你知道,」洛克想到他馬上要擺到檯面上的事實,覺得雙手在緊張地顫抖,「你知道每次我在你身旁,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腳塞進嘴裏。有時候是兩隻腳一起。你看得很清楚。」
「你的假名永遠以『L』開頭,金幾乎永遠以『J』開頭。」
「她是完美主義者。」金撿起薩貝莎折斷的短棍,「而你呢?總是時不時犯渾。」
「你們以為那都是為了什麼?」鎖鏈說,「到底有什麼用處?好讓你們懶洋洋地躺在這兒,偶爾出去小偷小摸?喝酒、嫖妓,和其他正派人擲骰子,等待蒙召或弔死?你們也見到了我們這種人的命運吧?你們那些眼神明亮的夥伴有幾個活到了二十五?能混到三十就他媽的算老人家了。你們認為他們有積蓄?在鄉間買了別墅?盜賊或許能每晚旗開得勝,但等到倒霉的時候,他們就束手無措了,你們不明白嗎?」
「諸神啊,」薩貝莎說,「你送我們去還債!」
「薩貝莎,我……我承認你火眼金睛,遠超過全世界的任何東西。我沒你這麼冷靜,真是難受得要死。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本事,也讓我難受得要死。我們在一起住了這麼多年,但你我之間還是隔著這層濃霧。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才導致這個結果,但只要能吹散它,我願意拿身體去墊車輪,相信我。」
「這個彈子腦袋總算也說對了一次。」卡羅說,「倒不是說我的熱情有多麼高漲,但誰想離開都會倒栽蔥從神廟屋頂飛下去。」
「我去拿酒。」金說,「烈酒。」
「我的士兵生涯結束后,」鎖鏈繼續道,「返回卡莫爾之前,我曾沉迷於幾種惡習之中,表演是其中比較上得了檯面的。我在埃斯帕拉加入一個劇團,老闆是全世界曾經爬出娘胎的最倒霉、最頑固的一個龜孫子,佳思莫·蒙克萊因。我存心救過他的命,他出於意外也救了我的。這些年我們一直保持聯繫。」
「呃……希望你能一起去。」
「呃,嗯——」
「對,比方說我有我自己的主觀動機,因為我不是油畫,不是什麼供人愛慕的裝飾——」
「你喜歡我嗎?」洛克說,這個問題脫口而出,嚇了他一跳。他把一顆心掏出來擺在了砧板上,她有一千種回答可以變成鐵鎚砸下來。「哪怕只是一丁點兒?我有沒有讓你開心過?我是不是至少比一個空房間更討人喜歡?」
「該死,你難道就學不會這個道理嗎?拒絕認輸和獲勝不是一碼事!」
洛克突然想到,嚴格來說,無論從哪種意義上講,這都是他和薩貝莎第一次在一起睡覺,哪怕兩人之間還隔著整整一對桑贊兄弟。
「這恐怕不是你們最近主要的練習形式吧?」鎖鏈說,「我聽到了百合幫的傳言,你們兩個待在床上的時間比殘疾人還多,比花在研究和實踐我們的技藝上的時間更是要多得多。」
「我,呃,想和你談談。」他說。
「我們的錢還夠這麼奢侈的享受嗎?」薩貝莎問。
鎖鏈拔下衣領上的銀色領針扔到半空中。領針落在地上,發出最細微的丁零一聲。
「沒錯,」鎖鏈說,「大佬和角頭不會餓肚子,因為他們能從兄弟姐妹的嘴裏刮出油水。你們以為你們在大佬麾下能得享天年嗎?你們拿著巷戰傢伙替他守門,和巡邏的警察沒有區別。你們看著朋友問吊,死在陰溝里,被叫去上拔牙課,因為他們喝多了說錯話,或者某次藏下了幾枚銀幣。你們低頭不看,永遠不敢開口,然後才能活著看見白髮。」
「流鼻涕的傲慢小混球!」鎖鏈每個字都比前一個字吼得更響,「愚昧無知、耳朵進水、追銅板、舔臭屎的小毛狗!你知道你得到的是什麼機會嗎?你受到的是什麼訓練嗎?還記得你是什麼人嗎?」

4

「那是——」

2

「我們……明晚還能再聊聊嗎?等我們停下以後。」
「阿斯諾!」卡羅說,「瑟林王朝語的『驢子』。」
「薩貝莎的耳朵可尖得很。」
「他的處境聽起來真是可疑。」
薩貝莎穿寬鬆的白色罩衫和黑色齊膝馬褲,肌肉分明的柔軟雙腿沒留下任何遐想空間。她面頰緋紅,頭髮用亞麻短繩向後紮緊。就算她聽見了今天清晨洛克那一腳踢出的騷動,也沒有對此發表多少評論。
「準備過夜吧,弟兄們。」金跳下馬車,輕輕拍了拍身旁一匹拉車馬的腰窩。兩年前金給一個長途貨運車夫當過幾個月徒弟,因此他毫無怨言地接下了駕車和照料動物的任務。車馬花掉了鎖鏈給他們的大部分錢,不過到了埃斯帕拉可以轉手賣掉,補充他們暫時空虛的錢袋。
「數數錢。」薩貝莎說。
「唉,好吧,我到底為什麼會犯渾呢?」
「怎麼……大家都去哪兒了?」
「還有,我必須為我九_九_藏_書自己的錯誤道歉。」鎖鏈從大衣里取出一份疊好的信件,「因為我允許這種可悲的情況發生,允許你們彼此爭吵不休,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這段時間對大家都不好。你們的肚子里都裝滿了緊張和激|情,被關在這兒只能用最大的力量彼此傷害。你們這班人害得我不得安寧。我認為我需要休個假了。」

1

「你這又是怎麼了,金?你打算一輩子都擋在他前面嗎?」
「是的。」她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洛克,「你迷上我了。」
「看起來,從這兒到埃斯帕拉,我們有很多時間要消磨了。」
「哼。」
「不止一件事情?」她說,「其中有牽扯到我的嗎?」
「你們的搭檔精神。早該去個我碰不到的地方接受試煉了。帶上你們這些年受過的訓練,好好利用。一起戴上假面具,彼此信賴依靠,給我活著回來。證明我們沒有在地洞里浪費時間。向我證明……也向你們自己證明。」
「……啊啊啊。這話他媽的什麼意思?」
「去哪兒?大概是酒吧。也許會去見見瑪蘭傑拉老先生。我還有心思去挖出點室內樂來。但請原諒我說得不夠清楚。我要的休假是離開你們,而不是離開卡莫爾。你們五個要去一趟埃斯帕拉,我在那兒安排了一個活兒,能讓你們忙上幾個月。」
「我只知道我受夠了被這麼吼——」
兩人練習的與其說是格鬥技巧,不如說是速度和精確性。按照金命令他們使出的招式,兩根短棍撞在一起,打過招呼之後,兩人就可以隨意進攻了,打中手臂或腿部就能得分。
「很高興聽見你這麼說。有句話先說清楚,我的護衛要等明天早晨所有馬車到齊了以後才開始執勤。只要還在城牆的這一側,安全就只有自己負責。考慮到宿營的地方離警察營地只有二十碼,我倒是不至於擔心得睡不著覺。」
「那好,」洛克說,他的酒杯空了,記事的幾張紙滿了,「薩貝莎會去書店和謄抄行盡量尋找《盜賊聯盟》的篇章,我們好在路上仔細讀一讀。」
「你又想哄我開心,」她輕聲說,「洛克·拉莫瑞。但我選擇不受蠱惑——因為你這些話的立場。」
「好了,好了。」洛克繞過金,擠出笑容,掩蓋程度可觀的劇痛,「金,沒事的。」
「我可以讓你們吃完這張桌子,你們可以一個月只拉木屑。」金說。
金自告奮勇值第一班崗(沒有哪個卡莫爾人,尤其是從陰影山下活著走出來的那些,會愉快地將個人安危交給天意,哪怕他們就在城市警衛的營地腳下也不行)。另外四個人對他高貴的犧牲精神表示讚賞,然後鑽到馬車底下,忍受著蚊子的侵擾,享受大汗淋漓的睡眠去了。
「你們愛怎麼笑就怎麼笑,但我們在那兒很受歡迎。」蓋多說,「最可愛的客人。就像國王駕到。」
「唔——」她說。
「我們確實有幾個星期沒有彼此競賽了。」卡羅說,「難道他媽的祖靈烈火落下來了?我們稍微放鬆放鬆又招惹到誰了?我們應該做什麼,先生?繼續學習韋德蘭語?繼續上舞蹈課?拿刀叉的第十七種手法?」
飛出去的右腿沒能派上用場,卻踢掉了床邊燈球的遮光罩,柔和的金色光芒充滿了小隔間,照亮他喘息翻騰的身影。隨意壘起的一摞書響亮地砸在地上,雪崩似的又帶倒了它的幾個同族兄弟。
「倒是可以。」蓋多勉強道,「姓什麼呢?」
「嗯——」
「每個人對其他人的感情都有限度。」薩貝莎說,「我敬愛鎖鏈,但他和我……彼此覺得失望。我一直覺得桑贊兄弟挺可愛,但目前我希望他們能消失一年半載。至於你——」
「薩巴佐。」蓋多打個響指。
「可是——」
曖昧的溫吞水到此為止了。
兩人的進攻和反攻招式彼此交錯,短棍邦邦噹噹撞擊,直至這一輪交手結束,薩貝莎壓下洛克的武器,洛克的右上臂又多了一道劇痛的棍痕。薩貝莎對勝利的唯一反應只是無可無不可地晃動短棍,看著洛克揉搓手臂。
「不知道。從沒見過他不等天亮就那麼氣呼呼地出門。」
「不,並不是。佳思莫和我早就扯平了。這個人情是互相幫忙——我需要你們五個去別處做點正經事。佳思莫急需演員,與之相對的是不用付工錢。」
「起假名總是很有樂趣。」卡羅說,「我叫蠢牛·小雞雞。」
兩人以狂暴的高速施展招式,薩貝莎引領節奏,洛克拚命想跟上。正規練習的最後一擊剛結束,洛克就擺出防守姿勢,意圖擋住瞄準他屢次受創的右上臂的襲擊。但薩貝莎瞄準的卻是洛克的心口上方,這熾烈的一擊打得他險些翻倒。
「有意思。」洛克再次站好,「我準備好了,再來。」
「可是,」卡羅說,「我們要是不想去該死的埃斯帕拉怎麼辦?」
「豈止一點兩點。」洛克說,胸口的憋悶變成了輕快的暖意,「光是聽你這麼說就值得一千次尷尬了。因為……因為我也有這種感覺。對你。」
從廚房過來的走廊里有四個房間——更確切地說,四個隔間。所謂的門只是黑色布簾。一間屬於鎖鏈,一間屬於薩貝莎,第三間是桑贊兄弟,第四間是洛克和金。金應該在對面牆邊的帆布小床上,與他之間只隔著擺滿書本和捲軸的小書架,但那個方向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呃,」洛克走上前,「您辜負了我們,這話怎麼說?」
「卡羅,你小子什麼毛病?」薩貝莎在走廊里的某處吼道。
「什麼,不,當然是。」他說,「而且源源不斷。」
「那是你們的問題,不是我的。」
「你們有誰,」洛克靜靜地問,「寧可離開紳士盜賊幫,也不願意去埃斯帕拉嗎?」
「哦,看吶,一袋錢幣。孩子們,這是我能給你們的全部幫助了。」
「呃,那麼,我們該怎麼——」
「你們站在巷子中間,」大塊頭黃號衣說,「而不是該死的客廳。給我讓開。」
「我難https://read.99csw•com道不冷靜?」薩貝莎說,「洛克要是想求饒,他隨時可以開口。」
「非得叫哪個?」
「管好自己。」薩貝莎低聲說,抓住卡羅的胳膊,「我們要在路上走十天呢。非得讓大家每時每分都活在煉獄里嗎?」
「埃斯帕拉有什麼東西那麼重要?」薩貝莎說。
「你們受歡迎這我相信,」金打著哈欠說,「輕輕鬆鬆飛快掙錢,誰不喜歡呢?」
「你對我並不是這種感覺。」她說。
「哈,我知道了。」蓋多說,「我叫金。你可以叫洛克。」
「應該說只是有這個想法吧?」
他們走出酒館時帶著冷切雞肉、橄欖、黑麵包和兩皮袋黃葡萄酒,這東西的味道介於松節油和黃蜂尿之間。簡單歸簡單,但比起車上板條箱里的鹹肉和硬麵餅,這頓飯已經算是公爵級別的放縱了。五個人默不作聲地吃東西,五塔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閃耀,飢餓的昆蟲嗡嗡飛舞,佔據了他們的注意力。
「不只如此。你利用了這個優勢。」
「你們熟悉服裝、化妝、演講和舉止。除此之外的東西,等你們到了那兒自然會學到。」
他得意揚揚地走出廚房。幾秒鐘過後,洛克聽見吱呀一聲,然後是砰的一聲,地窖面對河畔的密道門關上了。洛克和同伴們交換著困惑的眼神。
「諸神啊,」他說,「我和她這到底是怎麼了?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你再他媽頂嘴難道不怕閃了下巴?」
「呃,」洛克說,「這麼說來,我對你有很多怨恨、懷疑和猜測。這樣你高興了?」
「暫停。」金說,「咱們換個新的練習。洛克,你站在那兒,雙手垂在身邊。薩貝莎,你儘管揍他,直到累了為止。記得集中精神打他的腦袋,這樣他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我這個導師不稱職。我的責任是不讓我們快樂的小家庭變成一個彼此傷害的火坑……但事實上已經是了。」鎖鏈咳嗽兩聲,彷彿光是說出這幾個字喉嚨就會發癢,「看來前幾年夏天我有點太放鬆了。課業太少,活計太少,測驗太少。我以為沒了束縛,你們也許會茁壯成長。結果你們只是把根扎得更深,卻沒有開出花朵。」
「可是——」
「你讓開,金。」薩貝莎說,「一個人能把手伸進火堆,就該學會自己縮回去。」
「高鑽石。」金小心翼翼地說,他也注意到了薩貝莎的情緒變化,「中方塊,低十字。上。」
薩貝莎衝到他面前,躲開洛克的防衛動作,栗木短棍擊中洛克的左膝外側。
「我說,」洛克意識到幫派的夥伴情誼確實急需上油潤滑了,「附近有那麼多酒館,我看沒必要勉強自己吃白水煮牛肉和袋裝水。我去買點更美味的食物吧。」
「有人從床上滾下來了。」金嘟囔道。
「我覺得我們不用了,謝謝。」洛克說。
「希望他的意思不是又一輪學徒培訓。我可實在沒有這個心情,去學習另外某個神廟的全套儀式,然後偽裝自殺。」
「酒館爭吵和後巷肉搏也有這種規矩嗎?」
她抓住洛克的雙手,帶著它們放在她腹部光滑而繃緊的肌肉上。她又帶著它們向上,讓洛克抓住她的胸部——她沒穿罩衫。
「你他媽自己動手,卡斯泰亞諾。」卡羅說,「沒人讓你當老大。」
「喂,你們兩個!」蓋多·桑贊從後走廊冒出來,他完全是卡羅的鏡像,除了腦袋剃得精光鋥亮,「胖子和訓練假人!鎖鏈回來了,要我們立刻去廚房。你們今天又怎麼招薩貝莎了?」
「我……我說,你能不能……能不能不挖苦我?」
紳士盜賊的祖靈玻璃地窖里涼爽而黑暗,比平時還要安靜,洛克醒來時很清楚有人在盯著他看。他屏息片刻,隨即開始模仿睡覺時深沉悠長的呼吸。他眯起眼睛,掃視灰濛濛的黑暗房間,琢磨大家都去了哪兒。
「唔——叫我……維瑞娜吧。維瑞娜·蓋蘭蒂。」
「生命總算還值得過下去。」
「既然我惹你生氣,我能怎麼補償嗎?」
「我不是他的小廝。」卡羅說。
「我們先爬再走,」他對自己嘆道,「我們先走再跑。」
「啊啊啊啊啊——」洛克叫道。沒什麼用處,他又叫道:「啊啊啊啊——」
洛克咬緊牙關。過去這幾個月,桑贊兄弟逐漸扔掉了外表和行為永遠一致的老習慣,煞費苦心拉大彼此的區別,打扮上的不同只是這個現象的外在表現。洛克本來絕對不會反對這對雙胞胎變成獨立的個人,但他們選的時間真是尷尬之極,一刻不停的口角簡直像是火上澆油。
「我一直想試試這個表達方式來著。」鎖鏈說,「不過,說真的,滾吧。所有人。被我驅逐了。有個馬車車隊這個公爵日從桑扎門出發,你們有兩天時間加入車隊,再過一周半,你們就在埃斯帕拉了。」
「幾天之前一個晚上,鎖鏈跟我嘮叨,」金擺弄著折斷的短棍說,「說什麼尷尬的年份。說我們這麼多人擠這麼一個小地方,他得想想辦法了。」
「盡量弄得簡單些唄。」金說,「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就叫……喬凡諾吧。媽的,洛克和我是堂兄弟。我叫喬凡諾·德巴雷。」
「你知道我早就牽扯上你了。」洛克說,盡量說得歡天喜地,兩人又碰了碰短棍。
「是嗎?我讀過那些故事里的追求戲碼怎麼都是——」
「哇!」他叫道,原地蹦跳,等待刺痛過去。洛克擦了擦額頭,重新擺出決鬥者的姿勢,抬起他的短棍,碰了碰薩貝莎的短棍頭。他們用佩里蘭多神廟的聖殿當練習室,金在一旁留神指導。
「你要讓我發瘋了。」洛克耳語道。她的身體滾燙得似乎能在黑暗中發光顯形。她湊近洛克,呼吸再次撩動他的面頰;他聞著她的頭髮、熱汗和香水的氣味,放聲大笑。
「哎喲!」洛克叫道,甩著左腕,一道紅色棍痕迅速浮現。
「我惹你生氣,我知道。」
「那隻怕要一點時間了,」洛克說,「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耐心——」
「來舔老子的屁股,桑贊!」洛克叫道。

3

「高鑽石,低方塊,」金說,「上!」
「呃,我打到她的時候她似乎也並不開心,我放棄了她更不可能尊重我!你說我到底應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