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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目標交錯 第七章 五年遊戲之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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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五年遊戲之反制

「我們不會有時間把它好好放下去的。但如果我們先弄鬆繩索,要是甲板陡然傾斜……」
吃過的晚餐收拾乾淨之後(刀叉調羹清點完畢),船艙里又只剩下了洛克和金,洛克小心翼翼地抽出那片碎玻璃放在桌上。
「你撞在小艇上的時候,用鼻子墊了一下。」
「我們共同的朋友說你腦子裡的第二個念頭肯定是食物。」沃倫泰抱起胳膊微笑道,「但這段航程我們不吃乾糧,而是吃剛出爐的胡椒麵包、填滿蜜漬橄欖的肥鵝和白蘭地奶油燴湖蛙。」
「我看咱們只能憑自己了。」金說,「我相信肯定有人或什麼東西在監視我們,但把我們放在這裏的是薩貝莎。按照耐心的解釋,這麼做顯然在遊戲規則之內。」
「我們向西走得不怎麼順利。假如要遵守行程表的話,我肯定會心情煩悶,但謝謝老天還有你,我們不趕時間,開心吧?」
塞留斯·盧卡諾
「上了路就有路上的規矩,先生。」車夫說,「非常抱歉,我不得不拒絕您的命令,但我們很快就會重新上路的。」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洛克說,「你們必須知道,我們平時不是這麼做事的。」
「小牛肉湯怎麼樣,二位大人?」
「聽不見。跳!」金跑過甲板,出於善意一把將洛克推出了欄杆上的缺口。洛克只來得及驚呼一聲就飛了出去,油布雨披在他背後飄飛,他像一隻受傷的蝙蝠,掉進了暗沉沉的亞瑪瑟爾湖。
「他昏過去了。你們去拉塞因嗎?」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弓手說。
「我們共同的朋友說這大概會是你一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拉薩利大人。」

2

「這幫王八蛋靠這一趟發財了。」第二天,金對著吃剩下的午餐說,「對不對,弟兄們?否則為什麼要這麼優待我們。每個人都裝了一口袋的金幣。」
「看來在回到陸地之前只能暫時忍受了。」金說,「好吧,重要的事情先辦。我們必須靠近水岸,甲板必須搖來晃去,等機會來到時,我們絕對不能被捆在貨艙里。」
救生艇重重地砸在星舷欄杆上,停下來一動不動。
「先生們,我一萬個抱歉。」一個男人從主甲板艙門鑽了出來,他身穿髒兮兮的棕色袍子,臉色蒼白,頭髮是灰金色,手裡端著銀色托盤,托盤上有鑄鐵湯碗和幾片麵包。「食物來了!」
「不怎麼起眼嘛。」金說。
「是啊,美麗的光點。」洛克啐道,「友善的水手,亞瑪瑟爾湖樣樣都有。」
「啊,該死。」金嘟囔道,「感覺到了?」
「牡蠣,浸的是我親自用麥酒煮的醬汁。」廚師說。
盜賊聯盟
兩人每天要被搜身數次,甚至不被允許穿鞋。事實上,他倆身上只留下了一件外來物品,那就是艾茲麗的一綹頭髮。第三天早晨,洛克吃驚地看見了它。
洛克前方,救生艇以高速滑向星舷,隨著嘩啦一聲劈裂巨響,小艇撞穿欄杆飛了出去。
浮出水面的時候,洛克的臉恰好蹭到小艇,他深吸一口氣,使勁提起金,讓大個子的腦袋留在水面以上。寒冷像是有形的壓力,令洛克的手指變得麻木,鉛汁慢慢灌進四肢。
「你看她留了什麼給我們。」金說,把正在讀的皮面書扔給洛克。這本古董四開本的封面上用鍊金術刻了三行金葉文字:
「你要是感冒了怎麼辦?」
「開心。南邊那是更帶勁的風暴雲嗎?」
「這會兒在吹討厭的北風和西北風,實在是最不幫忙的風向。我們應該離湖岸十海里,現在只有五海里了。」
「強盜!臭糞養的!沒娘的雜種!」車廂里的男人罵個沒完,「但你們奈何不了我。你們攻不進來。愛怎麼折騰那兩個沒腦筋的白痴隨便你們,二位先生,但你們拿不走我的東西!」
餐食豐盛而美味,葡萄酒比沃倫泰誇下的海口還要好,麥酒新鮮甘甜,他們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毫不猶豫,毫無怨言。
「請您幫忙扶他起來,」洛克對弓手說,「咱們可以試試弄醒他。」
「他不會想念我們的。」金說,「全船水手等著欣賞他的手藝呢。要是船上沒有他,你知道大家吃的都是什麼垃圾。」
換了平時,車夫會快馬揚鞭,駛過任何企圖攔車的人,但眼前這幅景象怎麼都不像要打埋伏。附近幾百碼之內都地勢平坦,假如這兩個傢伙是誘餌,半英里之內怎麼都藏不下同夥。另外,他們的形象確實很慘……沒穿皮甲,沒有武器,也沒有強盜那種虛張聲勢的氣概。車夫勒住了韁繩。

「我們是您最忠誠和盡職的壓艙物,船長。」洛克說,「請允許我們再消化幾分鐘,然後就連滾帶爬地跑回去。」
「哈哈!」洛克忍不住得意大叫,「成功了!」
「我再叫一瓶酒,」金嘲弄地舉起酒杯,「但你好像已經喝多了。」
「媽的。」洛克說,「等我們上了卡凡德雷河,在出海之前,船都會穩當得像一杯茶。你覺得這幫朋友咱們同時能應付幾個?」
晚餐堪稱完美,而且收穫頗豐。沃倫泰的四名水手站在船艙的四個角落裡,看著洛克和金大啖小牛肉湯、雞肉、麵包、蛋糕和蘋果汽酒。第二瓶酒剛打開,洛克read.99csw.com打手勢告訴金,滑稽戲要上演了。
「現在,」洛克輕聲說,把做好的東西拿到燈光下仔細查看,眼神裡帶著自豪和驚惶,「咱們上甲板去享受一下這好天氣?」
「我更願意贊同她的提議,」沃倫泰又說,「與一個活得自由自在的女人搭檔,享受她頗為豐厚的補償,而不是相信她送來的兩個鐐銬纏身的男人。」
「好人。」金說,「還有酒。兩瓶蘋果汽酒,可以嗎?」
「唉,那也別指著我們唄。」車夫嘟囔道。
「不是做夢,我的朋友。我們船上的廚子好得沒話說,只要能留下他,我情願做任何事。不過他是我們共同的朋友饋贈的另一個禮物。上甲板走走吧,聽我解釋你們這一路要遵守的條件。你們這兩個走運的龜孫子!」
「你這位了不起的廚子是韋德蘭人?」金說。
「我這就去殺雞。」
「說來尷尬。」
金靠在船艙門上,洛克用碎玻璃慢慢割開《盜賊聯盟》的封面內頁。經過幾分鐘切剝,他扯下了一塊形狀不規則的裝訂皮革和一段穿書脊用的線繩。他用皮革緊緊裹住碎玻璃的邊緣,做出形如微型手鋸的小工具。皮革一端可以握在手心裏,鋒利的一端可以切割需要切割的東西。
「那麼多爛事才結束不久,她倒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啊?」金打個哈欠,伸著懶腰說,「想等劇毒蘭花號開過海平線來救我們,還不如指望我生出一隻信天翁呢。」
他把食物遞給洛克,新鮮食物的香味像是給了他臉上一拳。
「她肯定給了沃倫泰和船員十張紙的指南,教他們怎麼對待我們。」
「金!」洛克吐著水叫道,「沒有——」

1

「食物和水在哪兒?」
「你別緊張成這樣行嗎?」車夫說,「你在這兒是為了保護我,對吧?陌生人!怎麼了?」
有人敲了敲船艙門。片刻之後,門開了,走進來一個長腿男人,他步履輕快,瘦削的古銅色面容一看就知道討了許多年水上生活。
洛克算好船晃動的時機,把新開的酒掃下桌面。酒瓶落在地上摔碎了,冰涼的氣泡酒灑在他的光腳上。他發現酒瓶沒有摔出他想要的刀鋒形狀碎片,於是乾脆把酒杯也碰了下去,得到的結果讓他很滿意。
拉塞因以西的湖畔大道名叫黑沙公路,在涼風習習的秋日清晨是個適合兜風的好去處。八匹馬拉著一輛豪華大馬車行駛在歷經數個世紀的古老石板路面上,換了更乾燥的季節,馬車背後會掀起滾滾煙塵,但今天只有濕漉漉的礫石。
救生艇倒扣在主甲板上,捆得結結實實;洛克和金身穿油布雨披,靠在救生艇向船內的一側上。小艇長約十五英尺,通常掛在船尾外側。按照洛克的猜想,正是為了在大艙舷窗上安裝鐵欄杆,船員才移動了救生艇的位置。繩索和環頭螺釘將救生艇固定在船板上,幾個水手幾分鐘內就能鬆開它,但洛克和金若是按部就班地把小艇放下水面,時間一定會拖得太久,不可能不引來注意,直接切斷繩索才是正道——割開關鍵的幾根固定繩,等待船身搖擺到合適的角度,鬆開救生艇,然後跟著它一起跳下決心號。
「不是有亞德里克嗎?他做的牛奶甜酒估計能趕走死神。」
洛克舉起雙手,小心翼翼地後退了幾步。
「美麗的光點。」金喃喃道。
「再次說聲抱歉,先生。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明天收拾船艙的時候我們會擦地板的,先生。」一名水手說。
「至少聞著不錯。」洛克說。
「唔。」洛克輕聲說,放下那本書,「這位美女的壞心眼容得下十條大河。」
「一個人要是願意相信憤怒囚犯許下的大筆金錢,恐怕就蠢得沒法執掌他手下的這艘船了。」沃倫泰說。
車夫和保鏢爬下座位,走向洛克和躺在地上的金。
「船難!」瘦子喊道。他骯髒不堪,中等個頭,淺棕色的頭髮披到后脖頸。「昨天夜裡。我們是被衝上岸的。」
「你的朋友受傷了?」
就在雙腳上方,他瘦削蒼白的腳腕被扣在了鐵環里。腳鐐留有足夠血液流通的空間,但一隻重量約有五磅。
金爬到洛克身旁。洛克驅趕訓練有素的馬匹向前走,車廂開始移動。
車夫身穿帶護甲的緊身上衣,坐在他身旁的保鏢也是這個打扮,懷裡還抱著一把十字弓,看尺寸一箭就能在任何地方開出神廟窗戶那麼大的一個窟窿。
消失的小艇如刺頭鯊般突破水面,噴出一道白色激流。金一頭撞了上去,發出可怖的砰然巨響,隨即失去知覺,掉進了小艇旁的湖水。
「需要纏個把手。」洛克解釋,「我恰好知道去哪兒找材料。」
「你救了我!」
「等一等!」忽然改了主意的乘客大喊,「停下,停下,停下!」
每頓飯都有四個人陪著金和洛克,他們沉默、禮貌而時刻警醒。刀叉要清點數量,殘渣和骨頭要打掃乾淨。洛克當然也可以藏起任意數量的有用物品,但這麼做實在欠缺意義,因為他們的處境中還有許多其他困難需要克服。
「說起來,咱們那位贊助者要是願意突然冒出來一下就好了。」洛克說,「或者她的某位同伴。比方說,現在。或者……現在!」
每天有人整理床鋪,更換被單,這時候他們會被趕上甲板。洛克能大read•99csw•com致看見那幫人怎麼在船艙里折騰,見到的結果很讓人心寒:每本書都要拎起來晃一晃,箱子要打開搜查,吊床要擦洗一遍,地板連一條縫隙都不放過。等他們被放回去的時候,所有東西都回到了原處,船艙整齊得像是從來沒有使用過——因此藏東西是毫無意義的。
大功告成。金奇迹般地活了過來,比畫了三兩下拳頭,就讓車夫和保鏢失去了知覺。他們會躺下去休息片刻。
保鏢躊躇片刻,嘆口氣,小心翼翼地把十字弓瞄準路邊的一塊沙地。隨著響亮的噼啪一聲,四角箭插在了地上,只剩下羽毛露在外面。
「二位似乎很奇怪地不畏風雨!」沃倫泰喊道,拎著提燈走過。他打量著兩個人,視線掃來掃去,尋找不對勁的地方。最後,他放鬆下來,洛克的心臟也恢復了正常節拍。
「感覺到什麼了?哦,該死。」船歪向星舷,救生艇的重量死死壓在洛克的後背和肩膀上。固定繩鬆開的速度超過了他的預想。「現在該怎麼辦?」
「那是因為船在搖晃。」洛克說。
「看見船槳了嗎,金?」
「想活命,」洛克說,「就打開——」
「每隔幾年也要給我一次機會嘛。」洛克微笑道。
他的臉撞開水面,新鮮空氣和豆大雨點嗆得他激動不已。沃倫泰的決心號像座山似的壓在頭頂上,龐然黑影中只有十幾盞躍動的提燈顫抖著投出光芒。一個熟悉的人影掙脫出欄杆邊的混亂戰局,飛出來落向水面。
「啊哈,就覺得昨晚看見了一座城市。」
「啊,關於我們處境的討論,」洛克說,「半小時后再繼續吧。」
洛克必須先爬上去,但放開金,大個子多半就會沉到底了。他看見了舷緣上的U形鑄鐵扣環,那是用來支起船槳的槳叉。救生艇滑過甲板時,槳叉被撞彎了,但應該能夠實現洛克的心愿。洛克拉過金的油布雨披的一頭,繞著彎曲的槳叉打了個死結,這樣金的脖子和胸部就掛在了小艇上。固然是不舒服,但他不會被水沖走,洛克可以爬上小艇了。
「無論你這一趟能拿多少錢,」洛克說,「只要你立刻調轉船頭,我們就付你雙倍。」
洛克推開金,坐起來。小艇搖晃得像是沸騰大鍋里的軟木塞,但兩人壓在船身的重心上,讓它更經得起風浪。他們飄在決心號船尾靠近湖岸的一側,決心號現在離他們已經超過五十碼了。兩人能聽見紛亂的叫喊聲,但大船似乎還沒有掉頭來追趕他們。洛克只希望金那一拳能打得沃倫泰多昏迷一會兒,沒了領頭人的船員可以多混亂一陣子,直到想追也追不上。
「只是讓你再多救四五次我的小命罷了。」洛克說,「另外還害你摔得這麼慘。要是風浪帶著咱們向南走,再過幾海里咱們就到沙灘了,但沒有船槳控制方向,想下水估計會很困難。」
「還有甜點。」洛克說,「今晚來一份大的。暴風雨總讓我飢腸轆轆。」
「你喝醉了嗎?那次在塔瑪萊克,我看見一個傢伙放下十字弓才半——」

4

風浪完成了使命,帶著小船以可怕的高速駛向南方,沙灘出現在視野里,但他們的登陸卻劇烈得始料未及。亞瑪瑟爾湖將兩人摔在黑色火山砂上,活像怪獸嘔出什麼不再感興趣的玩具。
從薩隆科伯及以南各處出發的特製馬車專門服務那些想到上船就不堪忍受的有錢客人。馬車的車門箍著鐵圈,窗戶有擋板,車廂可以從內上鎖,對害怕剪徑強盜的旅人來說,馬車就是個移動小堡壘。
「他們聽不見。」洛克說。
「一小時內我就能湊合做出一把小刀,但前提是得確定它會在明天搜查房間之前被用掉。」
「以及琢磨怎麼割斷固定繩。」金說,「有想法嗎?」
「帶上我們,騎馬或者車尾木板給個座就行。我們主人的財團在拉塞因有一家船運代理,他可以補償您的損失。」
「去叫醒你的朋友們,享受這一路的散步吧。」洛克爬回金的身旁,「頂多走一天左右就能到拉塞因郊外的小村莊。也可能有好心人經過可憐你們。」
「能做點雞肉嗎?」金說。
一名船員拿著系索栓從背後撲向金。金躲開他的攻擊,把提燈砸爛在他的腦袋上。玻璃碎裂,正在燃燒的白色鍊金黏液灑了那倒霉蛋一頭一身。這東西基本無害,但絕對不能入眼。船員趴在前桅杆上大聲呻|吟,像童話里的鬼魂似的渾身放光。
洛克扳響指節,惡狠狠地瞪著他。他不得不感謝薩貝莎,因為她至少沒有揭穿兩人的假身份,但此刻他不想承認她還有好的一面。
沃倫泰叫水手拿來一件雨披,洛克邊穿邊說:「那麼,請原諒我的無知,但我們現在到底在哪兒?」
第四天夜裡,洛克看見黃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南方水平線,但興奮轉瞬即逝,因為他意識到那裡是拉塞因。
天氣越來越壞,此刻已經變成了劈頭蓋臉而來的秋夜暴雨。亞瑪瑟爾湖上掀起了六七英尺高的大浪,滾滾涌動的烏雲里電光閃爍。
「呃,我好像把拿船槳的傢伙揍了個屁滾尿流。」金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著臉,「該死,諸神啊,我的鼻樑好像又斷了。」
「醒一醒!」洛克喝道,「快醒來,醒來啊,詭詐看護人在上,快醒來啊!」他一隻手使勁搖晃金,另一隻手抓緊船舷,卻拽得小艇險些再次九九藏書傾覆。「媽的!」
一個大浪掀動船身,砸在洛克的腦袋上。他眼前金星飛舞,但疼痛催促他行動了起來。他鑽進小艇下的黑暗湖水,爬上另一側的舷緣。又是一個大浪,洛克藉著勢頭連滾帶爬地翻過船舷,摔在划槳長凳上,撞得渾身劇痛,然後撲通一聲落進船底齊踝深的積水裡。
「我去做個蜂蜜薑汁蛋糕。」亞德里克說。
他喜氣洋洋地揮揮手,裝甲馬車漸漸加速,但目的地不是拉塞因,而是繞遠路返回卡泰因。
「她是怎麼給你下藥的?」金說。
「呸。」洛克嘟囔道,「還有,吃的呢?」
「不行,先生,」沃倫泰第一次露出惱怒的神情,「這表現可稱不上良好。再說這種話,你們就只能進貨艙了。這一趟有兩種走法:行動自由,酒足飯飽;要麼就被捆在黑暗中,每天只放出來一次,吃東西、撒尿。我會好好照顧你們的性命,但敢給我惹麻煩,自由就只能被扔下船了。」
「當然可以。」
第五天,船速快了起來,反覆無常的風越來越強。天空布滿了蘊含希望的烏雲,中午剛過,第一波冷雨開始灑落。洛克和金返回船艙,假裝毫無歹意。他們埋頭讀書,偶爾閑聊,每隔幾秒鐘就望一眼窗外,愉快地發現浪頭之間的波谷越來越深,波峰上的泡沫越來越濃。
「請原諒,陌生人,」弓手說,「只有蠢貨才會放下上了膛的武器——很容易就會鬧出意外。踏錯一步,輕輕碰到——」
門砰地打開了,鑽出一個六十來歲的矮個子男人。他腹部渾圓,雙眼猶如受驚的兔子,頭戴禮帽,穿鑲金紐扣的猩紅色晨衣。洛克跳下來瞪著他。
「對,嚇得我險些沒命。」
「好啊,孩子們。」陌生人說,他說話略帶塔爾維拉口音,「歡迎登上沃倫泰的決心號。索魯斯·沃倫泰聽候差遣——我是認真的!二位年輕人是這艘船的首批客人,也是這一趟唯一的客人。」
男人指了指車廂後部車尾木板上方的小儲藏櫃。洛克打開櫃門,挑了幾件給自己,然後拿出幾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配餐口糧扔在路邊的泥地上。
「我看她想說的已經全說完了,洛克。這艘船就算告別禮物。」
「小艇沉了!」洛克叫道,在黑漆漆的水面徒勞無功地尋找小艇。后甲板和船艙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哨聲,全船人馬都將撲向他們。「我看不見它!」
「真的嗎?」洛克跳下吊床,輕手輕腳走到金的身旁,壓低聲音說,「主甲板的港舷一側?你看咱們能怎麼用上它嗎?」
「沃倫泰的決心號,從卡泰因來。」
一段真實的悲慘歷史
洛克趴在船舷上抓住金,使出渾身力氣向上提,他難以保持平衡,怎麼拽都沒用。他只要一用勁,小艇就上下晃動左右搖擺,在波浪間起起落落,像是什麼恐怖大機器里的活塞。洛克的智力好不容易打破疲憊和驚恐築起的高牆。他把金轉過來,每次只拽對方的一條胳膊和一條腿,用雨披當第二個支點。
沃倫泰剛走開,洛克就感覺到金又開始割繩索了。
「可能性不太大。」洛克說,「但你知道有什麼事情我能確定嗎?下次需要生火,我一定用你的衣服點。」
「那你可以開始練習飛行了。」洛克跳上車夫的座位,拿起韁繩,「走,咱們帶這坨渣渣去走他這輩子最短的一段路。」
當天夜裡,天色又變得陰沉,不祥的烏雲在水平線上翻滾,但亞瑪瑟爾湖風平浪靜,決心號幾乎晃也不晃。洛克花了幾個小時趴在主甲板的欄杆上,假裝心如死灰,暗自渴望瞥見一道閃電或雷暴雲團開始聚集。可是,他只看見了幽暗湖水深處如星辰般閃爍的點點鬼火。
金平靜地坐在那兒,洛克用至關重要的碎玻璃割繩索——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油布雨披是個好東西,幫洛克遮擋了偷偷摸摸的行為。手臂和肩膀必須靜止不動,因此重擔全落在了手腕和前臂上。洛克的胳膊酸痛不已,他悄悄把碎玻璃遞給金。
寒冷猶如電擊。他在攪動的黑暗中翻滾,與雨披和沉重的腳鐐搏鬥。腳鐐沒有立刻拖著他沉下水底,但為了讓頭部露出水面,他每次蹬腿都會消耗大量的力氣,只怕很快就會筋疲力盡。
兩位紳士盜賊轉身爬上小艇,就在這時,所有固定繩徹底斷開。洛克和金滾下救生艇,姿勢里最缺少的就是優美,他們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小艇吱吱嘎嘎地滑過甲板,朝著星舷欄杆而去。
「遇到麻煩了?」洛克說。
「哪艘船?」
「車夫。」車廂里響起一個尖細的聲音,「一些人蠢得會在亞瑪瑟爾湖上遇難,我們犯不著搭救他們。要是實在良心不安,就為他們的健康祈禱吧,但請快點走。」
第一天過去了,然後是第二天,這顯然是洛克能想象到的最舒適也是最令人煩惱的監禁狀態了。
「脫掉這可笑的衣服!」他吼道。
「我的腦袋是不是被撞壞了?」洛克說,「這肯定是許多年來我做過的最愚蠢的一個夢。」
「唔,也有好的一面。我們吃得著實不賴,你已經不像一根七扭八歪的細麵條了。」
男人立刻脫得只剩下內衣。洛克撿起散發著汗味的精緻衣服扔進車廂。
「連他們的救生艇都比其他船扎得更緊,像是害怕某位神靈從天上伸手一把抓走似的。」金漫不經心地說。
「啊read•99csw•com,該死,這可是好東西!」洛克大聲說,從椅子上起身,對著那些碎片蹲下去。他雙手擺來擺去,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片刻之內,一片長而堅硬的碎玻璃從手心消失在了袖子里。這是個精細活兒,衣服上若被染紅,無疑會引來注意。
「也許咱們共同的朋友忘了告訴你,沃倫泰船長,卡拉斯大人和我曾經出過海。比起我們在鬼風群島的遭遇,這隻是空氣有點潮濕而已。」
「兩瓶。」廚子說,「一定送到。」
「保護你們不為誘惑所害。」沃倫泰說。
「拉薩利大人!」索魯斯·沃倫泰從后甲板下來,油布雨披在風中翻飛,「待在船艙里不是更舒服嗎?」
出去的船員帶著掃帚和金屬盤迴來,三兩下掃乾淨了所有碎玻璃。
洛克抓住金的衣領使勁搖晃——毫無反應,他心中一陣冰冷和沮喪。兩個人懸浮在滔天巨浪和幽魂火光之間的灰色地帶里,洛克突然意識到光源就在他的四周。光線並非來自閃電或提燈,而是亞瑪瑟爾湖底的那些無名火焰。
「腳腕上這東西怎麼說?」洛克說。
「三倍。」洛克說。
「拉塞因以西四十海里,多多少少差不離吧。」
「我不相信!」
「我不會花錢養他們!我也不會為坐等的時間付錢!」
「我相信你說得對。」車夫不耐煩地說,「只要你活著,就絕對不能放下武器。你會意外射死塔瑪萊克的某個人。」
「我們從沒接過這麼輕鬆的任務。」沃倫泰說,「向西走,沿卡凡德雷河逆流而上出海。欣賞一個月的秋色,然後調轉船頭,慢悠悠地返回卡泰因。二位先生可以享受奢侈的船艙和精緻的美食,無聊了還有書讀。我們為行程準備的葡萄酒會讓你們活得像皇帝。所有這些只有一個條件:良好的表現。」
「糟,」金低聲說,「快起來!」
「先生,」車夫說道,「地上躺著的人看上去很不妙,鼻子紫得像是葡萄。」
洛克更仔細地打量了一圈周圍環境。軟墊、木架、絲綢和燈球——船艙配得上卡莫爾公爵。金的身邊甚至還有一小架書籍和捲軸。
看守沒有搜他的身。洛克欣賞著窗外越來越濃重的黑暗,不禁露出一絲壞笑。
「你至少穿上雨披吧?否則怎麼看都是個發瘋的陸生動物。」
「我昏過去了。」
「你們這兩個王八蛋!」被搶走了衣服和馬車的男人喊道,「偷東西的王八蛋!你們會為此上絞架的!我會親眼看著!」
洛克讓他嚷嚷了一百碼左右,然後重新放慢車速。
「那片陰影?拉薩利大人,那是迎風岸。該死的迎風岸。我們離亞瑪瑟爾湖的南岸只有八九海里,正在努力不被風吹過去。要是能穿過這片雷暴,向西——向西北再走不到二十海里,我們就駛進卡凡德雷河了,然後到銅海的一路上都完全是淺水灘。」
「不關我的事情。」
十分鐘過去了。水手在甲板上跑來跑去,到處檢查有沒有問題,但洛克和金正孤注一擲地在背後偷偷製造問題。船平穩地左右搖擺,閃電劃破了四面八方的水平線,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洛克發現自己越來越緊張。要是這一招失敗,沃倫泰的威脅就會落到實處,他們將被關進底下的貨艙。
從水下望去,火焰不再像是令人安心的珠寶,而是在時刻不停地翻攪和搏動。它們刺痛了洛克的眼睛,某種無法言喻的本能爬上他的皮膚,彷彿有什麼極度危險的東西就在附近,而且越來越近。他雙手穿過金的腋下,雙腳使勁蹬水,帶著金游向水面和暴風雨。
「你說得對。」弓手嘆道,「這兩個傢伙不是強盜。」
「感謝諸神!」洛克喃喃道,他跑到欄杆前的缺口處,恰好看見小艇像一支箭般扎進水裡,立刻被劈頭一個大浪吞沒了。「啊,怎麼會!」
「我們沒多少時間了,」金嘟囔道,「一兩根完好的繩索和二十根沒有差別,有些東西是不會屈服於人類臂力的。」
「腳鐐的構造很複雜。我可以從骨頭上弄到足夠小的碎片,但骨頭太脆,一旦折斷就會永遠堵住鎖眼。」
「跳!」金吼道,躲開一名水手揮動的船槳。金兩拳搗在這位不幸朋友的側肋上,那傢伙牽線木偶斷了線似的倒下去。「他媽的快下水!」
「我對你們的歷史略知一二,拉薩利,但我同時也要為你的安全負責。」
「我猜是想讓咱們打消游泳的念頭吧。」金說,「你說他們是不是很體貼?顏色還挺配你的眼睛呢。」
「金!」洛克尖叫,攀住小艇的舷緣,拚命在水面搜尋朋友的蹤影。大個子已經沉到了水面以下。一波大浪打在洛克頭上,沖開了他抓著小艇的手。他吐出一口水,發瘋似的搜尋……看見了!洛克腳下六七英尺的地方有個模糊人影,藍白色的怪異光芒由下而上照亮了他。就在洛克潛下去的那一刻,又一個大浪打在小艇上。
「只要別再企圖賄賂我的船員,二位尊敬的乘客,你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沃倫泰說。
「很好。腳鐐呢?你對這種東西一向比我有辦法。」
「不許碰。」一名水手打手勢讓他的一個同伴上甲板,「別碰任何東西。我們幫你收拾。」
「諸神在上,」洛克說,「聽我說,你個鐵石心腸的黃鼠狼。你的碉堡底下有車輪。向東一英里正對著亞瑪瑟爾湖的懸崖,我們可以在那兒解開挂鉤,把你的車廂推下去。」
「只是隨便想想而已。」洛克說,「九九藏書想一想就他媽讓人開心。那麼,我看咱們只能祈禱壞天氣了。」
「停一停!」路邊有個瘦子大喊。他裹著一件油布雨披,身旁的地上躺著一個大塊頭。「請幫幫我們!」
「你們兩個他媽的在幹什麼?」索魯斯·沃倫泰敏捷地跳上主甲板,提燈還拎在手裡。
「撐住。」金喃喃道。船向港舷傾斜,甲板上響起了微不可聞的刮擦聲。洛克希望暴風雨的喧囂能吞沒這種聲音,只讓靠在小艇上的兩個人聽見就夠了。
船走得很慢。秋天變幻莫測的風大多數時候從前方直吹,船上沒有法師隨心所欲操縱天氣,他們只能之字形搶風航行,慢吞吞地駛向西南。沃倫泰和船員似乎並不在意。無論一天走完半個世界還是只走半英里,他們的酬勞都是那麼多。
廚師出去之後關上門,洛克開口:「真是夠朋友,哪怕他這麼踐踏我們的語言。我實在不忍心利用他。」
上了甲板,洛克看見決心號是一艘雙桅橫帆船,保養得很好,風帆並非剛出船廠,但沒有磨損得露出線頭。洛克和金走出大艙,二十幾個男女圍攏過來。他們大多數都是皮膚黝黑、四肢修長的水手模樣,但也有幾個身材魁梧的大骨架陸生動物,一看就是剛招募的打手。
「我願意付,」洛克扯著嗓門叫道,「你們現在的三倍薪水!只要送我們回卡泰因就行!兩天,而不是三個月!」
「多謝。」

「當然可以。」洛克說。他希望能先把這位韋德蘭天才的又一頓盛宴塞下食道,再去面對或許存在的逃跑機會。
「哈,真高興聽你這麼說。」洛克說,「放一萬個心吧,我絕對沒有溺死的興趣。」
幾分鐘后,洛克登上甲板,站在前桅杆旁,任由雨水打濕身體,甲板緩緩地左右搖晃,他假裝漠不關心。這會兒晃得還不厲害,但風雨再大一些的話,前景就非常光明了。
「天,我恨祖靈,金。」洛克氣喘吁吁地說,兩人躺在被風雨鞭笞的小艇底部,「我恨他們。我恨他們做的所有事情,恨他們留下的一切東西,恨他們的神秘遺迹沒一個令人愉快、與人為善!」
「好極了,金。我不但被放逐了,還一天天肥起來等待出欄。等咱們到了銅海,你說有沒有機會碰到澤米拉?」
救生艇轟隆一聲撞在港舷欄杆上。欄杆隨之變形,但並沒有完全斷開,上下顛倒的小艇離水面還遠著呢。
「唉,除非有人能摘掉這該死的腳鐐,否則我怎麼都不可能游到岸上去,對吧?」
「對,二十六英里陸路。明天到。能怎麼幫你們一把嗎?」
「對,我知道,」沃倫泰說,「但請務必相信我。亞德里克在塔里沙瑪學習烹飪,他真的很有一套。」
「操!」洛克說,聲音不算響亮。片刻之後,決心號向港舷傾斜,洛克發現他和金就在救生艇滑過來的唯一路徑上。他向左使勁一推金,自己往右翻滾。不到半秒鐘,小艇吱吱嘎嘎地滑過兩人之間的甲板,一路積累動量。洛克轉身去看,確信這次它一定會翻出船舷——
「我們他媽的是怎麼了,金?」洛克揉著眼睛說,注意到腹部和腳腕都不怎麼舒服——確實是這個順序不假。「她玩弄我們像是打掃兩頂老蚊帳。我腿上他娘的是什麼鬼東西?」
「她有沒有說別的?關於我?或者為我解釋?」
下午的第三個小時,雨勢穩定下來,浪頭有四五英尺高,亞德里克敲門來問晚飯怎麼吃。
「唉,這下怎麼樣,好心人?」車廂里的男人叫道,「明白你們屁也不知道了吧?你們要是還有半點天殺的腦子,就該坐在馬車裡,而不是當車夫!」
「還是問我同時能應付幾個吧。咱們實際一點,三個好了。要我說,讓我每次敲昏一兩個的話,只要沒人拉響警報,我能收拾得了這整艘船的夥計,但你也看見他們的習慣了。他們從不單獨行動。我看蠻力只怕沒法帶我們走多遠。」
「你的小艇脫開了!快來幫忙!」金喊道,轉念一想,又懶得多廢話,一記右勾拳打在沃倫泰的下巴上,船長倒下去,他順勢搶過提燈。
「誰知道她的盟契法師會不會這麼有運動精神。」

5

「窗口的鐵欄杆也不夠寬吧?諸神在上,我的胃像是要吃掉我的整個人了。」
船向鐘擺似的又向星舷傾斜,這次刮擦聲變成了吱嘎摩擦聲。洛克背上的壓力變得難以承受,背後突然傳來啪的一聲脆響。
「金!背後!」洛克叫道,甲板又開始傾斜,他再次躲過救生艇。
「佩里蘭多的蛋蛋啊!」洛克叫道,一躍而起。
「我這邊割得差不多了。」洛克說,「我們只能儘力而為。」

3

「單調歸單調,但同時也很安全。你們暫時可以留在甲板上,只要別礙事就行。我們很快就要收起風帆了,假如發現船離岸邊太近,那就只好請你們下去了。」
「薩貝莎的手下終於打倒我之後,我和她聊了幾句。」金躺在吊床上,無意識地把那綹頭髮一圈一圈繞在手指上,「她說起碼的禮貌還是要講的。」
「剛吃完晚飯,需要吹吹風,船長。」金說,「再說我們在銅海上體驗過幾場暴風雨,船艙里太過單調,這個算是調劑。」
「好吧,媽的。」洛克說,「既然你不肯棄暗投明,那至少能給我點船上的乾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