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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目標交錯 插曲 奧林和雅瑪迪安

第二部 目標交錯

插曲 奧林和雅瑪迪安

「你知道我從小到大為什麼一直在躲奴隸販子嗎?知道卡羅和蓋多都還不能帶孤兒杖的時候,鎖鏈為什麼就信任我,讓我帶淬毒的匕首嗎?聽過別人怎麼說還沒被採摘的瑟林紅髮姑娘嗎?」
「有道理。」蒙克萊因撓著深灰色的鬍鬚楂說,「那就午飯後見吧。對了,既然這是和排戲有關的事情……盧卡薩,從休息室搬十二把椅子放在庭院里。維瑞娜,去劇團財產里翻出所有的《盜賊聯盟》。傑諾拉可以幫你一把。」
「沒關係。」蒙克萊因說,「有點感覺了,對吧?」
「喂,」金拉了拉洛克的衣袖,「沒關係。」

6

床上有什麼值得你那麼留戀。
「我那是誇獎你!再說了,讓你選,你難道願意信任我?或者阿斯諾——」

「你他媽的犯什麼病,小子?」蒙克萊因吼道,「一個人手裡有劇本,還呃什麼呃?你敢當著五百個人『呃』一聲,我保證站票區會有一頭三年不洗澡、每天泡酒海的蠢豬朝你扔東西。他們就等著這種機會呢。」
「怎麼稱呼?」
「呃,」金從劇本上抬起頭,「我做錯了什麼?」
「哎呀,肯定,」席爾瓦納斯說,「多麼大胆的決定呀,尤其是考慮到在你把冒犯貴族當作新愛好的這段時間里,我們的馬洛魯斯、阿翁庫洛和抽搐都去追逐巴桑迪的金幣了。」
盜賊驚訝的是你們五感不明,盜賊竊竊私語——
「清賬了?」蒙克萊因說。
「不,你怎麼可能害怕。」洛克激動地說,「什麼都嚇不住你。你有一千萬種其他情緒,但永遠不可能害怕。」
「為了不讓你在該死的後巷被匕首捅死!」薩貝莎說。
「湊合?」阿隆度喘息道。他的儀態保持了一段可敬的時間,但隨著對詞和斗劍沒完沒了地拖下去,他終於和其他人一樣喪失了鎮靜。
「喔。」洛克說。他的心臟在胸膛里來回搖擺,像是鍊金術士沒有放穩的天平。「你知道的,哪怕對一個女孩來說,這也夠讓人困惑的了。」
「該死的卡莫爾人。看你的年紀,說是從我兩腿間爬出來的都有人信!但不夠漂亮。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哎呀,父親對他年少時的對手毫不留情,
「賜你這份安閑的人,」金,「卻是親手劈砍出了你的安閑,就像從敵人的骨頭上割掉生肉。」
「吉亞科莫·阿斯諾。」
「當然,可是,唉……」
「捲煙。」伯特蘭喃喃道。香塔爾遞給他一根手捲煙草,擦燃手扭火柴點煙。她剛點好,伯特蘭就把雪茄撕成兩截,用火頭點燃另一截,然後遞給金。金點頭表示感謝,剛才還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個人心平氣和地抽著煙,其他人看得一頭霧水。
「謝謝你,安德拉休斯。」蒙克萊因說,「你會有許多個星期來貶低我的每一個決定,可別在第一個下午就累著了。說到你了,阿斯諾——」
「然後呢?也許再來一杯?第三杯?直到我的防備有了足夠的彈性?」
「總算把傑諾拉哄上舞台了?」
現在請屈尊容忍我們,請透過表面看一看真相。
「送我回監獄吧。」蒙克萊因嘟囔道,「打死我,送我回監獄吧。」
「誰知道呢,你可以哄他騙他嘛。或者說服他?據說你學過不少哄騙和說服。」
他們屈膝請求援手。
「那就找阿隆度唄。」
「絕對不是這樣!我的意思是——」
「哈,諸神垂憐,不是,先生。我是阿隆度的表哥。」
「雅瑪迪恩。」薩貝莎冷冷地說,「暗影女皇。」
「我從小到大有過無數機會學習容忍。」薩貝莎帶著一絲微笑說。
「後來發生了什麼?」
「他們會扔東西的,對。」阿隆度說,「我被人扔過蔬菜。」
假如你不是我從小到大的至交好友,」洛克覺得應該加上一聲大笑,然後說:

5

「我們年輕的奧林王子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蒙克萊因說。
把這個舞台當作帝國;
「坐下。」蒙克萊因說,「另一頭阿斯諾,站起來。看你能不能比你兄弟強點兒?」
「她當然是認真的。」洛克說。炎熱和失望讓他脾氣暴躁,聽見陌生人貶低薩貝莎更是火上澆油。
「蒙克萊因,諸神所有的愛在上,你要是碰到機會就這麼解釋個沒完,咱們就沒戲可看、沒角色可演了。」席爾瓦納斯說。
我的血統又能給我什麼好處?
「那樣可趕不走我。我知道怎麼落地。」
「和上次咱們演這個劇的時候一樣清楚。」席爾瓦納斯說,「那是十五年前。」
「波利達齊爵爺,」洛克語無倫次道,「簡納羅!」
她看著洛克的表情讓他感覺雙腿已經離開了腳下的陽台地面。

蒙克萊因清清喉嚨。「明白了嗎?這就是我的懇求。我發號施令,叫愛說話的閉嘴,讓銳利的眼睛盯著舞台。我是接生奇迹的穩婆。抓住他們的注意之後,我開始講述歷史。我們回到瑟林王朝薩勒留斯二世的時代。這個皇帝征戰四方,踢過很多人的屁股。接下來呢,咱們看看席爾瓦納斯的。」
你們看吶,用上所有的意識去想象,
洛克拋開這些念頭,努力想象自己是奧林。他回憶起早早被打斷睡眠時的乖戾心情——多半是因為某個桑贊的頑皮。這段記憶起了作用,他開口道:
「清賬了?」牧羊人說,「對,這筆債算是結了。但是,蒙克萊因,你別再爬回來借錢了。至少接下來這幾個月別來。讓老闆忘了你是個多麼墮落的爛瘡。」
「不好意思。」薩貝莎推開洛克,動作中看不見優雅和好心情,「我突然變得透明了還是怎麼的?香塔爾,我不會躲在他的背後。」
那為什麼要當皇帝的兒子?
「什麼?」
「唔——」蒙克萊因說,「這要看了。你有沒有把你男人也拖回來?」
「你打算怎麼安排咱倆?」席爾瓦納斯說。
洛克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巴桑迪能提供掙錢的工作。不過我聽到一些有趣的傳聞,據說你找到了贊助人。」
「少廢話了,佳思莫。」香塔爾說,「我需要像樣的角色。你需要開心的觀眾。」
「由公正伯爵保達利斯興建,」蒙克萊因說,「是他永遠留給埃斯帕拉人民的遺產。石砌的大型圓形劇場,約有兩百年歷史。」
「是嗎?」卡羅說,「我是說,會染上麻風病?」
「詞句是死的,除非你給它們一個語境。」蒙克萊因說,「除非你在詞句背後放置角色,讓他有理由用特定的方式說出這些詞句。」
「強克哈·庫林。大家都叫我驢子。」
「我說,孩子,」蒙克萊因說,「就算巴桑迪的新劇場能把狗屎變成白金,在老珍珠里走一步就會讓你染上麻風病也無所謂。我們只有老珍珠。沒有錢也沒有時間去找其他地方了。」
「那麼,」蒙克萊因說,「我們要定下誰演奧林。奧林是個瑟林佩爾的年輕男人,總的來說心腸不錯,但活得很迷惘。他是皇帝的獨子,王位的繼承人。我們似乎不缺年輕男人,所以接下來幾天你們好好爭奪一下吧。然後,我們還要定下誰演雅瑪迪恩——」
「呃,好吧……也許確實不該。」
有哪個活人比我更有資格享受這份安閑?
「對。情況還不錯。但現在變得很奇怪。」
薩貝莎和她握手。「等我演完這部戲,你就再也沒法想象其他人也能演雅瑪迪恩了。」
「你也不是一尊雕像。」
她操起空酒杯扔向洛克,沒有打中,卻加快了他的鼠竄速度。洛克跌跌撞撞地沿著通道下去,摔在二樓的地板上。他尷尬地想爬起身,一雙強健的大手從背後把他揪了起來。
「並不是所有無可避免的都是壞事。」
「對,可是……他這人挺厚道的,和擺布佳思莫不一樣,感覺不應該那麼做。」
「非常樂意。」金說,「但你別再朝我的朋友揮拳頭了。」
「親愛的諸神啊,」席爾瓦納斯說,「你個皮膚炭黑、毀人不倦的畜生,莫非是想說有利可圖的生意又要來扼住咱們的喉嚨了?」
「『不行』是什麼意思?」
「我讀過該死的演員表,金。」洛克和金坐在旅館公共休息室離吧台最遠的角落裡,伯特蘭、佳思莫、阿隆度、香塔爾和席爾瓦納斯在吧台前,將劇團未來利潤的好大一部分倒進喉嚨。晚飯剛吃完。「等一等,你是想假裝看不見我嗎?」
金試圖用胳膊鎖住伯特蘭的脖子。伯特蘭的反應迅速而巧妙,向前把金甩了出去。他撲上去想擴大戰果,金的動作也同樣迅速而巧妙,把伯特蘭扔上了一面牆。兩個人再次扭成一團,彼此想抓住對方,又不停掰開對方的手,最後金掙脫出來,就地滾開。但這是個錯誤;伯特蘭利用兩人之間的空隙,一個炮錘丟在金的下巴上,終於放翻了他。
他們的事績也是塵埃,這些世紀轉瞬而去。
「你冒出來的時候我們就正在研究這個問題。」蒙克萊因說。他揉著額頭嘆了口氣。「我看我可以做出決定了。風險就平攤吧。盧卡薩,你演費林。」
「你要是見過那時候的他,應該也會明白。知道『四十具屍體』嗎?」
「啊哈。」香塔爾走向蒙克萊因,「要是我沒數錯,你至少還缺一個女演員。」
因此沒有給兒子留下任何敵人。
「唉,好吧,那就這樣了。」佳思莫說,「我在這兒忙著把狗屎變成鑽石,你在你的事情上也得實現同樣的奇迹才對。」
「等一等,請——」
「確實好玩。」蓋多說,「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好吧,」蒙克萊因說,「難怪我覺得自己被摟在了仁愛女神的胸口。」
「盜賊驚訝的是你們五感不明,」蓋多嫌棄地咬牙道,「盜賊竊竊私語:這舞台是木架,這些人是塵埃,他們的事績也是塵埃,一千個……他們的鴨子也是塵埃……啊,該死,忘詞了,抱歉。」
「金,」他喃喃道,「謝謝,但我——」
「這要是安佳妮,我的屁股就是金子做的。」洛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但以前確實曾經是橙子。」
「那麼,奧林愛上了雅瑪迪恩,但他們有許多問題,充滿了浪漫和悲劇,觀眾花那麼多錢就是為了看這個。」蒙克萊因說,「但為了達到目的,我們必須刪繁就簡,從文本中砍掉冗重的負擔。回頭我會把標準的刪減版拿給大家,但https://read.99csw.com現在我看可以先捨棄廷臣馬洛魯斯的全部戲份。阿翁庫洛和抽搐,這兩個緩和氣氛的盜賊諧角也肯定不能留下。」
「洛克——」
「那你叫你老婆別侮辱維瑞娜。」洛克說。
「對,湊合。你的狀態不夠好,阿隆度。這幾位年輕的朋友包辦了所有的激烈動作,台詞也差不多被他們說完了。要是觀眾看見你像魚兒掉進船底似的喘氣——」
「這一點我想到了。」洛克說,「我們不會剝奪你們現有的股份。波利達齊向蒙克萊因投資的是預付金,換取蒙克萊因未來在劇團獲利中的份額。不會侵犯你們的利益。」
「公正伯爵保達利斯。」席爾瓦納斯嘟囔道。
「等一等,等一等,說真的,我不是——」
大概還能稍微更讓我惱怒半分。
「夠了。」佳思莫說,「強點兒。你給台詞加上了韻律,該強調的單詞強調了,稍微有點演講的樣子了。但你還是在念課本,就像那是書上的禱文。」

2


「諸神在上,」香塔爾說,「停下!別打了!咱們可以好好談!」
「好,」洛克迎上香塔爾的視線,「不許侮辱維瑞娜。」
「呃……要是我說不知道,會變成第四十一具嗎?」
「我用得上他。」傑諾拉從旅店裡走出來,「我說的是喬凡諾。他不上台的話,可以幫我管理道具和鍊金物品。」
「她在哪兒?」
獅子吼叫過的地方,戰爭的最後一絲迴響也已湮滅,
「識字?你說用粉筆在石板上畫畫,還是用小棍敲鼓?」蓋多說,「我不太明白。」
你們看我們是不法之徒,但那是你們的眼光,
「敢問還有其他想再次反水的叛徒嗎?」
踏平的田地是他的王廷,血紅的刀劍就是使節,
「你算是什麼報幕人。」他說,「你就像大風裡的一個耗子屁。且看老夫噴吐天才的火花,你讓開點,免得被點著了。」
「我不介意。」阿隆度說。
「你的無罪只是因為我們說服波利達齊撒謊而已。」薩貝莎從街上走進來。她和洛克一早就去號泣塔門口守候,等蒙克萊因出庭獲釋后立刻揪他回來。
天曉得他到底知道什麼,因為接下來的話被傑諾拉一耳光扇了回去。金大吃一驚:她的手臂猶如一道淺棕色的弧線。他在心裏記下一筆:傑諾拉生氣的時候動作很快。
匕首尖刺進洛克的皮膚,他吃痛呻|吟。
「天哪——!」格洛里亞諾夫人喊道,從側面走廊里衝出來,「真是不敢相信!卡莫爾人真的把你救出來了!你哪裡配有這麼好的運氣,缺心眼的龜孫子!你個缺心眼的塞萊斯蒂酒鬼!」
「一向如此。」金嘆道,「決定要去了?」
傑諾拉和紳士盜賊們聚攏在金的身旁,阿隆度、香塔爾和蒙克萊因照看伯特蘭。兩名鬥士很快恢復了神志,慢慢爬起來靠在旅館牆上。
在那裡他遇到了帝國最驕傲的鄰居——
「卡斯泰亞諾。」蓋多打個哈欠。
「說到共同財產,」傑諾拉說,「我得先告訴你一聲,老鼠和紅蛾已經光顧過了。死神面具和長袍都破得無法使用,大部分其他戲服也只能拆開用單件。」
「我?先生?」阿隆度的表哥說。

薩貝莎滿意地輕輕點頭。
「這我同意,你可以使喚他。」洛克說,「但注意禮貌。」
「甘朵羅在上喲,小夥子!」她抓住洛克扔給她的叮噹錢袋,「我實在不敢相信!」
「維瑞娜是我們的雅瑪迪恩。」蒙克萊因說,「劇團里缺少胸部,雖說席爾瓦納斯你的胸也許比她大,但恐怕不會有人願意花錢來看。唉,原先的雅瑪迪恩拋棄了我們……所以就是她了。」
征服四海的薩勒留斯二世,
你統治的是個寬十步長十步的小房間!
「算了,就讓伯特蘭和香塔爾回來吧。」阿隆度說。
「聽我說,佳思莫。」香塔爾的貓捉老鼠笑容消失了,「巴桑迪在排《尊貴女人之美酒》,我不想把一整個夏天都花在扮演『迷人的女僕四號』上,咯咯傻笑,撩動裙擺。你我的處境可以互相幫助。」
「佳思莫,」薩貝莎帶著金走到他們背後,「我可不希望看見你堵住我們的夥伴並企圖威脅他。」
「很好。」蒙克萊因說,「現在嘛,我要趕緊喝杯麥酒,否則我就要被烤成餡餅了。」
「但你曾經想的,」洛克說,「曾經想的,我們也有所進展。你真打算把待在這兒的剩下所有時間都花在兜圈跳舞上嗎?我不願意。」
「請讓我宣布這個消息吧,姑——維瑞娜。謝謝你的好意。」蒙克萊因清清喉嚨,「蒙克萊因劇團的先生們和女士們,允許我佔用一點你們的時間。還有你,安德拉休斯。還有咱們的,呃,贊助人和耐心的債主,格洛里亞諾夫人。有些……有些變化就要來了。」
「你的銀行會替你相信的。」洛克說,「那是清償的十二個羅亞爾。波利達齊爵爺要買斷蒙克萊因先生的債務,免除這些欠賬給他帶來的苦難。」
「小子,我他媽的沒這個時間——」
「你們看我們是不法之徒,但那是你們的眼光!」蓋多說。他抬起另一隻手,朝自己的臉打個厭惡的手勢,威脅著向卡羅走了兩步。「你們聽見的都是虛言,雖說你們都抻長了耳朵!」
他將如何繼承無敵的父親,
「輸家是贏家的替補,萬一贏家被野狗叼走了呢。另外,別擔心,還有其他角色需要演員。」
「你的意思說得很清楚了。滾!」
「你有沒有考慮過最孤注一擲的極端手段?比方說,再找她談談?」
「諸神在上,肯定是我忘了,任何人想和你好好說話,都必須事先求得許可,還要穿上厚厚的盔甲。」洛克咬住嘴唇,粗手粗腳地倒了兩杯淺色的美酒,把一個杯子推到她面前,「要是你願意,你可以假裝這東西是變魔術似的自己冒出來的。」
「我的天。」傑諾拉說。
「我們能休息一會兒嗎?」卡羅一屁股坐下。
拳頭換拳頭。金和伯特蘭翻來滾去,手臂跟腿腳糾纏在一起,擺拳、勾拳、扭胳膊。上下風每隔幾秒鐘就互換一次。金扼住伯特蘭的喉嚨,側肋卻挨了伯特蘭幾下搗拳。伯特蘭壓住金,但金踢開他的雙腿,把他拖回地上。
「要是擔心你渴不渴,我就帶水來了。我擔心的是刀子。」
「呃,先生,謝謝你。」
現在,不肯低頭的都已倒在他的腳下
接下來的幾秒鐘猶如十年,她終於轉身對著城市,拍拍身旁的石頭地面。洛克滿懷期待又惴惴不安地蹭過去,直到左肩碰上她的右肩。溫暖的夜風繞著兩人盤旋,洛克聞到了她頭髮上的一絲麝香和鼠尾草精油香味。他的肚子里有一千隻小動物開始撲騰,頓時想跳起來滿地亂跑。
「奇怪的日子臨到我們頭上了。」他合上錢袋,「神諭和奇迹。佳思莫·蒙克萊因還債了。今晚我一定要祈禱,說到做到。」
「你們為什麼要忍受這些爛事?」紳士盜賊幫抵達埃斯帕拉后的第二天早晨,金和傑諾拉坐在一起喝咖啡。「我是說應付蒙克萊因,欠債,等等狗屁——」
「二十歲,什麼都可以演。三十歲,願意演什麼都行。四十歲,關上的門只有幾扇,但五十歲,天!蒙克萊因一定也知道這種痛苦。五十歲,這些和你曾經貼合得彷彿皮膚的角色,突然就變成了陌生人。」
「多麼動聽的音樂。」蒙克萊因說,「看見了嗎,安德拉休斯?只要我還能在這些勇敢的年輕人身上激發出這個反應,我看我就可以宣稱我的這份本事還在。」
「你是要讓我後悔這麼做,還是願意坐在那兒盯著看?」
假如我想一醒來就聽見斥責和規勸,

「薩貝莎,」洛克說,「並不是所有無可避免的事情都會讓人後悔。我們呼吸空氣,這同樣無可避免,明白嗎?我喜歡鯊魚肉勝過烏賊,你喜歡柑橘酒勝過紅酒!這也是無可避免的對吧?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喜歡我們喜歡的,我們佔有我們佔有的,不需要任何准許就能這麼做!」
我應該早已步入婚姻的殿堂。
「百分之百。」
「而別人的錢也用不著放在你手裡。」洛克說。
「那是安佳妮橙子酒嗎?」
「精確到這個鐘頭:十八個羅亞爾,四個五角,三十六個銅子。」
「但我——」
這是什麼,懶惰的獅子幼崽?
「佳思莫,你瘋了。」香塔爾說,「她怎麼能演雅瑪迪恩。潘莎拉我看沒問題,但雅瑪迪恩絕對不行!她才多大,十六歲?十六歲,屁股癟得像男孩,相貌平平!」
「你們待我就像是我一無是處,我不喜歡這樣。把剩下的錢袋給我,我去還我自己的債。」
「我猜也是。」蒙克萊因說,「好吧,年輕的新朋友們,允許我介紹一下香塔爾·寇薩,蒙克萊因劇團的前成員,另外一位是她的丈夫,『人群』伯特蘭。」
「是你召集大家開會,」薩貝莎說,「還是我來?」
卡羅站起身,挺直腰桿,鼓起胸膛,響亮而清晰地一字一頓讀出蓋多念得平淡無奇的台詞:
「有什麼好嫉妒的?」阿隆度說,「我們都快被太陽曬化了,而你可以坐著享受陰涼。」
「是因為台詞太少。」席爾瓦納斯說,「這部戲的主角不是父親,而是兒子。」老人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一點也沒有要分給別人喝的意思。「我嫉妒你們這些小屎蛋。真的,雖說誰也不能責備你對這門技藝的了解不夠深入。」
「蒙克萊因先生,」洛克說,「順便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表哥,喬凡諾·德巴雷。」
伯特蘭吹聲口哨,咧嘴笑道:「哈!好極了。維瑞娜,給我老婆幾天時間和你相處。她會讓你喜歡上她的。」
「我不會的。」蒙克萊因酸溜溜地說。
「你太抬舉我了,我哪兒有這麼高超的工程能力。」她說,洛克驚喜地看見了最難以察覺的一絲笑意,雖說在兩次呼吸之間就消失了。「大概是我全神貫注投入了排戲吧。」
「之所以被稱為屍體,是因為它們四五個世紀以來毫無變化。明白嗎?我們很喜歡這些劇目——大部分劇目——但確實有些陳腐了。人們吟誦詞句像是神廟禱文,乾巴巴的毫無生氣。除非蒙克萊因勁頭來了,在他最好的狀態下,他能讓屍體從墳墓里蹦出來,就彷彿他是火花,整個劇團碰到他便能燃起熊熊烈https://read.99csw•com焰。等你看見了,等你參与其中……我告訴你,喬凡諾,你會忍受一切,只要能重現這份光彩就行。」
「刀子?」
假如悲痛真是智慧的種子,
「天,諸神垂憐,你們真的做到了。」傑諾拉跳了起來。一個男人走進公共休息室,這是個大塊頭的黑膚塞萊斯蒂人,身穿骯髒的衣物,見到傑諾拉就大聲叫道:「傑諾拉,我薄暮的美景,就知道我能——」
「你站起來,卡斯泰亞諾。不,吉亞科莫,你別坐下。我要你倆擔這個角色。我會演示一下我是什麼意思,連卡莫爾獃子都能看到心裏去。卡斯泰亞諾,到你兄弟旁邊去。拿著你的劇本。卡斯泰亞諾,你對你的兄弟很生氣!因為他是個白痴,看不懂這幾句台詞。所以你要表演給他看!」蒙克萊因的聲音越來越響,「糾正他!念給他聽,就當他是個傻瓜!」
「你?」傑諾拉說,「能縫補撕破的罩衫之類的?我需要——」
「根本算不上跳舞,對吧?」她柔聲說。
「很好。」蒙克萊因說,「夠好了。友好的鬥嘴,但有所隱瞞。費林看見他通往榮光的門票懶洋洋地消磨人生,毫無成就。這兩個人彼此需要,他們厭棄這一點,盡量用嬉笑掩蓋心情。」
「容易的話,我這麼一個白痴豈不是早就想明白了?我能坐在你旁邊嗎?」
「不,不行。」他說,「你那麼美麗。你哪方面都比我強。」
「她上屋頂了,放著我們在底下喝得醜態百出。」

「我還沒說完。」他舉起用來比畫自己有多渺小的酒杯,一口喝掉裏面的酒,「最後一點。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對不起。」
「但那確實只是書上的文字啊。」卡羅說。
「告訴你吧。」蒙克萊因領著洛克走向一間廂房,「雖說卸下重擔我開心得像個有奶吸的嬰兒,但我不得不開始琢磨,從今往後我是不是只能默默看著自己被|操練了?」
「還聽說你宣稱會出現的卡莫爾人並不是在扯謊。」
「我應該想要一個更高大的。」她說,「應該想要一個更高大的,更好看的,不那麼固執的,更……誰知道呢。但我不想。你那麼笨拙,惹人討厭,但又那麼特別,我喜歡這一點。我喜歡你看我的樣子。我喜歡你坐下來盯著前方、苦思冥想自尋煩惱的樣子。誰都不會像你這麼跌跌撞撞逢凶化吉,洛克。誰都不能……像你這樣,四周的舞台在熊熊燃燒,你卻拿著火把在耍把戲。我喜歡這樣的你。但這個……這個讓我害怕。」
「樂意……等一等,什麼?」洛克說。
「沒問題。」薩貝莎說。
「這我知道,傻瓜。」她的笑意越來越濃,「但你的本事是叫全世界給老子滾開。你會對著艾贊·基拉的眼睛撒尿,哪怕代價是地獄里的一百萬年,等那一百萬年結束,你會爬出來再尿一次。這就是卡羅、蓋多和金愛你的原因。這也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唉,我也想知道該怎麼做到這些。」
「夠了。」蒙克萊因說,「別念書,喬凡諾。不是背公式。」
「你背後是什麼?」她說。
「再說一聲大家好。」蒙克萊因出現了,他身穿灰色夾棉緊身上衣和黑色馬褲,模樣甚至稱得上體面,「那麼,咱們來看看吧,我們中間有哪些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又有哪些是我們必須懇求、借貸或搶劫的。你!」
「香塔爾。」蒙克萊因恢復了儀態,快得像是速寫畫家的手,「也祝你下午好,機會主義的叛徒。」
「哼。我喜歡把男孩子丟下屋頂,這個愛好很少有實踐的機會。」
「你見過一次我原本的發色。」她抽出她的手,「一次,那會兒你差不多只是個該死的嬰兒,你忘不了那個顏色,我難道要因此高興?」
「你應該當我們的雅瑪迪恩,佳思莫。」席爾瓦納斯說,「可以讓傑諾拉為你做幾條漂亮的裙子。」
「這等於把馬車放在馬前面。」
阿隆度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金走近他,讀著手裡的劇本:
「當然,只要你還有半點腦漿,就最好這輩子都別再犯險見到我了。」牧羊人在半空中比畫了個舉手禮,轉身帶著一眾暴徒離開,他的手下多數都滿臉失望。
這舞台是木架,這些人是塵埃——
現在就請看看,皇帝為什麼絕不是最明智的凡人。
身強力壯的埃斯帕拉人用一條鐵臂按住洛克,另一隻手從沾滿灰塵的便衣底下抽出一柄十英寸長的精鋼匕首。由陽台門透進來的燈光照得刀刃寒光閃爍,這種匕首的用途是戰鬥而非展覽。刀尖瞬間之內就抵在了洛克的左臉上。
「什麼?」
「也祝你早上好,安德拉休斯。」蒙克萊因說,「一下子聽見這麼多可能的解釋,但沒有人認為我是無罪釋放的,我的心臟都要難過得裂開了。」
「假如你能隨心所欲,那今天就是監獄刑期的第一天了。」洛克說,「我們希望你遠離未來的麻煩,你不能因此責怪我們。」
警告對卡羅而言來得太遲,宿醉已經讓他站不穩了。他跑到庭院遠處的角落裡,響亮地放棄了胃裡剩下的食物。
「你不該這麼對我。」

「比方說,所有事情。」波利達齊說,「咱們就從所有事情開始吧。」
片刻之後,伯特蘭搖晃了一下,臉朝下倒下去,和年輕的對手一樣喪失了再戰之力。
洛克、金、阿隆度、傑諾拉和薩貝莎一擁而上,趕在蒙克萊因加入戰團之前拉開了兩兄弟。接下來是好一陣互相怒指和低俗叫罵,所有參与者的智力、出生地、藝術修養、工作習慣、膚色、衣著品位和個人榮譽都至少被問候了一次。無情的炎熱陽光始終傾瀉而下,等秩序差不多恢復了,洛克的腦袋像是飄在了水裡。他沒有注意到有人從街上拐了進來,直到來者使勁清清嗓子。

1

「該死,她的心思太難懂了。」
「去他媽的舞台。過來,我這就滿足你的願望。」
「等一等。」洛克扮演奧林,和金的費林對戲,「你不能這麼和喬凡諾說話。」

「放棄我們的主要是雇傭演員和臨時演員。他們沒什麼寄託,每周拿拿薪水,在巴桑迪那兒也一樣。媽的,他給的錢少他們都樂意接受,因為肯定有上場機會。」
「該死,洛克。」她悄聲說,眼角閃閃發亮。
「除非有一籃子比你的自尊還要大的紅寶石。比起丟掉在你的劇團里的工作,他們更擔心被當作襲擊和煽動襲擊貴族的同謀抓起來。」
「我早該知道。我就應該知道。你喜歡我?你尊重我?狗屁。真是不敢相信,我居然險些……我幾乎——滾。給我滾遠點兒。」

「就這樣。」佳思莫說,「今天到此為止,不再討論了。諸神保佑,我和傑諾拉一樣背得齣劇團契約。下次你們誰敢再內訌,哪怕只是用手指頭戳一下,我就親自收拾他。薪水、股份、資歷,老子全都不在乎——我會像憤怒的父親一樣打他屁股。解散!」
「蒙克萊因!」臨街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腳屬於一個滿臉不高興的男人,他昂貴的衣服沾著紅酒、醬汁和與食物全然無關的某種險惡的深色液體。六名男女跟著他走進房間,一看就是各種各樣的打手。埃斯帕拉的正派人登場了。
「他在懇求大家注意。」金說。
「我只想在舞台上被殺,先生。」

「十九個羅亞爾。」洛克說,「可不是玩笑。」
這就是劇團的全班人馬了。洛克不禁嘆息。
「開玩笑?」
「可以了,孩子們,這個開頭還算湊合。」
「你當個屁。」卡羅說,「你那個光頭活像禿鷲的蛋。這個角色要的是優雅。」
「所以你和我肯定能當好報幕人。」蒙克萊因嘆道,「但我們需要一個薩勒留斯,需要一個輔佐他的魔法師去發出各種威脅,否則劇情就會變得頭重腳輕。」
從消亡時代的塵埃中聽見
「你去號泣塔度假了。」女人說,「我更願意一個月吃飽不止一次。我沒什麼對不起你的。」


「怎麼了?巴桑迪不再施捨我這兒走失的流浪貓狗了?」
他在沉悶行軍和嚴苛自律中度過青春,
「眼鏡。」金咳道。洛克把眼鏡遞給他,他小心翼翼地戴上,舒了一口氣。
「打硬球嗎,小子?」伯特蘭說,聲音低沉,維拉口音很明顯。
「你該堅守交易條款。」薩貝莎說,「請記住是誰救你離開號泣塔,又帶來了新的贊助人。你的任務是給我們排一部戲。關係到這部戲的事情,我們任你差遣,但關係到你的安全,你就要聽我們的。」
蒙克萊因一瞬間就改變了聲音和神態。他看也不看劇本,張口就來:
「他們都在這兒。」蒙克萊因說,「你自己數。」
「可是——」
「你是阿斯諾兄弟之一,對吧?」蒙克萊因說。
「你說得對。」洛克深吸一口氣,平穩心跳,「你說得對!」
「不走他媽的運啊。是演員嗎?」
「我也是。」洛克說,「我覺得很有幫助。至少對我來說。」
這舞台是木架,這些人是塵埃——
今早的沙漏已經跑完了一半!
他的奇想就是法律,整個帝國都必須遵從!
「就是談談而已,到底怎麼了,薩貝莎?我們以前經常交談,真的交談。感覺……感覺挺好的。我們合作也很愉快!但你現在會無緣無故發脾氣。你會找各種理由不理睬我。你不停築起高牆,哪怕我翻過來了,也會發現你在另一頭又挖了壕溝——」
「給我們演個報幕人。」
「我想也是。這個口袋裡是十九個羅亞爾。」洛克遞給他一個皮錢袋,「當然,錢是蒙克萊因的。他只是喜歡說話大喘氣,您知道的。為了製造戲劇效果。」
「好,大家手上都有劇本了,拿出來討論吧,劇團排練劇目就像我們學習上床,跌跌撞撞、不斷嘗試,直到所有東西都放對位置。」
「懂了。」金說。
市民們,朋友們,順從的和金貴的——
「哎呀呀,地獄里飢餓的貓咪啊!」席爾瓦納斯喃喃道,從格洛里亞諾夫人背後冒了出來。他雙眼充血,睡覺壓扁了頭髮,像是困在暴風雨里的落難者。「看來號泣塔的守衛也不是傳說中那麼油鹽不進嘛。」
「天,該死!」卡羅跳了起來,「嚴重嗎?我不是故意的,真——哇啊啊啊啊啊!」
「他的意思是,」金說,「我們答應給他一個小角色,因為他幫我們賣掉了兩匹多餘的駑馬。」
「對。你是什麼人?卡莫九_九_藏_書爾來的?」
聽見薩貝莎這麼不留情面地提到他,洛克不禁心中一痛。
「為了捆住我的雙腿,把我當風箏似的戲耍。」蒙克萊因咬牙道。
「喂,謝謝你這麼抬舉我。」金說,「我還正在想我啥時候能放下所有好玩的事情,埋頭苦看會計賬本呢。」
我來不是為了粗魯打擾你的一千個美夢,
「他能一幕一幕不停換戲服上場,本事沒得比。」阿隆度說,「他一個人就是六個配角演員。」
「聽起來不錯,」傑諾拉說,「但假如劇團回到發得出薪水的正軌上了,我希望能多一雙眼睛盯著賬本。沒有別的意思,佳思莫,但利潤在送到股東手上之前難說會遇到什麼怪事。」
沒精打採的悶熱夜晚降臨了埃斯帕拉,待摘葡萄顏色的天空下,城市的燈光逐漸點亮。格洛里亞諾旅店的歪扭山牆下藏著個朝西的小陽台,容得下禮貌相待的兩個人並肩而坐。洛克輕手輕腳地推開陽台的翻板門,探出腦袋張望,赫然發現薩貝莎挑著眉毛直勾勾地看著他。她放下手裡的《盜賊聯盟》。
「那就聽我的吧,朋友。我不是預言家,無論你對著啤酒哭多久,我也不會變成預言家。知道我一向覺得桑贊兄弟是最煩人的討厭鬼嗎?我錯了。自從你和薩貝莎開始來回折騰,他們就成了麻煩里最小的一個。」
「阿隆度,你演費林。盧卡薩,看看你怎麼演奧林。」
席爾瓦納斯走進房間,洛克站起身,伸個懶腰,跟了上去。他完全不知道能說什麼——短短一個下午,他已經習慣了朗讀別人替他寫在紙上的台詞。
最後這個非常痛苦的叫聲來自蓋多賞給卡羅褲襠上的一腳。
頂著無情烈日練習的第五天第三個小時,佳思莫說:「唉,喬凡諾,我覺得你為人不錯,但實在不適合當著觀眾的面說台詞。我覺得我能把你的幾個夥伴錘鍊成半吊子演員,但你和蛇的手套一樣沒用。」
幾個小時在辛勞的汗水之中過去了。他們頂著炎炎烈日,提著儲藏出了霉味的缺口木劍,來來回回假裝戰鬥。洛克、金和阿隆度輪流扮演不同角色,蒙克萊因甚至把桑贊兄弟換上場去,直到兩人比比畫畫用手勢吵得不可開交。劈刺、回擋、喘息、說台詞。回擋、閃避、說台詞、回擋、說台詞……
「閉嘴,兩個白痴。」蒙克萊因瞪著雙胞胎,直到他們安靜下來,「為了讓席爾瓦納斯和我能扮演其他角色,對,你們中的一個將成為報幕人。但你們不能靠拳打腳踢爭取角色,而是兩個人都要練習台詞,誰演得更好就登台。等我有空了來做最後的決定。」
「香塔爾,」蒙克萊因說,「我很開心地告訴你,雅瑪迪恩的角色你想也不要想了,原因不止一個。熱烘烘的馬糞在上,我怎麼能相信一個這麼能打的小子居然會用頂針!」
「唔,你從卡莫爾來,吉亞科莫,多半不知道『老珍珠』。這是個公共劇場,由某位伯爵興建——」
「你也想跟我打一架嗎,小婊子?」香塔爾說,「沒問題。什麼時候需要有人好好給你上一課了,就試試看朝我揮拳——」
塊頭和形狀都酷似金·坦納的奇迹出現在洛克的視野邊緣。就在伯特蘭揮出拳頭的那個瞬間,金一肩膀頂在他的腹部,把他撞倒在地。
「那是一個人說的話!」蒙克萊因說,「是一個人的言語,不是沉悶的公式。要在字詞背後填上血肉,否則人們為什麼要花錢來劇場看戲,而不是找個安靜地方念給自己聽?」
「不覺得有點下作?用酒讓女孩放下防備?」
你們看我們是不法之徒,但那是你們的眼光,
他伸出手,在卡羅的耳邊打個響指。他長發的兄弟不禁退縮,蓋多兇巴巴地繼續逼近。

「不行。」佳思莫說。
「一百八十八年。」席爾瓦納斯說。
盜賊驚訝的是你們五感不明,盜賊竊竊私語:
「老珍珠完全合用。」蒙克萊因說,「巴桑迪建劇場是為了自抬身價,而不是充實腰包。」
「哈,說得對。你試試看直截了當、有話直說。我沒法給你更具體的建議。我他媽難道靠甜言蜜語鑽進過姑娘的裙子嗎?我只知道你和薩貝莎不快點達成共識,我們所有人都會後悔。但主要是你後悔。」
「夠了!」蒙克萊因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咆哮道,分開兩個女人,「諸神詛咒你們這些死腦子的廢物!給我安靜下來,否則我就出門去揍貴族,我以諸神的名義發誓!」
「對,你亮在外面好幾天了的刀子。我想用酒磨鈍刀刃。」
洛克忽然發現他拿著什麼東西,低頭一看發現竟是金的眼鏡——金在分開他和伯特蘭的那一瞬間里,居然把自己珍貴的眼鏡塞進了他的手心。
「既然那兒這麼好,巴桑迪為什麼要自建劇場呢?」
「我們的世界這麼大,」她豎起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分開差不多一英寸,「正如鎖鏈所說。老天在上,我們生活在地窖里。我們的床鋪只隔著十五英尺。我們大半輩子都彼此認識。我們遇到過其他的男人或女人嗎?我不希望……我不希望這種事在沒得選的情況下發生。我不願意因為無可避免而相愛。」
「我一萬個抱歉。」薩貝莎說。就算她背後突然冒出十英尺高的字母火牆「這句話是撒謊」,恐怕也很難給她的語氣再添加半分色彩了。「那個角色有人了。」
「好吧,我當皇帝。」席爾瓦納斯嘆道。

就快到中午的時候,太陽鑽到了厚厚的雲層後面,能煮熟大腦的酷熱變成了尚可忍受的慵懶溫暖。庭院里的爛泥地,昨天還是爛醉如泥的席爾瓦納斯的卧床,今天被烘烤出了軟乎乎的硬殼,踩在興奮而困惑的蒙克萊因-波利達齊劇團的腳下。
「缺又怎麼了?」
「那麼,我去洗澡了。」蒙克萊因說,「三位要不要在旁邊盯著?免得我把自己淹死。」
而和平的重任交給了他唯一的兒子和繼承人。
也不是為了告誡你,頌揚我們的主人、您的父親的美名。
「你想排《盜賊聯盟》是認真的?」
「不,你有。」洛克說,「你對喬凡諾永遠有講禮貌的時間,否則我們就收拾行李回卡莫爾!我跟你說清楚了嗎?」
「我喜歡看著你。」洛克說,對自己無法掙脫開她的視線又是吃驚又是喜悅。
阿隆度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一本沾著污漬的破爛《盜賊聯盟》。薩貝莎找到了一小摞劇本,尺寸和出版商全都各不相同。有些標著「蒙克萊因劇團」或「為佳·蒙克萊因抄錄」,有些則曾經屬於其他劇團。有一本的封底甚至印著「巴桑迪」的銘文。
說得好啊,王子,殿下!我祈求寬恕。
「你都一路『當然可是』到這步田地了,」金說,「莫非打算『當然可是』把爛攤子拖到回家的時候,然後我看你這輩子都打算『當然可是』下去。別兜圈子了。普列瓦在上,去找她談談吧。」
「嗨。」洛克爬出從二樓上來的狹小通道,底氣比他想象中少了許多,「我能,呃,佔用一小會兒您的陽台嗎?」
「我們幾個還留下的都是股東。」傑諾拉說,「我們擁有共同財產的股份,奇迹發生的時候,也能均分盈利。我們中間有幾個把多年積蓄都投進去了。離開蒙克萊因,我們會一無所有。」
「他靠演戲為生,怎麼可能放棄主角?」
同一雙手捏住他,把他轉過來,惡狠狠地按在通道牆上。洛克發現和他大眼瞪小眼的是蒙克萊因-波利達齊劇團的新贊助人。
「諸神救我。」蒙克萊因說。
「哦,對不起,我沒意識到本周是兒童節。」牧羊人說,「屁股痒痒了需要有人踹一腳?」
「你對這個行當要是稍微有點靈氣就早該知道了。」佳思莫說,「去坐著幫我們數錢吧。」
「然而,我被迫接受了一些特定的安排。」蒙克萊因繼續道,「波利達齊爵爺同意重新考慮……呃……被我拒絕了的贊助提議。等薩爾瓦德準備好文件,我們就是蒙克萊因-波利達齊劇團了。」
「維瑞娜是雅瑪迪恩。」佳思莫說,「這是板上釘釘的!你可以演潘莎拉,要麼就去當迷人的女僕四號,為巴桑迪抖一個夏天的奶|子。」
「我說錯了什麼嗎?」
「阿斯諾兄弟還在睡覺。」金說,「等他們醒來,我估計他們會宿醉難消。他們和那傢伙推杯換盞來著。」他朝席爾瓦納斯打個手勢。「我能保住他們兩條命就不錯了。」
「難道你指望我相信你還沒記住所有的台詞?」
「香塔爾我最親愛的,」伯特蘭吐出一口煙,「每次佳思莫說話能這麼講求理性,你就不得不承認似乎應該安靜一下了。」
「該死!」金怒吼道,「我來盯著賬本。」
「我實在太傻了!」她一把推開洛克,他一屁股坐碎了空酒杯。
「開玩笑吧?」香塔爾穿過庭院,到薩貝莎面前站住,居高臨下地看著比她矮一個巴掌的薩貝莎。「你又是誰?」
「我能也把他當白痴嚷嚷一遍嗎?」卡羅說。
「潘莎拉,」金大聲朗讀手裡的劇本,「瑟林佩爾的敗落貴婦。雅瑪迪恩的知心好友。」
你的自以為是就要超過限界,費林。
洛克覺得面頰有點發燙,雖說太陽還躲在夏日陰雲築起的高牆背後。

3

「卡斯泰亞諾。站起來。等一等,你識字的對吧?你們幾個都識字的對吧?」
「我用得上伯特蘭,」蒙克萊因說,「但你憑什麼認為我已經原諒了你倆?」
「輸掉的一個呢?」卡羅說。
「你還不明白嗎?你犯傻的時候還比較容易應付。要是你對腦殼以外的東西都視而不見,冷待你反而比較容易。但你真的集中注意力了,真的讓自己……表現得像個成年人了……我做不到,我實在沒法強迫自己願意這麼繼續下去。」她終於拿起酒杯,一口喝掉大半杯,笑了幾聲,嗓音有點嘶啞。「我害怕,洛克。」
「相貌平平?」洛克說,「平平?你那個諸神詛咒的腦袋上鑲著兩顆玻璃球,老女人,你怎麼能在城裡走來走去?怎麼沒一跤——」
牧羊人打開錢袋,手指摸了一遍裏面的金幣,詫異地哼了一聲。
「不容易解釋。」
「倒不是說我們沒有目睹一場奇迹,」傑諾拉說,「但我們這些人在劇團里有股份,優先於波利達齊向你提出的隨便什麼安排。我們或許不是貴族,但他不能在我們的契約上撒尿。」
「你聽見我說了。奧林這個角色需要更多的微妙演技,我想交給阿隆度。」
「真希望我知道。」兩人突然面對面跪在了地上,握著彼此的手,薩貝莎的臉上寫滿了憂傷和寬慰。「真希望我能https://read.99csw.com和你一樣。」
「你去舔舔舞台不就知道了?那麼,咱們來談談雅瑪迪恩。雅瑪迪恩是個盜賊,生活在和平繁盛的年代。瑟林佩爾地下的遠古陵寢里生活著大量盜匪。他們嘲笑上流階層、皇帝和貴族的習俗,有些人甚至管他們的小小世界叫共和國。雅瑪迪恩是他們的領袖。」
「不知道。」她盯著咖啡杯說,像是裏面能冒出答案,「我猜有時候就是烏雲籠罩了一個人吧。你只能希望它會飄走。」
「自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一直在迷戀你。我沒有追求過其他女孩,甚至沒和桑贊兄弟去過……你明白的,鎏金百合。我夢到你,只有你,我夢中的你就是你原本的樣子……你明白的,紅髮。而不是染——」
「我需要資金,」傑諾拉說,「所有股東必須坐下來開個會,確定資金的來源,還有怎麼處理棄船而去的朋友們的遺留股份——」
「我,呃,好像……也沒得選?」金說。
所有人的眼睛都轉向搖籃,所有人都在等待
功績卓著的勇敢君王,薩勒留斯頭上!
「你想在我身上實現什麼奇迹?」
「我喜歡你。」他說,祈禱能在被她打斷之前說完所有的話。絕望的獨角戲像是馬車失控,一旦停下就再也動不起來了。「我喜歡你的一切。甚至你的脾氣,你的小情緒,甚至你把我的喘息當成該死的冒犯時的樣子。我願意因為你神魂顛倒,而不是對其他人百分之百地確定,聽懂了嗎?我喜歡什麼都擅長的你,哪怕相比之下我渺小得能淹死在這個酒杯里。」

「原來如此。」
「問問他睡過的姑娘就知道了。」卡羅說。
盜賊驚訝的是你們五感不明,盜賊竊竊私語:
阿隆度哈哈大笑,答道:
「因為他們不識字?」蓋多說。
阿隆度變得更加熱切,聲音也更加自信和激烈:
「手伸到褲襠里,」金吼道,「證明自己是個男人!要麼你這個夏天都別再跟我提起她了。」
「他不想談。」洛克喝著溫熱的黑麥酒,舌頭幾乎嘗不到味道,「說那是藝術上的決定,因此沒什麼可討論的。」
香塔爾怒目而視,然後向薩貝莎伸出手。「那就講和吧。姑娘,我只希望你上舞台的時候,背後能射出萬丈金光。」
「沒有。」她擦了擦眼睛,假裝冷淡但沒有做到,「不,討厭的是你說對了。」
「我可沒說你是。」
「不好意思。」洛克怯生生地說。
你就像一場婚姻,
「薩貝莎,讓我告訴你吧。你說那很傻氣,但我真的記得我第一眼看見你是什麼情形,那時候我們還住在陰影山。我記得你怎麼弄掉了帽子,記得髮根長出的是何種紅色。我都看呆了,你明白嗎?我甚至都不明白為什麼,但我打心底里高興。」
一個歡樂的帝國!她的敵人長眠于冷卻野心的廢墟之中,
「你指的是蒙克萊因。」
「都聽你的。」蓋多說。
「諸神在上,沒有!」傑諾拉叫道。
「這麼悶悶不樂。」阿隆度說,「和平時一樣,葡萄又開口說話了。」
「喂。」席爾瓦納斯說,「說話要像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到我這個年紀,小子,不是因為喜歡才坐在陰涼處的。你被打發到那兒去是為了不礙大家的事。」
「四眼仔,如果我會殺人,蒙克萊因也就活不到被捕的那一天了。『四十具屍體』指的是從帝國崩潰中倖存下來的四十部名劇,都出自瑟林王朝的著名劇作家之手……盧卡諾、維斯科拉這些人。」
「懇求。對,說得好。首先出來的是報幕人,他要懇求觀眾。熱烘烘、汗津津、醉醺醺、一肚子猜疑的觀眾。聽好了,你們這些狗屁不如的小白痴!看,就在你們眼前,好戲即將開演!閉上你們的鳥嘴,給舞台它應有的注意!」
她似乎無法確定應該高興還是生氣。洛克很熟悉這個表情。過了幾秒鐘,她放下劇本,打手勢叫他過去。他和她一樣盤腿坐下,兩人面對面。
「呃,」卡羅說,「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在我們開始選角之前,我想先問一問,這部戲應該在哪兒上演?聽說巴桑迪有自己的劇場,我們呢?」
「對。」金合上劇本,嘆了口氣,「我的肋骨好痛,我被踢出舞台,成了管賬的搬運工,而你的憂鬱又在潛向創紀錄的新深度。」
「這個問題得談了再說。」香塔爾說,「無論如何,能躲過『迷人的女僕四號』都是值得的。相信我,我更願意演暗影女皇雅瑪迪恩。」
洛克傻愣愣地把酒杯遞給金,金一口就喝完了。
「伯特!」香塔爾叫道。
還沒等洛克說完這個能表達心情但選得不太明智的詞語,「人群」伯特蘭——確實無愧於他的外表——已經用一隻粗糙的手揪住洛克的衣領,拖著他去和自己已經縮回的另一隻手會合。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慢動作。洛克對拳腳並不陌生,他擁有可以在理論變成現實之前就認出一頓好打的超凡才能。

「很好。要是有事找我,我會光著身子在房間等你們的。」
「你在念課本,而不是演講。報幕人是個角色。報幕人有他的思想,是血肉之軀。他不該照著一本小冊子念台詞。他有他的任務。」
「當然。」金說。
我都快忘了咱們誰是皇子。
活人在呼吸間念出的鮮活字詞!
你們聽見的都是虛言,雖說你們都抻長了耳朵。
「呃。」蓋多看著小開本的劇本說。
「我不渴。」
「席爾瓦納斯,我愛你就像愛我的塞萊斯蒂血統。」蒙克萊因說,「但請閉上你那個淌口水的酒窟窿吧。還有,對,埃斯帕拉即將欣賞到蒙克萊因劇團排演的《盜賊聯盟》了。」
席爾瓦納斯終於清醒了——至少這會兒沒在喝酒,他坐在傑諾拉旁邊。阿隆度的表哥抱著胳膊靠牆站著。
金舉起手。
「那麼,」蒙克萊因接著說,「咱們分成幾組,讓阿隆度和另外幾個卡莫爾人走上幾步,看看他們號稱的能耐都藏在哪兒。」
「蒙克萊因會叫你怎麼像蒙克萊因似的扮演每一個角色。」席爾瓦納斯嗤笑道,「別忘了這個。」
席爾瓦納斯取來一瓶葡萄酒,終結了他一個人的乾渴。整整一個下午,他吼叫著鼓勵劍手,但躲在陰涼處一次也沒出來過——他選的地方離薩貝莎和傑諾拉比較近。太陽慢慢西沉,蒙克萊因終於喊了暫停。
「看,你說這種話是多麼容易?」
「薩勒留斯二世已經出去曬過了,因此沒有榮光供他享用。」蒙克萊因繼續道,「沒有戰爭可以打,沒有土地可以強佔,要再經過一兩個皇帝,韋德蘭人才會在北方漸漸興起。覺得情況還不夠糟糕嗎?奧林最好的朋友叫費林,費林比奧林還要更渴望榮光,他一張嘴就是這個。咱們來試試……第一幕,第二場。阿隆度,你演奧林,喬凡諾,你演費林。」
「哦。」蒙克萊因說,「愛好者。我很樂意幫你死在舞台上。好好哄我開心,說不定可以允許你裝死。」
你是要用我親生父親的愛來教訓我嗎?
「不用。」蒙克萊因說,「他當然會說好的,因為他的眼睛根本離不開香塔爾。好吧!算你們兩個走運,但只有薪水,沒有分紅。合同條款你們都清楚。從離開的那一刻就沒分紅了。」
他們的事績也是塵埃,這些世紀轉瞬而去。
因此完美得不容任何質疑。
「兩個請求我們都不會答應。」薩貝莎說。
「一名贊助人,」格洛里亞諾夫人不敢相信地說,「意思是說我們能收回我們的——」
五名紳士盜賊已經坐下,瞪著黑眼圈的卡羅和蓋多拒絕坐在一起,因此佔據了洛克、金和薩貝莎左右兩側的座位。
「我要挨雷劈了。」傑諾拉抓住金的胳膊,「就算你缺演員,這一個也要不回去了。」

「薩貝莎,對不起。你說你要我拿出什麼重要的東西,但不是保護和辯護……那就一定是這個了。假如我冷待過你,假如我曾經認為你理所當然屬於我,假如我是個壞朋友,搶走了你覺得理當屬於你的東西,那麼我道歉。我找不到任何借口;居然要你向我指出這一點,真希望我能告訴你我究竟有多羞愧。」
「人群?」洛克說。
「不和我說話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啊,好的。」金說,這個角色顯然超出了他的能力,「你說了算。」
「若是由我扮演瑟林王朝的皇帝,觀眾也許會注意到,我這麼漂亮的深棕色皮膚只怕生不出一個粉紅色的瑟林崽子。」蒙克萊因說,「再說魔法師的角色動作比較多,所以就交給我吧。那麼你就只能坐上寶座了。」
太陽和陰雲分道揚鑣。還不到一個小時,陽光和炎熱就再次籠罩了庭院。蒙克萊因戴上寬檐帽,但他似乎對溫度毫無感覺。席爾瓦納斯和傑諾拉靠在牆上,薩貝莎和年輕男人們從陰涼處跑進跑出,聽命令試演一個個場景。
「我也這麼想。」傑諾拉說,「還有角色缺演員,我們沒時間挑三揀四。要我叫醒席爾瓦納斯,聽聽他的意見嗎?」
你忙著用斥責打攪我的一個個早晨,
你們聽見的都是虛言,雖說你們都抻長了耳朵。
「行啊,小子。」伯特蘭說,朝洛克擺擺手指,「你也別跟我老婆那麼說話了。」
「我正在複習台詞。」
「第三位神秘的卡莫爾人。」佳思莫說,「四號和五號呢?」
就像聽到了什麼信號,一個棕發瑟林男人從香塔爾背後轉進庭院。他穿白色開襟罩衫,露出傷痕纍纍的上半身,右耳缺了一半,洛克猜他不是退役的硬球運動員就是見過世面的年老劍手。
「那他應該很高興出來晒晒該死的太陽!」蓋多氣喘吁吁道。
「對。」洛克說,「你不停後退。為什麼?」
「那好,」蒙克萊因說,「咱們就發發善心吧。我去洗澡換衣服。誰去找阿隆度,午飯後咱們正式討論劇本。怎麼樣?」
讓好奇的心靈統領愚鈍的眼耳,
「到了某個點上,蒙克萊因,我老闆更感興趣的不是複利,而是把你塞進死馬的屁股,然後連人帶馬沉進他媽的大沼澤。」
「那是你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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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暢遊戲劇之海,由著雄心帶我扮演所有美好的年輕角色。」他說,「現在我看著最破爛的那些角色,病人、被遺忘的小人物,琢磨哪一個適合我。你沒聽見我為什麼是皇帝嗎read.99csw.com?因為皇帝不需要活動他的肥屁股。說我坐上王座,還不如說我進了墳墓呢。」
「好了,既然你是雅瑪迪恩。」伯特蘭說,「誰是奧林呢?那麼多親吻、撫摸和對視的戲份交給誰呢?」
「對不起。」洛克說,「我只是害怕事情會被弄得比現在更糟糕。你知道我有這方面的天賦。」
「蒙克萊因!」名叫牧羊人的男人叫道,「你這一口袋乾癟婊子的汗毛!逃出號泣塔後有沒有跑一趟銀行?」
「因為商人喜歡花許多錢替換完全合用而且幾乎不花錢就可以使用的建築物,對吧?」
若是說蒙克萊因的舉止變化打動了洛克,那席爾瓦納斯的變化真是驚呆了他。老先生那種憤世嫉俗、弔兒郎當的酒鬼神態蕩然無存,他冷不防地吐出了清晰、動人、充滿魅力的聲音:
「麥酒還沒喝完,你去不了。給我。」
席爾瓦納斯勉強起身,關節吱嘎作響。「不是存心想澆你們冷水的,孩子們。過一兩個小時再來找我,我又會興高采烈了。對,我肯定會忘記這會兒我說了什麼。」
「你在顫抖。」她扭頭看著洛克。
「你和她談過,對吧?」
洛克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看著席爾瓦納斯喝完酒,把酒瓶扔進被皮靴踩結實了的泥地庭院里。
將羞辱的視線輪流投向這些鄰居。
「孩子,我的債務用不著你去替我清賬!」
「不是,先生,我是馬夫。」
「多麼美妙。」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高挑女人。她穿灰色緊身罩衫與寬鬆長褲,是瑟林人和深膚色的混血後裔,不過比佳思莫和格洛里亞諾夫人都要淺。她的黑色捲髮剪得露出耳朵,冷靜的自抑神態讓洛克想起卡莫爾的角頭。「佳思莫,我大開眼界了,雖說開的方向和我預想的不太一樣。」
「可以了,姨媽,我已經為咱倆揍過他了。」傑諾拉說。
「你要是這麼做了,」洛克說,「就永遠也享受不了在舞台上隨意擺布我們的樂趣了。」
「她不會……我說不準,不是說我——」
「不。我已經演示了我的意思。」蒙克萊因說,「你們卡莫爾人確實有獨特的泰然姿態和獨創能力,我只需要喚醒你們,讓這些東西表現出來。那麼請問,報幕人的職責是什麼?」
「請原諒,席爾瓦納斯,我和你不一樣,那會兒還沒生出來。所以你看,吉亞科莫,我們可以使用那裡,只需要向女伯爵的禮儀大臣繳納一點費用。」
「懂數字的人是喬凡諾。」洛克說,「他在這方面是天才。」
「『我原本的樣子?』我把頭髮染成棕色已經十年了!這才是我原本的樣子!諸神啊,我真傻……你迷戀的不是我……你只是想搞紅髮姑娘,和傑里姆這邊的所有變態色魔沒有半點區別!」

「我分得清卷邊和打襇。」金說,「分得清織補和抽褶,我有頂針磨出的老繭可以證明。」
「他確實說了些出乎意料的好話。」蒙克萊因說。
二十年神佑的時光,最終將桂冠加冕在了
「不,有關係。」薩貝莎走到庭院中央,站在洛克和金身旁,「盧卡斯說得對,佳思莫。我們按要求來聽你差遣,但不會無緣無故吃你的屎。」
「天哪,快看,」洛克說,「壕溝里還插滿了鐵刺。另外,我不相信。」
對我們簡陋的偽裝視而不見,
「為什麼?」洛克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她用雙手抓住他的手,洛克的心臟都快撞破胸腔了。「你為什麼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你為什麼不能願意喜歡誰就喜歡誰……為什麼不能愛——」
太陽統治天空,你父親統治他的王國,
而是死於父輩戰爭中某個敵人的不眠鬼魂,
「和排戲有關係我就能。」蒙克萊因說,「在這個領域內,我是執掌一切的神,只用一個聲音說話,叫他閉嘴下場。」
您用溫暖柔軟的床鋪衡量對他的無盡感情,
「好的。」蒙克萊因說,「全聽你的。」
「只要做得到,有哪個在生的演員不會和他自己的聲音相愛?」蒙克萊因說,「你也不例外,安德拉休斯。來,咱們去找幾把劍。費林說服奧林和他去花園練劍,劇情從那裡逐漸展開。」
「堂弟,」波利達齊氣急敗壞道,「我忽然想到,我可以換上普通人的衣服,過來看看我的投資用得好不好。酒吧里的白痴說你也許在上面。剛才那番對話真是引人入勝,堂弟,但我不禁覺得你似乎有些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
「佳思莫!」她吼道,「愚蠢、頑固、被酒瓶堵住腦子、被豬油蒙了心眼的混賬東西!你險些毀了我們!把你送進監獄的不是驕傲,而是你的拳頭!」
「你看阿隆度。有一天晚上他打牌大殺四方,用所得買下了他在劇團里的股份。那是三年前。我們當時在演《十名誠實背節者之悲劇》《千名劍手捍衛瑟林佩爾》和《滿堂殺人犯的舞會》。每年能排十二齣戲,為安托妮亞女伯爵演假面劇,演節日劇,我們向西去埃斯帕拉和卡莫爾之間不是荒原的鄉村地帶巡演。我想說的是我們曾經前途光明,並不是一群瘋子。」
「行了,瘦皮猴,我們都會說瑟林語。」香塔爾使勁戳了一下洛克的胸口,「有話對我說就對我直說。」
金是個大腹便便的十六歲少年,性格安靜而文氣,就算加上他好不容易蓄起來的短鬍鬚也看不出丁點兇惡。伯特蘭至少大他十歲,更不用說高六英寸和重二十磅了,看相貌能徒手把一扇牛肉撕成兩半。但接下來的一幕卻連洛克都看呆了。
「我來當報幕人!」蓋多說,「我能做到。一開始出來喚醒觀眾,然後坐下來看著其他人表演。這個活兒聽起來很不賴。」
「……以及處理的條件!我還要雇個會擺弄針線的人。」
「我沒時間。但——」
「別生氣,傑諾拉。」蒙克萊因喃喃道,「啊,我只是在引用一部戲的台詞。」
「悔罪日下午,加入我的隊伍打比賽吧。賭點麥酒錢,每人兩個銅子下場。」
「哈,感覺不錯。」蓋多說,「我只是在練習演技罷了。」
「對我來說,更像自衛手段。另外,我覺得你也許想……喝一杯。」
「說真的,你要是那麼想在舞台上吻她,去找佳思莫談談唄。」

4

卡羅都懶得抬頭瞪他——他兩腿一蹬,勾住他兄弟的膝蓋彎,蓋多摔倒在地。蓋多翻個身躺著,抱著左腕大聲慘號。
安居樂業的和平來自漫長殘酷的戰爭,
「對,事實證明埃斯帕拉貴族的良好品位還沒滅絕。」
「你盡量別再搞砸其他事情,」薩貝莎說,「這段日子不會很難過的。」
「我回來了!」庭院里響起一個如雷的聲音,「從驕傲判決我的流放之中。」
薩貝莎咳嗽一聲。
「該死,洛克,你要是有話要說——」
「裁縫、鞋匠、公證人和轉投巴桑迪劇團的演員?我們自己就能找到,謝謝。」
洛克不得不承認,在他們五個人里,最不擅長這些的就是金。雖說他很願意在騙局中扮演需要的角色,但他適合的範圍比洛克、薩貝莎甚至桑贊兄弟都要窄。金是天生的「直率漢子」,可以演憤怒的保鏢、盡責的文員、可敬的僕人。對於騙局中的受害者來說,他是一堵怎麼撞都只能回頭的堅實牆壁,無法在不同的角色之間迅速切換。
「吧台。」洛克說,「我有個天才的點子。」
「行了。」金說,「去吧!免得你的所謂理智抓住機會醒過來。等一等,上去不是那條路。你他媽的去哪兒?」
「馬累了,需要歇一歇。來吧,要是聽見什麼不喜歡的,動起手來也比較容易。」
「記得很清楚,這點我承認。」蒙克萊因說,「但話也說回來,超過三行的台詞你永遠能記得清清楚楚。」
「等一等,求求你。」洛克想擦掉突然刺痛雙眼的陰霾,「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對我們並非如此。
「哎呀,早上好,牧羊人。能請您喝一杯新鮮的——」
「皇帝怎麼了?」洛克貼著牆根在席爾瓦納斯身旁坐下,「為什麼要皺眉頭?聽起來是個好角色啊。」
綻放怎樣的尊貴和盛氣!
「最開始,」蒙克萊因怒目而視,「觀眾見到的第一個角色是報幕人。報幕人出來了——卡斯泰亞諾,來,說他的台詞。」
「在我的劇團里確實有過。」蒙克萊因怒道,「行了,你們都給我坐下,免得吐上一地。」
「我們只是在討論我該怎麼為自己的虧空負責任。」蒙克萊因說。
「認真得像一條被割的喉嚨。」
老薩勒留斯的兒子和繼承人奧林的故事。
「小小的好意。」他拿出藏在背後的酒袋和兩個小陶杯,「說是賄賂也行。取決於你怎麼看了。」
「你們看我們是不法之徒,」蓋多說,「但有人的屁股就要挨踢了!」
「能問一句嗎?蒙克萊因先生欠你老闆多少錢?」
「兩次了?你看,呃,要是我說錯了——」
「對。」洛克拿著幾個錢袋走到庭院中央,「這些是你們的。」
「對不起。」蓋多說。他清清喉嚨,念道:
要是我必須早起,像是要去耕田,
「確實有。」洛克說,他穩住身體,像是準備抵擋向他揮來的訓練木棒,「我,呃,我受夠了捂著嘴說話,到處拋灑線索,拚命想從你身上引出反應。這些是我在桌上的牌。我認為你很美麗。你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坐在你旁邊,我覺得自己像個滿臉灰土的傻瓜。我認為……我認為我在你眼中一定愚不可及。我知道這不是劇本里的甜言蜜語。實話實說,我都願意親吻你的影子。我願意親吻你踩過的泥土。我就想這麼做。我不在乎你或者其他人怎麼想……我每次看見你就是這種心情。」
只缺漂亮的臉蛋和舒暢的交歡——
席爾瓦納斯站起身,把劇本扔到一旁。傑諾拉趕在劇本落地前抓住了它。
「行啊,你就坐著別動了,親愛的,我們其他人還有精神,可以演戲供你娛樂。」蓋多說。他踢了一腳土到兄弟的馬褲上。
「那你偷看我們劇團開會又是想幹什麼?」
「也許我只是不想——」
「昨晚我的腦袋碰到地面之後,這是我摸過的第一瓶酒。」席爾瓦納斯答道,「對我來說,這就和嬰兒剛出生一樣清醒。不,先生們,我知道一件你們不知道的事情——隨便在咱們的共同財產里找個劇本,你們會發現有那麼多合適的角色:士兵、王子、愛人、傻瓜。但要是活到我這個可怕歲數的一半,就沒什麼可挑三揀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