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第十章 五年遊戲之最終手段

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第十章 五年遊戲之最終手段

請原諒我。我知道我的沉默和坦誠都會讓你苦惱,但我選擇坦誠。
「你和你的大塊頭朋友是可愛的蓋蘭蒂小姐的有趣對手。」洛瓦利斯說,「雖說出身顯然不同。」
「唔,我允許你這麼做。」洛克最後悄聲說,「只要你願意。我,呃,會很不情願地不去阻止你。」
「只要沒有人被雷劈死,那我就滿意了。聽我說,我需要你替我辦事。找個隱蔽的地方。窩棚,地窖,洞窟,什麼都行,最好是荒棄和無人使用的。在維爾維斯帕拉附近,儘可能接近黑鳶尾之標,但必須安全。知道什麼地方嗎?」
一個中年瑟林男人走進房間,他滿頭淡金髮,粉色臉膛上疤痕累累。他和女人交換位置,熟練得像是舞合演員,女人走出房間,隨手關上門。
剩下的時間不到一周,局勢逐漸失去控制。雙方的辦公室時常遭到破壞,黨務人員在可笑的環境下被藍號衣騷擾或逮捕,發言人與煽動者在街上對罵。洛克派了一群黑衣小弟去幾個市場,打著黑鳶尾的旗號分發糖蜜蛋撻。糖蜜里混著鍊金瀉藥,見效雖慢,但力量很足,多名受害者當眾表達了他們對黑鳶尾黨的厭惡。
親愛的薩貝莎,她開始讀信:
「幹得好。」金說,「你要是敢爭吵,這會兒多半正被押送回來。你和你的朋友們去吃早飯吧,事情交給我們處理。」金目送她離開,然後扭頭問尼可洛斯:「公共秩序委員會?」
「我,呃,不確定能怎麼安排他們。」他悄聲說。
「我們拿走了某位黑鳶尾議員的一件東西。」金說,「重要的傳家寶……很有紀念意義。他幫我們一個忙,我們就還給他。」
「你確定他們是真警察?」金問。
「我這兒有安眠藥,正等著要用掉呢。」金的右手攥成拳頭,朝洛克晃了晃,「再說了,睡一覺,清醒一下頭腦,難道不會改善你的書寫能力嗎?」
另一個洛克……卻受到這些慣例的束縛,是它們永遠的囚徒。他會選擇如何處事,是因為卡莫爾人就該這樣,或者角頭就該這樣,或者一名祭司、正派人或紳士盜賊就該這樣。理由無窮無盡,他會不假思索地抱著這些原則不放,拖周圍所有人下水。
「拉薩利先生,」她朝洛克揮揮雪茄,「你看上去很忙。我倒是挺滿意的。找我有什麼事嗎?」
「好極了。」金說,「那麼,你的鵝毛筆又是為什麼磨短的呢?」
「時值選舉前夜,卡泰因的議事堂成員不該為了外部因素而擔驚受怕。同意嗎?我覺得有必要啟動調查,向治安機構發布指令。當然了,只是盡一份普通的市民職責而已。」

10

金裹著帶兜帽的油布斗篷坐在長椅上,身旁是古老帝國某位早被遺忘的學者士兵,這個面容嚴厲的女人以傳統手法雕刻,一隻手拎著讀書用的提燈,另一側肩頭背一把帶倒鉤的標槍。金掏出第二件斗篷,披在洛克的肩膀上。
他偷來的馬不見了,黑鳶尾的馬廄小弟心照不宣地對他使個眼色。他痛苦地走了很長一段路,這才回到出租馬車願意屈尊載他的街區。
「是,呃,拉薩利先生,是那家雜貨店。就是你要我拿下來的那一家……在維爾維斯帕拉,你和卡拉斯先生存了很多,呃,你知道,鍊金物品的地方。兩小時前,一幫身穿黑鳶尾制服的工人闖進去,用板車搬走了所有東西,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兒。」
「凡事總有第一次嘛。」洛克輕快地說,「來,說吧,嚇一嚇我們。」
「有什麼話要我帶回去嗎?」
「深根黨的朋友們,下午好。」他邊吃邊說,「聽說出了最倒霉的事情。」
我希望我能在開頭寫下你的名字,在結尾簽下我的名字,但我們都知道那是個壞主意。
「用我出於安全保留的那些空房間。」洛克說,「過幾天自然能給他們找到其他去處。在腦袋裡梳理一下,看我黨成員誰手頭有空房間。該死,我立刻就想到了維爾比爾達的一個莊園,也得讓那鬼地方沾沾人氣了。」
「已經想到了!」洛克一拍腦門,「但先辦完第一、二、三、四件事,再去辦五和六,好嗎?」
「但那簡直——」
「啊,呃,我確定這隻是,呃,時間問題而已。」尼可洛斯吞吞吐吐道。
兩晚后的喬斯騰旅館,洛克和金坐在深根黨的私人包廂里,吃著「山鳥半床春」(好幾種家禽肉切成薄片,擺在填香料調味米飯和韭蔥的酥皮外殼上,然後再蓋上洋蔥加酸奶油醬汁的「床單」)。佐餐的是幾大壺烈性麥酒跟每天都離不了的筆記與報告,兩人邊吃邊討論。
「足夠我先用晚餐和咖啡武裝身體。」金說。
金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攤開雙手,請她放下敵意。
「不愉快。」沃德拉薩打個手勢。洛克還沒來得及轉身逃跑,黑鳶尾的保鏢就圍住了他。
「你在自己戒斷那種殺人的藥粉。」金猛拍尼可洛斯的肩膀,個頭較小的尼可洛斯像肉凍似的晃晃悠悠,「太好了!你那是等於自殺,你明白的。」
「對。要富麗堂皇的那種。駁船,或者小遊艇,估計哪個黨員就有。」
「我無法證實或否認你是個狡猾陰險的小賤人。」洛克說。
「事情,先生,事情太多了。我……我……請原諒我,我缺少……我們討論過的那種物質。」
這片公園有幾個世紀的歷史,緊鄰其東側的就是敏銳·洛瓦利斯的莊園,他是黑鳶尾黨在伯薩迪區的議事堂代表。那個髒兮兮的男人敲響了商販出入口的門,一個黑皮膚的壯碩女人領他進去,這女人頭髮花白,但腳步輕盈得很危險,腰間掛著一根飽經風霜的巫木短棍,看上去親近過許多人的腦殼。
「沒關係。」洛克說,「但存在這種人嗎?」

「再這麼下去,」她說,「沃德拉薩要變成全世界第一個為了自保而自宮的人了。」
「完全明白,拉薩利先生。」
「唉,」洛克漫不經心地用鵝毛筆撓著鬍鬚楂,「慧眼如炬,你這話聽著還真是睿智。請問你為什麼永遠能活得比我睿智?」

6

根據旅館老闆的說法,那些門和絕大多數祖靈遺迹一樣,也超出了人類技藝的理解範圍,但曾經有一幫學者和工人搭起了腳手架,企圖到近處仔細研究。
「下次再說吧。」她輕聲說,「等我們看清這件事的結局再說。但『希望』是個好詞。我希望你說得對——關於所有事情。」
女人把瘦子推到一面牆邊,瘦子有一瞬間害怕會被出賣。她強壯而靈巧的雙手順著他的身體向下摸,手法頗為熟悉。女子徹底地搜了一遍武器,但顯然不了解卡莫爾人藏無柄短劍的古老伎倆——這把短劍用頸鏈掛在他的腰窩處。
「我也想念你。」金說,「腦筋靈活,等等等等。生活總是比較善待你。你能點亮周圍的所有人。我們現在就是這樣,哪怕隔著一座城市,哪怕在和你對著干。我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好吧,很久沒見過了。擔驚受怕,但又活力十足。」
「如你所願,交給我了。」
萬一事態惡化,洛克並不打算一路踹門而逃,留下滿地屍首,但手邊有哪怕指甲銼這樣的一件小武器也好歹是個安慰。
「金。」她結結巴巴地說,每個字都那麼脆弱,「你必須相信……你看我難道很開心嗎?難道完全是我自己嗎?你必須相信,我有我的理由,我的行為有其緊迫的理由,對我來說也同樣痛苦,不比他——」
金把德克薩給他的文件遞過去,盡量簡潔地解釋局面。洛克貪婪地狼吞虎咽,就著咖啡吃掉最後一塊點心,金用手語結束他的通報:這兩個人很生氣。正在彌補。用勸說和烈酒。主要是烈酒。
「來吧。」她說,知道空蕩蕩的劇場里只有她一個觀眾,「別磨蹭了。」
有人敲門,聲音響亮而急迫。
「來了!真準時。」薩貝莎指著水面,一艘帶天篷的遊艇駛出天穹一跨下的暗處,一艘治安官的黑色長艇與遊艇並排行駛,藍號衣拎著提燈和警棍紛紛跳了過去。「那是『純粹歡愉』號。我相信主人是深根黨一位議員的朋友。我還相信船艙里的遺骨匣在日出前就能回到主人手上。有什麼看法嗎?」
「我猜你通常的棲身地在南方,拉薩利先生。幾個月前有傳聞說塔爾維拉執政官從他狹窄的寶座上一跤跌到了底,據說有幾個情報官趁亂逃脫絞架,不知去向。」
「語焉不詳的陳詞濫調。你還不如去公共廣場耍這套把戲呢。我告訴了你我們搜集的情報有多麼詳細,這是因為我希望你明白自己此刻進退兩難。」
金深吸一口氣,趕走陰鬱的念頭。雖說哲思經常滋擾金的心靈和頭腦,但長時間的勇武爭鬥也教會了他怎麼趕開這種思緒——把它們關進小房間,等辦完眼前的事情再拿出來細細品味。
「確實如此,因為我聽說了最好笑的事情。」她抓住洛克的手,領著他走向堤壩牆的邊緣,「這邊的一位議事堂成員私下裡向我抱怨,說有人闖進他的住所——信不信由你——從他家供奉祖先的靈堂偷走了幾架子的遺骨匣。」
「也對。」洛克說,「那麼,現在我看不妨把價碼提到兩萬了。」
薩貝莎親自調整過窗鎖,多次練習過從這裏溜出去;她的腦海里有四條爬上爬下黑鳶尾之標屋頂的路徑。腳下的石板很涼,但不算無法忍受。

2

尼可洛斯剛開始還有點猶豫,但食慾很快上來了,開始和金你爭我斗地看誰先吃完那一盆食物。
喬斯騰從壺裡濾出的咖啡帶著肉桂色泡沫。金三兩口灌下一杯,全然忘了禮儀,但他的大腦需要這份刺|激,無花果與菊苣的混合香味鑽進喉嚨,滾燙得令人舒心。第一杯喝得只剩下殘渣的時候,連房間都變得明亮了許多。
「要能這樣就好了。」金走過去想拉開窗帘,「諸神啊,你把這東西封得都能防水了,更別說秋日上午的微風。」
這封信的作者是好人洛克,那個成熟而寬容的洛克,肯聽她說話的男人。聽她說話……這話說起來真是老套,但她身為女人已經活得夠久了,明白這是多麼罕見而討人喜歡的特點。像「抓公爵」棋子似的玩弄男人固然有趣,但白痴們會豎著一隻耳朵等待機會,期盼慾望能有加倍得到滿足的時刻。經過在七髓王國的那幾年,又置身於諸神「調整」過的這個處境里,洛克的陪伴前所未有地讓她上癮。一個驕傲又難以捉摸的男人,忠誠於她是因為愛和友情,而不是她的花言巧語。
「是你在做夢還是我在做夢?」金離大堂還有三步的時候被他攔了下來,「我確定無疑醒著,因此我建議你帶上自己的蠢屁股,一路夢遊去個大家不在乎你臭味的地方吧。」
「不能甩掉。」
「我知道。」洛克說,「相信我,我明白。你不需要——」
媽的,洛克心想,要是我這具皮囊里再變出什麼花樣,他們應該把我鎖在他旁邊才對。
「你都在忙什麼?」金放下窗帘,坐進椅子。「和咱們昨天接回來的新朋友有關嗎?」
「是的。」尼可洛斯說,「對不起,先生。」
「我們把找理由不自相殘殺當成了第二職業。對我們的言行舉止很有好處。」金站起身,伸出手,「盜賊姐妹,我很想多浪費一點你的時間,反過來我們的工作就容易一分,但我猜肯定有人在監視。我們就不試探各自僱主的耐性了。」
「呃,拉薩利先生,這是最新的報告。」洛克推著尼可洛斯走向僻靜角落,尼可洛斯在包九-九-藏-書里翻找,「昨晚有人闖進科爾貝薩角卡夫列爾的辦公室,沒丟重要東西,但我懷疑他們偷走了幾份秘密備忘錄和投票人名單。我們派代表向十二神的神廟分別獻祭。皮鞭和銀指南針獻給莫甘蒂,絲綢裹屍布獻給艾贊·基拉,鴿子心臟獻給普列瓦——」
「盜賊兄弟。」她緊緊握住金的手,「真希望我不需要同意這個看法。謝謝你的勸告。」
「看見她了。」洛克說。
「一百五十多年前,八個人上去,」喬斯騰環視一圈酒吧,小聲說,「六個人下來。沒有屍體,活下來的也不肯說發生了什麼。他們剩下的日子里總在做夢。噩夢。他們也不肯說究竟夢到了什麼。只有一個女人在死前向一名森多瓦尼的祭司懺悔。很年輕,和其他人一樣。據說法師和議事堂想盡方法,抹掉了祭司留下的記錄。所以呢,你就當祖靈玻璃不需要維修好了,我的朋友,因為從此再也沒有卡泰因人爬上過天穹一跨。」
「對。」埃皮塔盧斯說,「似乎也沒那麼急迫,因為黑鳶尾要確保他們拉到的韋德蘭人登記入冊。」
「背景故事沒有達到我通常的標準。」洛克說,「承認這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因為那不是我的手筆。」
「話題怎麼又轉向我們共同的朋友了。」

「呃,啊,剛去看完大混亂的現場回來。」尼可洛斯說,「很大,而且越來越大。不僅僅是我們。整個城市都一片混亂。」
金已經和那個友善的韋德蘭人告別,前去尋找其他保鏢和僕人,還有衣冠楚楚但斗篷上沾著趕路灰塵的陌生人。他和洛克忙活了二十分鐘,很順利地找到了幾位貴族宗親及等級不一的幾位商人,請尼可洛斯帶他們去喬斯騰旅館投入深根黨的懷抱。
金推開通往主套房的門,看見洛克趴在寫字檯上,模樣比金此刻的感覺更加疲憊。
「天哪,不,她們是無害的,放在那兒只是為了折磨我們。我們的問題在喬斯騰旅館內部。洛瓦利斯知道計劃和條件的全部細節,我只在一兩天前私下裡向屈指可數的幾個人提過!深根黨私人包廂有可能被竊聽嗎?」
金喝完咖啡就想去辦事,喬斯騰很有禮貌地拒絕了這種企圖。幾分鐘后,金拿著堆得滿滿一大盆的淡水鯤魚、橄欖、烤番茄、棕色硬乳酪和油煎洋蔥麵包卷,爬樓梯走向深根黨的私人包廂。
沃德拉薩帶著金走進他已經熟悉了的私人用餐室,提醒他也許會等上很久,然後摔上了門出去。
但你該怎麼處理,我必須也只能留給你決定,不是因為絕望或放棄,而是聽從了我的良知——這口破鍾似乎難得地指對了一次時間。我不會質問你的理由。你只需要說一聲你想保持你我之間的距離就夠了,永遠如此。你說一句話就能讓我遠離你,但說這句話必須出於你的意願,在此之前,我不會有任何期待,也不會強迫你,不會誘騙你做任何違背意願的事情。
「我當然不孤獨。」她說,「還有你呢。」
「那我們究竟該去哪兒?」一個穿長大衣的車夫對滿臉疲憊的調度員吼道。他的瑟林血統不算明顯,但口音非常明顯。「所有旅館都住滿了,現在你說該死的喬斯騰關門歇業,因為什麼——」
「我會給你編個說得過去的借口,」他說,「你會發現這麼做能幫你充實錢袋。」
你應該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你是我的誓言姐妹、我的朋友和我的愛人,因此我絕對信任你。絕對信任,沒有前提,毫無保留,除非一開始就毫無意義,否則不可能被撤銷。
「我欣賞你的沉著。」她離洛克只有一臂之遙,洛克的雙手叉著腰。在這個距離上,就算想抵抗也做不到了。「我和你在一起並不會……不安,你明白的。不是你,而是……」
背後傳來腳步聲,他轉過身,半點也找不到鎮定和溫和的影子。
「我就是一個致富機會。」洛克微笑道,「我需要私下裡見他一面,儘快,儘可能保密。你說我該怎麼安排?」
金摘掉眼鏡,慢條斯理地用袖口擦拭,考慮該怎麼開口。
「我知道。」金說,「幫不了他。」
「天哪,看來本周輪到我來安慰心碎人和疲憊者了。」金嘆道,「我看你需要多睡幾個鐘頭。不是蜷縮在椅子里的那種睡。回房間去,別讓我再看見你,直到——」
「請原諒,好朋友。」洛克在兩人旁邊勒住馬匹,「假如有尊貴的客人在尋找住處,我能立刻提供幫助。」
薩貝莎佔據他的哨位,取出口袋裡的燈球,繼續翻來覆去把玩那封信。
「諸神保佑你。」金說,「回家路上別絆倒自己。你打算怎麼處理那隻耗子?」
「他沒有武器。」女人第一次露出笑容,「就算有也沒什麼威脅。」
「對。」金說,「而且我知道是誰告訴她的。」
「媽的。看來也不需要問這三位屬於哪個黨派了。」
「我不禁有點好奇,偷這麼稀奇古怪的東西究竟是為了什麼。」薩貝莎說,「排除了所有可能性,我的結論是有人企圖要挾這位老兄,因為偷走的那些東西對盜賊來說沒什麼意義。」
「為什麼不認為是徹底的謊言呢?」金使勁揉了揉太陽穴,想用按摩擠走自鼻樑延伸而來的隱約痛感,「徹頭徹尾的鬼扯!該死,你我不就是這麼愚弄其他人的嗎?我們用語言把他們哄進絕境,直到他們分不清謊言和真相。」
「會榨乾小金庫,加上幾千塊的緊急備用金,還有韋德蘭難民的慷慨捐贈。」洛克說,「不用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能用在哪兒?」
「然而我卻有個實實在在的擔憂。」洛瓦利斯說,「接受賄賂是要判處砍手的重罪,假如損害了城邦利益,甚至有可能會處死刑。人們不會關注日常的小小交易,但一萬杜卡特這個數量多得令人尷尬,不符合任何通用規則。要是我這麼做了,黑鳶尾黨會追殺我的。我會是卡泰因反賄賂法律首先要對付的人!這筆錢只能放進我的地窖,許多年都沒法正大光明地存進會計所,這就太不方便了。我也不可能接受信用證,理由更加顯而易見。」
「哈,但我知道。」洛瓦利斯笑不露齒,「你要我考慮變節。詳細點說就是要我等到計票結束,我重回黑鳶尾的議事堂席位之時——只能在這時候——忽然宣布良知迫使我投向深根黨。我明白你會保證你能編出一個可信的故事,但目前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是個什麼故事。」
幾分鐘過去。鉛色雲影慢慢移動,飄過暗沉沉的屋頂。最後還是雙手搶在了心靈和頭腦之前,不知不覺之間,封蠟破開,信紙滑了出來。熟悉的字跡,就像她熟悉自己的筆法一樣。她忽然咬緊了牙齒。
「可能性。」金嘆道,「實話實說,即便那就是真相,你願意接受這個包袱嗎?我知道我說起來很容易……知道自己是何時何地出生——」
「我,呃……我也去,先生們,但……」尼可洛斯大口吸氣,雙手絞來絞去,「但我需要單獨待幾分鐘。我,呃,咱們樓下見。」
尼可洛斯躺在一把軟墊椅子里,以半圓形包圍他的文件和空杯子很像洛克四周的狼藉現場。他的鬍鬚楂足夠從船殼上刮藤壺了,聽見金的腳步聲,他抬起眼皮,露出充血的雙眼。
「是嗎?你他娘的是什麼角色?」
「我聽說,」洛瓦利斯說,「那是閃閃發光的一萬杜卡特金幣。我給你個箱子,你當著我的面填滿。選舉之夜,錢箱保管在某家據稱中立的會計所,你我各出一半人看守,直到我公開宣布轉移陣營。然後,你的人離開,金幣留給我。」
其實他並沒有這樣的問題,但裝模作樣幾分鐘后,他很快就找到一些真正的難題,讓兩人打開了話匣子,又過了幾分鐘,他吩咐侍者送熱氣騰騰的咖啡、白蘭地和煙草來,一個下午都別停下。很快,工作方面的裂痕就得到了修補,金開始耍弄他的擋酒戲法,免得腦袋也被糊住。
「就我所見,」最後他說,「是陌生人的言辭控制了我關心的兩個人,他們因此分開。耐心的一派胡言!對不起。我來不是為了說教,但你當然能——」
「好。」金說,「很好!」
記憶中的薩貝莎和眼前這個女人混在一起,金的心中泛起奇怪的錯位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像是看著一個穿越時空而來的鬼魂,比起五年前的往事,現實反而不那麼真實了。這五年他自己是一天一天過來的,但看起來,這段時間一下子全壓在了她身上;金看著她臉上的皺紋,不禁感覺到逝去的時光也壓在了自己的心頭。他在她眼中是不是老了很多?
屋頂上的哨兵蹲在一根煙囪的黑影里,薩貝莎的手輕輕落在他肩膀上,他嚇得險些躥出去。
「德克薩,」他小聲說,「埃皮塔盧斯,你們肯定很熟悉議事堂其他的成員。照你們看,黑鳶尾的哪個議員最……利欲熏心?最不關心政治和意識形態,只在乎自己小窩裡的羽毛?」
「我,啊,讓我想一想。」尼可洛斯揉著眼睛自言自語道,「有個被取消了贖取權的雜貨店,目前沒有新租戶,離黑鳶尾之標大約三個街區。要我怎麼處理?」
我知道我拒絕見你肯定讓你很痛苦,我為此道歉,但我相信這是正確的。陌生感和許多謎團充滿了我的心,折磨著我。我無法用言辭表達完整的想法,恐怕你也不會處於最好的狀態。假如你站在我的一臂之外,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做;不知道為了安慰自己,我會提出什麼問題,會要求什麼。唯一確定的是我們的任務依然嚴峻,要是我們不小心行事,就會遇到可怕的危險。就算我們此刻在一起,我想也沒有其他辦法。
她穿一襲黑衣,裏面是黑色的罩衫跟馬褲,外面是帶銀紐扣、銀色綉線的黑色厚大衣。她披散的頭髮被風吹亂,白色絲巾圍住脖子,皮靴上有新鮮的泥點。
「該死,女人,你會被他傷害,都是因為你願意被他傷害。來吧。」
「我們還需要一艘船。」金說。
「那艘船。」金說,兩人舉起酒瓶,一飲而盡。
「真是令人難過,你的推測竟然如此憤世嫉俗。」
「就像插了我肚子一刀。」洛克說,「但我看……呃,我看更像是暫時休息吧。」
「他們不會傷害你的,」洛克說,「也不會逼你傷害他們。沃德拉薩記恨的是我。」
「只是我看而已。」洛克嘟囔道。他感覺胸口有熟悉的熱流涌動。「對,我確實這麼認為!諸神在上,我需要雜訊和惡作劇,需要混亂和喧囂,直到腦筋正常為止!尼可洛斯!你一個晚上都在忙什麼?」
一個黑色捲髮剪得很短的女人咚咚咚跑上樓梯,她穿旅行大衣和斗篷,挎著信使包與帶鞘短刀。
「我們要妥善保管這東西,直到選舉之夜。」洛克說,「我不太信得過目前手頭的幾個儲藏室,所以就放在水上好了,而且是能動的目標里。」
「唉,好吧。」德克薩說,聲音里沒有了鬥志,「我猜你們肯定知道該怎麼辦。」
「塞巴斯蒂安·拉薩利。」洛瓦利斯坐下,輕輕地哼了一聲,「拉塞因天才,但在拉塞因沒有可追溯的過往。博士頭銜無法查證。律師身份沒有辦公室和老客戶。」
是啊,在我們的求愛旅程中,有那麼多次是以道歉的形式出現。我看我大概是這方面的天才;諸神知道我有多少機會和理由去練習它。
「就像空酒杯一樣保險,拉薩利先生。」
「寫信的會是哪一個呢?」她輕輕聞了聞信封,氣味沒有告訴她任何線索。
「我有預防措施。」洛克跪下,扛起一個很輕的木箱。金扛起另外一個。「莊園以北一條馬路read•99csw.com上有輛馬車,點了盞綠色燈球。我們的兩名車夫和兩名保鏢會注意有沒有麻煩。我們跑過去,他們會接應我們,一溜煙逃回家。」
「該死。」金說,「莫非到頭來還是要趕走薩貝莎安插在屋頂的老太婆們?」
她的右手滑到洛克頸后,把他拖了過來,連刀尖都插不進兩人之間。接下來的一個吻把整個世界變成了背景雜訊,似乎持續了至少一個月。
「哦,沒問題,」金說,「因為我正想找薩貝莎的手下再干一仗呢,你儘管寫。」
「我這就去辦。」尼可洛斯說。
「我回房間取需要的東西。」洛克說,「你找個火堆坐下吃飯——媽的,德克薩和尼可洛斯來了,我絕對不能漏掉的兩個人。」
「啊,不!我指的是北門,先生們,還有塵土院。從北方逃來的難民。」
「很好,你忙你的去吧,順便叫一聲德克薩。」
「你可以扔掉腦袋裡的胡說八道了。」男人說,「至少我猜肯定是胡說八道——假如我沒猜錯你是誰的話。」
洛克·拉莫瑞
兩晚過後,天氣好轉。老天收住雨勢,亞瑪瑟爾湖吹來微風,彷彿絲綢的涼爽親吻。乳白色的月光灑向維爾維斯帕拉,金·坦納冷靜而正大光明地走向黑鳶尾之標。
「我有兩個願望。」金說,「首先,夠勁的咖啡;其次,更加夠勁的咖啡。」

時間已過午夜。洛克回到旅館,拉著金躲進套房,在幾大盤精美食物和全旅館最昂貴的烈酒幫助下,他從頭到尾講完了今晚的遭遇。
洛克正要塞進嘴裏的叉子停在了半空中。他盯著尼可洛斯看了一秒鐘,然後意味深長地和金對視一眼。「啊,該死。」他咬一口雞肉,最後說,「唔,真該死。這下子賠大了。我的袖子里又少了一張重要的牌。」
「你們希望在一場非同尋常的競爭中得到最好的結果,所以才會雇傭我們。」金說,「那麼,假如二位這會兒沒有其他事情要做,有幾個問題我想聽一聽你們的意見……」
「有錢有勢的遊民。」金說,「他們會心懷感激地安頓下來,用投票表示謝意——」
洛克被個人零碎和黨務工作團團圍困:尼可洛斯手寫的一疊疊文件,從皮革對開文件夾里滑出來的好幾堆筆記和收據,幾盤吃完一半現已乾裂的點心,許多燒盡的蠟燭和光線微弱的鍊金燈球。地上到處都是揉皺的羊皮紙。洛克看著金,彷彿自己是正對著秘密寶藏發獃的地下生物,而金是貿然闖入的凡人。
「黑鳶尾撈到了多少個新成員?」
我請金把這封信直接交到你手裡,只是為了滿足我的自私,可以肆意書寫你的名字。我想大聲呼喊你,一遍又一遍,但哪怕只是關在自己的小房間里,我也害怕會被人當作瘋子,害怕你會覺察到我在讓自己出醜。寫下你的名字,我至少可以願意看多久就看多久。這幾個字不停地抓走我的注意力。我筆下的其他詞語怎能和它匹敵?這將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辜負了她?話可以這麼說,但稍微有點小家子氣。所謂成長,無非是從失敗到失敗的踉蹌旅程,紳士盜賊幫的所有成員都是掙扎求生的專家,在感情方面就未必了。可是,讓她失望?這個皮包骨頭、亮眼睛的小混蛋,他最大的問題就是永遠不肯讓她失望。
尼可洛斯幾乎控制不住他那匹脾氣暴躁的駿馬,看洛克打個響指,連忙湊上前。
「因此就有第三個名字的問題了。」
「最適合賄賂的那種人?」埃皮塔盧斯說。
「好點子。」金說,「但前提是我們能跑過去。希望這場破事結束之前,這是咱們最後一次冒險犯蠢。我覺得這麼做離謹慎二字實在差得太遠。」
「咦,你卻是全卡泰因最不可能見到她的人。」沃德拉薩的嘲諷笑容像劍傷似的劈開了他的瘦臉,「她的命令清楚而激烈。」
「我看起來像是沒見過錢嗎?」洛瓦利斯說。
尼可洛斯快步離開。
「見到你就像見到蝎子爬進託兒所。」沃德拉薩說,用灼人的視線和衣冠楚楚的打手人牆迎接洛克。黑鳶尾之標的門廳還沒走到一半,洛克就被攔了下來,這似乎已經成了慣例。
「然後我的二十個雇傭打手撲上來,送你們出海。」薩貝莎坐下,盤起腿,「可惜沒用。你撞斷了鼻子,我並不高興,你明白的。」
「沃德拉薩老朋友,」金微笑道,「你是維瑞娜的大總管,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球,就這兩方面的能力而言,你都配得上我的一聲喝彩。但要和我的拳頭作對,你甚至不值得我花上半秒鐘認真對待。」
「聽起來真是合意,迷信去死。」洛克對她抬了抬空咖啡杯,「我有我的新任務了。」
他突然發出驚叫聲,是因為洛克躥了過來,一把搶過那封信。洛克打開蠟封,認出了薩貝莎那熟悉的輕盈字跡:
「不覺得這麼做很有格調嗎?」洛克想捶打牆壁。太過分了。僅僅一兩天前,洛克和六個最信任的同伴在私下裡討論過這件事情,但洛瓦利斯今天已經得到了情報。不過,洛克在更糟糕的處境下也保持過冷靜。「怎麼樣,洛瓦利斯,我們都知道你不是空想家。整個城市都知道。沒有人會特別吃驚或難過,而一萬杜卡特能買許許多多東西。」
「還有,尼可洛斯,」洛克說,「這是最見不得光、最陰暗的那種秘密。別在任何筆記或備忘錄里提到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誰都不知。明白了?」
「他們會成為一輩子的深根黨成員。」金笑呵呵地說,「至少接下來幾周是跑不了的,反正我們關心的只有這個。」
好奇心把洛克拖回了現實之中,他打量著尼可洛斯。這位卡泰因人確實正在戒斷黑色鍊金藥劑,洛克見過幾百次這樣的情形。痛苦會像貓玩貓抓板似的抓撓尼可洛斯。應該免除他現在的職責才對……甚至把他鎖在牆上。
「實話實說,」金說,「我想象不出他那玩意兒除了傷害自己還有什麼用處。」
藍號衣在維持秩序,洛克看得出他們有多麼緊張,多麼不習慣真正的突髮狀況。馬車排得亂七八糟,馬匹噴著鼻息甩動尾巴,車夫和馬廄小工討價還價。塵土院四周的所有旅館和酒館全亮著燈,焦急的人堆里到處都有人三五成群地交談或爭論。
當天夜裡,外面下著暴雨,洛克摟著長子·埃皮塔盧斯,在深根黨私人包廂和他竊竊私語。
「你來送信。」薩貝莎說,「現在又插手他的事務。站在這兒的是金嗎?我可以和金聊天,但如果你是洛克的……使節,那麼他的事情已經辦完了,門開著呢。」
「一萬已經多得令人尷尬了,你指望我會欣喜若狂地去藏兩倍於它的一筆現金?這筆錢只是水月鏡花的誘餌,不可能無聲無息地鑽進我的口袋,我拿到后也不可能再參与卡泰因的政治。不,拉薩利先生,我不會道貌岸然地說我這人不受收買,但你給出的價碼不是我願意接受的東西。那麼,在送你出去之前,你能花一分鐘重新穿戴好那堆濕乎乎的偽裝嗎?別的不說,做戲要做全套嘛。」
上午九點,煩人的責任感拖著金回到了清醒的世界,他感覺自己像是剛烤得有點麵包狀的一團發麵。他半夢半醒地上了廁所,梳理頭髮,抹油,穿上莫蕾娜姐妹送來的一套新行頭,戴好眼鏡,調了調鼻托,看一眼套房的小鏡子,明白他對咖啡的需求有多麼明顯。哎呀。他們昨晚幹得很成功,但一夜勞累的獎賞是今天更多的勞累。
「授權所有治安官……」金跳過不相干的廢話和修飾詞,「本項政令將於……中午生效!今天中午!就幾分鐘之前。」
洛克摘掉黑色捲毛假髮和厚如瓶底的偽裝眼鏡,放在房間里唯一的桌子上。椅子只有一把,在洛瓦利斯的那一側。
「好得很!」埃皮塔盧斯讚賞地用拐杖戳著地板,「好,這樣的話,我自己家有個外圍建築。舊船屋。我從來不用。」
「恰恰相反。」德克薩說,「我要用刻薄話剝掉你的一層皮。你——」
「唔,哈,給我下蒙汗藥,送我上船,算是個人的小小失足;不過從職業角度看,我們都應該同意這步棋走得不錯。」
「了不起。」洛克說,「可是,呃,你應該也知道了,就算你……好玩的猜想傳到了某些耳朵里,那裡也沒有什麼人興趣大到非要逮住我不可。」
「和我想象的一樣。」金說,「今晚之前,你曾經有過這種感覺嗎?我覺得這隻是她預備好的一套說辭。我的心裏和腦袋裡有各種各樣無以名狀的奇怪感覺;每個人都有。她沒有給你半點靠得住的證據!她只是在你心裏栽下了懷疑的種子,如果你放任不管,它就會永遠讓你不得安寧。」
「可是——」
「……整個該死的爛攤子就是這樣了。」洛克說,死死抓在手裡的酒杯曾經裝滿能夠灼痛喉嚨的白蘭地,「我攔下一輛馬車,直接回到旅館,然後來找你。」
「卡拉斯先生,」喬斯騰說,「為我帶來陌生客人的好朋友!你似乎在找早餐?」
她向上爬去,夜風吹亂頭髮,月光照亮路途。街道、小巷、馬匹和路燈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遠,她不禁微笑。她又回到了十五歲、十歲,踩著古老的石板,全靠高超的技藝才保證不掉下去。
與洛克保持距離是自私還是明智?保護自己不被即將到來的可怕結局傷害?
「開玩笑!」
「那好。」金說,「他要是咬鉤,我今晚就開始拜訪珠寶商。我會挑幾個口風緊的入夥。」
喬斯騰旅館一片忙碌。休息室里到處都是衣著得體的新面孔,韋德蘭語和瑟林語平分秋色。勤勉·喬斯騰志得意滿,猶如統率雜牌軍的司令官,正對著六七名員工訓話。看見金,他一拍手,讓他們回去各忙各的。
薩貝莎,對不起。我用放大鏡仔細查看記憶中自從來卡泰因之後的所有言行,現在我意識到,在逃離你為我安排的假期回來后,我說了一些本無權說的話。你欺騙了我,我很生氣。我混淆了私情和公務,我的自以為是堆得都能碰到天花板了。因為這個——我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我深深地感到羞愧。那麼大發神經是我不對。
「要是每次見到經過仔細研究的新鮮機會都要拒絕,我猜您的家族只怕也熬不過這七百年。」洛克說,「我的信件只求一次會面而已。你根本不知道我要建議什麼。」
「胡說。」金提高嗓門,友善地捏了一把尼可洛斯的胳膊,「假如你沒有達到我們的期望,我們早就把你一腳踢開了。」
「我向詭詐看護人發誓。」金說,他從大衣里抽出一個信封,「那麼,我的來意。這個——呃,我不想替他辯護什麼。但你有資格知道,他花了幾個晚上才寫出這封信。不眠不休,無數次推倒重來。」
「幫我找到地方,剩下的交給我。」洛克說,「我要對敵寇酒館耍個老把戲,用無害的鍊金藥劑煙熏他們,但這次會在最糟糕的時間點上開始,而且要持續幾個小時。具體時間我來決定,但火油和藥粉必須存放在附近。這個雜貨店聽著就不錯。」
「也許『無關個人』的事情稍微太多了點。」薩貝莎煩悶地玩著手套,「我留下你的短斧算是保險,後來更像是開玩笑,然後我隨隨便便交給洛克,就好像你只是什麼……雇傭打手。我可不想給你這個印象。」
「胡說什麼,又不怪你。」洛克心想,其他人倒也算了,最聽話最像忠犬的尼可洛斯是為什麼變節的呢?和戒斷阿卡墜斯有關係嗎?盟契法術失效了?可憐蟲馴鷹人,沒了舌頭和手指,陷入昏迷,他能證明盟契法師也會出錯。
「他們聲稱收read.99csw.com到了公共秩序委員會的緊急命令。由於『局勢不安定』,卡泰因市民向北出城不得超過一百碼。他們說要麼由他們護送我們回來,要麼逮捕我們押回來。就是這樣,所以我回來了。」
「你比我了解瑟德拉島。」洛克說,「我要在你的選區找個安靜偏僻的地方,存放幾桶火油。一個窩棚,一個地窖。誰都不會去多看一眼的地方,至少在選舉之前。」
「看來有些人應該學會晚上鎖門。」
「對。」厭惡如膽汁般湧上金的喉嚨,他用雙手拍著胸膛,「他們說他們在塔爾維拉像翻書似的打開我,取走了他們需要的所有東西,因此,這個名字肯定是我說出去的。你想一想!耐心的整個故事都圍繞著這一點。」
薩貝莎用後背關上房門,抱起雙臂。
「他是七個孩子的好父親。」
「迷信去死·德克薩。」金走上前俯視著她,聲音里沒有任何尊重,「請你壓低聲音。不要鬧得大家難堪,更不能打擾底下的黨員,挫傷士氣。這裏出現混亂和紛爭只會讓對手心花怒放!」
「就說對利誘最放得開的吧,」洛克說,「財務或者其他手段都行。」
「我也沒料到。」洛克說,「我他媽太好奇她是怎麼做到的了。不過總之知道就好,現在我們的希望就放在那艘船上了。」
「我們要謹慎行事,時間不多了。」
「哎呀,」洛克說,「我們想出的計劃本來是多麼宏偉,但現在只能給墳墓上一束花,然後抬頭繼續向前走了。黑鳶尾的朋友這幾天似乎格外精明和走運。唔,交給我。我會反擊的。」
尼可洛斯心懷感激地出去休息,金開始翻看他留下的文件,既見到了熟悉的老問題,也注意到了突發的新狀況。他撰寫命令,交給信使,收取定期呈交的報告書,喝了幾種滾燙的咖啡。秋日蒼白的陽光照進窗戶,悄悄掃過房間。
「我看得出我們有了誤會。」他說,「好了,這兒有我指點迷津,答疑解惑。不是議事堂成員的人可以離開了。」
「次子·洛瓦利斯,」埃皮塔盧斯點頭道,「又名『敏銳』,雖說天曉得這是從哪兒來的。就我所知,他並不真的關心政治。他喜歡自己說話的聲音。自認為是被老天選中的少數人之一。最喜歡的是議事堂席位能引來的……致富機會。」
「噢,二位先生!」尼可洛斯沖了進來,看臉色像是剛不眠不休地趕了一周的路,「我有……很抱歉,打擾了你們的晚餐,但我有很不幸的消息。」
金和艾萊因以最快速度問好,然後她說了下去:
「好吧,允許我再次道歉。」金意識到雙方此刻的處境無論看起來還是感覺起來都像一場對峙,只要兩人都還一本正經地站著,就都不可能放鬆下來。他找了把椅子坐下。「你知道我關心他。我關心你們兩個。對不起,自從我們回來以後,就沒有……呃……來正式拜會你。你第一次邀請我們來的時候,我有點冷淡。」
「呃,好,大雨減少了人數,但儀式很順利。全城都知道我們履行了責任,請求諸神的保佑。」
「請你再也不要用那種語氣和我說話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但毫無禮貌可言。
「耐心聲稱在你告訴我的名字底下還有一個名字?真的存在嗎?」

「你用一艘舒服的好船招待我們。」金說,「半夜三更下船是我們的決定。我當時很生氣,但我明白那無關個人。」
名為「天穹一跨」的弔橋在他左邊搖擺哼唱,它的四個拉索錨固塔獨一無二,頂上是陽台和密封門。洛克離塔頂有幾百英尺,看不見那些門,但不到一小時前,他聽喬斯騰繪聲繪色地描述過。
「開始了。」金說,「我看今晚咱們冒雨扮演的角色都讓洛瓦利斯開心了一下。」
「通過尼可洛斯。」德克薩說,「他和他承保的交運集團,有一艘船叫『翡翠女士』,洛瓦利斯擁有她的部分產權。假如尼可洛斯的某個聯絡人送來一封信,不管是什麼無聊的水上業務,都能引起洛瓦利斯的注意,也不需要在他附近揮舞深根黨的旗幟。」
「尼可洛斯,」洛克說,「我很虔誠。我知道通常的祭品。告訴我有沒有出事就行了。」
「那你的勸說肯定要能堆滿一整個金庫才行。」德克薩說,「老鼠不會逃離沒有沉沒的船。請原諒我這麼類比黑鳶尾,拉薩利先生,但這就是我的看法。」
「我不太想睡覺。」他嘟囔道,「你要是願意,就連我的份一起睡掉吧。」

1

洛克想尖叫,但他假裝端詳了好一會兒右手的指甲,用厭倦的嘆息掩飾鎮定心神的深呼吸。
「我們把你逼得太緊了。」金說,「而你還在戒你一直往鼻孔里塞的那種鬼東西!太艱苦了。我和拉薩利太不體諒你了。來,吃早飯。」
「卡拉斯,你這個粗魯的混蛋。」
「我們在城門內繼續外交努力好了。」金說,「別擔心。等艾萊因和她的人吃完東西,我就派他們去和已經在塵土院的人會合。至於你,去睡覺。別頂嘴,回房間上床,否則我就把你扔出陽台。你和拉薩利先生都需要休息。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由我頂著。」
她把信紙翻過來,尋找其他文字或贈言或標記,覺得自己很可笑。但只有這些了,沒有懇求,沒有借口,沒有要求或建議,一切都留給她決定。她的胸口不禁冷冰冰地一陣發緊,身體開始顫抖。
「你的眼袋像兩個羊角麵包。」金說,感覺自己說得太輕描淡寫了,「詭詐看護人在上,你和尼可洛斯都像兄弟了。你似乎更應該縮在陰溝里抓小動物生吃。你需要休息。」
「你!」德克薩咬牙叫道,走上最後一級台階,惡狠狠地沖向金,「你和拉薩利怎麼能這麼輕率,把我們擺在了最糟糕和脆弱的難堪位置上。」
薩貝莎的視線邊緣模糊了。她用手指惡狠狠地擦掉剛冒出來的眼淚,不服氣地抽抽鼻子。這個愚蠢的爛攤子真是該死!她的心門再次打開,彷彿一道舊傷口,但接下來呢?盟契法師打算怎麼對付她愛的這個男人?

12

「這裏的女主人說得很清楚,她不想見到你。」沃德拉薩湊近洛克,呼吸中帶著一絲陳年葡萄酒的氣味,「雖然我得到的命令是不能傷害你,但我不得不說,從你離開我的監管到摔在路面上之間發生的事情不歸我負責。」
「我知道她在撒謊。」洛克說,「裏面肯定混了假話,但和我有關的部分或許是真的。」
金悄悄出去,轉身鎖上了門。
提到酒杯,兩人都渴了,於是以兩小杯肉桂檸檬酒祝黑鳶尾倒霉。金辦完事回來,脫掉濕漉漉的雨披。洛克請埃皮塔盧斯離開,然後和金咬起了耳朵。
「天哪,薩貝莎,我又不是瓷娃娃!你看,我們不算……我們的交情不算差,只是分開得太久了而已。假如還有什麼環境比現在更不適合老友重逢的話,我願意吃了我的靴子。冷吃,加芥末。」
「但我只——」
「都是因為你。」
「聽我說,我知道我們上次見面很——」
房間里的一切似乎都不對勁了。她無法忍受這個寂靜的大本營,暫時屬於她的權力中樞。她和洛克之間的事情是盜賊與盜賊的事情;她需要盜賊的自由去面對它。最讓盜賊覺得舒服的屋頂就是夜空。
你忠誠的,
「別說了。」金舉起雙手安慰她,「薩貝莎,無論我認為你有多傻,你都有權憑自己的頭腦做出判斷。我不喜歡你的判斷,但我尊重你的權利,我這輩子都這樣了。我的話說完了。」
「可是,」洛克繼續道,「對手最近似乎很清楚我們的好玩意兒都藏在什麼地方。我要你幫我們搞一艘船。」
「塞巴斯蒂安,」金說,「假如那封信的內容確實如我所想……是不是說,呃,徹底結束了?還是暫時休息?」
「由於未有先例的事態發展,」金念著字跡細密的法律公告,「形形色|色的絕望難民湧入本城……必須採取措施保證卡泰因選舉過程的純潔性……禁止如上所述的難民捐款獲得選舉權……為期三年!該死,不要臉的騾子屎!」
「目前大部分都是有錢人。趕在戰事逼近前逃跑的那些人,還有他們的保鏢、僕人和其他隨從。全都擠進旅館,直到能夠申請居留——」
「該說等這場災難過去之後。」尼可洛斯說,「諸神保佑,希望從今往後的每一場五年遊戲里,我們都還能佔有議事堂的席位。」
「沒料到居然是他。」金悄聲說。
「詭詐看護人啊,」她悄聲說,「假如你的姐妹普列瓦有什麼啟示能用在這會兒,能轉告她一聲說我願意被打動嗎?」
「我沒有好好為你們服務。」尼可洛斯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很希望就在選舉前的幾天夜裡,咱們的黑鳶尾朋友在伯薩迪區的某處產業不小心失火。我會費盡心思不讓任何人受傷,只想讓他們失去一些文件和幫助。」
「唔,既然我們信任的某人在向薩貝莎報告我的秘密命令。」洛克說,「我看我不妨向我們所有信任的人下達一點秘密命令。」
「去休息吧。」她悄聲說,盡量掩飾聲音里的笑意,「下去喝杯咖啡,等我叫你回來。」
「也許。」洛克捏響指節,「好,咱們去扮演最誠懇的求愛者吧。至少我需要的文書和律師都在身邊。你快點趕回旅館,幫喬斯騰安頓咱們北方來的新朋友!」
「哦,對。我是說——聽我一句。請讓我說完,謝謝。」金深吸一口氣,趕在被她打斷前說了下去,「他和我在塔爾維拉有過一次危險的誤會。我們在看同樣的東西,但都做了錯誤的猜想,結果讓我們背道而馳。我們運氣不錯,但錯誤的猜想……是需要小心警惕的一種可能性,明白嗎?」
我不明白今晚發生的事情。我只知道我被嚇住了。讓我恐懼的是你的僱主不知出於什麼目的,費了這麼大週摺,告訴我們這麼多事情。讓我恐懼的是你身邊發生的事情,似乎會用秘密和義務重重包圍我們。
薩貝莎猛地吸了一口冷風,突然意識到她剛才一直屏著呼吸。她期待的是什麼?肯定不是這個。
「我以使節的身份來到這裏。」金說,「涉及的是蓋蘭蒂小姐的私人事務。我當然沒有預約,但她還是會見我的。」
「鬧鬼的祖靈遺迹確實有這個效果。狡猾的女人!我寧可去個高檔餐廳的私人包間,但那似乎太守舊了。」一輛馬車轔轔經過,駛上吱嘎作響的橋板。「你在想什麼?」
「沒有。」她說,「無論要說什麼,我都還是找個時間自己說吧。」
「我花了許多個小時檢查所有地窖和鎖孔。」金說,「無論上下都沒有足夠近的地方。再加上那地方的雜訊……不,我敢拿性命擔保。除非——唔,有魔法。」
「有錢的難民,」金打斷道,「在尋找新的居所?言下之意就是立刻需要幫助的潛在投票人。」
「你似乎也聽過了這座橋的故事。」她說。
「當時你有心事。」
「我當然可以帶著你的一份執著去敵方領土,」金說,「不過有一個條件。你上床去做點上床應該做的事情,就現在。」
薩貝莎跳下餐桌,腳趾輕輕著地,圍巾和大衣颯颯作響。她不由自主地取出信封——手比通常管著手的大腦動得更快。
「我們不是陌生人,金。」
有些感情我以為已經被我埋葬,但我允許它們再次控制了我,現在我急切地需要擺脫束縛,讓頭腦恢復清醒。請不要再親自來黑鳶尾之標了。請不要再來找我了。此刻我需要你當我的對手,而不是情人甚至朋友。這句話我為我們兩個人而說。九*九*藏*書
她拿起小鍊金燈球揣進大衣口袋,脫掉皮靴,半乾的泥土撒在地上。她光著腳走過去打開一扇高窗。
有幾名隨從似乎不知如何是好,金向前邁了一步,微笑著趕走他們,像是對待一群孩子。片刻之後,私人包廂里只剩下了他和兩位議事堂成員,金的笑容立刻消失。
「別動那個!」洛克搖了搖鵝毛筆,金注意到筆比他上床時短了很多,「一開窗我就會變成一團火球。」
「剛送來的,」他囁嚅道,「指明拉薩利先生收,是黑鳶尾的一名信使啊——」

9

「黑鳶尾,」尼可洛斯的視線越過金,「這次,他們……他們有……唉,他們有一些優勢。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
「從現在到選舉有可能發生許多好玩的事情。」洛克說。
我不會撤銷。我無法撤銷。
「很好。要我說,大部分選鑽石和翡翠,但你的眼神比較好。相信你的判斷力吧。」
「請接受我最誠摯的道歉,拉薩利先生。」
「咱們背上的芒刺又來了。」洛克對尼可洛斯嘟囔道,「我還以為留給我們結交新朋友的時間能多一點呢。是誰叫這些混球起床的?」
「有道理。」德克薩嘆道。
「拐彎抹角和好奇心一般不太合得來。」他說。
「要是讓我打賭的話,」德克薩說,「我會押洛瓦利斯。」
「如果我放任不管。」洛克推開酒杯,「我這一輩子每天都在琢磨我的來歷。現在我看到的可能性就像插在肚子上的一支箭,而我絕對沒時間去理會它。」
「快要午夜了。」薩貝莎撫摸著他的頭髮,「沒多久就要開始投票和計票了。打算去卡泰因宮看最後的盛大表演嗎?」
「沒有。」洛克對他亮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不過順便說一下,清點後有七十二名符合條件的成人。我派大隊律師去和他們談條件了,完美又簡單。我們一組一組帶他們去相關部門,在費用之外再塞點小錢,讓他們立刻登上名冊,到今晚就是七十二名合法的投票人了,然後我們再考慮該安置他們去哪些區。」
「聽起來就和剛開始一樣。」她接過信封揣進大衣口袋,那隻手微微顫抖,只有金才注意得到。「那……就這樣了?」
「這話我愛聽。」她說,「我很想念你。個人和職業兩方面都是。」
「你是我最喜歡的觀眾了。」薩貝莎再次親吻他,分開時笑嘻嘻地說,「黑貂廳,明天晚上。等不及見到你了。我會準備好逃生密道的,因為等計票結束后,我猜許多憤怒的深根黨支持者會來找你算賬。」
「我必須見她。」洛克氣喘吁吁地說。他穿越整座城市而來,既不優雅也不避人耳目;他偷了一匹馬,藍號衣這會兒多半正在維爾比爾達搜捕他。
他一口喝完咖啡,示意金和兩名議員湊近他。
「現在,」金說,「你說什麼我都聽,哪怕是最惡毒的辱罵,只要你別扯開嗓門喊叫。我們對外保持友好的形象。」
「請看我的咖啡壺。」吧台里有一塊發光的鍊金爐石,爐石上是個雕花的長柄銅壺,喬斯騰指著銅壺說,「其實是家父的咖啡壺。奧康蒂家族的秘密。我們前去拯救你們的時候,你們這些倒霉蛋還在用臉盆煮咖啡呢。」
「萬一是陷阱怎麼辦?」金說。
「該死,」金說,「我只送了六個人去註冊。還以為有一整天呢!他們買了多少個新投票人?」
前廳的守衛最近沒有得過腦震蕩,居然為他拉開了內門。沃德拉薩迎出來。
夜晚很涼。他們策馬疾行,縷縷白霧在卵石路面上捲動,彷彿不肯安息的靈魂,黑色和綠色的旗幟有氣無力地掛在陽台上,到達塵土院之前一路都是一派莊嚴肅穆——然後他們就見到了尼可洛斯所說的大混亂。
「日出前一小時,狼道先生派我們五個人騎馬從塵土院向北出發。我們的任務是尋找還在路上的韋德蘭有錢人。找到后先解釋我們是誰,然後提出邀請,在他們到卡泰因之前就把他們拉進深根黨的陣營。」她摘掉皮手套,在大腿上拍打,「我們打算一直忙碌到中午,但太陽剛升起,藍號衣就圍住了我們,他們人數眾多,所有人都騎著馬。
洛克揉著黑眼圈說:「我……我不知道。根本不是名字,只是一種感覺。」
午夜之前一小時,大雨彷彿黑暗中閃爍的銀色琴弦。瑪拉·卡泰因的邊緣,一個瘦子和一條魁梧大漢站在一盞熄滅的路燈下。他們在油布斗篷下瑟瑟發抖,望著敏銳·洛瓦利斯的莊園。
「請記住,沃德拉薩先生,揍我們一頓,把我們扔在小巷裡,就等於坦白了你的意圖。」洛克說,「因此我們只剩下那麼一個交流手段可以選擇,這隻能怪你自己!」

有兩個洛克,她心想,翻來覆去把玩這封信。在所有遊戲的所有假面具底下,有兩個真正的洛克。一個洛克在她的心裏留下了許多甜蜜和激烈的渴望,她很難理解那個更年輕、更柔軟的薩貝莎怎麼能封鎖這些感情,硬著心腸一走了之。這個男人敢於打破法律和風俗的一切慣例,挑戰為此詛咒他的整個世界。
「喂,別泄氣。」金說,「我們正佔據上風呢,不騙你。你看不清戰場的局面,因為你和其他倒霉蛋一樣,都陷在了泥潭的正中央,但目前我們確實佔據上風。請你相信我的保證,我的眼光比你稍微遠那麼一點。」
「對不起。」她說,「你說得完全正確。但你和拉薩利這麼收留遊民,豈不是把我們的名譽裝上駁船,沉在了湖中央!」
「我也懶得浪費時間聯絡他們。一封信還沒送到塔爾維拉,選舉就已經結束了。不,我們在這兒說的話不會傳進其他人的耳朵——我的祖先除外。」洛瓦利斯朝牆邊精雕細琢的壁龕和抽屜打個手勢,「這是我們家族的紀念堂。在卡泰因的七百年歷史。我們來得比法座還要早。至於你,唔,我帶你來是為了回答那封可笑的信件,因為我打算給你惹點麻煩。」
「很好。不過有一點,埃皮塔盧斯——這是絕對的機密,不要告訴任何人。明白嗎?」
「太對了!」洛克叫道,「備馬,尼可洛斯!三匹,快!帶上文書和律師。誰能掏出買選舉權的錢,我們就當場收下他們,然後幫他們在最需要選票的地區定居!」
「啊,拉薩利先生,一艘船?」
「嘖。你怎樣我都相信,但千萬別說你會不好意思。」金揮揮手,自己開門出去,「如你所說……我們不是陌生人。」
「假如你相信我掏得出一萬冷冰冰的金幣,」洛克說,「為什麼不讓我考慮該怎麼不引人注意地把錢轉給你呢?」
「一小時前,我們被叫去參加議事堂的緊急會議。」德克薩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疊好的紙交給金,「召集者是黑鳶尾黨,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條法律條文發出召集令。他們用簡單多數投票通過了一項緊急政令。」

7

金看著洛克企圖寫信留下的一片狼藉,琢磨著那些揉皺的羊皮紙上都寫了什麼。他的左手伸進外衣口袋,大拇指摸著口袋裡的那一綹頭髮。沉思片刻,他撿起所有紙團,一股腦塞進小壁爐,拿起架子上的鍊金火捻點燃。洛克的鼾聲繼續傳來。
讓我恐懼的是你身上的秘密,甚至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原有的某些東西有可能像一面破損牆壁那樣倒塌,我害怕的是下次你再看著我時,那雙眼睛已經不屬於我記憶中的你,而是屬於某個陌生人。
「厚臉皮的木樁子!這場選舉我打得你們屁滾尿流,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對卡泰因市民身心健康的關心恐怕只有幾分鐘的歷史吧,這一點誰不知道呢?」洛克說。
兩人擁抱,金把她舉了起來。她哈哈大笑,金轉了一整圈,最後將她穩穩地放在一張桌子上。金鞠個躬。
薩貝莎嘆了口氣。願意被打動,但不願採取行動。讓夜晚再包圍她幾分鐘吧。讓黑鳶尾像鍾錶似的自己嘀嗒運行吧。讓法師坐在他們的大拇指上轉圈吧。她又讀了一遍洛克的信,放眼眺望城市,思緒萬千。
「我把女士送上她通常棲身的寶座。」
「謝謝,」洛克摘掉假髮和眼鏡,「我們的保密工作出了大婁子。洛瓦利斯知道我要來。」
「火油?拉薩利先生,拿來幹什麼?」
「那裡有俯瞰大廳的私人包廂。你和金先安撫好你們那些乖孩子,然後上來和我一起看答案揭曉吧?黑貂廳,隨便問個服務員都知道的。」
「我們的線人說四十個。」德克薩說,「所以半夜三更折騰一場,你只爭取到了六張選票,對手卻有四十張,而七十幾個北方遠親像過季衣服似的堆在手邊!你說該怎麼甩掉他們?」
「第二條路,對。」金站起來,「你確定咱們的預算夠用嗎?」

「我這麼說吧,」沃德拉薩說,「你不妨跪下親吻我的皮靴,這樣我或許會考慮轉達你的求見。」
屋頂上,月光、黑影和盤卷飄蕩的煙囪蒸汽彷彿一幅織錦,悄然安慰著她,但給不出任何答案。
「議事堂的三名成員。經多數人投票選出。這個委員會負責治安。」
「就算不能用他們的選票,」金說,「我們還是可以收錢幫助他們,用他們爭取同情。散播誇張的流言,說他們怎麼被趕出家園。親友遇害,屋宅燒成白地,繼承權遭到篡奪,諸如此類的。拉薩利和我,我們很擅長說故事。」
他也在這個房間里,像煙霧,像鬼魂,像衣服上的氣味。時隔多年,她早已忘記那股氣味聞起來是什麼樣的,只記得能在他身上聞到。記得自己想要它,後來不想要了,再然後又不由自主地想要了。
「好朋友。」洛克叉起又一塊雞肉,「最少量的船員,必須信得過。他們不需要知道船上裝載什麼,卡拉斯先生和我會親自裝船。」
「呃,啊,尼可洛斯,你怎麼像是被一群魔鬼蹂躪過了。」他說,「怎麼了?」
「只有我們的一半。」洛克的笑容露出了更多的牙齒,「我在塵土院留了個接待委員會繼續拉人頭,又派人去路上打探了一下。對手肯定也能有收穫,但我認為大部分逃難來的韋德蘭人都將屬於深根黨。」
一個髒兮兮的瘦子,身穿沾著油漆點的罩衫,走出敏銳·洛瓦利斯住宅的商販出入口,回到瑪拉卡泰因那涼爽的綠色迷宮裡。他上次經過時留下了隱秘的記號,棕色的小塊布料拴在齊膝高的樹籬小枝上,瘦子循著標記飛快地左鑽右轉,穿過懸著發黃藤蔓的磚砌拱門,來到了金·坦納等待的雕像壁龕前。
「都不需要我有意為之。」金指著洛克的房間說,模樣像個嚴厲的父親;不過洛克已經起身,他腳步踉蹌,邊走邊打哈欠,躺下沒幾秒鐘就鼾聲大作。
中午剛過,大門突然被砰地撞開。迷信去死·德克薩和長子·埃皮塔盧斯一陣風似的衝過人群,爬上樓梯,跟在背後的隨從多得非同尋常。金放下咖啡和文件,起身迎接他們。
一條粗壯的黑影,打扮得和他們差不多,走出商販出入口,向著與他們相反的北邊城市街道而去。
她領著身上還在滴水的來訪者穿過富麗堂皇的走廊,進了一個天花板挑高的小房間,溫暖的黃色光線彷彿神恩降下。光線與天空毫無關係,而是來自一排呈拱形排列的鍊金燈球,染色玻璃燈罩上雕著十二神的通用符號。
「願詭詐看護人保佑我們,因為我們總能逗他開心。」洛克說,「咱們走吧。若是不能準時赴約,我們兩個強盜也未免太不稱職了。」
「你才是這件事兒的主心九*九*藏*書骨。」金說,「執行一切的不是德克薩和埃皮塔盧斯這些人,甚至不是拉薩利和我。是你,過去是你,等我們離開后也會是你。」
「他們有他們的優勢,」金點頭道,「我們有我們的優勢。爭奪北方難民的這一仗我們打得挺好,對吧?七十多名投票人,願意在我們需要的地方紮根。黑鳶尾可以對我們使各種小動作,但到最後看的還是選票上的名字。」
「這位是小貓·艾萊因。」尼可洛斯站起身,「小貓是『愛冒險』的簡稱。她是我們負責解決麻煩的人之一。小貓,相信你肯定知道卡拉斯先生是誰。」
兩位紳士盜賊分開了,金去廚房,洛克逮住他的目標,帶著他們上樓去包廂。他請德克薩原諒,他要和尼可洛斯先談幾句。
金皺起眉頭。德克薩這麼忽然泄氣,肯定是因為處境和心意有了摩擦。現在得給她和埃皮塔盧斯吃定心丸了。
「哦,喔!天,該死的戰爭。」洛克說,「我都快忘了。什麼樣的難民?」
「我叫拉薩利。塞巴斯蒂安·拉薩利博士。」洛克亮出笑容,換上無懈可擊的韋德蘭語,「我萬分同情你們的主人或女主人流離失所的處境,但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他們在卡泰因也並非舉目無親。」

11

「點燃了生命之火,對吧?」喬斯騰熟練地續上一杯,「我給尼可洛斯灌了好幾天這東西,可憐的傢伙,他,呃,這麼說吧,失去了某種支撐物。」

3

對於耐心講述的我的所謂過往,我拚命思索了很久,直到反胃。儘管我願意懇求諸神,希望金的懷疑最終被證明是正確的,但我也不得不承認,我無法拿出足夠可信的解釋。我的過往存在記憶無法照亮的陰影,假如你覺得這一點令人不安,我懇求你相信我並不怪你。耐心的故事震驚了你和我,我該怎麼處理它依然是個謎。
「啊,諸神保佑深海和淺灘。」車夫用同樣的語言答道,「我侍奉的是斯托伐克家族尊貴的艾琳娜·瓦洛斯齊。我們在路上已經五天了,自從——」
「你難道還需要我告訴你那婊子在撒謊嗎?」金說。
金關門離開后的房間,無論燈光多麼溫暖,裝飾得如何宜人,感覺起來都非常冰冷。真是奇怪,空蕩蕩的座椅和無人使用的餐桌將房間變得像是被遺棄的神廟。她在這裏從未感覺過如此孤獨。
薩貝莎獨自一人。她穿深猩紅色的上衣和巧克力色的裙子,頭髮扎得緊緊的,用漆器發卡別住。
「我夢見在簽署命令和填寫表格。」尼可洛斯喃喃道,「一醒來就真的在簽署命令和填寫表格。我的墓碑要雕成寫字檯的形狀才對。『尼可洛斯·狼道在此處安息,他沒有妻子和後裔,但諸神知道他識文斷字!』」
儘管如此,但坊間預測的勝率依然是十一比八,黑鳶尾領先。無論這會兒洛克多麼想用幼稚的惡作劇扭轉盤口,但卡泰因已經沒有人願意接受陌生人分發的烘焙甜點了。
「哈,謝謝你,卡拉斯先生。」尼可洛斯微笑道,但只是一個慘淡的客套笑容。
「這就是關鍵。」長子·埃皮塔盧斯打斷他的話,「他們不會的。德克薩,告訴他。」
「而可憐的你怎麼還是喜歡穿緊身馬褲?」金假裝打個哈欠,「要麼我該學著我的夥伴,也扣下那兩個人質?不過請你思考一下我和他在體形與力量上的區別吧。」
「真他媽有意思。」洛克嘟囔道,望著遮蔽繁星和雲朵的優美黑影。諸神啊,他在給自己講鬼故事。恐怕不是什麼鎮定而溫和的行為。他需要冷靜,但他沒有足夠的遠見,忘了帶一瓶烈性葡萄酒。
「我們要討論的事情必須嚴格保密。」洛克壓低聲音說,湊到德克薩身旁,被煙霧的觸鬚團團包圍,「你比任何人都熟悉梅里亞島。我想請你幫忙找個窩棚,或者地窖,或者洞穴,隨便什麼都行,只要能讓我藏一定數量的……」
沃德拉薩的保鏢推著洛克出門,抬起他扔了出去,他在半空中畫了一條壯觀的弧線,被卵石路面撞得渾身骨頭險些散架。為了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他的各種感情好一場大戰,一邊是自尊和慾望,另一邊是謹慎和街頭直覺,後者之所以能獲勝,只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有多麼接近車流,以及有多少人會看見他被馬車碾死。他呻|吟著爬回人行道。
「希望下次還有機會。」
房間一片寂靜。隔著地板,黑鳶尾的忙亂和嘈雜只剩下了微弱聲響。
當他變成第二個洛克,連眼神都不一樣了。這就是問題所在。
「是我的旅館老闆。」洛克說,「我接到你的信,問他知不知道你挑的這個地方。」
「當然。這個趾高氣揚的倒霉簍子。什麼時候?」
「我們以深根黨的名義許諾幫助和庇護他們。」金說,「守不住這種承諾會發生什麼事情,你知道嗎?假如我們在全城注視下把有身份的難民踢回街頭,卡泰因的投票人還會信任我們嗎?」
塵土院南側也騷動起來。隨著馬蹄踏過卵石路面的聲響,來了二十多個身穿黑色侍從袍服的男女,領頭的是沃德拉薩和洛克在黑鳶尾之標附近見過的幾個打手。
「是啊,」德克薩說,「你看後面的細則。」
「午夜前的那個小時。」
「我挺喜歡你的信。」她走近洛克,邁著似乎毫不費力的舞步,彷彿被一陣風帶了過來。「不是通常意義上禮貌的客套話,我喜歡你說的內容和你的表達方式。我開始覺得你剛到卡泰因的時候,我待你……似乎有點草率了。」

5

「顯然如此。」洛克說。
「我去抓老鼠。」洛克說,「既然我這條路撞上蠢蛋的自滿碰壁了,接下來就只能請你用第二條路去拜訪洛瓦利斯了。」
假如有兩個洛克,為什麼不會有第三個呢?規則背後的規則,秘密背後的秘密,束縛他的其他繩索,向上追溯會一路回到卡泰因的盟契法師。另一個洛克,連他自己都不了解的另一個洛克。假如他身體里的陌生人確實存在,假如某天他蘇醒過來,她認識的洛克還會存在嗎?
選舉前一晚,洛克趴在甘朵羅廣場北部堤壩的一堵高牆上,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燈球來往穿梭,彷彿醉酒藝術家畫布上的幾百道潑灑顏色。
你公平地欺騙了我,用的是我自願暴露給你的弱點。我是迷戀你的傻瓜,不但出於本能,也是自身的選擇。我道歉不是為了懇求憐憫,而是因為我有義務為簡單的真相和我對你的愛意辯白,然後才有權說其他的事情。
「按我腦袋裡的感覺,我還挺希望一死了之算了。」尼可洛斯說。
「她知道我的名字。我的真名。就是我——」
「唉,都他媽該死。」洛克喃喃道,把羊皮紙揉成一團,塞進上衣口袋。「諸神啊,都他媽該死。」他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眉頭緊鎖,視線漫無目的地在牆上遊走。最尷尬的那種沉默籠罩了房間,直到金清清喉嚨。
「你看起來像個到了一定年紀的男人。」洛克說,「諸神還能給你多少年健康的愉快時光?多一萬杜卡特為你開路,你能享受多少健康和愉快?」
「顯然不是這附近特別受歡迎的角落。」她微笑走近,「我看可以給咱們一點隱私。」
「你們已經回家了。」洛克說,「喬斯騰的大門為你們敞開。喬斯騰旅館。我來安排房間,別管其他人怎麼說。找我的手下尼可洛斯,他會負責所有細節的。」
「黑貂廳。記住了。呃,你的表情好像在說『我知道什麼好玩的事情,但就是不告訴洛克』。」
我對你的感情和從前一樣熾烈,但我明白感情是否熾烈和它是否恰當毫無關係。我要你的全心全意,要我們互相信任,否則寧可什麼都不要,因為我無法忍受看見你因我不安。我以前辜負你、讓你失望已經太多次。如今就算把整個世界擺在面前,我也不會再重蹈覆轍,現在我希望你告訴我該怎麼辦,願不願意都隨你,任何時候都隨你。
「非常,呃,有可能。能問一問是用來幹什麼的嗎?」

13

「我和你一樣吃驚。他對孩子的愛意似乎和他當職業混球的熱誠同樣可觀。請不要再真的傷害他了。」
要是她的語氣厭倦一些,金會覺得她在下逐客令,但薩貝莎的聲音聽起來含著希望,甚至有些受傷。他清清喉嚨。
「我看還是算了。」洛瓦利斯站起來,伸個懶腰,「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除非黑鳶尾僅以議事堂的一席之差贏得選舉,否則你的小計謀就根本毫無意義。假如贏家是深根黨,也就不需要賄賂我了,假如我們贏了兩個或更多的席位,我的變節也無法扭轉局勢。我看你們這次輸的不會僅僅是一個席位。你說得對,我不是意識形態的奴隸,但突然發現自己成了少數派,你說那會是多麼無聊和愚蠢啊。」
她登上安靜得彷彿鴉影的屋頂,心臟怦怦跳動,不是因為勞累,而是因為興奮:一方面是自己還能這麼輕而易舉爬高爬低,另一方面是信封里撩人的神秘內容。

4

洛克看著金以他一貫的謹慎姿勢開門。尼可洛斯站在門口,他沒刮鬍子,眼睛像兩個煎蛋,頭髮彷彿被車輪卷過。他顫抖的手裡拿著一頁羊皮紙。
「哦,那個,你明白的。」洛克朝滿地羊皮紙揮了揮手,「是在寫信。我的信。寫給,呃,她。我的回信。有一些,呃,情感細節和微妙之處需要澄清。我這個『一些』的意思就是『所有。』那麼,等我寫完信,能求你跑一趟黑鳶尾之標嗎?」
三天後,一個髒兮兮的瘦子,身穿沾著油漆點的罩衫,走出霧氣瀰漫的馬拉卡泰因綠地。懸挂的路燈在雨中搖擺,崩裂龕座里的瑟林王朝雕像慢慢屈服於自然元素之力。

8

「但這封信——」
「我是個成年女人,卻在和信封交談。」隔了幾次心跳的時間,她輕聲嘟囔。
「不可能有假。」艾萊因說,「他們有委員會簽署的命令,而且我還認出了其中幾位。」
「我也想問你有沒有睡覺,」金說,「但根據多年經驗,我在開口之前就能認出一個問題傻不傻。」
「我已經分不清這場和那場混亂有什麼區別了。」洛克說。
「二位先生,」她說,「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冒冒失失闖進來,但我不知道還能去哪兒了。」
她怒視著金,但緊接著,她控制住了脾氣,不情願地點點頭,很難說是因為金的勸說還是他有法師撐腰,也可能兩者都有。
下午三點左右,洛克出現了,看臉色離死亡遠了很多。他穿一件嶄新的綠邊黑外衣,咖啡杯上驚險地擺著一大堆點心和熏肉,他漫不經心地嚼著食物進來。
時間慢慢過去,金無聲無息地踱步,等待麻煩出現。估計等了一刻鐘,門再次打開,薩貝莎走進房間。
「謝謝。」她說,笑容像爐火一般溫暖了他,「自從我們分開以後,你和他似乎都學了不少外交辭令嘛。」
「我知道我從哪兒來。」洛克說,「卡莫爾。我來自卡莫爾!哪怕她說的都是真話,我他媽也只當是一桶干老鼠屎。但是,薩貝莎。」洛克站起身,眉頭的皺紋變得凝重。「薩貝莎聽見這些,然後在狗屁選舉里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這——」
「聽……聽您吩咐,蓋蘭蒂小姐。」他幹得不賴,走開時還算安靜。當不了合格的卡莫爾盜賊,但還是挺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