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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插曲 死亡面具

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插曲 死亡面具

蒙克萊因掀起兜帽,走到舞台中央。「尊敬的埃斯帕拉的先生們和女士們!」他大聲說,止住了歡呼聲,「紳士們和朋友們。蒙克萊因-波利達齊劇團有幸得到一位慷慨的貴族贊助人,他給予我們的恩惠難以盡述。波利達齊爵爺對這趟小小冒險有著巨大的熱情,他堅持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幫助我們。請允許我向各位介紹我的主人和贊助人,波利達齊男爵!」
哎呀呀,可惜洛克沒時間研究這個問題。蒙克萊因-波利達齊的隊伍必須前進。雞仔女人前方來了必不可少的啤酒販子,酒桶上用鐵鏈鎖著許多木杯;清溝人拎著鐵鏟木桶;還有看似笨拙實則機敏的雜耍藝人,有彈豎琴的、吹蘆笛的、打鼓的、拉提琴的,頭上扎的布帶里插著紙片,表明他們已經付過了街頭樂師的稅;有修鍋匠和補鞋師傅,還有把工具擺在布匹或摺疊小桌上的低檔裁縫。
「不是要求,而是命令。」佳思莫鞠躬道,「你要是無法下手,那就讓我念咒吧。」
罕見的寂靜持續了幾次心跳的時間。洛克順從地跪在王座前,離他最近的兩個幽魂脫掉長袍和面具,報幕人卡羅和蓋多再次出現。
「放鬆,驢子。」洛克拍著他的後背說,「你做得很好,你救了所有人——」
「格洛里亞諾夫人也許能幫忙。」驢子說。
「來挑戰我們拙劣模仿的界限,」雙胞胎最後說,「和我們一起創造和欣賞奧林的故事,他是薩勒留斯老國王的兒子和繼承人!假如那句老話說得對,悲痛就是智慧的種子,現在請看為什麼皇帝的位置不會讓人變得更有智慧!」
「演出結束后,她應該把錢送到哪裡去?」洛克說。
「看這兩隻瘦巴巴的鍍金孔雀!」一個站票觀眾叫道,他的聲音和佳思莫同樣洪亮。底下哄堂大笑,洛克拿腦袋猛撞花窗。
「哎呀——」佳思莫呻|吟道,接著是一陣拍打聲,「對,對,就這麼弄,別停下。酒!他媽的拿酒來!」
「再說你們也找不到他。」傑諾拉說,「卡斯泰亞諾說得對,佳思莫不會走陸路,但碼頭全是塞萊斯蒂和奧康蒂人。他可以隨便挑一艘船走,黑皮一個字也不會告訴治安官。碼頭工人沒有理由去親近女伯爵的僕人。」
「牛肉烤好了,」她喜滋滋地說,「有上好的米飯和杏子……怎麼了?你們為什麼都這麼看我?」
他給驢子的指令是回到化妝室后,趁著臨時演員還在舞台上的短暫間隙,跑去躲在道具馬車上,金用一塊罩單蓋住他。洛克知道讓驢子動也不動地躲在屍體上方有多麼危險,但他想不出其他的辦法。「波利達齊」必須像一陣風似的消失,驢子不能摘下面具,甚至不能哼哼哪怕一個字,否則就會打破假象。要是他輕舉妄動,金已經準備好了打昏他。
「如你所願,我的王子。」佳思莫將喪禮金鏈掛在他的肩上,然後給他戴上王冠,「只要你和我回去就行。」
幾分鐘后,橙色烈焰撲向埃斯帕拉的夜空,沒有跑出去叫人幫忙的劇團成員手忙腳亂地接水救火,至少看起來頗為認真。
劇團離開格洛里亞諾旅館的院子,熙熙攘攘蔚為奇觀。三匹黑馬是波利達齊借給他們的,披著家族顏色的馬衣——紅色與銀色。薩貝莎側身坐在第一匹馬上,香塔爾拉著韁繩走在旁邊。然後是驢子陪伴的安德拉休斯和阿隆度陪伴的蒙克萊因。馬背上的演員身穿戲服,阿隆度穿兜帽斗篷,亞麻面具只露出眼睛。天氣炎熱,這麼打扮很殘忍,但也沒有辦法。
「來吧,小夥子們。」格洛里亞諾夫人說,「給他打扮好了,就打開油罐,從頭到尾浸濕他。這麼說吧,我準備好點這孫子的天燈了。」
「有,當然有,但我不能接受!我負責主人的人身安全,我希望我能——」
「波利達齊那個雇傭打手叫什麼?」洛克說。

最後,洛克放開她,薩貝莎起身,慢吞吞地走向幽魂的隊伍。他們像廷臣般迎接她,幫她穿戴最精緻的長袍和面具。
大約八百名左右的觀眾在看戲。
她把木箱放在葡萄酒和白蘭地旁邊,拿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取出一張羊皮紙遞給洛克,洛克一邊看,一邊用普通油燈加熱封蠟。
阿隆度和薩貝莎摘下面具,走到洛克身旁,三個人向觀眾鞠躬,然後讓位給伯特蘭和香塔爾。接下來是席爾瓦納斯和臨時演員。只剩下驢子依然穿著鬼魂的服裝。
「沒問題。」蒙克萊因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你可以抱錢箱。誰去雇一輛馬車?我們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步行穿過半個城市。」
「我看,」洛克說,「咱們說不定有一個顯赫的朋友呢。好吧,不一定是朋友,但願意盡量不聲張這麼一起醜聞。」
「那我們就只能去找全城最好的浴室,給波利達齊男爵在演出結束后預定好位置。」洛克揉著眼睛嘆息道,「請記住我警告過你了。我估計這個辦法能行,但必須拋棄每一分的矜持。」

9

「領情了。」她說,「明天中午前我派人來取。」
「馬廄!」傑諾拉叫道,「你說的不會是——」
「我父親用敵人的鮮血澆灌土地。我不會傷害手無寸鐵的女人,用她的鮮血染紅石塊。那是處決,而不是伸張正義!」
「咱們在這兒沒有地位。」洛克提醒,「沒忘記吧?我們無權也無法叫別人幫忙,只要我們還在埃斯帕拉,就只是幾個演員。」
「怎麼把馬洛里亞和錢分開,有想法了嗎?」薩貝莎悄聲說。
「蒙克萊因坑了咱們,咱們坑回去就是了。」洛克說,「至於他做的事情,我向你們保證……我們在卡莫爾的老大現在是他的敵人了。你肯定知道。他有足夠的錢可以瀟洒好幾年,但他必須永遠逃亡。至於劇團……我保證我們能說服老大幫你們一把,他的能耐超乎你們的想象。」
「很好。剩下的等我們到波利達齊男爵家再說吧。你們的劇團今天演得不錯,雖說人員參差不齊,但排練得很下功夫。我會向女伯爵說幾句好話的,希望明天的票能賣得更好。波利達齊爵爺登台演戲的願望這下算是滿足了嗎?」
「安慰他。」馬洛里亞沉吟道。
驢子笨手笨腳地脫掉衣服。洛克把更衣屏風拖到靠近門口的地方,將波利達齊的衣物隨意掛在屏風上或扔在屏風周圍——匕首和上衣掛在屏風上,絲綢罩衫、長靴、馬甲和褲子扔了一地。

10

隨後是內訌。雅瑪迪恩哀痛欲絕地站在那裡,絕望而憤怒的費林一開始哄騙而後命令奧林殺了她。
洛克在花窗后看著薩貝莎和香塔爾為奧林的命運而爭吵。香塔爾認為應該把奧林扣為人質,或者悄悄處死。洛克很喜歡香塔爾的台詞力度,她和薩貝莎彼此較勁,只要她們主導場上局勢,觀眾的喃喃低語和笑鬧就會消失。
「當然不是。」洛克說,「我們只要回家的路費就夠了,剩下的全歸你們,但必須想辦法化整為零,免得把自己送上絞架。」
「我們他媽的怎麼可能知道?」洛克說。
「死的是一名埃斯帕拉貴族,哪兒還有什麼聲張不聲張的區別!」伯特蘭說,「也許你們卡莫爾人逃得掉,但我們其他人——」
「這你就看錯我了,盧卡薩。假裝輕鬆,時間長了看起來雖然像是很輕鬆,但我向你保證,感覺完全不是那回事。估計不到二十五歲,我的消化系統就會打成死結。」
蒙克萊因-波利達齊劇團走出房間,每個人的心情都摻雜著驚恐、宿醉感和破釜沉舟的決心。桑贊兄弟跟了出去,這是薩貝莎的提議:會議結束后,他們要盯著其他人,不給演員任何溜走的機會。
「媽的,」薩貝莎說,「驢子說得對。這筆錢該藏在哪兒?不能讓劇組成員叮叮噹噹地走來走去,那不符合所有錢款隨波利達齊一起消失的故事。」
「震驚實在不難。」香塔爾說。
佳思莫愉悅的呻|吟聲又持續了好一陣。馬洛里亞陰著臉,剛開始還覺得很好笑,慢慢地越來越不耐煩。
「交給我了。」洛克走向前門,「其他人清理一下這兒?」
站席人滿為患,此刻還有人從大門向內擠。來看戲的觀眾人數很難精確統計,奈麗莎·馬洛里亞和她的手下一直到演出臨近結束都還會有入賬。
劇情逐漸展開,和鍾錶一樣片刻不停。奧林和費林領命去打入瑟林·佩爾的盜賊組織。奧林第一眼看見雅瑪迪恩就失魂落魄,費林向台下坦陳他感覺大事不妙,有幾個喝醉酒的觀眾笑著給他建議。
佳思莫走到舞台中央,人群中上來一男一女和他做伴。女人穿莫甘蒂神廟的長袍,手持鑄鐵儀杖;男人穿卡羅·安多羅諾的長袍,手持受過祝福的羽毛筆。他們分別是負責公共秩序和文學知識的神,在瑟林境內的城市上演戲劇必須請神們作證。觀眾很快在兩名祭司的目光下變得安靜。
觀眾笑得前仰後合。席爾瓦納斯趴在旁邊的花窗上,跟著哧哧直笑。
「你們遲早會落網!」伯特蘭叫道,「被戴上鐐銬送去悔改!」洛克和阿隆度跌跌撞撞跑向化妝室,模樣滑稽。
「你知道我們的身份!」薩貝莎用流利的瑟林王朝語說,幫洛克掩飾了又一聲毫無意義的口吃。
「我做夢也沒想到深更半夜會來這麼一出。」艾絲琳泰女爵士說,她身穿輕薄質地的裙子和黑色上衣,腳踏皮靴,佩一柄長劍。
「你哪裡需要鼓勵。」
「簡納羅最近只怕哪兒都登不上去了。」薩貝莎說,「他明天的登場會更加符合慣例。」
「我愛你,費林,但為了愛,要是逼不得已,我會親手殺了你。」洛克一把抽出長劍,「你敢朝雅瑪迪恩走一步,就成了我的仇敵。」
「懂得拒絕誘惑確實不是波利達齊男爵的優點。」艾絲琳泰說,她看薩貝莎的視線過於專註,洛克不太喜歡,「但他既然受傷,他那幫狐朋狗友又偶爾用了一次大腦,我沒什麼好埋怨的。」
「你們的身份算是藏得不錯,但我不得不說,你們沒有考慮過周遭世界的需要。」她盯著薩貝莎說,「我當然不會認為埃斯帕拉和卡莫爾通過婚姻鞏固聯繫有什麼壞處。當然,前提是那是你們的真實意願。」
「你們看我們是不法之徒,但那是你們的眼光;你們聽見的都是虛言,雖說你們都抻長了耳朵!盜賊驚訝的是你們五感不明……」read•99csw.com
「但她還是準備把錢親手交給他!」蒙克萊因叫道,「她應該會收到一張簽名的收據,他簽字的時候應該還有脈搏!」
「我是該死的傻瓜。」蓋多說,「我早該想到的。」
沒等洛克回答,蒙克萊因就跺著腳走開了。
「唔,她現在不是女伯爵的部下,」薩貝莎說,「也不是執法官員,而是受雇於波利達齊,她會聽從男爵的古怪想法。我們只需要想個辦法讓她留下錢,滿意地離開。」
「布雷格,謝謝了。」薩貝莎說,「我知道男爵大人晚些時候會在哪裡出現。但就目前而言,我知道的和你一樣多!他給你的信里有指示嗎?」
「這大概是我聽過的最奇怪的一場說教了。」他對薩貝莎說。
「好吧。」伯特蘭嘟囔道。
「我們成功了!」洛克說,「那筆錢交給永遠清醒的薩爾瓦德保管。佳思莫和吉亞科莫去送錢給他。大家必須一點一點慢慢分走那筆錢。驢子一定要拿到全額,他的性格比較脆弱。」
每個私人別院都有一個裝飾主題,「波利達齊」預訂的這個是青蛙。白銀和鑄鐵質地的青蛙趴在所有盆池上,壁畫里的青蛙戴著王冠和珠寶,正在享受熱水浴。房間中央是白色和綠色瓷磚鋪就的正方形凹陷浴池,三碼見方的池子里,薰衣草香味的熱水冒著蒸汽。浴池旁有一張矮桌,擺了好幾種葡萄酒和白蘭地,還有一盤甜點和幾瓶香膏。
舞台背後是各式各樣的過道和小開間的辦公室,另有兩個寬敞的準備區域,也就是化妝室。有走廊通往地下室,那裡有幾台升降機,可以通過翻板活門把演員送進送出。空氣中瀰漫著汗水、香煙、黴菌和化妝品的味道。
蓋多連忙拿起一瓶酒和一對酒杯。
「啊哈,沒忘記我剛才說的假裝輕鬆吧?來,巴列東要被拉去處死了。又輪到咱們上場了。」
穿過所有這些人,最後終於看見了十碼標記處的木柵欄,由手持棍棒的城市治安官把守。界限之內,有錢支起帳篷的商人已經貼著劇院外牆搶佔了地盤。一個冷峻女人把守劇場的公眾出入口,她穿血紅色軟鎧,頭戴寬檐帽,腰帶上公然掛著短棍和匕首。她始終待在陰影里,腦袋轉來轉去掃視人群。兩個魁梧的雇傭打手負責收錢。
「我說的是演員。」薩貝莎說,「他們很……很好相處。蒙克萊因那混蛋把他們推進火坑了。」

5

「你的行為若是配不上身份,又憑什麼自稱王子?我們尊貴的陛下,你的父親,命令你執行他的正義!」
「我……好像也,呃,不難,小姐。」
「等律師清償完財務狀況,他們多半會因為欠債而入獄。」薩貝莎說。
「那你就讓開吧,讓我用你的名義去執行!」阿隆度拔出長劍,特地用劍身摩擦劍鞘,發出最險惡難聽的聲音,「轉開視線,王子。我會向你的父親發誓,你是親自動手的。」
洛克和薩貝莎被領進樓座包廂,看見艾絲琳泰站在欄杆前俯視舞台和雜工(蒙克萊因出錢雇的)清掃庭院。女爵士轉過身,兩個卡莫爾人深深鞠躬,角度超過了禮儀的要求。
「喂,你看那是誰?」蓋多叫道,「兄弟,認出他了嗎?」
「咱們再圓一遍故事。」薩貝莎說,「就像排演戲劇。日落之後,咱們給波利達齊穿好衣服,製造馬廄火災。等事情鬧起來了,去叫治安官的必須是劇團成員。你們必須表現得同樣震驚。」
「謝謝你,女士。」洛克說。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親愛的?」
「我寧可上絞架!」
「這就很令人愉快了。」艾絲琳泰說,「那麼,去洗洗乾淨吧,準備離開我的城市,我得開始處理那一大堆該死的頭疼事。」
「屍體燒成了一團焦炭,姑娘,但我們找到了印章戒指和匕首。我們很清楚躺在那裡的就是簡納羅。我知道對你來說很不容易接受,」艾絲琳泰揉揉眼睛,「但這就是現實。蓋著被單的確實是他的屍體。」
「啊,尊敬的女士,說到這個,波利達齊爵爺沒有告訴我他的去向。我向您保證,今天下午他無論如何都想以某種方式出現在劇場里。」
「我陪你去。」蓋多抱起手臂。

11

費林劍術更好,身體更強壯,他無情地攻擊奧林,奧林「挂彩」,洛克力竭跪下。等到最合適的一刻,費林收回手臂準備刺出必殺一劍,卻受到了奧林的致命攻擊。阿隆度用左臂夾住長劍,扔下自己的劍,鋪開一塊紅布。他倒在舞台上,突然而徹底,連洛克都吃了一驚,後退半步。觀眾拚命鼓掌。
席爾瓦納斯把酒瓶摔在地上,用雙手捂住臉。洛克心想,席爾瓦納斯·奧利維奧斯·安德拉休斯在浪費葡萄酒,還有什麼話能比這個更能表達情緒呢?
「我和其他女人一樣,都會用避生草煮茶。」薩貝莎說,「我受過嚴格的訓練,知道怎麼避免……不小心懷孕。」
劇團在劇場北側停下,蒙克萊因雇傭的六名臨時演員在遮陽篷下等待。他們跳起來,急著爭搶戲服道具。金和傑諾拉把東西分發給他們,但不讓這些人靠近馬車。就在這時,一個女人帶著兩名保鏢走了過來。
「跟你開玩笑!你為什麼總覺得這是你的問題呢?戲演得好不好才是你的問題。剩下的全交給我們吧。還有,鬆開你的手。」
「幾分鐘后,我們發現馬廄著了火。」薩貝莎說,「波利達齊死在瓦礫堆里,蒙克萊因趁夜色消失。連小孩都看得出他犯了什麼罪。」
「這裏不是卡莫爾!而且你們匿名到訪。」女伯爵喝道,「無權攜帶武器和施行公義。我絕對不會授權你這麼做,否則我怎麼向別人交代?」
「我,呃——」就算艾絲琳泰突然擺出夏松式戰鬥姿勢,一腳踢中他的腦袋,他也不會更吃驚了。
「瀆聖!瀆聖!拜邪鬼的,盜墓的!願諸神消滅你們的聲音!願諸神讓觀眾都進不了門!」一個穿棕色長袍的瘦長男人走向隊伍,他的面部和手臂上都有自我鞭笞留下的傷疤,「薩勒留斯還活著!奧林和雅瑪迪恩也活著!你們褻瀆的模仿驚擾了他們不肯安息的靈魂!你們嘲笑死者,他們的幽靈將回到埃斯帕拉!願諸神——」
埃斯帕拉的綠旗從旗杆降下一半,然後升了回去。洛克隔著蔓葉花窗張望,他朝佳思莫打個手勢,佳思莫挺起肩膀,冒著雜訊和下午的烈日走了出去。
卡羅向後躍起,半空中翻個跟頭,雙腳穩穩著地,接過蓋多遞給他的冒煙燈球,絲毫沒有打斷兩人的節奏。蓋多緊接著跳上卡羅剛才的位置,繼續大喊:
洛克站起來,面對佳思莫,鎮定片刻。
「我在全城最亂的區域經營旅館,小子。我當然喜歡平靜的生活,但也有過幾個人死在房間里,他們要是浮屍港灣對所有人都好,然後呢?他們就去游泳了唄。」
「丟掉這麼一把好刀,真是太可惜了。」蓋多說。
薩貝莎走近他,洛克不禁喉嚨發緊。雅瑪迪恩的配色完全屬於夜晚,因此薩貝莎穿黑色馬褲和灰色緊身上衣,戴一條吊墜。傑諾拉和香塔爾幫她做了髮型,用銀髮卡別住頭髮,再紮上藍色頭巾——與洛克的紅色頭巾相配。假寶石和銀線使得緊身上衣閃閃發亮,她的后腰掛著兩把帶鞘匕首。
院子空了出來,洛克和蓋多扶著驢子下車,走進浴室,從頭到尾只花了幾秒鐘。佳思莫和薩貝莎緊隨其後。卡羅駕車去馬廄,他在那裡照看馬匹,然後一屁股坐在波利達齊的屍體上。
「哈,這就是秘訣。結束時挺胸抬頭,觀眾會原諒之前的一切,就當那是舞台表演的神秘之處。你看席爾瓦納斯,酒喝得越多演得就越圓熟。把信心當成咱們的烈酒吧。」
洛克看見布雷格快步走向那女人,他手裡捏著一張疊好的羊皮紙。洛克按住臉上的笑容。那是所謂「波利達齊男爵」的密令,馬洛里亞和錢幣將因此不去會計所,而是到浴室和僱主會合。
「好主意。」洛克開心地說,「對。布置現場。我去叫馬車,順便告訴水療院的人說波利達齊還要再待一個小時左右。卡羅你悄悄駕車出去,其他人溜出去,咱們在隔壁街區碰頭,然後回格洛里亞諾旅館,準備,呃,這齣戲的最後一幕!」
「我尊敬的艾絲琳泰女士,謝謝您的關懷。」佳思莫直起腰,但聲音里飽含著順從,「我們最近失去了幾個冗員,希望到頭來能證明這反而是一樁好事。」
「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五個卡莫爾人在後門手拉手圍成一圈。
天曉得他還希望諸神做什麼,因為伯特蘭把他推進人群,而大多數人很認同伯特蘭要他閉嘴的念頭;他一時半會是爬不起來了,劇團繼續前行。
站票觀眾呼嘯鼓掌。
「再徹底不過了,女士。」薩貝莎說,低頭行禮。
接下來是奧林和雅瑪迪恩的對質,王子坦白,說出內心的感受。兩人後方,阿隆度和香塔爾靠著廊柱,活像兩尊雕像,他們背對著背,陰沉地望著觀眾。
「來,跟上我們的腳步!」雙胞胎同聲大喊,然後一起說起台詞,跟著外人無從得知的信號暫停和接話,輪流朗誦篇章和字句,雖然站在台上的是兩個人,但報幕人卻似乎只有一個:
「最好的幫助就是完全遵照我的命令做事。」艾絲琳泰說,「佳思莫·蒙克萊因謀殺了一名埃斯帕拉貴族,捉拿他是埃斯帕拉城邦的問題。諸天神聖啊,這會是十年也難得一見的大亂子,希望別變得更糟糕了。」
薩貝莎使勁點頭。
「我拿到錢袋了。」阿隆度瘋狂地左顧右盼,「咱們快走。快走,否則會被抓住的!」
「哎呀,哎呀呀。波利達齊男爵的個性真是毛躁。收起來吧,孩子,我才不要咬男爵的戒指呢。我早就見過了。你們爵爺還在劇場里嗎?」
「爵爺的朋友在等著接他。」金說,「你能想象男爵大人今晚會多麼繁忙。」
「他媽的別碰我!」驢子吼道,大口吸氣,顯然在努力不讓自己嘔吐,「你他媽的別碰我。我做夢都沒想到過會有這麼恐怖。」
「以某種方式?」
「就在咱們站著的地方!這部戲里有風騷的年輕女人和英俊的年輕男人!我可說不準,兄弟……你覺得這些朋友有興趣看這種東西嗎?」
「不小心而已!」洛克對著伯特蘭的臉揮舞匕首,「『易碎的寶貝』怎麼說,https://read.99csw•com老東西?你看啊,表哥,他瞧不起咱們的話,卻發現言辭也會傷人!」
「感謝諸神賜我們這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佳思莫聲如雷鳴,「蒙克萊因-波利達齊劇團謹將本劇獻給埃斯帕拉的安托妮亞女伯爵。祝她長壽,國運昌隆!」
卡羅和蓋多抬屍體的一頭,洛克和格洛里亞諾抬另一頭。他們把沉重的包裹放在一堆乾草上,格洛里亞諾搖亮一盞小燈球。金將馬車馬匹帶到了庭院的另一側,於是馬廄空了出來。
「我們需要格洛里亞諾夫人的配合。」金說,「對不起,傑諾拉,我知道我們都不想把她牽涉進來的,但在所有人里,她最有資格告訴治安官說蒙克萊因和波利達齊今晚就在旅館里。」
「對盜賊來說,這可太不方便了。」她捏了捏洛克的手,使個眼色。卡羅和蓋多走過來。

4

這時突然有人敲門。卡羅過去打開,格洛里亞諾夫人站在門口,在圍裙上擦拭油膩膩的雙手。
「他倒是好看多了。」卡羅說,「該死,他硬了。應該會很好玩。」
「我明白了。」艾絲琳泰長嘆一聲,用指尖輕扣劍鞘,「好吧,波利達齊爵爺死後沒有留下繼承人,他在埃斯帕拉之外也沒有需要我們尊重的親戚,因此女伯爵會收下他的地產和他在會計所的財產。劇團肯定會失去名字和以後的演出安排,但我猜我可以想點辦法,幫他們擺脫更不愉快的處境。這樣應該可以滿足你們的責任感了吧?」
「到了這個時候,我什麼都願意相信。」阿隆度喃喃道。
隊伍就這麼穿過埃斯帕拉的潮濕街道,兩人圍繞類似的主題繼續吆喝。白雲越來越稀少,陽光越來越亮,下午的演出將有完美的光照,但合上昂首闊步的演員就要吃苦頭了。
「我的表哥很快就會適應的。」阿隆度說,「我必須保證他拿到他那份。」
「終於啊,親愛的朋友們,終於!蒙克萊因-波利達齊劇團欣然重返老珍珠劇場!都來看吧!今天下午等你來看!遲到可就沒座了!別到今天晚上被朋友嘲笑,像呆瓜似的在愛人床上輾轉反側!來看傳奇人物佳思莫·蒙克萊因,埃斯帕拉在世的!最偉大的!正劇演員!來看美麗的維瑞娜·蓋蘭蒂小姐!她偷走了每一個人的心!來看無與倫比的香塔爾·科薩,她能把你的幻夢變成她的家!」
「奈麗莎·馬洛里亞,」佳思莫答道,「曾經是女伯爵警衛隊的一名副隊長,現在算是雇傭兵。比巫木還要硬,比艾贊·基拉的下水還要冷。」
「夠了!」洛克叫道,「沙漏里的沙子都快漏完了,你就別瞎打岔了。佳思莫,收錢的細節就交給我們策劃吧。劇團必須井然有序地前往老珍珠,你要裝得好像全世界你只關心演出這一件事。心靈堅強,表情勇敢!去吧!」
「對不起,女士。」洛克說,「我只是想盡量幫忙。」
「你比太陽還奪目。」他說。
他們回到陽光下,經過三五成群還沒走光的站票觀眾,繞過水果皮和濺灑的啤酒,跑上通往樓座區的台階,險些一頭撞上艾絲琳泰女爵士包廂門外的兩個保鏢。
卡羅和蓋多向觀眾鞠躬,笑嘻嘻地退場,背後掌聲雷動。
「不。」薩貝莎說,「有件事情做起來倒是很容易。我們可以布置得像是佳思莫·蒙克萊因殺死了波利達齊男爵。」
他們走到舞台的最前沿,齊聲說:「這就是《盜賊聯盟》,塞留斯·盧卡諾不朽的歷史悲劇。願諸神讓他的靈魂安息,讓我們和朋友一樣告別。」
洛克和薩貝莎滿臉還沾著救火的煙塵,緊張地站在格洛里亞諾旅館一個適合密談的房間里。已過子夜,數量相當的治安官和士兵包圍了旅館,把劇團的其他人關在休息室里。辨認出燒焦屍體的身份之後,值夜班的治安官隊長叫來了艾絲琳泰。
「我敢拿我的命打賭,他會指示她送錢去他的會計所。」傑諾拉說,「在鶴舞巷,離他家不遠。」
眾人放鬆下來。洛克想到要給屍體穿衣服就倒胃口。那場大火必須銷毀一切,但格洛里亞諾家的兩個女人恐怕都不會喜歡唯一適合的地點;然而最困難的部分畢竟已經過去,剩下的事情只等天黑了。傑諾拉的姨媽在炭火爐上炙烤長條腌漬牛肉,席爾瓦納斯在和一瓶劣質葡萄酒攀交情,其他人喝著麥酒。
「這是咱們必須爭取的機會。」他簡單描述計劃,薩貝莎不禁微笑。
化妝室里有著嘈雜的交談聲,但大部分都來自雇傭演員。伯特蘭和香塔爾表情嚴峻但主動,阿隆度摟著驢子的肩膀,席爾瓦納斯抱了一瓶葡萄酒猛灌。雙胞胎在穿長袍,準備一同去扮演報幕員;一個穿紅袍,戴金線裝飾的帽子,代表帝國皇廷,另一個穿黑袍,戴銀色滾邊的帽子,代表盜賊政權。金和傑諾拉把白袍與幽魂面具掛在牆壁挂鉤上,活不到劇終的絕大多數角色會匆匆忙忙過來換裝。
「給我點信心,怎麼可能不認得!我們花了半個晚上教他老婆新花樣!」
洛克全神貫注地站在牆邊,露出最尷尬的表情。蓋多垂下腦袋,縮進對面的牆角。
在洛克眼中,薩貝莎的表情完美地體現了悲傷和聽天由命。
「碼頭。」香塔爾說。
「現在該去應付禮儀大臣了。」洛克對薩貝莎說,「快,免得她等得心煩。」
洛克按捺住在脊椎和肺部之間生了根的寒戰,以紅色斗篷裹緊身體。他只有在即將走進危險陷阱時才會有此刻的敏銳知覺,他覺得他能感覺到腳下木板上的每一條裂縫和皮膚上滾動的每一滴汗水。

2

「就此刻而言,答案還很難說。」洛克答道。
薩德拉斯的風信子巷水療院是埃斯帕拉最著名的浴室,提供熱水浴、冷水浴和桑拿房,以及各種各樣的服務——有的公開宣揚,有的需要私下安排。庭院里有一幢高大的中央建築,門前是裝飾性的廊柱,四周是供私人使用的別院,其中之一已被波利達齊男爵及其隨從預訂。
「我總是問自己,」薩貝莎捏了捏洛克的胳膊,「我們比那女人的雞仔聰明嗎?」
「盧卡薩,」女爵士說,「我很清楚波利達齊男爵對你堂姐維瑞娜的想法,這麼說應該可以解答你的疑惑了吧?」
「沒辦法的,喬凡諾,你說得對。」她摟住金的肩膀,「姨媽肯定不會高興,但我能說服她接受咱們的主意。別擔心她。」
「我要你們離開。」最後她說,「對,我看這樣最好。我會安排一條安全的出城路線,把你們託付給一個車隊。過上幾年,歡迎你們以真實身份再來埃斯帕拉,但不要再扮成演員或者其他什麼下等人了!」
「男爵去哪兒了?」一名臨時演員說。
觀眾用歡呼和掌聲回答他。席爾瓦納斯露出一絲笑容,示意洛克起身。小物件飛過空中,但都扔向了牆壁和舞台兩側的樓座。天哪,他們做到了!只有心滿意足的觀眾才會不朝舞台扔蔬菜和垃圾,按照瑟林的風俗,這是站票觀眾能給出的最高敬意。
「你比我的雞仔聰明嗎?」一個飽經風霜、頭髮蓬亂的女人高舉一隻滿臉惶惑的傻鳥,她腳邊的木板上寫滿了數字和神秘學符號,「下注吧!和一隻受過訓練的家禽比一比智慧!每次一個銅子兒!你比我的雞仔聰明嗎?你說不定會大吃一驚!」
他們解開裹屍布,蓋多咳嗽道:「天哪,太難聞了。臭肉加上鍊金香粉!」
「不能找她。」洛克說,「一旦報告波利達齊不幸死於火災,她那兒會擠滿治安官。有些人會因為無聊或一絲不苟徹底搜查旅館。」
兩名祭司完成儀式,回到人群里,底下依然一片寂靜。蒙克萊因轉過身,走向化妝室,人群又開始嬉笑怒罵。
「他的幾個朋友堅持要立刻送他去看醫生,夫人,但不想鬧得人盡皆知。」薩貝莎說,「爵爺疼得厲害,實在沒法拒絕他們的哄騙。」
蒙克萊因再次鞠躬,但女人已經轉身離開。一名保鏢撐開絲綢陽傘,替她遮住陽光。蒙克萊因又等了五六次心跳的時間,這才直起腰衝到洛克身旁,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馬洛里亞女士,」洛克對著手心清清嗓子,「請進。波利達齊爵爺說了您會來。」

8

驢子脫掉幽魂的斗篷,露出波利達齊的昂貴正裝,這是昨晚薩貝莎偽造命令要來的。衣服非常合身,像是照著車夫量體裁衣。驢子遵照洛克給他的指示,趾高氣揚地走過去站在了佳思莫的位置上。佳思莫和劇團的其他成員向他低頭;臨時演員吃了一驚,但很快也紛紛行禮,前十幾排的站票觀眾有樣學樣。樓座上傳來不敢相信的驚呼聲,波利達齊的朋友和同伴愣了一愣,隨即大笑鼓掌。
「明天日出後來格洛里亞諾旅館,隨便什麼時候都行。」洛克說,「那個,呃,爵爺希望……咳,假如他不是……有事——」洛克從腰間的錢袋裡摸出兩枚銀幣遞給她。「對您的不便聊表歉意。」
老珍珠旁的旗杆上,綠色的埃斯帕拉旗幟迎風飄揚。喧鬧和混亂包圍了整個劇場。前幾天,阿隆度向洛克解釋過,一場大型演出會在短時間內聚起一整個市場,江湖騙子、庸醫、瘋子、吟遊詩人還有小商販紛紛湧來,只有跟劇團和禮儀大臣打過招呼的那些人才能得到允許,接近劇院外牆十碼之內。
「雅瑪迪恩!」洛克說。
傑諾拉拿起鑲嵌假寶石的鐵絲王冠,戴在洛克的紅色頭巾上。席爾瓦納斯、佳思莫和阿隆度已經就位,他們注視著洛克。洛克走到阿隆度身旁,兩人一起走向熾烈的陽光和急不可耐的觀眾。
「願盜賊繁榮。」其他人悄聲說。
沉重的責任感這個不速之客突然降臨。他們叫他不是為了做伴,但有時候連無名十三神的放任祭司也無法逃避這種責任感。他不可能拒絕。洛克必須給他們應有的安慰。
「到了會計所就拿不出來了。」薩貝莎說,「我得用波利達齊的筆跡再偽造一張字條,派她去某個更隱秘的地方。」
驢子立刻靠牆癱倒下去,顫抖作嘔,臉色蒼白得可怕。
「你們卡莫爾人,叫我怎麼說呢?」格洛里亞諾夫人嘟囔道。這會兒天剛黑,她幫他們把簡納羅·波利達齊的屍體從馬車搬進馬廄。「居然以為這是我第一次幫人銷毀屍體?」
「在家九_九_藏_書族之內,」洛克說,「我們會宣揚您無價的援手。要是有機會,我們會向公爵提到您的。」
「剛開始腿都軟了,」洛克說,「這會兒似乎找到感覺了。」
所有人一起躲進傑諾拉的房間。「對不起!」蓋多氣喘吁吁道,「真是對不起!他叫我去看看馬車有沒有停好。他說得合情合理,就跟平時沒兩樣,明白嗎?他說要是他不得不走路回旅館,就剝了我的屁股皮。他拿起錢箱……我等了十五分鐘,終於失去耐心。我回去找他,問薩爾瓦德的辦事員佳思莫·蒙克萊因在哪兒,他看我的眼神像在問我喝了多少。我這才恍然大悟。」
兩人等待封蠟變硬,馬洛里亞說:「明天演出前我得取回箱子。」
香塔爾說出遺言,薩貝莎痛哭。其他主要演員站在原處不動,香塔爾起身,戴上美麗而妖異的死亡面具,穿上白袍。潘莎拉的鬼魂去和巴列東做伴,一起旁觀劇情的發展。
回到化妝室,洛克擠過臨時演員,摘掉鐵絲王冠。金舉起手,點點頭,解脫感讓洛克的膝蓋險些變成水。薩貝莎也看見了,緊緊抓住洛克的胳膊。
「我不但是安托妮亞女伯爵的禮儀大臣,也算是她的社交裁判人。」艾絲琳泰也用瑟林王朝語說,「簡納羅是一位正值婚齡的埃斯帕拉貴族,但失去了長輩的關懷和引導。他的管家隊伍里會有人向我報告他的行為。怎麼說呢,簡納羅並不在他們面前掩飾他的慾望。」
驢子、佳思莫和薩貝莎躲進桑拿房。洛克用香膏將頭髮向後梳,戴上傑諾拉給他的道具眼鏡。他過去守著門口,蓋多品嘗甜點,研究酒瓶。
她把匕首插|進左臂和胸口之間,慢慢向前倒下,給洛克時間抱住她,將她橫放在膝頭。哭泣再容易不過了,光是看見薩貝莎假裝自殘就足以讓他淚如泉湧,只是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是表演。他緊抱住薩貝莎,搖晃,痛哭,而佳思莫面容冷峻。
「維瑞娜,你的家族允許你在埃斯帕拉逗留期間自由選擇未來的夫婿嗎?我覺得恐怕不見得吧。我看你忘記了你必須聽從家族的安排。向我報告的人沒有說你們來自哪個家族,但我想聽一句實話:你是五塔家族的成員嗎?」
接下來是親吻,洛克的心臟怦怦直跳,他確信聽眾會以為那是鼓聲,是音樂的前奏。薩貝莎和他差不多,兩人當著八百名陌生人分享了一個綺麗的秘密:那個吻根本不是舞台表演,比佳思莫在舞台調度中規定的時間長得多。觀眾呼哨歡呼,表示讚賞。
「我喜歡這個點子。」洛克說,「比起波利達齊爵爺喝醉了不小心點燃馬廄,這個故事聽起來更加可信。」
「也就是,咳,他……抽不開身的時候就交給我。你要是願意——」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找到了美麗又親手毀滅它,也不想讓他們知道我表白了愛情又卑劣背叛。」洛克說,「咽下你的忠告,費林,切莫再次提起。記住我是你的王子。」
牧歌般的美好時光被殘忍地打斷,臨時演員拖著香塔爾從化妝室上場,她抓著紅布捂住胸口。潘莎拉去了瑟林佩爾,想用小偷小摸打發時間,卻意外地撞上了皇帝的軍隊,受了致命傷逃回來。
幽魂隊伍分開,站成整齊的兩排,席爾瓦納斯一動不動地坐在王座上。洛克在兩排鬼魂之間走向他,佳思莫落後三步跟著洛克。最後,洛克在席爾瓦納斯身前跪倒,垂下他的頭顱。
「很抱歉,傑諾拉,我知道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但很明顯不是嗎?不可能燒旅館,也不可能讓他在院子里自燃。你要這麼看待問題:不是燒掉一間馬廄,而是救你姨媽一條命。」
「丟掉一雙好桑贊兄弟,那就更可惜了。」他兄弟說,「啊,他的手指脹起來了。誰幫我給他戴上印章戒指?」
「看見了嗎?」蒙克萊因對著洛克的耳朵說,「我們鞠躬退場后,安托妮亞女伯爵的禮儀大臣會等著恐怕來不了的波利達齊男爵去見她。你打算怎麼辦?一隻手插|進他的屁股,當他是個布偶那麼擺弄?」
「你們總算顯示出了一丁點的智慧,」艾絲琳泰說,「但女人的肚子要是大起來,什麼耐心的安排都會被推到旁邊。」
驢子指著他們,興奮地揮了揮拳頭。他轉身面對艾絲琳泰女爵士的包廂,向她展開雙臂,深鞠一躬,但沒有摘掉幽魂面具。
「薩爾瓦德。」他說,「永遠清醒的薩爾瓦德!我們的好律師。他的辦公室可以保管錢財,不會問任何問題。有些客人不能或不肯信任會計所,這是他提供的保密服務之一。當然會有費用,但我們在乎什麼?交給我了。」
「馬洛里亞!是馬洛里亞嗎?」蒙克萊因把波利達齊學得惟妙惟肖,洛克不得不佩服,雖說模仿者的一肚子怨氣讓聲音有點過於暴躁,「好,很好!對不起,這會兒我沒法見你。等我喝個一兩瓶再說——啊哈,這就是我的好女人了。」
「她必須死去,奧林,而你必須統治。你必須找到力量舉起長劍,否則我就用咒語殺死她。不管怎樣,我都會在你父親的皇廷上讚頌你,也不會有活人出來反駁我。」
「戲里有愛情、鮮血和歷史!」蓋多叫道,「有標緻的演員和好聽的嗓音!哦,對了,還有佳思莫·蒙克萊因。」
「呃,」洛克小聲說,「主人的印章戒指在我這兒……」
「很好,你的幸運抵消了你的愚蠢,維瑞娜,希望你能記得我們埃斯帕拉對你表現出的這番好意。」
「波利達齊爵爺請我們送上最誠懇和卑微的歉意,夫人,因為他實在沒法來見你。」洛克說,「剛才下舞台的時候他絆了一跤,扭傷了腳踝。非常嚴重。他這會兒站不起來,更別說爬樓梯了。他把印章戒指託付給我,差遣我們當他的使者,他准許我們把戒指交給您,假如您想確認——」
「但情況還是很糟糕。」香塔爾說,「波利達齊的手下會捲走我們的每一個銅子,甚至會關閉劇團,拿走所有財物。媽的,搞不好治安官會把咱們當成同謀,直接扔進號泣塔。」
「那我就在包廂里拭目以待了。」女人答道,「轉告你的贊助人,我想見他一面,開演前不行就結束后吧。」
「我沒有誤導簡納羅的意思。」薩貝莎斬釘截鐵地說,「他確實比較……傲慢和專橫,但其他方面都很不錯。特別是我和他都很熱愛某幾種藝術。」
「你說呢,維瑞娜?波利達齊死了,蒙克萊因死定了。當然也不會再有演出了。沾過蒙克萊因臭氣的東西都必須統統蓋起來。」
「反正不比咱們今天做的其他事情更蠢!」
還不到兩分鐘,就響起了敲門聲。
「蒙克萊因卿,」女人說,「平身吧。很高興看見你和你的劇團又有事情可做,不過人數上似乎沒那麼可觀了。」
「假如我要為此被弔死。」蒙克萊因說,「我一定會帶上某位朋友一起跳絞架的。」
「布雷格!」薩貝莎突然變得冷酷,「你讓我吃驚了。假如你得到了波利達齊男爵的明確指示,照著做又有什麼難的呢?」
「照看。」馬洛里亞嗤笑道,「我看這就足夠彌補他的任何……傷害了。」
「越簡單越好。」洛克看著薩貝莎,「允許我接著說……我想我知道後來維瑞娜去了哪兒。我們看見波利達齊回到旅館,也看見蒙克萊因回到旅館。他們兩個人談了很久,然後爭吵。不知道為什麼一起去了馬廄。」
洛克撿起長劍,望著薩貝莎,又扔回舞台上。
這就彷彿搏鬥練習,短暫的汗流浹背和激動過後是恢復和反省,緊接著又要再次衝進戰局。
晚上七點剛過,蓋多衝進房間,大汗淋漓,而且只有他一個人。
「驢子說得對。」蒙克萊因跟著進去,嘴裏嘟囔道,「這整個計劃比用了二十遍的羊皮紙還脆弱。」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驢子喃喃道,「肯定很重。」
「你不能要求我這麼做。」
「坑了我們所有人。」傑諾拉說,「我都……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諸神看著咱們絞盡腦汁,這下笑得直不起腰了。」
奧林和雅瑪迪恩回到熾熱的陽光下,參加盜賊們無法無天的狂歡,兩人享受短暫的快樂時刻,潘莎拉和費林依然滿臉陰沉地站在背景里。雅瑪迪恩變得越來越粗心和獨斷,費林懇求奧林記住他的身份和任務,可惜毫無用處。
「一息之間,時光迴轉八百年!交出你們的心和幻想,讓我們像黏土似的捏|弄,我們會請各位目擊謀殺!會請各位見證真愛!會請各位窺見帝王的秘密!
「我來教你什麼叫責任,愛人。這是我對自己的責任。」薩貝莎抽出袖子里的匕首,高高舉起,「我是雅瑪迪恩,暗影女皇,我的命運由我自己掌握,無人可以判我死刑!」
「聽起來很簡單。」香塔爾說。
「當……當然,尊敬的艾絲琳泰女士。」

「你的生命不屬於你自己,我的王子,而是你必須統治的百萬生魂。你將繼承的是他們的平安。你被殺或者被愛情迷得暈頭轉向,就會害得他們叛亂內戰。王座屬於你,但你也同樣屬於王座。」
蒙克萊因演活了十二萬分的熱誠。洛克舔舔嘴唇,祈禱強克哈·庫林也能撐得住場面。
「我給了他兩個銅子,說不好意思,我決定要多待一會兒。」蓋多說,「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不想鬧得人盡皆知而已。」
劇情開始加快。奧林和費林得到雅瑪迪恩麾下盜賊的信任,奧林第一次直接與雅瑪迪恩接觸。潘莎拉關心雅瑪迪恩,懷疑兩個男人的身份,跟蹤時發現他們去向法師卡拉麥克西斯報告進展,因此知道了他們究竟是誰。
「尊敬的女士,真希望……但我不能回答您。不過我以我的榮譽向您保證,哪怕是現在這一刻,爵爺也還在非常努力地讓今天變得不僅僅值得紀念,更是獨一無二。」
香塔爾來叫他們聽蒙克萊因的最後指點。沒時間繼續期待或謀劃了。
演出結束還不到一個小時,蒙克萊因-波利達齊劇團開進水療院的前院,歡慶的氣氛濃郁起來。洛克、薩貝莎、佳思莫、卡羅和蓋多騎馬,倒霉的驢子還藏在車廂里那堆雜物中間。洛克和蓋多穿的是破舊但還算看得過去的僕役戲服,兩人跳下馬,走進預訂好的浴室,把古銅色皮膚、肌肉發達的藍褲子服務員趕了出來。
「別管該死的杯子了!」蒙克萊因叫道,「把酒瓶給我。對。讓我把嘴唇湊上去,還有你的……」
卡羅和蓋多從蒙克萊因兩邊優雅地走read.99csw.com上舞台。洛克激動地發抖。諸神在上,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幹得挺不錯。」阿隆度拍著他的肩膀說。兩場戲之間,兩人在後台大口喝著摻酒的溫水。
佳思莫按著洛克和薩貝莎起身,分開兩人,站在他們之間。
阿隆度痛苦地大叫一聲,撲了上去。鋼鐵撞擊的聲音響徹全場,笑鬧和喃喃低語聲頓時消失。洛克和阿隆度絞盡腦汁練習這場戰鬥之舞,想表現出兩個憤怒和喪失理性的男人的動作。沒有互相試探,沒有花哨的動作,只有猛烈和急速,兩人發瘋似的轉圈,長劍叮叮噹噹碰撞。站票觀眾沉醉在這個場景里。
隨著他們的朗誦,穿紅袍的臨時演員默不作聲地登上舞台,斜握長矛護住胸口。兩人抬上一隻矮凳,那將是席爾瓦納斯的王座。
「非常有意思。」馬洛里亞走進浴室,小心避開扔得滿地都是的衣物。她的手下留在門外,伸手關門。「我來送這東西給男爵,需要他簽收。」
「啊,碰到我了,混蛋!」伯特蘭叫道,把錢袋扔在舞台上,跪倒在地,「你們害得貴族流血了!」
「對不起。」她咯咯笑道,「波利達齊爵爺需要照看。還有酒。」她朝蓋多打個響指,蓋多連托盤把酒杯和打開的酒瓶遞給她。
「那你知道得很清楚,你們侍奉的公爵會要求你為了政治嫁給某某人!就算他沒有這個念頭,你也需要尼克凡提點頭才能結婚,就像簡納羅需要安托妮亞女伯爵的同意一樣。」艾絲琳泰揉著額頭嘆息道,「我這麼刺探波利達齊男爵的家事,也許會激起你們的厭惡,但請記住,我有權制止這種欠考慮的糾纏,省得你們和簡納羅害得所有人難堪。」
「他,呃,那個,爵爺希望能在明天演出結束后招待您,隨便什麼時候都行。」洛克說。這一招有點冒險,因為這個邀請或許會冒犯艾絲琳泰夫人,但能夠加強波利達齊此刻還活著的印象,這一點對他們的騙局至關重要。
「那就好,咱們去找他,砍了他本來就該丟掉的那隻手!區區一個老胖子,能有多難?」
洛克和薩貝莎互相擁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阿隆度緩緩起身,到舞台後側去拿他的白色面具和長袍。
布雷格跟兩個僕人來取波利達齊的馬匹和彩旗。他們離開后,金過去守住後門。他會留神盯著馬車與那件性命攸關的貨物,只在某幾個關鍵或複雜的時刻跑回來幫傑諾拉。
「我聽到了最奇怪的傳聞,」卡羅叫道,「今天下午有一部好戲要開演!」
「詭詐看護人,」洛克悄聲說,「我們,呃,我們的保護者……我們的父……派我們來這裏完成一項任務。請不要讓我們丟臉,也不要讓他丟臉,我們離成功只差最後一步了。請不要讓我們辜負這些信任我們的人。願盜賊繁榮。」
洛克已經能聽見嗡嗡交談聲、唿哨聲和叫罵聲,埃斯帕拉平民正在裝滿舞台前的泥地站位,樂師忙著從觀眾口袋裡乞討錢幣。
洛克緊張起來。在卡莫爾,男人和男人是禁忌,事實上比這輕得多的侮辱也會讓人掄拳頭。不過埃斯帕拉人在這兩方面似乎都寬容得多,因為叫囂者和他的情人笑得比其他人都開心。
「蒙克萊因攜款潛逃,坑了我們所有人。」阿隆度悄聲說。
「你假裝是波利達齊男爵。」洛克說。
「暗影王國已經覆滅。」佳思莫說,「陛下關心你的安全,請我在遠處照看和搭救你。我看你的職責已經接近完成,但代價是一個朋友。」
「至少你相信你能活到二十五歲!」
「小心說話,否則就吃刀子吧,這兩樣隨你選,但你必須交出錢袋!」洛克拔出匕首,阿隆度也一樣,演出了費林的不安。刀鋒沒有開刃,但磨得很光亮,觀眾讚賞地齊聲輕嘆。伯特蘭掙扎片刻,隨即退卻,解下胳膊上的一塊紅布。
洛克打開浴室的正門。奈麗莎·馬洛里亞抱著鐵箍木箱站在門口,一個魁梧的雇傭打手站在她背後,另一個等在送他們來的馬車旁。
「我幫你找蒙克萊因。」洛克覺得他的好戰應該能和薩貝莎的震驚交相呼應,「我和我們所有人。要是被我找到那狗東西——」
「斬斷我們的親近,王子。那是你的權力。斬斷我的友情,你做不到。我這麼做是出於朋友的義務。因此我再懇求你一次,諸神知道這多麼折磨我的靈魂,懇求你讓開道路。」
「波利達齊爵爺很快就到!」洛克叫道,推著最後兩個服務員出門,「他要靜一靜!他弄傷了自己,心情很不好!」
「代價比這個要多得多。」洛克說,「我不會和你走的,卡拉麥克西斯。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
「那我們只能……只能讓他害死我們了?」伯特蘭說,「是這樣嗎?」
她在房間里來回踱了幾圈,直盯著他們。
「我無法選擇出身,那又不是大衣上的領針。」洛克說,「我有美麗的衣服,有導師和保鏢,通往皇位的道路毫無曲折。唉,雅瑪迪恩,現在我卻要走上歧路。來到你的王國,我比在父親的王國里享有更多的自由,因此我忤逆了自己的父親。我拒絕執行他對你的懲罰。天哪,請收下我吧。自從第一眼見到你,無論清醒還是做夢,你都是我的女皇。」
「呃,可是還沒完呢。」洛克說,「我們需要你的衣服。」
「我尊敬的夫人,」洛克說,「您一聲吩咐,我們當然會出席,但我們只是波利達齊爵爺劇團里的演員,我不明白——」
「希望你想說的不是讓你們帶出城去。」佳思莫說。
薩貝莎點點頭。
「不,」洛克許諾,「我們絕對不會撇下你們不管。我們難道還沒有證明我們的誠心嗎?到現在不是已經實現了許多奇迹嗎?」
「好的,雅瑪迪恩,暗影女皇,你有什麼建議?」佳思莫揮手打出複雜而神秘的手勢,「魔法?可惜我只是個舞台上的巫師!」
「磚塊腦袋的馬夫,該死!」佳思莫吼道,「既然我們都要經受這場鬧劇的折磨,你憑什麼能逃過一劫?」
「我們求見艾絲琳泰夫人。」洛克舉起昨晚從波利達齊手上摘下來的印章戒指,「我們有急事,代表的是波利達齊男爵。」
諸神今天是多麼仁慈!
「好運和鎮定。」她悄聲說,擁抱洛克,輕輕親吻他的脖子。
戲演到了最後幾個場景。太陽已經掛在劇院西牆的頂端。又是一陣喧鬧和忙亂,穿宮廷紅袍的臨時演員舉著長矛逼近穿盜賊灰色皮衣的臨時演員。卡拉麥克西斯緊隨其後,黑袍飄飛,背後的紅色與橙色鍊金發煙罐說明他使用了巫術。慘叫聲終於平息;雅瑪迪恩的手下遭到屠殺。死去的盜賊和守衛同時起身,穿戴長袍面具,加入鬼魂的行列。
桑拿房的門突然打開,灰色蒸汽湧入正廳。薩貝莎站在門口,手拿浴袍,赤|裸上半身。她假裝這才發現馬洛里亞,驚呼一聲,閃電般套上浴袍,砰地關上桑拿房的門。
樓座包廂里令人吃驚地坐滿了有錢人和貴族,每個人都帶著一小群僕役、搖扇者、服裝管理人和保鏢。安托妮亞女伯爵垂著彩旗的包廂沒有人,但艾絲琳泰女爵士和隨從坐滿了它左邊的包廂。波利達齊男爵的朋友和夥伴坐滿了呈弧形排列的奢華小包廂,顯然還帶來了更多的朋友和夥伴。
「弄得亂一點比較好。」薩貝莎抓起一個酒杯扔進冒著蒸汽的浴池,「拿幾瓶酒倒在地上。到時候清掃的人可以作證,說波利達齊離開時肯定喝了很多,然後遇到那場……意外。」
三個紳士盜賊擺弄著僵硬的屍體,穿戴上昨晚拿下來的珠寶首飾、皮靴和匕首。
薩貝莎把鞋子和衣物扔在浴池旁的瓷磚地上,只穿黑色緊身褲和浴袍。洛克盡量假裝他沒有在盯著看,薩貝莎盡量假裝她沒有在引誘洛克。等房間足夠凌亂了,薩貝莎揪著驢子的內衣前襟,拖著他走進桑拿房。
「有個點子,」洛克說,「但你恐怕不會喜歡。我們需要你扮演傻笑的妓|女。」
「是……真的能確定是他嗎?」她說,「屍體燒……」
「我他媽怎麼知道?」佳思莫緩緩揉著胡楂,「就算男爵和我有一腿,事後閑談的時候也不會提到這個,明白我的意思嗎?」
「毫無疑問,肯定是不小心。」艾絲琳泰說,「假如真的發生這種事情,無論你們找出什麼樣的借口,我都會當作是你想儘快與波利達齊爵爺成婚的意願。我不會威脅你的人身安全,但我會威脅你一輩子的快樂。明白了嗎?」
「別瞎說。」包廂里傳來禮儀大臣的聲音,「放他們進來,然後守好大門。」
「女伯爵只關心簡納羅·波利達齊的可嘆結局。」艾絲琳泰說,「但就我看來,蒙克萊因的罪行都燒到天上去了。只要他們的供述互相對得上,我的手下在旅館沒有發現其他可疑跡象,他們活下去應該不成問題。但劇團肯定要解散,毫無疑問。」
還有你的沉默,洛克心想。這兒應該和卡莫爾一樣,富人可以用金錢彌補惡劣的行徑。馬洛里亞用錢幣碰碰額頭表示感謝。
「蓋蘭蒂小姐,我不明白!」布雷格身穿比平時更精緻的衣服,顯得很不自在,他說話時捏著拳頭,「主人他能去哪兒呢?他為什麼不直接——」
「等一等,法師!」薩貝莎繞過佳思莫,抓住洛克的雙手,「派你來我這裏的力量,要消滅的不但是我的王國,還有你的意志力。堅強,我的愛人,因為我愛你,我知道你獨一無二。我的王國已經覆滅,你的王國還等你去繼承。請善待你的子民。」
「我說過了,拿酒來,該死的黃毛小子!」佳思莫叫道,「酒在哪兒?」
「有什麼不願意的?」她說,「既然波利達齊爵爺沒看見我,那我也就不打擾他了。」
來吧!來吧!
「那個,啊,男爵,我的主人,在演出結束后摔了一跤。」洛克說,「腳踝傷得很重。他,啊,那個,維瑞娜……維瑞娜·蓋蘭蒂在安慰他,等醫師來治療。」
「很好,你沒有昏頭,救了我們大家。」薩貝莎說,「新故事是這麼說的。演出結束后,我陪波利達齊去浴室。波利達齊收下馬洛里亞送來的錢;馬洛里亞可以為此作證,有簽名畫押的收據為證。我們說我們不知道波利達齊是怎麼處理那筆錢的,只知道他回來找佳思莫談話,但錢箱不在身邊。」
化妝室的又一段短暫休息。伯特蘭扮演的老貴族上場,胳膊吊著繃帶,向皇帝和觀眾抱怨說瑟林佩爾read.99csw.com的街道亂得猶如地獄。席爾瓦納斯面頰緋紅,舉止雍容莊重,答應派出更多的衛兵去城裡巡邏。
「蒙克萊因-波利達齊劇團怎麼辦?」
化妝室擠滿了汗流浹背、如釋重負的臨時演員,正在傑諾拉的命令下收拾白袍、面具和道具。沒時間喘息了,必須儘快向臨時演員支付報酬,打發他們離開,今天沒有例行的歡宴和濫飲。劇團的各種物品需要收拾起來,要搶在奈麗莎·馬洛里亞離開老珍珠前趕往會合地點。準備工作都是別人的任務。洛克和薩貝莎收好道具武器(法律禁止他們在舞台之外攜帶這類物品),跑了出去。

1

「吉亞科莫,你意識到蒙克萊因逃跑之後,是怎麼對車夫說的?」金說。
「你完全控制了我的心!低頭看一眼你的雙手,我的心已經被你握在手裡!」洛克單膝跪地,「要麼當寶物一樣珍藏,要麼拿去充當劍鞘!無論你要我的什麼,都儘管拿去吧,我以靈魂起誓,包括靈魂在內,我全都心甘情願給你!」
傍晚六點半不到,卡羅、洛克、薩貝莎和驢子慢悠悠地穿過埃斯帕拉,他們身穿日常便衣,用油布蓋住道具。沒有人認出他們或者找他們麻煩。
左手邊牆上的一扇門通往大桑拿房,用水澆在木炭火盆上,供坐在裏面的人享受。
她年紀很輕,眼神銳利,身材粗壯,穿米色上衣和鑲銀絲邊的裙子,四腳帽上掛有遮陽面紗。在洛克眼中,她習慣了人群看見她就分開,到了門口自然有人開門。佳思莫和席爾瓦納斯證實了洛克的猜想,他們手忙腳亂地爬下馬,深鞠一躬;片刻之後,整個劇團都彎下了腰。
「兩點整開演。」蒙克萊因說,「女伯爵的包廂後面有一口塔爾維拉的鍾。鍾敲響兩點,旗幟垂下。我向女伯爵致敬,然後丑角出來安撫站票觀眾。天,他們絕對需要安撫。」
「咱們去追他。」卡羅說,「向內陸去的城門都戒備森嚴,他不可能蠢到企圖混出城門!他知道頂多幾小時后就會敲響警鐘,所以也不可能瘋到直接上路。你們想他還能去哪兒?」
「通往王座的道路再沒有障礙,」洛克說,「我擁有的一切都已化作傷痛。我當然會回去。」
蒙克萊因趴在錢箱上,盯著裏面看了許久,忽然打個響指,露出笑容。
「我們在埃斯帕拉的這段時間里,他們的陪伴讓我們很開心。」洛克說,「我們覺得有責任為他們求情。」
「他是個演員。」薩貝莎說,「壞就壞在他是個好演員。」
「去胖墩守著的門口,」卡羅說,「祈禱一下應該不會有壞處。」
薩貝莎拿著酒回到桑拿房,房間里傳來一陣發悶的嬉笑聲。
「什麼?在這兒?」蓋多叫道。
丟下勞累的工作,來看戲吧!
「你也這麼覺得?」
他蘸濕鵝毛筆,在羊皮紙上籤下「收訖」,蓋上封蠟,拿出波利達齊的印章戒指按了按。
「夫人不會在包廂里接見演員。」一名保鏢說,「你們必須——」
「啊——」蒙克萊因叫道,「哎呀,天哪!」
布雷格匆忙去辦他的事情,卡羅敏捷地爬上車頂,開始喊叫:
「什麼?」
「我只有對她的責任!」洛克吼道,舉劍進攻,砍中阿隆度的右臂,費林沒料到奧林真的會出擊。「你也只有對我的責任!」
「姨媽,你還是進來吧,關上門。」傑諾拉說,「今晚咱們要烤的可不只是牛肉。」
「當然,夫人。」薩貝莎說。
「我們沒有打算立刻結婚,」薩貝莎說,「而是想用幾年時間慢慢鋪路。」
佳思莫立刻發出半痛苦半享受的呻|吟聲。他在計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理由很簡單:只有他的嗓音足夠低沉和多變,能夠模仿波利達齊男爵。
「好吧,」艾絲琳泰說,「你們的貴族贊助人倒是任著性子來去嘛。我等的是他,來的卻是劇團演員,這是第二次了。」
「你是皇位的繼承人,我是皇帝的奴僕!」阿隆度叫道,舉起長劍與洛克對峙,「你不能逃避王座,就像你不能躲開太陽!你沒有選擇,王子!你的生命……就是……責任!」
剛開始,洛克覺得觀眾的視線彷彿熾熱探針,插在他的每一根神經上,和他在卡莫爾養成的所有自保本能斗得你死我活。但慢慢地,他發現每時每刻都頂多隻有一半觀眾在看他,剩下的則盯著其他演員、舞台布景、身旁的朋友或手裡的啤酒。這雖然不能讓他舒舒服服藏進黑暗的角落,但至少可以幫他站穩腳跟,爬向控制住自我的良好狀態。
下午兩點,洛克心想。他們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鐘換衣服和思考。前者要容易得多。奧林的戲服是棕色馬褲、簡單的白色罩衫和棕色馬甲。他在頭上纏了一圈紅布,免得被汗水沾濕眼睛,紅布還代表他沒戴上的王冠。在薩勒留斯皇廷的頭幾場戲里,洛克會披一件紅色斗篷遮住東西——席爾瓦納斯從不離身的斗篷都比他這件小。
「很好。我的擔子馬上也會變得非常重大。」薩貝莎親親手指,碰一下布雷格的面頰,「做個乖孩子,管好你的事情。你很快就會在演出現場見到男爵大人的。」
房間里的下一輪響動是驢子企圖撲向門口,卻被阿隆度和桑贊兄弟合力擒住,拖了回來。
「這就說得通了!」蓋多叫道,「這位老兄的本錢太不起眼,我們把他錯認成了女人!」
「咱們幹得還不錯。」洛克說,「再混過這一關,大家就能揣著錢安安全全回家了。」
她出去之後,洛克插上門閂,跑過去打開桑拿房的門。蒙克萊因拿著酒瓶大搖大擺出來,隨後是穿浴袍的薩貝莎和一臉恍惚的驢子。幾個人聚在錢箱周圍,看著裏面的東西。大堆銅子里點綴著不少銀幣。
「我明白了。」艾絲琳泰在胸前搭起手指,「唔,也沒什麼不好,而且越早越好。我要你們兩個也出席。」

6

「等我加冕,」他說,「你將被剝奪我父親給你的所有權力,你的名字和家業將無人繼承。你將被驅逐出瑟林佩爾,遠離我的視線有可能落到的地方。」
「我們在埃斯帕拉出現讓您難做了嗎,夫人?」洛克強迫自己和薩貝莎一樣鎮定下來。
洛克和薩貝莎告退,又穿過劇場跑向化妝室。洛克的腦袋亂鬨哄的,他真傻,居然沒想到埃斯帕拉的貴族圈會有自己的情報網、自己的計劃和期待。不過艾絲琳泰女爵士讓他想通了一點,那就是他過於自大,制定計劃時忘了考慮更廣闊的環境。
「那就去吧。替我祝他早日康復。希望他以後的舉止能更穩重一點。」
「這就好。我猜你急著要回去陪著他吧?」
「這要看結果了。我以為你的贊助人會陪著劇團一起來,請問我該去哪兒找波利達齊男爵?」

3

「我會了無生趣地統治它。」洛克說,「我的一切歡樂都屬於你,但很快就將結束,從今往後只剩下責任。」

7

得知真相,格洛里亞諾夫人當然挺生氣,但等她知道波利達齊男爵是因為企圖強|奸她的侄女被刺死的,也就把失去馬廄看成了某種代價。
馬洛里亞對他挑起眉毛。
「我看你和你的名字一樣軟弱,」阿隆度冷冷地說,揉搓著「受傷」的手臂,「但我是真正的瑟林鋼鐵。我會為你哀悼。我已經在為你哀悼,無情的朋友,不稱職的兒子!我用眼淚祭奠我們的友情,用鋼鐵報答你的背叛!」
他們等待王子登場。
聽聽我們歡快的吟誦!
緊接著,他按照洛克先前的安排,轉身一溜煙跑向化妝室。劇團的其他成員最後鞠躬謝幕,男爵的突然出現使得絕大多數觀眾要麼覺得很好玩,要麼有點摸不著頭腦;觀眾開始鬧嚷嚷地擠向出口。樂師重新奏起音樂。劇團走下舞台,場內只剩下幾個醉漢,還有一幫人叫喊著索吻,最受歡迎的是香塔爾、薩貝莎和阿隆度。
回到旅館,他們發現劇團的其他成員都安然無恙,但各有各的緊張。大家按照計劃,借口說為了悔罪日的演出,必須讓演員保持清醒,趕走了旅館里想一醉方休的傢伙、閑著無聊的扯淡鬼和蹭酒喝的寄生蟲,答應明天結束后好好補償他們。洛克忍俊不禁,隨即和金、傑諾拉、阿隆度、香塔爾、席爾瓦納斯還有伯特蘭圍成一圈悄聲開會。
「哈!孔雀!」剛才的叫囂者用喊聲蓋過了周圍的笑聲。他抓住身旁一條絡腮胡大漢的手臂高高舉起。「你隨便找個人問吧,我家裡可沒有老婆!」
金和傑諾拉駕駛同樣披著紅色和銀色裝飾的馬車,車上堆滿道具和戲服。那堆東西的最底下是贊助人的屍體——包著裹屍布,渾身玫瑰粉和香丸。蓋多殿後,搖晃噴吐紅煙的灼|熱鍊金燈球;洛克和伯特蘭領頭,揮舞紅色三角旗。
「佔用你一小會兒。」蓋多說。
「兩次了,費林,你不要繼續考驗我的耐心。」洛克抓住自己長劍的劍柄,「我不會讓開,也不會讓你再次侮辱我!再有第三次,我就對你關閉心門,斬斷所有的友誼!」
「動手,奧林,就現在!她站在那裡,失去了一切力量!你看她的廢物手下,敬畏地蜷縮跪拜。誰也不能阻擋你。一秒鐘的事情,能讓你的敵人永遠害怕你。」
驢子依然拉著兜帽,戴著面具,他從傑諾拉手裡默默接過一個小包裹,拿著它走進一間私人辦公室。金靠在後門上,朝洛克點點頭,表示沒有人看過馬車和車廂里的那件貨物。
一名臨時演員身穿白袍,戴著死亡面具,悄悄走到舞台廊柱的陰影里,那是巴列東,幽魂隊伍里的第一個。為了贏得盜賊的信任,奧林和費林覥著臉去搶劫伯特蘭——演員完全變成了一名年長的貴族。阿隆度要伯特蘭交出錢袋,用的是禮貌得誇張的宮廷語言,觀眾聽得哧哧傻笑,伯特蘭吼道:「誰說話像是吐出一堆磨光的石子兒?誰的威脅鋪在絲綢上,像是易碎的寶貝?你們喝醉了,胡鬧的少年,假扮什麼盜匪!轉身去找媽媽吧,小子,否則我就把你們抓在膝頭,把兩個人的屁股扇成鮮艷的紅色!」
洛克覺得自己傻乎乎的,主動出手幫忙,總算把印章戒指戴在了差不多應該在的位置上。
「你是皇帝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