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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3年5月8日,星期三

2143年5月8日,星期三

接下來是面罩、手套,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把手套在空調口前烘乾,但她不能冒險像上次去追食物包時讓整個手套凍結起來。戴上內層手套后,她把手指塞入比較厚的中層,接下來是防水外層。她現在能拿起來最小的東西是袋子的背帶,但至少她的手可以維持乾燥,甚至還算暖和。
「為什麼你們殺我?你們砍,你們燒,你們毒,現在還帶來一個致命武器,要摧毀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生命。」
一看燒成一團黑、連窗戶都不見的冒泡聚合物,安傑拉就知道靠近也沒有用。喬希和吉莉恩已經死了。
帕瑞西按上傑的卡賓槍槍管,用力壓下。「結束了。決定的人不是你我。」
「我甚至沒辦法告訴你。審判以後你就被關起來,我在跨網上都看到了。太可怕了。我幾乎……我不知道我怎麼活下來的。」
萬斯一發出呼叫所有人都進行動實驗室里躲避的命令,就發現安傑拉又消失了。她的身份識別符號顯示她在實驗室二號,他之前確實把她送回那裡,但帕瑞西嘗試跟她聯機,確認她安全地回到了車上。
「寒冷呢?什麼樣的氣溫會讓病毒失效?」萬斯問。
「直到你有機會發射飛彈?」安傑拉銳聲說,「不可能的。你們沒有埃爾斯頓的指揮碼。」
「我明白了。她真的很棒。充滿驚奇,就像你一樣。你做得對。」他說。
「我哪裡都不去。」
「他們之前並不管我們的生死。」泰密莎說。
當她轉頭看著悶熱的車艙內時,拉維正以格格不入的平靜表情看著她。她慢慢繞到他身邊。
「不要!」安傑拉大叫。
她關上門,開始倒數。數到九的時候,果不其然傳來很明顯的砰的一聲,來自先鋒軍下士暈倒在地時撞出的聲響。
「我鏡像了巴克雷·諾思。從一方面來說,我仍然是他,因為我保留了他的本質。你曾經愛過我,安傑拉,至少我是這麼以為的。雖然你的同類對我的所作所為令我震怒,但我仍然珍惜這個念想。」
「目前七枚,長官。」
「我需要錢救她。我在詐騙諾思家族。」安傑拉說。
肯在車頂上,想要把遙控機關槍修好,至少把上面的結冰刮掉,帕瑞西則在外面看守。她不喜歡他一個人站在外面,而且還只有一隻完好的手臂,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武器對怪物沒有用,可是埃爾斯頓發出撤退到行動實驗室和MTJ的命令大概是自從車隊開始以後,他唯一還算正確的命令,而且她還可以跟麗貝卡在同一輛車,這是件大大的好事。
埃爾斯頓瞪著她,然後讓了一步。「亞提歐和加瑞克確認死亡。你也看到他們了。巴斯琴失蹤。一定是被怪物抓走了。」
她焦急地看著她的網格。卡車的符號不見了,同樣不見的還有喬希·朱斯提克和開車的吉莉恩·科瓦斯基。麗貝卡的還在,安然無恙。
「是的,長官。」奧馬爾壓低聲音,有點猶豫地說。他脫下自己的手套和外套,站在擔架邊。
閃電變弱,貼著凍結的河面耗盡。黑夜再次壓上所有人。埃爾斯頓的槍口閃光在她的感測器中相當明亮,這讓怪物轉身面向她——還有安傑拉。致命的爪刃揮起。然後安傑拉跳起。
她可以感覺到他在發抖,知道他在哭。「沒事的。你不用說,我都知道。」她安撫地說。
「我知道你不可能真的做出他們說的那種事。你不可能。我比你所想的要了解你。」
「當初的細胞核泌腺?還在我的體內。沒理由會不在,只是需要成長觸媒。」
「你怎麼知道……」

「不要!」安傑拉放聲大吼。她瘋狂地揮手,想要阻止他們,可是她太遠,他們沒有看到她。
「這裏?這裏,哪裡?」
她進入一片混亂的暴風雪。衰弱的天狼星光仍然沒有穿透雲層,峽谷掩埋在一片濃霧中。碎石大小的雪花攻擊她的外套與車棉長褲,撞上她的頭盔。她環顧四周,可以看到白色的頭燈光線徒勞地照著暴風雪,把車輛重新縮回的可憐保護圈外的幾米範圍照成一片霧。
康尼夫和沙可幫奧馬爾、帕瑞西和安傑拉將博坦搬到沒人用的擔架上。拉維被搬到旁邊,雷歐拉、溫、克里斯、洛爾萊傷勢嚴重卻不會危及生命,立刻被轉移到實驗區以清出空間。
「如果天狼星維持現狀,還有多少人能活下來?你們的食物不夠了。你們在這個氣候里沒有辦法種新的食物,而天氣會一直維持這樣,直到我改變想法。」
大玻璃門被推開,他腳步踉蹌地走入夜裡,一面想要套上一件老舊的板球毛衣。他的樣子讓她大受震撼,笑容瞬間熄滅許多。她丈夫看起來蒼老了許多。在霍洛韋,她又看到埃爾斯頓時,對於他浮腫的臉、後退髮際線的一抹灰,以及變得粗壯的體形暗自覺得好笑。現在同樣的衰老跡象也感染了她的索爾,這景象沒有為她帶來勝利感,只有難過。因為她終於明白她的命運,就是要將一個又一個人留在身後,獨自前行。除了麗貝卡。
巴克雷化身穿過房間。來到消毒室門前時,它轉身面對安傑拉。從如岩石般的面孔深處,一雙人類的眼睛正看著她。「我對你……他對你有過任何意義嗎?」它問。
「好,安傑拉。」
「那你要什麼?你為什麼殺死我們這麼多人?」
在新東京安裝的人機合體機器通過在馬斯倫咖啡店後方使用的觸發劑,在幾個星期內於她體內成長,類生命細胞形成合成細胞膜,包圍了她的指骨,讓組織跟電鰻一模一樣。半有機的導電線長入她的手,變成每個指尖的尖爪。
不知道為什麼,它沒有撲上前,也沒有揮動已經舉起來、準備讓她斃命的可怕指刃,反而歪著頭,宛如受盡阻撓的情人發出惆悵的嘆息,彷彿看到她既意外又高興。
安傑拉的e-i說現在是早上八點四十二分。紅色天狼星在兩個小時前升起。要不是瞳孔智元網格邊緣出現紫色的時鐘數字,她根本不可能知道現在幾點。暴風雪正順著峽谷颳起,被巨大的石牆囚禁、壓縮,狂風暴雪正在熱帶型越野車二號外咆哮,每爬行前進一寸,車身都晃個不停。熱帶車一號在前面十米強勁的風雪中,后燈幾乎看不見。根據擋風玻璃的顯示信息,前面的車身連雷達信號都幾乎沒有辦法反應。除了每幾秒鐘就劃破天空的閃電外,峽谷是一片黑暗的世界。頭燈的光束消散在前方几米外的飛雪間。
「慘了。」她悶哼一聲,再次順著對方的攻擊倒地翻滾,又一次踉蹌地站起。
她的e-i在網格里標出一排排數據,同時不斷彎腰撿了又撿到處亂飛的錫箔包裝,尖聲咒罵逃脫她僵硬手指的包裝。每看到一個包裝消失在被落雪掩得更深的黑夜,就像看著一抹心頭血從傷口滴出,因為那意味著他們能活的時間又少一天。
他溫和地開口:「安傑拉,如果不是錢,你想要什麼?」
「好吧。」萬斯說,然後他問羅克:「你裝了幾枚?」
「我真的覺得你沒有辦法對付它。你趕快進去吧。」麗貝卡說。
「你知道?」他擦著眼睛,「你怎麼知道?」
「謝謝長官。智慧子彈可以承受任何一般撞擊,比如你把手槍丟到地上一類的,需要武裝密碼才會有效。」
「它回來了!」安傑拉大喊。
「我跟康斯坦丁談成的協議是我會給你們提供信息,幫助轉移沾斯潮,讓它們不得靠近你們居住的星系。他的交換條件是會幫助撤離聖天秤星上的人類。」巴克雷化身說。
「那個該死的埃爾斯頓從來都不信任我!」
她小心翼翼地探向卧室,很難不感覺到一陣同情:她乖乖的小狼狗大字形躺在地上,褲管褪到腳踝。
安傑拉的網格中開始有幾個人的符號亮起琥珀色的醫療警報。雷歐拉·福克斯、溫·梅利亞、克里斯·費亞德羅和洛爾萊都在熱帶車一號上,每個人的符號都顯示有多處傷口,包括皮膚挫傷、重創瘀青、骨折等等,一號車的感測器則顯示車子橫倒在路邊,車身嚴重受損。
萬斯端詳網格,但瑪德琳·霍克的符號消失了。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是瑟貝迪亞·諾思。」在濃密的大雪與惑人的光線中,人形的輪廓變得模糊,彷彿剛才出現的諾思族人只是個鬼魅。安傑拉甚至懷疑起自己剛才的記憶。
「那你早就錯了。我什麼都沒參与。我從來都沒參与。就連埃爾斯頓最後都明白了這點。」
「就算我們摧毀手邊的武器,HDA一發現你的身份,就會通過通道送更多武器來。」安特利奈說。
火焰順著灑掉的有機油躥高,藍色火焰燒得明亮,以不可遏止之勢朝仍然在漏的油囊燒去。先鋒軍發現他們的錯誤,停止開槍,其中一人動彈不得,驚恐地看著火焰。另一人向前撲,安傑拉焦躁地看著那個人來到狹長的火焰池,立刻停下腳步,彎腰拋下卡賓槍用手套推雪想要製造堤防,像是小朋友們在海灘上玩水與堆沙堡。有一瞬間他似乎成功了。火焰漸漸熄滅,然後他突然舉起變成兩團碧藍色火焰的雙手。
「只有一個選擇。」老駕駛員睿智地說,「你必須展開攻擊,像以前那樣……」
索爾苦著臉。
他們把其中一罐放在小小的凈空A艙實驗區。旁邊是釋放器子彈。羅克正在將小罐里的泛綠懸浮液體取出一小滴,裝進每顆智慧子彈。
她給了他一個純粹鄙視與憎恨的眼神。他不相信她。他的人生已經開啟新篇章,想來是帶著很多罪惡感,但已經沒有他失去的女兒與連環殺人嫌犯老婆的位置。「見鬼!」她不覺得自己會受到盛大的「歡迎」,但這種迎接法也太糟糕了點。「別擔心,我會從你的生命中消失,索爾,永遠消失。我只是需要先拿件東西。」
冰雪在暖和的地方開始融化,火焰對中尉雙手及手臂的損傷十分明顯。安傑拉盡量站在後面最遠的地方,外套不停滴水,沙可將兩條焦黑的頭罩從博坦的頭部除下。兩顆鎮靜劑很快被拍入他脖子燒焦的皮膚內,讓他的呻|吟安靜下來。
怪物跟著她來,手再次往下揮,趁她來不及恢復平衡就刺向她的脖子。高分子護甲保護她不受刀刃攻擊,但真是痛死了。琥珀色的警告符號亮起,高分子護甲在這樣的撞擊下居然必須提高效能才能維持完整性。
「瑟貝迪亞·諾思。」安傑拉說。
安傑拉微微吐氣。她低頭看著拉維,舒展手指,感覺暗黑武器的微麻。「如果我有可以殺死它的武器,我該怎麼辦?」
「等等!」安傑拉大喊,但他已經消失在雪中,跑向燃燒中的卡車。「靠!」她抓起巴拉克拉瓦帽與毛皮大衣,跟著跑入嚴酷的風雪裡。
「埃爾斯頓。」她的e-i正在找康尼夫,找任何人來幫忙。e-i說埃爾斯頓的軀網正用保密聯機送一個檔案給她。
「上帝啊。」埃爾斯頓換成串聯通信,「所有沒有參与一號車救援行動的人,立刻去撿食物包。先鋒軍,守住周圍。所有人不準離開視線範圍。」
奧馬爾瞥向帕瑞西,要他示意,她早猜到會這樣。她一直盯著她忠心耿耿的小狼狗,鼓勵地朝他微笑。「是我,帕瑞西。我說真的,我們想要從這個處境脫身,這是唯一的辦法。你知道我不會說謊騙你。你知道的,對不對?請你信任我。」她看得出來他的不確定正在升高,他渴望相信她。「是我。知道嗎?我!」
「萬斯——」
「它殺了誰?」安傑拉低聲問。她的九-九-藏-書網格顯示身份符號與狀況,所以她早已知道,但是她大腦深處有某種原始的需求,想要他們的死亡由不是機器的來源證實。
「哪位?」索爾三十秒后問。
「你他媽的到底是誰?」她在暴風雪中怒吼。怪物的外形變化——變軟。安傑拉往後退了幾步。她準備好要迎接一切,卻不包括穿著外套和縫製棉長褲的諾思族人。「你不是巴斯琴·諾思。」她對那東西說,強迫自己相信,「你到底是什麼?」
「大多數病毒武器在十攝氏度以下就沒有用了,十五度以下就開始死亡。」安特利奈舉起一個半透明的手槍形狀的橡膠套,「我們替你的手槍列印了一個保暖套,電池可以維持十五個小時,應該可以讓子彈在外面的時候保暖。」
羅克緊繃地點頭,「明白。」
「撐下去。」她催促,捏捏他的手。
她緩緩地繞著車隊走,每走兩步路就在原地轉個圈,好看清楚怪物是不是朝她撲來。閃電球不時從她頭頂劃過,照出地面上破碎的河流,蜿蜒的裂痕,埋在冰塊深處的岩石。她必須不停地走,任何站在原處不動的人很快就會凍僵。頭燈的光線倒是很清楚地把車子的位置照出來。智元網格的符號顯示網路信號斷斷續續,彷彿這個先進科技和短波無線電信號一樣原始。
「應該的。」她抬頭看向拉維,「現在怎麼辦?你是真正的軍人,我們現在最好的戰略是什麼?」
「再次謝謝你。」老駕駛員說。
「我站在你的露台上。我不想吵醒你的家人。」
帕瑞西一直順著卡賓槍的槍身看著安傑拉。「趴下。」他低聲說。
「什麼?」他猛然問出口的聲音大到他立刻轉頭,充滿罪惡感地看了小屋一眼。
血太多,根本無法保持平衡,她想通這點。安傑拉快步走入走廊,腳步踩在乾淨的大理石地面,越發穩當。
「你為什麼不信任我?這些系統非常有——啊,該死。」
「對。」巴克雷化身說。
「那幹嗎——」奧馬爾苦惱地開口。
麗貝卡尖叫:「不!」
「我不需要錢。」她啐了一口,「我得保證麗貝卡的安全。怪物是真的,索爾,它在聖天秤星上。你信嗎?」
「他把他的指揮碼都給了我。」她告訴所有人,「安特利奈沒有指揮碼不能施放飛彈,而我沒有安特利奈相應的密碼不能解除飛彈。萬斯·埃爾斯頓踏出了第一步,他跟你有一樣的信念,安特利奈,他跟你信奉同一個主,這個人對人類生命的敬重大到他犧牲自己好讓我活下來。拜託,安特利奈,不要背叛他的奉獻。」
暴風雪裡同樣劇烈的電子風暴,開始在中午時分朝峽谷拋射閃電球。安傑拉看到的第一顆飛過她的頭頂,擊中兩百米外的峽谷牆壁。車隊渺小的網路因為電波脈衝立刻故障,一團糾結成麻花辮的閃電從衝擊點爆發,花了幾秒鐘摩擦著凍結的河面。閃電留下的蜿蜒刮痕發出嘶嘶聲與陣陣蒸汽,直到暴風雪很快淹沒了它們,網路才恢復正常。
「安傑拉,我們得把受傷的人拉出越野車,除非雪橇砸到人,否則我根本不在乎。」
「我們得待在這裏。我們連開往薩瓦一半路程的油量都沒有。食物也被吹到冰河裡。怪物還在朝我們丟手榴彈。」肯說。
沒有五官的人形發出安全聯機請求,「母親,你為什麼要跑到這裏來啊?」
一分鐘后,另一邊後門打開,一團雪隨著爬上座位的帕瑞西吹了進來,然後門又用力關上,車廂內安靜下來,只剩下嘶嘶作響的空調。
「什麼?你在說什麼?」安傑拉懊惱地看著平靜的怪物,她雙手抱在胸前,努力不讓手被零下的冷風吹凍。她甚至已經感覺不到爪子帶來的痛。爪子穿透皮肉時冒出的滴滴鮮血已經在小傷口周圍凝結。
「你看得出來嗎?」這一招實在很低級,尤其是拿來對付他。
「別鬧了。」她告訴他,「沒什麼好怕的,這是麗貝卡,那是——」
「謝謝你。」安傑拉說。她雙腿打戰到覺得自己即將摔倒,帕瑞西的手臂環住她,緊緊摟著。她抬頭看向他疲累、擔憂的臉,上面是被霜凍黑成一塊塊的皮膚,還有骯髒的胡茬兒,安傑拉朝他擠出一絲感激的笑意。他眨眨眼回應。
「只有人類會問這種問題。」巴克雷化身說。
「這是我們唯一有的優勢。它從一開始就想要進入這裏,所以它一定害怕這武器。我們只剩下這個武器可以用來對付它。」
埃爾斯頓從暴風雪間用橄欖球運動員飛撞的姿勢撲身出現,頂著肩膀撞向怪物的腰側,兩者同時在安傑拉身邊摔倒。她看到他想舉起手槍瞄準怪物的臉。太慢了。五爪刃往上一戳,刺穿他的外套和下面的護甲,深深刺入埃爾斯頓的腹部。
「哈,你第一次……」
安傑拉又花了十五分鐘在外面追食物包,帕瑞西才叫她別撿了。最後的幾包已經消失在剩下六個先鋒軍能維持的小小警戒範圍外。她頂著風,沉默且悲慘地走回熱帶車二號。肯已經拿了一塊板子粘住破裂的窗戶,福斯特在裏面把雪從擋風玻璃和座位上拍掉,帕瑞西還在外面進行守衛工作。
細胞施放電流。跟二十年前一樣,一陣刺目的閃光,怪物倒退著進入冰冷的黑夜,但這次出了問題,某段絕緣組織沒有長好,火流順著安傑拉的左腕內側燃燒,嚇呆了她,抑制了她卡在喉頭的痛楚尖叫。她失神了一瞬間,倒在地上,四肢失去控制,心臟瘋狂地顫抖。
「也許破壞者不是卡芮茲瑪。也許內奸還在。」福斯特說。
「你原本充滿生命力,安傑拉。你過去確實如此。你是我認識的人類中最討人喜歡的,即使你把自己裹在謊言里,但你的靈魂是你隱藏不了的。你失去對生命的熱情了嗎?難道評斷我的,只有冷心冷情的那個你?」
消毒室的門鎖嘶的一聲打開。
「我代表這個世界。」
「安傑拉,拜託你不要這麼做。」
「謝謝,索爾。」她帶著真心的感激說。盒子里的凹槽有四枚液囊,裏面只剩下三個觸發劑。她拿了其中一個,拍向脖子。
「母親!拜託你,我可以應付它。」
「退後,母親!」她大喊,雖然知道喊了也沒用。她不敢相信地看著安傑拉除下手套。
萬斯坐在行動實驗室一號的駕駛座,看著雨刷儘力保持弧形的擋風玻璃清潔,藍白色的頭燈和車頂上額外的投射燈也不過只能穿透十米的兇猛暴風雪。風現在強到直接從凍河表面颳走雪,在更硬的雪堆上刮出優雅的弧形,幾秒鐘內又把弧形粉碎,讓它們能自由地跟上在地面上飛逝的洪流,快速吹走的洪流同時帶走他們找回食物的希望。
「那你是某種群體生命,就像沾斯一樣。你不是神的創造。」
安傑拉又把手塞回手套里。光是露在外面幾秒鐘,就已經讓刺骨的寒冷順著內層布料溜了進去,啃咬著她的手指。「我想保護你。它會衝著我來。我可以對付它。」
萬斯原本不相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扣下扳機,但此刻他的手指拒絕動作。「什麼?」知道了……他終於知道了!
埃爾斯頓居然沒有用手捶牆。安傑拉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憤怒。他是生氣過,但這次是吞沒他的怒火。「混賬東西。」他咬牙擠出話語。
「謝謝。」安傑拉說。她轉身面對在艙房盡頭的消毒室密閉門。她的e-i告訴她,門鎖上了,就連埃爾斯頓的密碼都打不開。她要求與安特利奈聯機。「請開門。」
「我保證。」
索爾發出破碎的嘆息,「你等等。」
他在狂亂的飛雪間努力找尋,卻什麼也看不到。也許就連主都有極限?如果他在這裏找不到他們,萬斯也可以理解。畢竟車隊里已經沒有人知道這裡是哪裡。他們在許多層面上都迷失了。
「聽我說。」安傑拉緩緩說,「你們都聽我說。把武器放下。沒有必要繼續暴力相向。我們達成協議了。」
「觸發劑。我們在新東京製造了四個。我很了解你。你一定把那段時間的所有東西都收好了。我逼你把其他東西都扔了,所有曾經代表你的東西,所以你會保留任何紀念品,不論多小或多不重要。」
麗貝卡皺眉,看著兩個宿敵互相叫罵,她的紅外線感測器顯示埃爾斯頓握著的手槍跟他整個人相比,簡直是超級炙熱。然後他朝她大喊,舉起手槍——
「你是怪物?」
「我們必須展現信任才能獲得信任。」安傑拉說。
她坐在圍繞露台的矮牆上,等著e-i撥打他們的緊急通信碼。
麗貝卡的符號出現在行動實驗室一號里。又一個閃電球從濃雲密布的天空砸下,像日出般在車輛的另一邊綻放。安傑拉擦掉凝結的水珠,再往外看。
門滑開,埃爾斯頓闖了進來,一面拉拉鏈。「他沒事吧?」他湊上前來想要看擔架上的人,看到博坦手腳和臉上受損的皮膚時,忍不住臉色一白。
「它會有始有終。要是我,我也會。沒有燃料,我們全完蛋了。燃料以外就是通信火箭。它會一直嘗試,直到成功,成功以後,我們都死定了。我們最大的劣勢是什麼武器對它都沒用。要怎麼阻止不能殺也不能傷的怪物。」
「你可以操縱恆星。你可以克隆人類。只有神知道你還有什麼能力。神也知道你殺害我們的時候絲毫不手軟。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會跟沾斯站在同一邊?」安特利奈說。

她穿上外套,進行準備,他們也很快要動身,食物已經裝在袋子里。別的她沒法子塞進外套的東西,包括個人裝備,都得丟在熱帶車上,直到救援抵達。
「行動實驗室二號的雪橇載著我們大部分的食物。」她終於成功拉起大衣的拉鏈,把罩帽拉過頭頂,她的耳朵已經失去知覺——她漏掉了弄丟了巴拉克拉瓦帽和圍巾。在她面前,幾百個食物包正緩緩地被風吹過峽谷冰凍地面。
在計程車里,他像是高中明星球員帶著舞會女王回家,對她一陣摸索。他健康得恐怖的年輕身體似乎對任何負面影響都免疫。
「行動實驗室很堅固,我們可以在裏面等暴風雪過去。」
「我是來拿觸發劑的,索爾。」
「我是。我是卧底。我真正的名字是麗貝卡·德維亞,安傑拉是我母親。」瑪德琳說。
「你們是盟友!」他驚呼,立刻舉起手槍,瞄準迫害他夢境太久的女子。撒旦的妓|女。徹頭徹尾的騙子。
「他們把我放出來當探勘隊的顧問,親愛的。我正式被假釋了。我為了來看你,可是徹徹底底地違背假釋規定。」
「行動實驗室是我們所有車輛中最安全的。我們知道怪物進不來,它之前試過了。一旦我們完成子彈安裝的程序,就把人都帶進來吧,畢竟之後也沒必要再保持實驗室的安全。如果真的太擠,我們還能用MTJ,它的暖氣比任何一輛越野車都來得好。還可以看看遙控槍能不能重新啟動,照歐格的說法,可能只是馬達凍壞了。」
「我抓住手臂和手,沙可請拉腿和腳。」她說。
面對的變數實在太多,安傑拉幾乎每天晚上都躺在帕瑞西旁邊的座椅上,想要制定能保證讓她和麗貝卡一起活下來的計劃。但除了拋下所有人,帶著他們的食物和燃料離開峽谷之外,她想不出任何可以改善她們處境的辦法;所以她唯一的選擇就是配合埃爾斯頓的計劃,盡量貼近薩瓦,然後希望營地人員能夠駕駛柏林機來接他們。要她把生命賭在這件事情上,實在太難。https://read.99csw.com光是自己的性命就算了,麗貝卡也陷入同樣絕望的處境已經超過她的忍受範圍。她急於想要採取某種行動,某種她可以改變現狀的動作,但那到底是什麼,至今仍然撲朔迷離得令人心焦。
「亞貝利亞或薩瓦,是的。我們當然要把信號目的地同時設定在這兩處。他們收到拉維的視覺記錄已經一天了,一定已經知道守護者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就在我們這裏。暴風雪一結束,我們至少應該獲得救援,維梅齊亞已經安排一架有雪屐的戴達勒斯在通道邊待命。拉維的檔案應該可以讓他說服將軍在我們上空打開戰用通道,將一群有雪屐的戴達勒斯機投放到峽谷里,同時帶來足夠的援兵,把這件事一次搞定。」
他踏入她的懷抱,像是失去了很多那般。他像是她失散很久的兄弟,不是愛侶,不是她孩子的父親。「我沒想到我還會再見到你。」他低聲說。
不到二十米外,怪物揮動手臂。刀刃切入油囊框架,切斷了合金支架,刺穿了橡膠袋。有機油流出,黏膩的黑色液體灑在凌亂的雪地上,快速形成水窪,一道道細流順著凍結的河流走。
有東西在麗貝卡後面動。「小心!」他大喊,再次舉起手槍。
「抱歉,寶貝。」安傑拉朝他打呼的身影道歉。她花了一點時間整理儀容,把髮型梳得整齊些。她的e-i用薩玲的資料庫里一個防追蹤插件叫了計程車,等她穿過旅館大廳時,計程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一隻有五爪刃的手臂重捶麗貝卡的腰側。
「我知道。我從叢林出來后,一定會去治療。你就想要我這樣,對吧?」
「我決定我們要待在這裏。」萬斯宣布,「這是簡單的數字問題。如果我們不移動,車輛的能源槽用在提供電力和制熱上的耗油量遠比轉動馬達來得少。我們剩下的有機油也到不了薩瓦,所以我認為再往前走也沒有意義。」
「那就給我看看信任。」安特利奈說。

安傑拉對於燃料的狀況不予置評。她原本擔心的是車隊連薩瓦旁邊的瑟河支流都開不到,更遑論開入薩瓦營地。原本她考慮跟麗貝卡一起開著越野車走,像卡芮茲瑪那樣回巫崗營地,但在看了拉維與怪物的視覺記錄后,牛鞭樹讓她放棄了這個想法,接下來通信火箭在一陣濃煙烈焰間起飛,一秒鐘就消失在雲層和飛雪中;三十秒后,肯就失去與它的聯繫。
「它回來了。」他低吼一聲,立刻指示羅克:「快進去。」
她的e-i不斷提供對戰選擇。武器正在上線。她咒罵自己居然反應這麼慢,允許情緒影響她的反應速度。沒有了捕網槍,活抓怪物已經不是選項,現在只剩下生存這個動力。她開始站起身。
水和一團團黃色的令人發寒的泡沫繼續從擔架滴下。一條條臟布跟著丟出來,在地上捲成一團。安傑拉別過頭。行動實驗室的主艙開始有一種氣味,連空調都處理不掉,即使已經開到最大。
他走回主艙,斯瑪拉·加卡正在計算她、泰密莎和安特利奈從暴風雪中救出的少數幾個銀色包裝。「別弄了。」他告訴她。他的e-i給行動實驗室一個密碼,通往小真空消毒室的門打開。
「撤離?這裡有好幾百萬人,大多數都是政治難民。他們不會想回去。就連諾思家族都沒辦法逼他們。」安特利奈說。
安傑拉找出一點尊嚴,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微笑,歡迎地朝他攤開雙臂。「你好,寶貝。」
「你不能用,安傑拉,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東西了,現在說不定都已變成毒藥,而且武器是同樣……」
麗貝卡跑到她面前,直到兩人的臉只隔著幾厘米,安傑拉被面罩以及外面的一層圍巾裹住,麗貝卡則全身穿著光滑的高分子護甲。
它瞄準她的脊椎底端飛踢。她居然被踢飛入空中,在漫天的落雪中半翻半滾著地。
「這是第一步。我們都知道全面病毒在這種天氣下也沒有用。安特利奈,你放棄的很少。這麼做只是一個象徵,這麼小的一件事,卻可以帶來持續無盡年歲的友誼。我們所有人處在一個罕見的契機。安特利奈,你不會背叛自己或HDA,你是面對你真正的信仰,真實擁抱你信奉的宗教核心。所有的生命都是神聖的。你很清楚。」她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開始祈禱。
「因為我們要結束這件事。我們要毀掉零態全面病毒。」
至少屋子裡還沒亮燈,他沒被嚇到極點。現在還沒。「是我,索爾。安傑拉。」
「不行。」傑說。
「小心點。她若不是殺人犯,就是在幫那東西。她沒有理由要出去。」傑說。
e-i回報油車的雪橇附近沒有人。負責加油的小組正在行動實驗室二號附近。
「神啊,真的是你。」索爾沙啞地說,「你沒有變老,一點都沒有。你真的是『十選一』對不對?都是真的。」
「索爾,麗貝卡活得很好。所以我才不顧假釋規定來看你。她是探勘隊的一員。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她在這裏。你的女兒活得很好,現在正在亞貝利亞機場HDA基地。我親眼見到她,嚇得差點心臟病發。索爾,可是她好美,她繼承了我亂七八糟的頭髮,可憐的孩子,但她有你的微笑,彌補了這一點。」
紫色的符號安慰地在她的網格中發亮。麗貝卡的位置符號讓大家看到傻乎乎卻出人意料地堅毅的瑪德琳·霍克坐在熱帶車三號上,同車的還有加瑞克、達爾文,以及可憐兮兮又哭個不停的露露·麥克納馬拉。那是安傑拉自己的希望指標。
「不是啦。這是高分子護甲。康斯坦丁·諾思派我來的。木星想要知道這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行動實驗室的入口區里,安傑拉命令e-i啟動她實體儲存槽里的標識符。她把小方塊放在柜子上,取消軀網與車隊網路的聯機。不過在這片閃電風暴中,網路也沒什麼用處。
安傑拉瞥向麗貝卡,「這還用你說嗎?」
「麗貝卡?」
發現三名諾思族人和蘇絲的屍體在客廳里的震驚過去后,安傑拉緊抓著門框,等心情稍微平復。宅邸里有瘋狂殺人魔亂跑,燈和警報都沒有用。她凝視寬廣的中央走廊。少了環光,唯一能提供照明的就是客廳灑出來的光。她抬頭。五米外,通往巴特拉姆卧室的門正無聲打開。
「它要他們幹嗎?」奧馬爾質問,燒傷的臉皺成一團,露出害怕且沮喪的神情,「是想吃我們嗎?是嗎?」
安傑拉先進去。她從行動實驗室的入口區走入時,四把卡賓槍指著她。傑、羅克、奧馬爾、帕瑞西都握著槍,因為恐懼和腎上腺素而相當激動。這兩樣同時放在一起的效果不太好,尤其如果你正面對這麼多槍口,每個槍口都以不同的程度在顫抖。
她一次跳過三個台階,聽不到後面的動靜,還沒有。也許電力殺死了它?但是她知道沒有。
萬斯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他的人馬正受到怪物的致命攻擊,他完全沒有把她的行動往好處想的心力。他命令e-i啟動安特利奈安裝在安傑拉身上的微型智慧監測器。
「如果要留在這裏,我們得考慮防守戰略。所有人被你分散在熱帶型越野車、MTJ、兩輛行動實驗室和油車裡。油車內目前只有兩個人。以定點來看,我們相當暴露,尤其在只剩六名先鋒軍和兩架遠程遙控機關槍的情況下。」
「退後,退後。博坦,派人包圍油車,快點!」埃爾斯頓喊著。
成功了,古老的暗黑人機合體科技武器。安傑拉跳起的同時,感覺到尖刺從她指尖的皮肉間刺出,轉移怪物的注意力,不讓它再繼續攻擊她女兒。十股銳利的疼痛被她無視。怪物轉身,伸出了爪刃,重複古老的舞蹈。然後她伸手,再次碰觸它的肩膀,但是這次選擇更低的位置。
埃爾斯頓緊握住手槍,堅持向前踏過如地獄般的破碎冰河荒蕪。誰都阻止不了他,不管是天氣還是怪物。安傑拉·特拉梅洛無論如何都要告訴他事實真相。上帝會了解並原諒今天他採取的極端手段。
然後另一名先鋒軍沖向雪橇,從架子上抓起一隻滅火器。泡沫噴出,覆蓋了最前面的一波有機油火焰,然後他將泡沫噴洒在燃燒的水窪以及灑到哪兒燒到哪兒的小火苗。
帕瑞西推開車門,跳入風雪,用完好的手臂抽出卡賓槍。
麗貝卡的腿猛然踢出。她看到她的腳順著程序的最高衝擊弧度揮動,力氣通過高分子大幅增強,高分子甚至主動略微調整她的動作。她的腳跟完美地踢中它的腳踝。攻擊的力量讓它重重地摔在無情的冰面上,它立刻掙扎著要站起。
「這好東西是人機合體技術,我相信你們現在的技術一定更好。」
「狗娘養的。」她呻|吟。她一面掙扎著將快要凍僵的手臂塞入外套,一面叫e-i聯絡埃爾斯頓。「行動實驗室二號的雪橇被炸開了。」她說。
有東西撞上她。就連護甲增強的肌肉功能都沒辦法讓她在受到這樣撞擊之後仍然保持直立,麗貝卡倒在地上,滑過如岩石般堅硬的冰面。紅色符號出現在她的網格中,描述她的捕網槍遭受的損害,基本上是完蛋了。這是刻意的。怪物攻擊了槍套里的槍。為什麼選那個?
安傑拉從熱帶車二號和三號間穿過去。兩輛車的側窗都被薄薄的冰封住,內側的光略微亮起。擋風玻璃刷仍然痛苦地一抖一抖揮動,但是越清理,乾淨的三角形範圍越小。照這樣下去,車窗再過半個小時就會全面結凍。

就算車隊的網路不斷故障,效能逐漸減弱,但它仍然能完成定位工作。她的位置立刻在萬斯的瞳孔智元網格里出現。安傑拉站在車輛圈外的二十五米處,至少他認為她還站著——他沒有醫療智元可以確認這點,只有監測器虛弱的信號。

「康斯坦丁會關閉通道。所有威脅都會隨之結束。」巴克雷化身說。
「什麼?」
卡車後方傳來又一陣爆炸,這次是因為雪橇上的油囊爆炸。所有跑去幫忙的人立刻彎腰躲避飛射出來的鐮刀一般劃破冰冷空氣的碎片,油囊不斷噴出火星和火苗。安傑拉跪倒在地,看著火球在陰冷的雪地上逐漸膨脹,然後消失成一團髒兮兮的煙霧,最後被落雪吸盡。
然後她來到他的小屋前,有著狹窄的后廚房露台,直接通往沙灘。可憐的索爾,他看到她的樣子時,一定會大受刺|激。她搜集的檔案說他有了妻子和孩子,她希望他不會蠢到向他們坦承她的到來,可是根據她對索爾的了解,他很有可能會這麼做。
剛到亞貝利亞的2月那天晚上,可憐的小狼狗帕瑞西發現他們要回旅館時,簡直興奮過頭。安傑拉很佩服他的體力。四家夜店,一瓶又一瓶的啤酒,好幾顆葯,更多啤酒,快速跳舞讓酒精和藥效更快流過他的血脈。之後是紅酒,再是烈酒。
「因為當時證據不足,可現在有證據了。我們很快就能離開這裏。」萬斯回答。
安傑拉看到一抹小小的微笑出現在他的嘴角,然後他盯住了她身後的某處,痛苦的雙眼最後充滿了安心與希望的神情。在她的網格中,埃爾斯頓所有的生理數據全部變成紅色,然後刷成死白。她猛然轉頭,看著靜靜站在麗貝卡身邊的怪物。「你這狗娘養的。」她舉起手——壞了的絕緣組織去死吧。
安傑拉與車隊的聯機恢復,耳朵里立刻充滿聽也聽不懂的九_九_藏_書叫喊。網格顯示在火中的是博坦中尉,雙臂仍然被火點亮,有機油滲入他的雙腿,然後轉移到他的帽子,他被一團藍色的火焰包圍,咆哮的暴風雪讓燃燒速度加快。
「我們甚至不知道卡車發生了什麼事。」帕瑞西說。
「誰?」
「如果我們把武器放下,會發生什麼事?」帕瑞西問。
她的房間有一個早就收好的袋子,幫助她緊急逃脫之用。她來到六樓,跟自己進行千分之一秒的爭論——她可不可以冒險去拿。怪物會追來,她毫不懷疑,可是如果她想有機會能逃出生天,她就需要袋子里的東西。
「你對神知道什麼,殺人犯?」
「怪物。它要去毀了剩下的有機油。」安傑拉用力一拉門把,跳到河面上硬邦邦的雪地。「帕瑞西!」她尖叫。暴風雪吹著她,雪片以高速打中她的臉,讓她幾乎半瞎。她彎下腰,開始儘力跑向雪橇。又一個閃電球劃過峽谷上方,在北側懸崖爆炸。一道電漿閃電乍現,化成一絲絲電流,像是炫目的瀑布順著懸崖邊流下,最後在底端崎嶇的黑色岩石堆上接地消失。
醫生用消炎油噴洒燒傷處。她轉身去看上校,搖頭,抿緊嘴唇。
安傑拉伸出手,麗貝卡的感測器察覺有非常奇怪的電流,順著安傑拉的手臂湧上前。
怪物站在她上方,身形巨大,舉起手臂要將她砸倒,已經靠得很近。
「我他媽的不知道!」埃爾斯頓回吼。
麗貝卡驚恐地看著埃爾斯頓犧牲自己的性命,只為了把朝她母親身上落下的刀刃轉移,然後那可怕的怪物再次站起,將垂死的上校推到一旁,準備要對安傑拉施與同樣致命的一擊。安傑拉兇猛地向怪物咆哮以示反抗,再次舉起她帶有武器的雙手。
「我感謝你的答案。過去二十年裡,我思考這個問題的次數已經太頻繁。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依然感覺糾結。人類的思緒里有好多糾結的地方。我很難透過你們的眼睛,完全理解這個宇宙。」
另一團閃電落入峽谷,落在車輛外圈,彈了起來,瘋狂地擴散成半圓,然後崩解成一團刺目的閃電光波。整個車隊被燦爛的純白光芒點亮,彷彿天狼星恢復了偏紅前的光輝。
帕瑞西手伸到她的上衣里,摸得不亦樂乎。她抽開身子,露出充滿魅惑的笑容。「等我一下。」她沙啞地告訴他,倒退著走向套房浴室,「還有,帕瑞西……」
安傑拉繞了車輛半圈后,看到有東西在翻騰的風雪裡移動。一個沉重的人形生物,正頂著風與大雪前進,直直朝她而來。安傑拉連忙扯下外層手套。
安傑拉決定去拿袋子。
「反正我只會是這種悍婦。可是我很高興你安然無恙,而且你又有了新的人生。我們受了這麼多苦,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安傑拉失魂落魄地瞥了一眼油車原本應該在的位置,可是隔著零度以下的飛雪,她的能見範圍很有限。跟在卡車後面的熱帶車一號黑色的車身在火焰映照下閃閃發光。她正蹲在行動實驗室二號旁邊,利用車身作為掩護,以免卡車繼續爆炸。一看到輪胎在雪地刮出的痕迹,就知道這輛車被炸飛到旁邊。這時她才發現它拖著的雪橇承受了大部分的衝擊力,成為一團破爛埋入雪地里,周圍有很大一圈的殘骸,破爛的盒子和被掀開的錫箔包裝正被兇惡的風吹得亂滾亂飛。
她期待地看了一眼帕瑞西,「沒事的,真的會沒事。」
「謝天謝地。你沒從通道回去很聰明。可是我記得我給你的最後一道信息。我又很強勢了對不對?」
安傑拉開始撿拾離她最近的食物包。這是她這幾年來做過最凄慘的事。她一次頂多隻能抱住十幾個銀色的長方體,然後就得趕快跑到熱帶車二號大敞的車門邊,把食物丟到座位上。她的袋子在裏面,她通常都用它帶食物包去各輛車發放。她把它拿出來,又開始往裡面裝食物包。周圍的所有人都彎著腰,跑來跑去撿拾掉落一地的包裝,看起來活像是淺水灘上貧困的拾貝女。
球狀閃電照亮幾百米外的峽谷地面,炸出一團兇惡的閃電絲,車輛一時間被刺白的閃動光線點亮。他看到羅克進了實驗室二號的門,e-i發出信號。「所有人都進去了嗎?」他問。
她的e-i回報倒地的怪物發出聯機請求,使用的是巴斯琴·諾思的身份認證。「我認輸。」他說。
亞提歐、巴斯琴和加瑞克正負責從油車的雪橇油囊把行動實驗室一號的燃料箱加滿。如果她把車窗上的水滴擦掉,再眯起眼睛仔細瞧,有時候可以看到他們厚重的身影在雪地里蹣跚地行走,像是神話中的雪怪。奧馬爾和博坦則在一旁擔任他們的護衛。
「還是活的。」安傑拉開心地說。
「下士!你給我瞄準那東西!」傑大吼。
安傑拉跳起,一邊側轉,擺出飛豹騰躍的姿勢,從怪物舉起的手臂下方鑽過,出其不意地將手指刺入它的胸口,啟動——
「親愛的上帝啊。」萬斯呻|吟。可是……女兒。「怎麼會?」他乞求地詢問,全心需要知道事實。
他又想要微笑,可是一股血從他口中溢出,「你得把這件事負責到底。我信任你,安傑拉。主讓我看到你的真實面貌。你有資格備受主的眷愛。好好地完成這件事。為了我。」
「反正你小心點,好嗎?」
卡車已經殘破不堪,外殼只剩下幾片凹折的板子及扭曲的框架,躺在被炸出的凹洞裡,正隨著油囊架子緩緩癱倒,被自身的重量壓垮的同時不斷發出嘶嘶與咕嘟咕嘟的聲音,劇烈燃燒。熱氣令破爛的車身方圓二十米以內都成為生人勿近的區域。
帕瑞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抬起武器,關上保險栓。「稍息。」他告訴奧馬爾。
萬斯滿臉笑容。這就是安傑拉。獨一無二的——
「好。我去跟醫生談談看實驗室二號里能裝多少人卻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病患,然後就準備紮營。」萬斯說。
怪物轉身要跟上她,安傑拉還在往前沖,手伸向前。埃爾斯頓則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後面,想要用炙熱的手槍瞄準怪物。
這種自憐自艾讓他相當憤怒。怒氣幫助他將悲哀與自我質疑推到一旁。怒氣主要是針對自己。他來這裡是有原因的。目標很近,他們正逼近最後的對峙,怪物的作為也在為這一刻鋪下基石。這就是最需要萬斯·埃爾斯頓的那一刻,這正是主將他帶來此時此地的原因。這一次,他會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值得主的信重。
「什麼一分子?」安傑拉端詳傑臉上的恐懼,知道她永遠沒辦法說服他。「帕瑞西、奧馬爾,聽我說。殺戮和武器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我們必須用別的方法來挽回整個境況,我們必須像理性的生物一樣思考。現在請你們把武器放下。我們都知道武器對化身來說是沒有用的。你們的子彈會破壞的只有我們和彈頭而已。」

「不是。這是怪物做的。」安傑拉說。
安傑拉跪倒在埃爾斯頓身邊,勉強朝他擠出笑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哽咽地問,「你怎麼這麼蠢。一切原本都在我的掌控中。」
「你為什麼把那東西帶來?」
他虛弱地微笑,握住她的手,緩緩地將她的手掌翻轉,看到流血的指尖,前面透著利爪。「小女孩靠自己的力量打退了怪物。我從來都不相信有這種可能。」
「安傑拉……」
「她是我的女兒!」安傑拉怒吼。
安傑拉甚至沒等著看最後的撞擊效果,便已經沖向台階。世界已經發瘋,在她面前爆炸,但不重要,轉賬成功了,麗貝卡會接受基因治療,別的都不重要。她僵硬的喉嚨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就連殺人的外星怪物都不重要。
一大股鮮血又從埃爾斯頓的口中湧出,「主在召喚我了。我會等你,安傑拉。我們會在他的恩典中重新相遇。」
「對,我就在問這個問題。」
「那我們頂多撞上去以後停下來而已,總比像我之前那樣,差點消失在瀑布底下好。」安傑拉說。
「露露和達爾文在裏面。瑪德琳回去拿東西,我阻止不了她。」羅克說。
計程車的自動管理系統需要押金。安傑拉用了索爾二十年前在亞貝利亞開啟的小額緊急資金賬戶,很滿意自己還記得密碼。裏面只有一兩百塊歐法元,但乘車到卡米洛海灘綽綽有餘。
戰鬥分析程序進入她的視神經,分析每一點外部感測器搜集到的數據,預測和分析選項——包括她自己的和對手的。她順著地面用力一翻身,利用慣性增加速度,蹲起,但速度仍然不夠快。
安傑拉緊抿著唇朝他微笑。「是啊。」問題在於,她那時並不能算成功攻擊吧。
他頓時一臉驚慌沮喪,差點又要哭出來。「不是。不是……那不是……安傑拉,是麗貝卡……她沒有撐過來。他們抓到你一年以後,我姐姐聯絡我。醫生們儘力了,可是……我對不起你。」
在高分子護甲的協助下,麗貝卡揍了它一輪,剛好看到安傑拉飛身上前想要幫忙。「不行!」她大喊,伸出手阻止她母親靠近。怪物就等著這一瞬間的分神。
「趴下。」帕瑞西氣急敗壞地說。
在火箭消失於峽谷高牆前,車隊網路接收到的最後一波數據,顯示峽谷上方的雲層十分濃密混亂。肯聲稱這種密度不足以破壞火箭,它仍然可以在大氣層里達成它的推進運行,但他們沒有辦法知道亞貝利亞是否收到他們的信息,只能希望如果信息順利發出去,拉維捕捉到的影像足以讓HDA開始救援行動,至少給他們提供一些空投補給品。
「我很高興你願意考慮這麼做。安傑拉,他們把你關了二十年。」
「我隨機測試三枚。」安特利奈解說,看到萬斯看著羅克身後,看著遙控手臂以微米的精準在A艙實驗區里移動。「它們都已經檢查完畢。不會漏出。」
「我下次會記得。」
亞提歐和加瑞克仍然躺在行動實驗室一號旁邊的地上,雪已經貼著他們的屍體開始堆積。油管大半已經埋在小波浪般的飛雪中,凍結的滅火器看起來像是另一塊崎嶇不平的冰片,在糾結的地面上又添一筆。沒有遙控機關槍在上,車隊基本上是完全對怪物敞開,沒有保護。不過說實話,她心想,他們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太棒了,這下全到齊了。」安傑拉在越野車的前座喃喃自語。
這一幕足以讓安傑拉清空思緒,專註。唯一重要的是生存。不計代價。她啟動手中的暗黑武器,感覺十個尖痛的點,小爪子刺穿她的皮膚,從跟她指骨纏繞的人機合體葉片舒展出來。血開始滴下,混入她腳邊的血潭。
「夠了。」麗貝卡冷冷地說,從腰間抽出e卡賓槍。理論上這柄槍的威力可以切斷兩米厚的金屬陶瓷合金裝甲。可是麗貝卡降低了威力,發射,一柱刺目的紫白色電子光束射出,擊中怪物的腰部。它在攻擊下拚命顫抖。麗貝卡關閉。「不喜歡電,是吧?」她再次發射。怪物的拳頭和腳跟開始在冰河上連續敲擊,細小的電蛇不斷在它全身扭動,散發出燦爛的酷刑光線,電流與怪物皮膚還有地面交界的導電處發出煙霧,一絲絲細煙跟冰塊爭相發出的蒸汽合而為一。「他們要我別殺你。如果你一直這樣暴力相向,我可沒辦法保證。」她再次關閉e卡賓槍,「你說呢?」
「我應該要擔任橋樑的工作。」巴克雷化身說,「可是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當橋樑?你們摧毀任何你們不了解的東西,任何擋你們路的東西。九_九_藏_書你們戮害這個星球,只為了你們自己的種族和利益,同時在這麼多世界上克隆同樣的罪行。所以我沒有遲疑,沒有悔意。目前為止,我只看到害蟲,不斷地繁殖,用自己的排泄物污染這個星球,我的星球。可是我忍了二十年沒有下手,想要同你們溝通。我仍然想溝通。這是我人類的一面,但它開始對於我的失敗感到疲累了。」
「最親愛的安傑拉……」
一道明亮的琥珀色光芒在熱帶車外亮起。安傑拉立刻知道那不是閃電,因為光並沒有消失,然後是聲音,音波居然推動越野車滑過雪地數米。三片側面玻璃龜裂,一片徹底粉碎。水晶般的碎玻璃撒在帕瑞西身上,冰冷的風咆哮地吹過車輛,幾秒鐘內就吸走車內的熱氣。福斯特用力一踩剎車,車子在一陣搖晃中停了下來。
「檢視他傳給你的檔案。檢視你們在行動實驗室里的種族屠殺武器,然後告訴我邪惡的是誰,殺人兇手是誰。」
終於,一切結束,噴沫下方的火焰被熄滅,泡沫也開始結冰。埃爾斯頓的聲音在網路里很清晰地響起,偶爾被博坦慘痛的尖叫聲打斷,最後是這個聲音讓安傑拉振作起來。她低下頭,推過平地的雪,來到帕瑞西身邊,他們跟奧馬爾一起把中尉扛到行動實驗室二號。
「你身上一定有兩個微追蹤器。第二個剛被啟動。」
她忍不住露出寵溺的微笑,想象他滿臉驚慌失措的同時還要溜下床,不要吵醒埃米莉。安傑拉搜集了二號霍華德太太的照片——真是個美女。而且很年輕。索爾的溫柔魅力顯然依舊滿點。
「我不會讓你去面對那怪物。我辦不到。我們做了這麼多努力,只為了讓你活下去。」
安傑拉扯掉外層手套,把暗黑武器換成半啟動模式。過去兩個月順著她的神經成長的外來細胞在手指周圍長出,如今開始騷動,酥麻的感覺一如二十年前的記憶。還有效!她原本不太確定這麼古老的人機合體技術在二十年後還能否運行,但當時在新東京的專家是最優秀的。她只需要合適的觸發劑就能重新喚醒它們。
「我跟沾斯一點都不像。我甚至不明白沾斯從哪裡來的。我是從真正的有機生命演化而來,就像你們的演化。」
「他們當然還沒有公告,可是這個探勘隊成立,是因為又有諾思族人被怪物謀殺。索爾,它是真的,而且在1月時回了地球一趟。HDA很擔心,擔心到他們把我從監獄里放出來幫他們。」
她叫計程車停在小村莊上還沒轉到藍內拉路的拐角等她,然後走下沙灘鋪成的道路,經過一排整潔的白色平矮屋,屋子在明亮的環光中散發出鬼魅的灰光。她聞著新鮮的海風,感覺這個小區真是適合索爾,一個非常美好的地方,裏面一定住著很多好人,儘力在養家。
「它會去攻擊通信火箭。有機油和火箭都是我們需要的。」
怪物彎腰閃躲,就跟對上拉維時那樣,子彈沒有效果。我得靠得更近。得射中眼睛。然後萬斯發現它的手不是五爪刃,事實上,除了沒有五官之外,它看起來非常像人類。一定是不同種類的怪物。
「我們應該停下來。再這樣下去,遲早都得撞上山壁。」後座的帕瑞西說。
順著恬河峽谷拍打的暴風雪將一波密集的雪花拍向安傑拉,阻擋她趕向油車的腳步,讓她幾乎因此趴倒在地。沉重的層層衣料跟狂風達成密謀,讓每一步都變得無比艱辛。她把護目鏡忘在車上,被逼得只能眯起眼睛,擋住空氣中密布的盤旋冰屑。
「幹得好。」萬斯告訴泰密莎。
「我當然他媽的沒有,你這白痴。」安傑拉啐了一口。
「你遲疑了。」她驚訝地說,「二十年前那一夜,你從巴特拉姆的卧室出來時,你遲疑了。所以我才活了下來。」
麗貝卡一跳,輕鬆地越過這段距離,雙腳落地,站在怪物正對面。她彎著膝蓋,握起拳頭,紫色與金色的肢體攻擊預測在她的視神經中綻放,對戰程序提供不同選擇。護甲就定位,就等五爪刃兇猛地朝她揮砍,刀刃邊緣擊中她的上肩膀,反彈回去,劃破以人形為圓心形成的範圍,後面跟著一堆預測線,像是霓虹燈光。三個反擊的機會顯現,麗貝卡揮動右拳,看著拳頭順著對戰程序的軌跡往前,完美的撞擊點,打中它的胸口,此時怪物還沒從攻擊被反彈帶出的慣性中恢復平衡,於是被打得往後飛起,重重落在兩米外的地面。
「當然,我有點錢,不多,但是你隨意。」
麗貝卡拍拍她的肩膀,「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想。他很快就會出來了。太棒了,居然又有個福音衛士來攪局。」
「嗨。」麗貝卡的護甲從臉上消失,她淡淡地微笑。
「是啊。」
「要我呆坐在行動實驗室里,等它一把把門扯開,趁我們睡覺時把我們刺死?這不是我的風格。」
「它殺了埃爾斯頓。你也是其中一分子,你是它的同夥。」傑說。
安特利奈和傑緊盯著他,看到他把手槍塞入加熱的橡膠套。他的e-i要求與彈匣聯機,給了子彈武裝密碼。「我要出去。」他說。
「我跟人類一樣,也會犯錯。而且你揍人時還挺痛的。誰想得到?」
「你怎麼知道?」
麗貝卡、露露、達爾文剛剛離開了三號車,彎著腰,頂著風,一步一步地走向行動實驗室一號。雷歐拉正在護送他們。安傑拉從網格上可以追蹤他們的符號,看著他們靠近行動實驗室的安全範圍。
有人正走到油車的雪橇後面,上面是一堆油囊。一個深色、沉重的身影,跟所有人穿上外套以後一個樣,可是她的網路聯機又壞了,身份符號從網格消失。「顯示所有人最後位置。」她告訴e-i。
安傑拉進來后把門關起,把袋子里的東西倒在已經塞在前後座之間的食物堆上。
安傑拉很好辨認,她穿著厚外套,外面裹著一條她自己打的圍巾包頭。怪物站在她旁邊。它的皮膚比影像里看起來光滑,也沒他以為的那麼大。「我看到你了!」萬斯朝暴風雪嘶吼,「我看到惡魔了!」他舉起手槍,向前,開槍。一次。兩次。
長長的一陣靜默后,安特利奈問:「如果我們毀了彈頭,以後呢?」
可是他們沒在聽她說話,他們正看著門口旁的另外兩個身影:穿著高分子護甲的麗貝卡,還有龐大的有著五爪刃的巴克雷化身。
「保持聯機。我們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安特利奈說。
她又抱抱他。兩人甚至接了吻——很柏拉圖式。然後她走回撒滿沙子的路,回到計程車。她沒有回頭。跟上次一樣。
他走了超過十分鐘。不知道他把前輩子的紀念品藏在哪裡,但絕對是一個很難找很隱秘的地方,聰明。他回來時,手上拿著一個小塑料盒。
兩人糾纏成一團,跌跌撞撞地進了旅館房間。他的舌頭塞在她的嘴巴里,似乎想要一路伸入她的肺。在第二家夜店時,她的e-i用了一些薩玲的秘密程序去監控他的軀網,e-i報告他已經把醫療智元程序關閉。所以她復刻他的熱情,雙手用力捏著他的脖子,響應他的熱吻,在此同時,她朝他的大動脈拍了一劑葯,是那個星期早先時她很尷尬地在用餐帳里暈倒,被送去診所后順手牽羊帶出來的。那天她第一次看到麗貝卡。

安傑拉苦著臉。她很清楚這種論點在安特利奈這種固執的傢伙身上起不了作用,所以她耍賤招,為了勝利不擇手段,展現安傑拉·德維亞的本色。她的e-i把埃爾斯頓的視覺記錄送入串聯中,讓大家看到他瀕死前,抬起頭看著安傑拉說:「你得把這件事負責到底。我信任你,安傑拉。主讓我看到你的真實面貌。你有資格備受主的眷愛。好好地完成這件事。為了我。」
「你錯了。」埃爾斯頓沒有轉身便說,「我們有一個絕對致命的武器可以對付那混蛋。」說完,他開始快速憤怒地脫下外層手套,「我現在就去拿,絕對不會遲疑地對那混蛋下手。如果HDA想要活的,他們就自己來抓,不過現在那隻還在外頭晃的怪物死定了。」他憤怒地走入隔壁房間。
「這是我們自找的。我們人類每次到最後都把事情搞砸,這次也一樣。可是安特利奈,你有機會可以改正這個錯誤。所以神才給予我們最偉大的禮物:自由意志。這就是為什麼他帶領我們到了這一刻,讓你做出決定。我們可以和聖天秤星結成同盟,和生命結成同盟。沒有這個同盟,我們只能孤獨、恐懼地面對沾斯。」安傑拉說。

沒有人看到她,即使天上又掉落一顆瘋狂的閃電球,穿過上空紫暗的雲層,照出更亮的光明。她在無人阻撓的情況下走入峽谷如極地的荒原,怪物就在那裡頭。獨處的感覺幾乎讓人覺得輕鬆,因為難得一次不用擔心。她做了決定。她會面對自己的怪物。
她終於戴上護目鏡,看清楚了滿目瘡痍的熱帶車一號。好幾個人聚在周圍,有人穿了外套,有人連外套都沒穿。兩個人在上面,從破掉的窗戶把眩暈的雷歐拉給拉出來。「埃爾斯頓,那是我們的食物。」
安傑拉的網路聯機消失。她看到兩個身影倒在行動實驗室一號旁邊的雪地,燃料油管躺在中間。大片鮮血正從兩人身邊快速地滲開。先鋒軍博坦中尉和奧馬爾·米哈伯在附近,正在颶風裡儘力前進,武器已經抽出,細細的紅色追蹤光束搜尋著目標。他們一定同時看到了怪物,卡賓槍同時平舉,怪物則繞到雪橇後面,在奔騰的雪中創造出自己的小雪團。

「拜託,安傑拉——」
「你有什麼建議?」萬斯問,滿意於他的決定獲得支持。
安傑拉好幾秒鐘沒有反應,她震驚到什麼都做不出來。她最初的一波害怕很快地被極端的擔憂取代——剛剛那是爆炸。橘色的強光仍然在他們後方某處隔著風雪透出。
「他想要毀掉我的世界,毀掉我的一切。」怪物信息從聯機傳來。
「怎麼搞的?」帕瑞西驚呼。另一聲爆炸撕裂後方的雪。
「可是,你是……不可能。」
她只要活下去,不讓有關單位抓到她。今天晚上的事情不會有人相信,她沒有辦法完全解釋,除非她告訴他們她在這裏的真正原因。但不可能。絕對不能有任何事危害到麗貝卡的治療。不可以。她的生命此時已經可以延伸了。

「我把他視為達成目的的手段。」她說。即使是現在,她也記不太起來她跟巴克雷在一起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在探勘隊之前,她已有二十年沒想起巴克雷,這件事本身就是最明確的答案。「一開始就是如此。可是當時我已經走投無路。為了要達成目的,我也確實犧牲了一切。當你是他的時候,你跟你的克隆兄弟們都不太一樣。在不同的情況下,不同的時間點中,我真的不知道我們之前會有什麼樣的可能。」
「我們得脫|光他所有衣服,使用封膚沫。奧馬爾,能幫忙嗎?脫掉護甲外套和胸口那層衣服,火焰似乎沒燒到那裡。用剪刀,不用擔心大小跟拉鏈。」
「給我十枚。如果十枚用完還不能刺穿怪物的身體,那我也死定了。」
「我……不知道有這種事。」她叫e-i打開埃爾斯頓的檔案。
「安傑拉……」
「我們聽到了你們在外面的部分談話。我們聽到了它的宣稱。它是星球,這個叢林的一部分?」
「好了,大家,是我而已。」安傑拉邊說,邊九*九*藏*書小心翼翼地解開臉上的圍巾。她一與室內的溫暖空氣接觸,手指凍結的血滴便開始融化,與沾在她手上的冰混成一體。她的肢體末端又開始有了知覺,每根指尖的末端都像是被黃蜂蜇了一口。
「該死,是有機油!是卡車。怪物炸了卡車!」肯大喊。
人形離她五米時,又一枚閃電球劃破峽谷上空。那個人形從頭到尾都包裹在光滑的黑色皮膚下,遮蓋了五官。雪順著它的身體滑下,沒有辦法留住半點。幾個光滑的凸出物從它腰邊長出,其中兩個有手槍握把形狀。
「如果是破壞者,他們剛才也害死自己了。卡芮茲瑪只是想要強迫我們掉頭,破壞整輛卡車則是完全不一樣的動機。」
「不,安特利奈。我們有我們的人性。我們可以讓聖天秤星看到我們的真實面目,讓它知道我們足夠成熟,能夠進入宇宙,在神的創造中,獲得我們應有的位置。」
安傑拉發現她開始出現些微的休克反應。她的皮膚漲紅,層層疊疊衣物下的手臂發抖。她想問埃爾斯頓要怎麼補充燃料,問他要怎麼保護油車還有雪橇上剩餘的有機油,可是也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只能待在車子里,等暴風雪結束,像是原始的村民,希望怪獸不要來吃光他們。別無選擇讓她非常憤怒。
「你在說什麼?」
「怎麼了?」安傑拉轉身,目光搜尋著暴風雪,不知道她女兒的感測器察覺了什麼,一陣害怕。
巴特拉姆卧室的門推開。一個人形怪物站在那裡。時間靜止,她呆望著不可能的景象。跟她一樣高,但是寬壯很多,她永遠都會記得那皮膚像是變成石頭的皮革,透過客廳的淡淡光線,她看到瑪麗安傑拉、科伊和巴特拉姆的屍體。被同樣舉在她面前的刀刃殺死,怪物的手。那動作打破魔咒。
埃爾斯頓的臉離她只有幾寸遠。他的雙眼充滿震驚,虛弱地吸入一口氣。刀刃從他身體抽出,他無法控制地全身抖著,軟倒在冰面。
「你殺了他。你殺了所有人。」面對她二十年來的噩夢,比任何暴風雪都要讓她整個人發寒。她不確定她能克制自己多久。
「怎麼?」他迷茫地眨眼。
他越靠越近,紅色的亮光增強,擴大,變成一片模糊。又一個閃電球擊中他後方的地面。白色的亮光湧現,照出峽谷。前面有兩個人!

五千伏特的電流在一陣刺眼的紫白光中湧入怪物體內,怪物順著七樓寬廣的中央走廊往後飛,倒在噁心的血泊里,一路往後滑,直到撞上牆。
「我回來時,你最好已經脫|光了。」
「沒錯。」
帕瑞西很快地站起,掙扎著沖向博坦。他用完好的手臂抓起第二隻滅火器,往中尉身上噴,奧馬爾·米哈伯則對付在地面亂燒的有機油。火苗開始順著帕瑞西的靴子往上躥,他把滅火器往下噴。安傑拉可恥地往後退,怕雪橇和油車爆炸。不去幫助帕瑞西帶來的罪惡感很強,但是不足以讓她站起來。她只能蹲在那裡,蹲在無止境的暴風雪中,看著三名先鋒軍冒著生命危險保護有機油——所有人都需要靠它多活幾天。
「食物呢?」安特利奈輕聲問。
「我知道。」萬斯說。這個信息讓他心情相當沉重。雖然兩人並不合拍,但他已經開始倚重安傑拉。如果她跟這一切陰謀有關聯,為什麼還要把拉維帶回來?拉維也是其中一分子嗎?他痛恨自己不受控制的疑心病。「親愛的上帝,請保護我。」他低聲說。
「你們亞貝利亞都市行政管理局的檔案是公開的,我一到就搜集了資料。埃米莉看起來很漂亮,做得好。還有三個小孩,對不對?」
「你真的沒有殺他們。」事情真相為他帶來近乎心靈升華的撼動。雖然他身處絕境,卻因為終於得知真相而帶來徹底喜悅,讓他想要放聲大笑。
「我從來沒殺過人,而且我知道你相信生命,所有的生命都是神賜予的珍貴禮物。你不會真的認為他要你殺死這星球上所有的生命吧?」
「謝謝。」
她知道分享結束了——他們救回的包裝大多數不會交回埃爾斯頓可能要求重建的庫存區。
「這……我不……」萬斯整個人陷入自我懷疑。他的e-i回報黑色的身影發出聯機請求,標識符是瑪德琳·霍克。「你不可能是——」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我們這裏總該有一個星期的食物存量吧?」前座的肯遲疑地問。
她的態度似乎也傳達給了所有人。每個人都頂著風,彎腰抓著亂飛的包裝,塞入大開的外套或倒入車輛。她注意到每個人都在往自己的車上裝。

「索爾,你會去幫我拿來的,我們都知道這點,所以我們乾脆別再大吵大鬧,威脅來威脅去,直接一點吧。快點,去我不知道你藏在哪裡的秘密小櫃里拿給我,然後我就走。」
「他媽的!」安傑拉朝又以指刃揮向另一組油囊的怪物尖吼。她用力踢腿,急著想要跨越兩者之間的距離。怪物看了她一眼,露出很明顯屬於人類的鄙夷神情,之後轉身離開,留下有機油在身後不斷流淌。
「不要!」她拍掉他怯生生地伸出的手。她絕對不接受他這種同情。「你別給我來這套。我知道我自己看見了什麼。」
她採取對戰姿勢蹲下,來自許久前她與莎絲塔出於一時的風尚,向某個已經遺忘的老師習得的。研究怪物的動作,留意它要採取動作前的跡象。
「我幫你脫手套。我的手指恢復了一點知覺。」肯說。
「因為你們毀掉這麼大一塊的我。這個化身的人性給了我『恨』的情緒。我十億年來都沒有恨過了。」
五根爪刃在雪花間滑下,她卻動彈不得。
「我早就知道你參与了整件事。」安特利奈回答。
「我們的生理結構在這個層級上是不互通的。」康尼夫專註于病患,沒有抬頭便回答,「就算它是肉食生物,我們的蛋白質結構也完全不適合它吃。」
球狀閃電落在車隊後面,爆炸成一片如噴泉的閃電葉片,在風雪中躥高二十米。麗貝卡增強的感官以完美的灰階視線看清這一幕。
「我的天……等等……」
每隔幾秒鐘,行動實驗室就會因為一團比較厚重的雪撞上車身而顫抖、咆哮。萬斯正在等怪物出現。他幾乎認為它會從雪地里走出來,站在行動實驗室外炫耀自己的成果。失去一半的燃料已經很嚴重,可是食物幾乎被吹走的殘酷意外,簡直是用力插入心口旋轉的刀。他第一次開始考慮怪物可能會贏,也許他負責的任務會失敗,他的手下會活不下去。這個念頭極為可怕,侵蝕著他的靈魂。他知道他不能將之顯現出來,只能夠表現得極為自信。活著的剩餘二十八個人是他的責任,他們指望他的領導,指望他找到逃出生天的路,指望他帶他們逃離凍死異鄉的命運。
安特利奈、泰密莎、羅克和卡姆都在裏面,一起坐在有整間實驗室那麼長的長凳上。泰密莎昨天晚上大部分時間都在設計可以塞入空尖彈彈頭的發射系統。實驗室的3D精準印表機已經列印出極小的零件,她花了好幾個小時痛苦地組裝成可以承受手槍炸膛衝擊,但在幾微秒後會自動引爆的智能元片。他們知道攻擊怪物結實得奇特的皮膚已經沒用,得從嘴巴或是眼睛下手才能將病毒送入它的身體細胞。意味著要從遠處開極其精準的一槍,或是像拉維那樣就在面前極近的位置開槍。
「瑪德琳,她是我的女兒,所以我才在宅邸里。」
卡賓槍開火。子彈擊中地面激起的細細冰柱在快到雪橇前的地面凸起,很快地追著怪物的方向打出一排。以炸藥為頭的子彈撕裂了如岩石般堅硬的雪跟冰,冒出小團火花,其中三顆打中擴散的有機油水窪。閃電光芒退散。
「瑪德琳。你們叫她瑪德琳。」
「埃爾斯頓命令我們要把車停成防衛圈,看樣子我們要停留一陣子。」福斯特說。
「可能吧。」她把手舉在吹風口前,看著最後几絲雪開始融化滴落,福斯特把空調改成往車子吹熱氣。她的外套上結了一層將近一厘米厚的冰,融雪正滴在包裝、地板、座椅上。她沒辦法脫掉外套,因為她的手動不了。手套上的冰塊厚到簡直就像套在手上的小冰櫃,她擔心把手套硬敲掉,手指會順帶一起斷掉。「凍死我了。」
安特利奈不情願地點頭,「所以一切都要靠通信火箭將信號送回亞貝利亞。」
一旦泰密莎開始製造子彈,萬斯便授權他們去取用在行動實驗室前端房間的發射彈管。安特利奈和卡姆取出其中一個火箭,小心翼翼地除下彈頭。他們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將一罐零態全面病毒從氣層釋放機制中取出。這裡有很多非常危險的爆炸物質,而現在已經是半夜,沒有人想犯錯。
害怕的安傑拉速度放慢成步行,開始朝反方向跑。她撞上正衝去要幫忙的帕瑞西,兩人同時倒在冷硬的地面。閃電消失。跳躍的藍火點亮景象。火焰已經燒到先鋒軍周圍,正在朝雪橇撲去。先鋒軍燃燒的身體翻過去,刻意壓倒在平滑明亮的火浪前,熄滅火焰。他開始翻滾,踢起一堆堆被油浸透的雪。火焰開始往外擴散。
福斯特啟動熱帶車二號,開車繞了一小段路,避開倒地的一號車,就位。剩下的六輛車用頭燈照向峽谷表面的崎嶇冰塊表面,天空中的巨大積雲堆偶爾有閃電劃過,只剩下兩架機關槍還在運作,堅毅地左右晃動,積雪將另外四架的轉動軸凍壞了,不過如果對準了目標,仍然可以開槍。
穿外套到一半的福斯特轉身,瞠目結舌地問:「什麼?」
「住手,住手。」安傑拉大喊,她正往前沖,慌亂地揮舞手臂,「埃爾斯頓,不要開槍了!」
「你不可能是啊。」她告訴怪物,「因為他從來都不是巴克雷·諾思。你在宅邸里殺了巴克雷。所以你到底是誰,另一種克隆人?」
「我們的燃料不夠維持停在原地。」肯說。在前天晚上他們發出通信火箭之後,埃爾斯頓分派最新座位表,他被安排到越野車的最後一個位置。
在她身邊開車的福斯特完全靠網路數據在駕駛,根據其他車輛的位置與導航系統來調整方向,前面某處,埃爾斯頓正駕駛著MTJ一號。安傑拉知道他為什麼想要繼續前進,但說實在的選這種天氣上路可笑到將近魯莽的地步。
「我們現在開始進入生存限糧狀態。以我們現在剩餘的量,應該還可以撐十到十五天。暴風雪一停,再發射另一枚通信火箭,讓他們知道我們受到攻擊,補給品不足。HDA那時候必須進行援救行動。柏林機絕對可以從薩瓦飛來接我們,即便沒有戴達勒斯輸油機幫忙補充燃料也可以。也許得花上幾天,但它們必須沿路安排燃料點。」
麗貝卡猜想現在暴露身份也沒關係了,她不覺得這會影響她執行任務,而且終於讓那笨上校不對她開槍,結果還變成他在求安傑拉解釋。安傑拉當然只會更生氣而已。
肆虐的閃電消失,只剩下萬斯一人站在陰暗的暴虐風雪中,他彎腰頂著風,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安傑拉的監測器沒有動。他的e-i啟動瞳孔智元的紅外線功能,眼前的世界變成一片不斷晃動的寶藍與淺藍。一抹細細的粉紅在他面前忽隱忽現,被嚴酷的飛雪不時遮蔽。
「還要叫大家把他們收集到的食物都帶來。這樣比較清楚到底還剩多少食物。」卡姆說。
「你為什麼殺了他們全部?諾思家族的人,那些可憐無助的女孩……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