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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京華短章 二、時局變化與陳寅恪的去留

第五章 京華短章

二、時局變化與陳寅恪的去留


大作序勉強草成,聊以塞責,若以為尚可用,則請將文中文理不通、字句錯誤之處痛加刪改,感幸感幸,時事如此,不欲多言。專復,敬請
整整一個月後,陳寅恪攜全家乘招商局「秋瑾號」客輪離開上海南下廣州。三天後抵達,陳序經派一位與陳寅恪夫婦熟識的得力秘書在廣州魚珠碼頭專候他們的到來。用陸鍵東的話來說:「陳寅恪的到來,也使陳序經『一手抓教授』的計劃達到了高潮。陳序經懂得陳寅恪的價值。」
1948年1月1日,由國民黨各民主派別聯合組成的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在香港成立,並發表宣言,明確提出要推翻「賣國獨裁政權」。5日至19日,中國民主同盟中央常委沈鈞儒、章伯鈞在香港召開民盟一屆三中全會,決定重建民盟領導機構,恢復活動,並發表宣言,主張採取革命方法,反對國民黨反動政府和美國的對華政策。中共中央發言人對民革的成立和民盟恢復活動表示歡迎,並指出:這「表示反對美國帝國主義與蔣介石反動統治集團的民族民主運動的統一戰線,是何等廣闊。」國內政壇悄悄發生著新的變化:1月12日,任弼時在西北野戰軍前委擴大會議上發表《土地改革中的幾個問題》的講話,在使土地改革和群眾運動走上正軌中起了關鍵性作用;1月18日,中共中央發出《關於目前黨的政策中的幾個重要問題》的指示,論述在各種不同情況下反對右傾錯誤和「左」傾錯誤的問題、土地改革和群眾運動中的一些具體政策問題、人民民主專政政權的性質問題和革命統一戰線中領導者同被領導者的關係即無產階級的領導權問題;在這以後,還發出了《在不同地區實施土地法的不同策略》等一系列指示,共產黨在積極調整自己的政策以期儘力團結城鄉中的絕大多數人口。2月29日至3月3日,西北野戰軍取得宜川、瓦子街大捷,殲敵5個旅,從根本上改變了西北戰場的形勢;4月21日,收復被敵人侵佔了1年又1個月3天的延安;3月14日,陳謝部隊和陳粟大軍一部攻克秦晉豫要衝洛陽,殲敵1.9萬餘人,為再求殲敵有生力量,18日又主動撤出,4月5日再克洛陽,這場戰役的勝利,使中原三軍會合,共同殲敵;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南進以來,轉戰江淮河漢,形成「品」字形的態勢,進而完成面的佔領,建立了強大的中原解放區,起了決定性的戰略作用;3月23日,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率黨中央領導機關在陝北吳堡縣川口東渡黃河,經晉綏解放區前往晉察冀解放區;以後於4、5月相繼到達西柏坡,中央工委隨之與中央合併;4月27日,山東兵團攻克「魯中堡壘」濰縣(今濰坊市),山東解放區完全連成一片。4月30日至5月7日,中共中央書記處在河北阜平縣城南庄舉行會議,並有陳毅、粟裕、李先念、聶榮臻、薄一波等參加。會議研究如何發展戰略進攻,採納了粟裕等的意見,決定先集中兵力在中原打大仗,儘可能多地把敵軍主力消滅在長江以北;會議還研究和決定如何在已經連成一片的華北、中原解放區建立、加強統一的中央局、政府和軍區及其他多項奪取全國勝利的部署。4月30日,中共中央發布「五一」國際勞動節口號,提出「打到南京去」的號召;5月4日,上海各大中學學生1.5萬人在交通大學集會,發動反對美國扶植日本的愛國運動;從上海、北平的學生大示威開始,許多大中城市的學生也舉行了罷課和遊行,一些教授、文化人、read.99csw.com社會名流、工商業者以至屬於國民黨的有些機構和人物也加入了鬥爭行列;5月9日,中共中央及中央軍委決定將晉察冀和晉冀魯兩個解放區及其領導機構合併,組成華北局、華北聯合行政委員會和華北軍區。劉少奇兼任華北局第一書記。同時,還決定加強中原局勢,成立中原軍區,劉鄧大軍及陳謝部隊改為中原野戰軍。5月17日,晉冀魯豫軍區部隊經過72天的爭奪,在這一天攻克晉南重鎮臨汾,晉冀魯豫與晉綏兩個解放區聯成一片。敵人孤立據點臨汾的解放,使我軍圍城兵力變成了戰略機動兵力,並組成了華北軍區第一兵團;6月1日至7月21日,這個兵團及地方武裝進行了晉中戰役,以少勝多,連續殲敵10萬餘人,解放了除太原以外的晉中地區;6月17日至7月6日,華東野戰軍在中原野戰軍一部的配合下進行了豫東戰役(包括開封戰役和睢杞戰役),這是一次包括攻堅戰和運動戰在內的規模較大、持續時間較長的大兵團作戰,一度攻克河南省會開封,殲敵數量由過去一次戰役殲滅一個整編師(軍)增加到兩個整編師以上的集團,計9.3萬餘人。全國軍事形勢開始發生巨大的變化。9月14日至10月31日,為配合東北大戰,鉗制傅作義集團,華北軍區第二、第三兵團進行察綏戰役,殲敵2.1萬餘人;9月16日至24日,華東野戰軍執行中央軍委關於「攻濟打援」的指示,進行濟南戰役,以參戰總兵力的44%約14萬人組成攻城集團,以56%約18萬人組成打援集團,經過8晝夜的激烈攻堅作戰,在徐州之敵尚未來得及北援的情況下,全殲守敵10.4萬餘人(包括起義1個軍2萬人),南京與天津間的最大城市、山東省會濟南宣告解放;10月5日至12月4日,華北軍區第一兵團並晉綏軍區一部從南面突破太原外圍防禦,接著又對外圍要點發起進攻,佔領城南和東山各要點,緊縮了對城垣的包圍,共殲敵5萬餘人;隨後遵照中央軍委指示,為穩住平津之敵暫緩攻城。戰爭雖未及北平,但曾經是天子腳下的這一片土地大約已經可以聞見槍聲了,正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
無論你正視與否,一個基本的事實鐵一樣地擺在了人們眼前:北平就要成為一座孤城,而戰爭似乎也已不可避免。沒有人喜歡打仗,陳寅恪也一樣。他對兵荒馬亂的日子煩得要命,兼之他身體素來贏弱,醫生建議他「宜住南方暖和之地」,所以在他,其實早就有了南下的想法。1948年夏,醫生提出建議后不久陳寅恪就和嶺大的陳序經校長聯繫了赴粵療養之事。對於竭力攬才以提高學校師資力量的陳來說這自然是莫大的好事,他爽快地答應了陳寅恪的要求並聘其為嶺大教授。不過對北方還頗覺依戀的陳寅恪並沒有馬上成行。
群兒正睹長安社,舉國如乘下瀨船。
鄧廣銘應胡適要求傳信給他的當天中午,陳寅恪本說午睡過後再雇車去胡宅的,可鄧廣銘剛回胡適處復命不久他就掣婦將雛地趕了過來,顯然是想早日離開這座風雨飄搖的古城。緊接著,胡陳兩家就坐上了北大的汽車向宣武門駛去,準備出城。可在這樣一個風聲鶴唳、大戰當前的時期,想出城,就算是北大校長胡適之,也已沒那麼容易。不得已,胡陳一行只好重返東廠衚衕。白天不行,晚上以後胡適又一次聯繫傅作義,終於跟後者商定15日去換乘司令部汽車。當晚陳寅恪曾與鄧廣銘言:「其實,胡先生因政https://read.99csw.com治上的關係,是非走不可的;我則原可不走。但是,聽說在共產黨統治區大家一律吃小米,要我也吃小米可受不了。而且,我身體多病,離開美國葯也不行。所以我也得走。」聯繫陳寅恪此後包括此前的生活來看,這確非託詞,當為實語。
眾生顛倒誠何說,殘命維持轉自疑。
中者名《戊子元夕放燄火呼鄰舍兒童數十人聚觀用東坡韻作詩紀之》:
江城地瘴憐孤艷,海國妝新效淺顰。
北歸一夢原知短,如此匆匆更可悲。


眾所周知的「三大戰役」將徹底改變百余年來你爭我奪群雄逐鹿的炎黃故土在當下的實力對比。抗戰勝利以後一度堅甲鐵兵不可一世的國民黨軍隊,早已是今非昔比,而經過了八年敵後抗戰的共產黨軍隊卻因自身政策的有力、紀律的嚴明以及指揮人員的優異,而在戰火的考驗中不斷強健不斷壯大了起來。正在發生著和即將到來的戰鬥,特別是三大戰役,仍在並將繼續加速這種變化的趨勢。史料顯示,僅1948年9月12日到11月2日進行的遼瀋戰役就殲敵47萬餘人,平津戰役殲滅和改編敵軍52萬餘人,稍後進行的淮海戰役更達55萬之巨!三大戰役使蔣介石政權由此被極大的削弱,並事實上「戰」定了其最後失敗的命運,已是不爭的事實。

正如作為學生的季羡林先生所說:「寅恪先生決不是一個『閉門只讀聖賢書』的書獃子。他繼承了中國『士』的優良傳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從他的著作中也可以看出,他非常關心政治。他研究隋唐史,表面上似乎是滿篇考證,骨子裡談的都是成敗興衰的政治問題」。考諸當時的史料,我們發現確是如此,對於時事的流轉變遷,寅恪有著深切和細密的感受。這一年春天的詩作三首以及南下前兩個月寫給楊樹達的信便是顯證。
重要的一點在於又何止陳序經一人懂得陳寅恪的價值,行將潰退的國民黨政府更是如此。終於把陳寅恪接出北京的他們從來沒有就此收手的意思,他們總是盼望著甚至是祈望著陳寅恪能走得再遠一些。照理說也是,既然陳寅恪能夠長途奔襲從長城腳下至於南海之濱,再跨半步就到台灣了,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可能,甚至在許多已然浮海的學人來說大約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北歸默默向誰陳,一角園林獨愴神。
火樹銀花映碧天,可憐只博片時妍。

當然,對中國文化頗有體認的蔣還是很懂未雨綢繆的憂患之道的。轉運黃金儲備、文物寶藏等去台灣的活動即是明證。金銀瑰寶之外,知識分子,特別是一流的知識分子也在搶運之列。
新春不在人間世,夢覓殘梅作上元。
據學生的回憶,陳寅恪「在成都華西壩居住時,牛津大學曾有一位高級講師(reader)來訪,重申牛津過去的邀請,陳師謝絕了。他走後,陳師對石泉說:『狐死正首丘,我老了,願意死在中國。』這句話後來陳師在不同場合對石泉說過好幾次」。陳家自一代豪傑陳寶箴到晚清公子陳散原再到不世英才陳寅恪,雖都九_九_藏_書曾逢種種變故而至命運多舛,但衷心愛國的家風一脈綿延,代代相傳,從未或墜。後來的助手黃萱說:「陳先生是一位高度愛國的知識分子。他正直,黑白分明,實事求是。他很關心國家大事,是非得失,十分清楚。他希望祖國能早日繁榮富強起來的願望是很強烈的。因此我認為他的去留問題,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下來的。他留下來,反映了對舊中國的失望和對新中國的期望。我從來沒有聽到他對決定不離開大陸說過後悔的話。」
16日,胡陳一行抵達南京。之後不久他再次聯繫陳序經詢以赴粵之事,後者的回答依舊相當肯定,這讓寅恪感到頗為滿意。
然而大戰就要來臨,這對身體素來贏弱,飲食和生活又比較挑剔的陳寅恪來說不算個好消息。他決定離開。
能夠讓南京政府上層這樣花力氣的人並不很多。那麼南京方面挂念的人是誰呢?傅作義?顯然不是,仗還沒開打就接走華北「剿總」的總司令,就算只是想想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笑話。很明顯,既然是教育部的專機,那麼要接的當然是教育界的「寶物」。儘管當時的北平尚有不少學教界的名流,但專機的待遇顯然不是人人都能夠榮享之的。幾小時以後的南京機場為證:乘該機南徙的學人其實就只有兩個。一個是身居政學之間時任北大校長的胡適。如所周知,胡君留學美國,以一篇創辟新說的《諸子不出於王官論》暴得大名,后挾實驗主義思想歸國高擎起大胆假設小心求證以整理故國學問的大旗,更由於得到傅斯年、顧頡剛等人的襄助而迅速成長為新派學人的領袖,一時之間重譽迭來,聲名鵲起,稍後更出任過駐美大使等不少官職,因之處身政學之間,頗為蔣氏政權所重。另一個人,就是陳寅恪。同胡適不同,陳寅恪一向推重學術之獨立,嘗語後學:「古今中外,哪裡有作學問能完全脫離政治之事?但兩者之間,自然有區別,不能混為一談。如果作學問是為了去迎合政治,那不是真正在作學問。因為作學問與政治不同,畢竟有它自己的獨立性的。」更有甚者,當年蔣介石自比唐太宗,曾託人以重金請生活正艱辛的陳寅恪寫太宗傳,而為其所拒。然而,事雖如此,南京政府還是沒忘了在13日給胡適的電話中讓胡適邀陳寅恪同飛江蘇。自然,這確是出於對人才的愛惜。
就在毛澤東電告前線自己對平津戰役設想的三天(12月14日)以後,也就是新保安圍殲的整整一周前,南京政府教育部的一架專機冒險在北平城外的南苑機場徐徐降落。這時的北平已是岌岌可危。整整兩個月前的10月14日錦州開戰,31小時之內,守城部隊悉數被殲,東北「剿總」副總司令范漢傑、第六兵團司令盧冫睿泉以下10萬人被俘。其後不久,在林彪、羅榮桓、聶榮臻的指揮下,共產黨的東北野戰軍很快取長春、下瀋陽、奪營口,迅速完成了對整個東北的解放。而且就在本月上旬,根據毛澤東的指示東北野戰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師入關,完成了與華北兵團的匯合。顯然,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解放平津。北平危險了!教育部的專機正是因為華北形勢的危急而匆匆北上來接人的。
訓猛難忘前度事,種花留與後來人。
就這樣,第二天胡適和陳寅恪他們在中南海勤政殿門前乘上傅作義提供的專車,而後又經後者專門下令給守城衛隊,才最終得以出城趕赴機場坐上相候一天的專機匆匆南下。就這樣急急忙忙地離開自己工作和生活了好幾年的城市,任誰的心裏都九_九_藏_書會多少有些感慨甚或是悲哀,陳寅恪也不例外,離開中南海去機場的路上,種種滋味縈繞心頭的他默成小詩一首志其心思。詩名《戊子陽曆十二月十五日于北平中南海公園勤政殿門前登車至南苑乘飛機途中作並寄親友》,曰:
就這樣,陳寅恪在一個距離北京非常遙遠,但相去台北更加「遙遠」的海濱城市留居了下來,在美麗的嶺南大學生活和工作了起來:「無端來作嶺南人,朱橘黃蕉斵歲新。食蛤哪知今日事,買花彌惜去年春。」
戰事急轉直下,1949年6月,國民黨廣州戰時內閣成立。28歲即任中央大學教授的杭立武出任教育部長職。當時的情形已經很清楚,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民國」政府很快就會敗出大陸,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新任的教育部長對此自然不會沒數。他在不遺餘力地派人做工作,動員學者們離開大陸,畢竟教師力量的豐厚和壯大是他以後有聲有色展開工作的基本條件,沒米下鍋的日子任你怎麼能耐也熬不出多少粥花,這是明擺著的道理。
在陳寅恪友朋當中,楊樹達是頗為重要的一位老友,兩人第一次通信是在1934年左右,1940年的8月2日陳寅恪在複信樹達時有「當今文字訓詁之學,公為第一人」的稱譽。1948年上引信后,兩人仍有幾封書信往還,從中頗能見出晚年寅恪歷史命運的升降浮沉。此處不論。就詩札資料來看,「殺人盈野復盈城,誰挽天河洗甲兵。」除夕哀嘆,以及「時事如此,不欲多言」的落寞收筆,都讓人清晰地感受到了作者身處世間留心世事的真確心跡,而另外兩首詩中「下瀨船」之語以及「愴」、「殘」二字顯然也不是隨手亂置可存可換的無關文字,在放煙花、樹海棠這類高興的日子里,如此的用字,顯然是一時心境的自然流露。
五十八年流涕盡,可能留命見昇平。
後者叫《清華園寓廬手植海棠》(亦作《戊子三月二十五日清華寓園海棠下作》):
眷戀故國的陳寅恪最終沒有離開生於斯長於斯的祖國大陸。他的生命註定要在康南海的故地綻放新的光華。
至德收京回紇馬,宣和浮海女真盟。

臨老三回北平盧溝橋事變、香港太平洋及此次值亂離,蔡威淚盡血猶垂。
弟寅恪敬啟(一九四八年)十月五日
個人身世之沉浮與社會大環境總是密切相關,在陳寅恪尤其如此。我們還是將視角放大一點,先來看看40年代末的中國情勢吧。
坡老詩篇懷舊俗,杜陵鼙鼓厭衰年。

1948年,小陳寅恪三歲的毛澤東在給歐洲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機關刊物《爭取持久和平,爭取人民民主》寫的十月革命紀念文字里,飽含深情地宣稱:「十月革命的光芒照耀著我們。苦難的中國人民必須求得解放,並且他們堅信是能夠求得解放的。」寫作此文的一個月前的連續兩天之內他相繼發電對遼瀋和淮海戰役的戰術部屬戰鬥任務作出最高指示:……你們的中心注意力必須放在錦州作戰方面,求得儘可能迅速地攻克該城。即使一切其他目的都未達到,只要攻克了錦州,你們就有了主動權,就是一個偉大的勝利。……你們以十一、十二兩月完成淮海戰役。明年一月修整。三至七月同劉鄧協力作戰,將https://read•99csw•com敵打至江邊各點固守。秋季你們主力大約可以舉行渡江作戰。對平津戰役的部屬整整在淮海部屬的兩個月以後,又一封電文發往前線指揮機關:從本日起的兩星期內(十二月十一日至十二月二十五日)基本原則是圍而不打(例如對張家口、新保安),有些則是隔而不圍(即只作戰略包圍,隔斷諸敵聯繫,而不作戰役包圍,例如對平、津、通州),以待部署完成之後各個殲敵。敵人對於我軍的積極性總是估計不足的,對於自己力量總是估計過高,雖然他們同時又是驚弓之鳥。平津之敵決不料你們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以前能夠完成上列部署。你們應該鼓勵部隊在此兩星期內不惜疲勞,不怕減員,不怕受凍受飢,在完成上列部署以後,再行休整,然後從容攻擊。那是一段金戈鐵馬戰火紛飛的崢嶸歲月。
身處廣州的陳寅恪自然是重點中的重點。
遇夫先生道鑒:
去眼池台成永訣,銷魂巷陌記當時。
勝取題詩紀今日,繁枝雖好近殘春。

凌亂和複雜的心緒昭然可見。而且事實上,正如詩中所說,這一去真的竟成了永訣。所謂一語成讖。此後,陳寅恪再也沒回過記載著他燦爛學術人生的京華故地。
然而事情並不順利,杭立武的多次嘗試均碰了釘子。據說9月的一天,杭攜當時的財政部長一起去找陳序經,請他協助勸說陳寅恪,說是只要陳寅恪能答應去香港就馬上給十萬港幣和一套新房。陳序經沒好氣地回答說:「你給十萬我給十五萬,我蓋新房子給他們住。」作為大學校長的他當然不會同意陳寅恪赴港。自然,陳寅恪本人也沒走的意思。據說同年已為台大校長的傅斯年也曾多次電催陳寅恪赴台,也是了無所獲。交待材料有雲:「當廣州尚未解放時,偽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多次來電催往台灣。我堅決不去。至於香港,是英帝國主義殖民地。殖民地的生活是我平生所鄙視的。所以我也不去香港。願留在國內。」陳寅恪素來不說假話,而且又是交待材料,所以說引文內容應該是肺腑之言。
我們還是把視角轉移到國內政局和戰場來具體看看陳寅恪10月份給楊樹達回信以前的烽火舊事,以便為理解其心靈變化的外部環境提供一些必要的資料性說明。
著安
三首詩,一首作于除夕佳節時,一首作于焰火分飛日,一首作于手植海棠期。前者名《丁亥除夕作》,曰:
興亡總入連宵夢,衰廢難勝飢歲觥。


黃萱在陳寅恪身邊工作有一十四年之久,她的話應該相當的可信。是否對舊中國失望、對新中國有所期望我們姑且不論,但有一點無疑非常地明確:對家國深沉凝重的愛戀是陳寅恪所以留居大陸的根本原因。這大約沒有問題。
殺人盈野復盈城,誰挽天河洗甲兵。
南下前兩個月零十天,陳寅恪曾致信楊樹達寄去其為《論語疏證》所作序文,中雲:
其實,前不久南京政府就曾派與陳寅恪相識的青年部長陳雪屏專機飛北平接後者南下,不過陳寅恪沒有答應罷了。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曾經執教西南聯大的陳雪屏現在早已不是當年的青衿士子,對學術與政治關係極其敏感的陳寅恪懶得與官僚同行。胡適自然要好出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