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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去往帝都

第八章 去往帝都

正如《法蘭克人事迹》的作者敏銳指出的,責任是雙向的。當十字軍來到君士坦丁堡,他們認為,皇帝將親自指揮遠征軍。畢竟,當各路十字軍在基伯托斯會合之後,阿萊克修斯表現得就像軍隊統帥一樣,贈予禮物,安排食宿,協調各方動向,就對抗突厥人的恰當策略提供建議。此外,由於他要求領導者們宣誓效忠,那就更把自己確立為了遠征的核心人物。
因為沒有明確的領導,混亂不斷滋生。被彼得激發而踏上征途的人們自行安排行程節奏,全然罔顧教皇定下的正式出發日期。他們只是抱著對征途的一腔狂熱,滿心滿耳都是關於東方的種種慘劇,而末日啟示的故事又在恐嚇和推動著他們,在這樣一種狀態下,他們很快就找到了第一批替罪羊。「不論是出於主的審判,還是思想出了問題,他們興起了殘忍的念頭,屠殺散布在這些城市中的猶太人,毫無憐憫之情……還強調說這是他們征途的開端,是他們行使對抗基督教信仰之敵的職責」。
10世紀時,想要獲准覲見皇帝是一件非常煩瑣的事情。如一位親歷者所回憶的:「王座前面有一棵青銅鍍金的樹,枝杈也是青銅鍍金的,上面有各種各樣的鳥,都在唱著不同的歌曲……巨大的獅子(雖然不清楚是木胎還是銅胎,但都鍍了金)似乎在守衛著(皇帝),它們的尾巴敲擊著地面,嘴巴張著,發出低吼,舌頭閃閃發光。我被架在兩個太監的肩膀上,進入大殿中,來到皇帝面前。」這時,一個機械裝置把王座高高陞起,使得皇帝與異國來客說話時,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
訴諸武力是最後一招了。在大多數情況下,帝國當局在1096—1097年處理各項事務的方式還是非常成功的,西方騎士的到來也被安排得平靜而順利。這一方面是因為皇帝對遠征的領導人們表現出的關懷和慷慨,但另一方面,其他更加切實的措施也有助於減輕來人對帝都的威脅。比如,西方人入城受到嚴格控制,只獲准一小群一小群地進入內城。據一份文獻記載,每小時只有五到六個人可以進入城中。
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剛結束后不久,《法蘭克人事迹》就開始在歐洲各地廣泛流傳,成為眾多記述遠征耶路撒冷的編年史的依據。其中稱:「當皇帝聽說突厥人讓我們的人大敗,他非常高興。」阿萊克修斯隨後「發出命令,將倖存者帶回赫勒斯滂,再完全解除他們的武裝」。十字軍東徵結束后,皇帝的形象遭到了人們普遍的否定,儘管這份記錄部分受到了這種影響,但我們還是能通過它看出,阿萊克修斯對這第一批到來的人並不滿意。現在,他要為十字軍真正主力的到來做準備了。
在那個時刻,雷蒙的拒絕宣誓威脅到了遠征的穩定:一是延緩了它的進程,二是因為其他領導人已經向皇帝宣誓效忠,就形成了分裂態勢。佛蘭德斯的羅貝爾、布永的戈弗雷和博希蒙德全都已經宣誓,並敦促雷蒙也這麼做,但卻沒有效果。最終雙方達成了一項妥協:「在此,聽從他手下的建議,伯爵發誓無論是他還是其手下,都不會傷害皇帝的生命或搶奪他的財物。」但雷蒙還是堅稱自己不會表示效忠,「因為這會危及他的權利」。阿萊克修斯打算接受這種妥協,這其實揭示了他最為關注的東西:在十字軍營房就在城牆外的情況下,皇帝要求得到保證,他的人身安全和地位都不會受到威脅。
突厥人又繼續行進到基伯托斯,橫掃那裡由阿萊克修斯建起的營地。人們在睡夢中被殺,帳篷被付之一炬;沒能逃到山裡或跳到海里的人都被活活燒死。被俘的人面臨的又是不皈依就死亡的選擇。帶領民眾十字軍突入小亞細亞的領導人之一雷納爾(Rainald)選擇了前者,認為投降總比被殺好。其他人則只能面對命運的終點。一位編年史家記錄道,一名神父發現祭壇前面剛好描繪了慶典彌撒的畫面,他說:「能夠以我主耶穌基督為嚮導升入天國,是多麼幸運的殉道啊!」據說,在薛里格爾德、基伯托斯及其他地方與突厥人的第一次遭遇中,被殺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們的遺骸都堆積成高高的山包。這些骨骼隨後被突厥人碾碎,用來做要塞砌牆的灰粉。於是,第一波想要一路打到耶路撒冷的騎士們的骸骨,就被用來阻礙後來人的道路了。
阿萊克修斯慷慨贈禮,給博希蒙德的寓所也安排得很好。博希蒙德發現,「到處都堆滿了精美的衣物、金銀錢幣和其他價值稍低的東西,人都走不進去。阿萊克修斯命前來協助的人突然打開門讓各種財寶湧出來給博希蒙德看。博希蒙德對眼前的景象感到驚奇……」「所有這一切,」那人說,「今天都是您的了——這是皇帝送來的禮物。」
關於阿萊克修斯與西方領導人打交道的方式,以及他為了贏得他們的支持是怎樣盡量放低了姿態,最好的例子就是他與博希蒙德的關係。博希蒙德是一個相當有領袖魅力的人物,能夠在十字軍中間喚起強烈的效忠情緒。他的外表非常迷人,鬍子颳得乾乾淨淨——這在一個武士們都喜歡蓄鬚的時代是很不尋常的。據安娜·科穆寧娜所說,他這個人「與別人都不同,不論是希臘人還是野蠻人,而這些人是羅馬域內經常能見到的。他的外表就能讓人肅而起敬,提起他的名字就能讓人感到敬畏」。他肯定是非常有魅力的,但「在某種程度上,他的魅力被他整個人帶來的警醒氣質給抵消了」,《阿萊克修斯紀》這樣寫道,「甚至連他的笑聲在別人聽來都充滿威脅」。他將始終是拜占庭和阿萊克修斯的心腹之患。
這就把阿萊克修斯放在了非常兩難的境地上。他向西方求助是因為,在突厥人大舉進犯和帝國貴族們協同反叛令他的地位岌岌可危之時,他急需人馬來幫助他重新奪回小亞細亞。但也因此,他在征戰中扮演積極角色的可能性是有限的,正如安娜·科穆寧娜承認的:「皇帝當然很想與遠征軍一道去對抗不信神的突厥人,但在兩相權衡之後放棄了這個計劃。他注意到,羅馬軍隊與數量龐大的法蘭克人比起來人數實在太少,根據長期的經驗他也知道,拉丁人是多麼不可信。」阿萊克修斯還擔心他不在君士坦丁堡的時候城中可能會發生叛亂。「這就是皇帝那時候選擇不參加遠征的原因,」安娜寫道,「雖然他御駕親征是不太明智的,他還是認識到要儘可能給予凱爾特人幫助,宛如他與他們同在。」九-九-藏-書
隨著十字軍離君士坦丁堡越來越近,阿萊克修斯又進一步採取措施希望給最重要的幾位領導人留下好印象,他私底下分別給每一位送信,稱將在帝都隆重迎接他們,並強調自己與他們的友誼。他把團結作為紐帶,向他們伸出了締結兄弟之情的手,甚至還把自己勾勒成一位慈父。但是,西方領導人彼此之間的交流卻受到皇帝的嚴格監控,以防止他們在抵達君士坦丁堡之前就開始抱團。一方面他是怕過大的一次性人流量會給補給供應造成巨大的壓力,另一方面他也擔心西方人有對帝都發動進攻的野心。因此,阿萊克修斯採取了一系列措施來確保十字軍各支隊伍之間的聯絡始終受到干擾。他還試圖邀請各位領導人在自己的大部隊抵達前先行來與他會面,以提前溝通,防止麻煩出現。韋芒杜瓦的于格和博希蒙德都先於自己的部隊被護送到了帝都。其他一些領導人的行程沒有得到詳細記載,比如布盧瓦的史蒂芬和佛蘭德斯的羅貝爾,但他們有可能也這麼做了。
當時眾多人因此而深感震驚。一位作者寫道,參与迫害猶太人者會被絕罰,甚至會遭到大領主們的嚴厲懲罰的警告——但這些似乎都沒什麼效果。諾讓的吉貝爾寫道,這些德意志混球代表了社會中最差勁的部分,他們是歐洲人中的渣滓。
只要一出什麼情況,人們總是會怪罪阿萊克修斯,也不管發起這類襲擊的明顯是想要撈一筆的當地人,而不是帝國的官員。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此後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將導致皇帝的形象變得非常多樣化,但都很負面,而拉丁文獻也迅速抓住一切能夠抹黑阿萊克修斯的事件大書特書。在這樣的背景下,有多種文獻對前往君士坦丁堡征途的狀況不置一詞,就顯得很引人注目了。這些文獻沒有一份提到補給短缺,這恰好說明皇帝已經事先做好了安排來滿足遠征的需求。這可不是偶然的:帝國派出了高級官員來接待各支分隊,並指示要把他們安全地帶到帝都。「每次我們經過他們的一座城市,」一位親歷者寫道,「這個(阿萊克修斯派來的)人就會告訴當地人給我們補給。」帝國不僅制訂了周密的計劃,還細緻地修建、維護並監管著通往帝都行軍沿線的所有市場。
雖然阿萊克修斯非常細緻地安排了接待十字軍的方式,但事情並不總是按照計劃進行。1096年聖誕節前夕,布永的戈弗雷來到君士坦丁堡近郊,之後形勢開始變得有些緊張,讓人不太舒服。儘管皇帝這邊多次發出邀請,但戈弗雷卻拒絕渡過博斯普魯斯海峽。這使得皇帝「憂慮叢生」,因為一大隊經驗豐富的騎士就駐紮在都城近郊,這讓他實在有些介意。當阿萊克修斯敦促戈弗雷渡過海峽的努力收效甚微后,他開始訴諸更加直接的方法。他的女婿尼基弗魯斯·拜倫尼奧斯率領一隊全副武裝的衛隊,受命以武力迫使戈弗雷及其手下撤離城郊,移往分配給他們的位於博斯普魯斯海峽東岸的一片區域。
宣誓對阿萊克修斯來說具有雙重目的。長期來講,能確保西方騎士們未來在小亞細亞的所獲都按部就班移交給他。從短期來講,當十字軍逐步在拜占庭境內聚集之時,能確保自己的帝位穩固。後者也體現在對圖盧茲的雷蒙的妥協之中。雷蒙拒絕了阿萊克修斯要求效忠的要求。「雷蒙回答說,他不會憑十字架起誓效忠他人,他為了自己的領主拋棄了本國土地和種種財物而來到這裏,他也只會為自己的領主服務」。
路程中還發生了其他一些事故。勒皮主教在穿越馬其頓的過程中,在坐下來休息的時候遭到了攻擊。他的騾子和金子都被搶走了,頭上也挨了好一頓揍,好在他趁著襲擊者們為分贓爭吵時逃了出來,向自己的同伴們發出了求救信號,而他們也終於及時趕到,他才沒有被殺。
可是,讓戈弗雷轉移的努力收效甚微。他的手下洗劫了君士坦丁堡的外圍區域,給城市及其居民都造成了相當大的損失。當武力也沒能奏效時,阿萊克修斯決定停止給養供應,「撤銷了在市場上可買到的大麥和魚類,然後是麵包,以此強迫公爵前來求見皇帝」。這一招相當大胆,有可能會讓局勢更加惡化,但它卻奏效了。直到阿萊克修斯提議讓自己不滿10歲的長子作為人質,留在十字軍營之後,戈弗雷才屈服了(這是另一個迫使戈弗雷屈服的險招),同意親自前往覲見皇帝。
當這項要求被提給遠征中各位重要貴族時,很多人,作為自己領地的主人,都強烈反對效忠其他人,尤其是像阿萊克修斯這種對他們不負有任何責任或義務的領主。這項提議遭遇的反對是非常強烈的:「我們的領導者們斷然表示拒絕,而且他們說:『這實在太看輕我們了,讓我們向他宣誓實在太不公平。』」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抱怨:韋芒杜瓦的于格、布盧瓦的史蒂芬和其他一些人願意向皇帝宣誓效忠。這可能是因為他們在君士坦丁堡得到了極好的照料,但其中也可能有出於功利的考慮,因為此時他們需要皇帝的幫助和支持才能前往耶路撒冷。如一位親歷者所說:「隨後,皇帝以個人名義給這些人恣意賞賜了大量金銀綢緞,還有一些馬匹和錢幣,這是他們要完成如此艱巨的旅程所需要的。」《法蘭克人事迹》的作者也認可了這一點。他始終對阿萊克修斯和拜占庭懷有敵意,試圖理解為什麼遠征的領導者們會許下這樣的誓言。「為什麼如此勇敢和堅定的騎士們會做這樣一件事?那必定是因為他們受到了不得已的迫切需求的推動」。
但等於格終於來到君士坦丁堡時,一切卻叫人有點失望——當然不是因為拜占庭沒能按照足夠的規格來迎接他。事實是,他在乘船從義大利南部渡海前來時,遭遇了一場猛烈的風暴,船隻失事了,被衝到伊庇魯斯沿岸,于格失去了大多數的財物,也失去了大部分的兵力,他們全被海洋吞沒了。獲救後於格被迅速帶到迪拉基翁,然後在曼努埃爾·伯托米特斯的安撫下重新振作精神,前往君士坦丁堡,讓阿萊克修斯來加以款待。曼努埃爾·伯托米特斯也很快成為其關鍵助手。安娜·科穆寧娜在《阿萊克修斯紀》中有點厭煩地說道:「于格的這段插曲僅僅是一切的開始。」
反猶主義還在蔓延。1096年夏天,當布永的戈弗雷出發時,他發誓要消滅猶太人。但他最終沒有這麼做,這是因為亨利四世警告他,不得在自己的領土內不經自己授權擅自對任何人動武。而猶太人對戈弗雷怨恨極深,當時就有一名猶太人祈禱稱,希望戈弗雷被挫骨揚灰。隨十字軍啟動而爆發的反猶主義並不僅局限在萊茵蘭。法蘭西境內也有一些暴力行動,幾乎就要變成對猶太社群的全面屠殺。read.99csw•com
史蒂芬的信揭示出阿萊克修斯非常重視他。阿萊克修斯在宮中宴請了他十天,送了大批禮物,還請史蒂芬把自己的兒子送到君士坦丁堡來,他會用「盛大而獨特的方式」來迎接。其效果就是,史蒂芬認為皇帝不僅是個傑出的人物和慷慨的主人,而且「就像一位父親」。
拉丁文獻不僅注意到了西方領導人們許下的誓言,而且還提到阿萊克修斯提供的回報。「皇帝,」《法蘭克人事迹》的作者寫道,「會確保我們所有人的安全,併發誓會與我們一道,帶著陸軍和海軍,忠誠地通過陸路和海路,為我們提供給養,為我們補充缺失的東西。此外,他還承諾他不會允許任何人為我們前往聖墓的路途製造麻煩。」
韋芒杜瓦的于格是十字軍主力中最早抵達君士坦丁堡的人之一,他於1096年10月底到達。布永的戈弗雷和他兄弟鮑德溫大概在同一時間抵達。佛蘭德斯的羅貝爾也沒晚多少,於12月從阿普利亞揚帆前來。布盧瓦的史蒂芬和諾曼底的羅伯特是一道前來的,他們應該比其他人出發得更晚,因為他們在1097年4月初才準備從義大利渡海過來。此時博希蒙德已經到達君士坦丁堡,而圖盧茲的雷蒙也僅與帝都相隔一百多公里。
有關這項誓約的報道很快就傳到了拜占庭以外的地方,並迅速傳遍了伊斯蘭世界。遠在巴格達和大馬士革的評論者都能知道這項在帝都締結的誓約的概況。有一位評論者寫道:當十字軍抵達拜占庭,「法蘭克人第一次出現就與希臘人的國王立下誓約,向他承諾他們將把攻佔的第一座城池轉交給他」。另一位評論者主要關心的是阿萊克修斯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而表現出的決心和堅定意志:「拜占庭皇帝不准他們通過自己的領土。他說:『只有你們向我發誓將把安條克交還給我,我才會讓你們通過前往伊斯蘭的土地。』」
阿萊克修斯和烏爾班二世玩了一場危險的遊戲。宣揚十字軍的動員活動所激發起的粗暴的熱狂不是那麼容易控制的:儘管也有合情合理的規劃和嫻熟的政治考量,但十字軍激起的那股熱情確實令人吃驚。隨著穆斯林壓迫基督徒和要發動遠征的消息傳播開來,再想要把它們壓下去幾乎是不可能的:烏爾班二世並不是唯一在1095—1096年間宣揚十字軍的領袖人物。來自法蘭西北部亞眠的傳道士「隱修者」彼得,也藉著東方基督徒受難消息所激起的熱情與怒氣,發起了民眾的十字軍——安娜·科穆寧娜將其描述為「危險的烏合之眾」。當西方的遠征軍一支支接近帝都君士坦丁堡時,阿萊克修斯需要向他們申明自己的權威。他對待「民眾十字軍」的態度,以及與遠征隊伍的先頭部隊形成的效忠模式與關係網路,將會塑造十字軍運動的未來。
然而,與教皇不同的是,他的呼籲並不成體系。烏爾班二世對各種事項是經過仔細籌劃的——尋找並接洽勢力強大的權貴,他們能夠自行組織起相當力量的隊伍,並讓參加者僅為有戰鬥經驗者,還能堅持讓參加者按要求發誓參与遠征。而彼得卻沒做任何這樣的事情。他沒有設定出發日期,也沒有篩選什麼樣的人應該或不應該參加遠征。其結果就是大家隨意參与。正如一位評論者所說:「作為對(彼得的)不斷敦促和呼籲的回應,首先是主教、修道院院長、神職人員、僧侶,然後是大多數的俗世貴族、各個領地的王公,以及所有的普通民眾,還有與虔誠者一樣多的罪人,如通姦者、殺人犯、小偷、作偽證者和強盜。也就是說,懷著基督教信仰的各色人等,甚至包括女性,在贖罪之情的感召下,都愉悅地聚集來參加這場遠征。」
阿萊克修斯還給各支十字軍隊伍指派了嚮導,引領他們走最有效率的道路,讓他們遠離麻煩。各支隊伍總體來說都做到了這一點,但有一支卻狀況不斷。博希蒙德一行人總是離開通往君士坦丁堡的主幹道去搶劫牲畜和其他物資,有一次還放火燒了一座他們認為裏面滿是「異端」的要塞。他們這隊行進的速度明顯也比其他隊伍慢很多,這說明他們並不怎麼信任皇帝在各地的代理官員。但是,在一名帝國嚮導前來與他們同行之後,他們的行為就有了極大的改觀。這名嚮導阻止了他們提議的進攻一座「滿是好東西」的城堡的提議,還說服博希蒙德下令將手下人搶劫的財物歸還給當地人。
阿萊克修斯已經提前考慮到了這一點。儘管他已經把所有十字軍的主要領導人都先行邀請到君士坦丁堡好好招待了一番,以贏得他們的好印象,但他還試圖用更正式的方式讓他們和自己結盟。他的措施之一是收養義子。這是一項古老的傳統:拜占庭皇帝會與異國權貴藉此建立精神上的父子關係。十字軍似乎也並沒覺得這種方式很古怪。一位編年史家寫道,皇帝慣於收養高級別的異國人,而十字軍領導者們也很高興能有這樣的機會。另一位編年史家沒做任何評論,只是記錄道,阿萊克修斯將所有西方領導人都收為義子。但考慮到收養畢竟只是在拜占庭流行的方式,阿萊克修斯又用了一種所有主要領導人都肯定能理解的方式來加強彼此的聯繫:博希蒙德、戈弗雷、圖盧茲的雷蒙、韋芒杜瓦的于格、諾曼底的羅伯特、佛蘭德斯的羅貝爾和布盧瓦的史蒂芬都被要求向皇帝許下效忠誓言。
1096年10月底民眾十字軍的災難結局,對阿萊克修斯來說是一個重大的挫折。這讓他向拜占庭以外求助的整個政策都遭到了質疑。甚至有人認為,這不但無用,反而有害,讓帝國面臨的困境雪上加霜。但據安娜·科穆寧娜所說,當時正好在君士坦丁堡與阿萊克修斯皇帝討論後勤問題的「隱修者」彼得,對這些災難卻立場堅定。他說,在薛里格爾德和其他地方被殺的人們是罪有應得,他們都是些劫匪和強盜,不守紀律,貪得無厭,這就是他們終究不能前往耶路撒冷去敬拜主之墓的原因。同時代的其他人的觀點卻不太一樣。諾讓的吉貝爾諷刺道,這些十字軍毫無紀律和規劃,過度的宗教狂熱只能導致最糟糕的結果。如果這次遠征是由一名國王領導的,那情況可能就會非常不一樣。這些災難之所以發生,「是因為死亡總是會找上不守規矩的人,無法自我控制者活不長久」。九_九_藏_書
同代人將彼得描述為「一位著名的隱修者,得到俗民們的極大尊敬。事實上,由於他宗教上的自我約束,他得到的尊敬比神父和修士還多,他不吃麵包也不吃肉——不過這並沒有妨礙他享受葡萄酒和其他各種食物,並在各種歡享中追求苦修的好名聲」。彼得赤腳行走在萊茵蘭一帶,是一名極具說服力的導師。這個地區一直被教皇忽視,因為他不會試圖在臣服於亨利四世的土地上尋求支持。彼得散播在東方發生的那些駭人的傳聞,有時候還告訴驚恐的聽眾,自己在最近一次前往耶路撒冷的朝聖路途上,就曾在突厥人手中遭受磨難。儘管他似乎不太可能到過聖地,但他卻宣稱自己在回鄉的路途上遇到了教皇,並帶回了耶路撒冷牧首委託他傳回的呼救音訊。與烏爾班二世一樣,他發現自己對遠征的呼籲獲得了堅實的回應。
史蒂芬的信件早於皇帝與十字軍之間關係的崩壞,但在這之後,也還是不乏一些文獻談到了阿萊克修斯的慷慨。據參加了十字軍東征的沙特爾的富歇所說,皇帝送出了大量錢幣,還有價格高昂的絲質衣物。另一位親歷者對阿萊克修斯的慷慨語帶譏諷,並質疑他的用意,稱西方人被鼓勵向他索取任何喜歡的東西,包括金銀珠寶和精緻衣物。儘管皇帝不可能答應了所有要求,但這卻在很大程度上說明了他想要從遠征的領導人那裡贏得支持的強烈渴望,因此人們會認為他的慷慨近乎無限度。
很快,拜占庭軍隊就與戈弗雷的手下打起來了。公爵本人「如雄獅般狂吼著」,殺死了帝國衛隊的七名成員,而拜倫尼奧斯箭無虛發,猶如阿波羅臨世——至少是在他妻子眼中。然而,這場交戰的重要性並不在於參戰者多麼英姿勃發,而更在於這樣一個事實:阿萊克修斯不得不訴諸武力來讓十字軍聽從他的命令。
1096年初,一群群騎士開始從萊茵蘭出發,隨行的還有教士、老人、女人和小孩。正是這第一波浪潮,後來被稱為「民眾十字軍」。近期有學者為了糾正人們認為其混亂不堪的印象,強調其中一些人還是很有能力的,並指出,「隱修者」彼得聚集起的這支雜牌軍里其實也包括一些小貴族和獨立騎士。儘管如此,這波啟程前往聖地的人群不僅沒有得到教會的贊同,而且也與烏爾班二世和阿萊克修斯經過詳細規劃的組織明顯不同。
博希蒙德很高興未來有可能開創自己的一塊領地,因此,他代表阿萊克修斯推動了與圖盧茲的雷蒙的談判。正是博希蒙德勸誘並最終威脅這位最有權勢的遠征領導人,告訴他如果他一直拒絕宣誓的話,自己就會親自對他採取行動。這讓十字軍上上下下都對博希蒙德生出了親近之感,因為他們都認為領導人之間的意見不合會分散注意力,耽誤眼前要抗擊小亞細亞的突厥人這件大事。博希蒙德於是贏得了推動十字軍繼續向前的好名聲。這也拉近了他與阿萊克修斯的關係。阿萊克修斯開始把這位從前的敵人看作是一位有價值的盟友,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也就是他能夠信賴的人。
而在與十字軍打交道時,阿萊克修斯採取的方式肯定會讓他的前任們大吃一驚。他採取的是非正式的見面方式,意在讓西方的領導人們感到親切放鬆。但有些人認為阿萊克修斯做得有點過了。在一次招待宴會上,皇帝走到客人中間去和他們打成一片,把王座空置了出來,有一名特別膽大的騎士竟然徑直坐了上去。遭到同伴騎士的譴責后,據說他壓低嗓音叫出皇帝的名字,然後說道:「他就是個鄉巴佬!」當這些話語被翻譯給阿萊克修斯聽后,他的回應非常大度寬容,只是警告騎士們不要太放鬆,前頭突厥人會給他們帶來大量風險。
儘管隨著十字軍抵達拜占庭境內,皇帝在1096—1097年有了一些短期的關注事項,但他在正式規劃自己與各位遠征領導人的關係時,也想到了長期的戰略。他尤其關注在西方人穿越小亞細亞途中攻取的城鎮和地區要怎麼辦的問題。這件事在領導者們于君士坦丁堡許下的誓言中也非常具體地談到了。布永的戈弗雷以及其他主要的西方騎士們「來到皇帝面前,許下誓言,無論在未來他攻取了哪座城鎮、哪片土地或要塞,只要之前是屬於羅馬帝國的,就應該交還給皇帝,讓他為此專門任命的官員」。
即將抵達拜占庭的西方權貴們都野心勃勃,對拜占庭給他們準備的迎接方式都有自己的期望,這些期望涉及一系列複雜的政治要求。1096年夏天,法蘭西國王的兄弟韋芒杜瓦的于格先行派出使節去見迪拉基翁總督,使節帶回了給阿萊克修斯的消息,大概講了一下迪拉基翁總督想要得到怎樣的接待:「您知道,皇帝陛下,我乃眾王之王,天底下最尊貴者。我到達時應受到符合我高貴出身的盛大典禮的歡迎。」 此後不久,又來了一條同樣口氣很大的消息:「請知悉,督軍(doux,拜占庭總督)大人,我們的領主于格大人就要到來了。他從羅馬帶來了聖彼得的金色旗幟。此外,還請了解,他是法蘭西軍隊的最高指揮官。請據此安排符合他身份等級的接待儀式,也請您做好迎接他的準備。」
戈弗雷及其隨員盛裝前來,身著貂皮大坎,佩飾貴紫盛金,昭示著他們的權力和地位。雙方最終達成協議,戈弗雷同意被護送往博斯普魯斯海峽東岸基伯托斯附近的既定營地,與其他騎士的隊伍會合。作為回報,他獲贈了大量金銀財寶、紫色長袍、騾子和馬匹。阿萊克修斯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在與十字軍的關係當中,佔據優勢地位的是阿萊克修斯,當慷慨贈禮、賄賂和直接武力打擊都失效后,撤回補給就成為強調這一點的手段。正如一名西方人直白指出的那樣:「所有人都必須和皇帝搞好關係,因為如果沒有他的幫助和建議,我們根本沒法輕易完成這趟旅途,想要循著我們走過的道路前來的後人也是如此。」停止給養供應是傳遞這條音訊的有效方式。
阿萊克修斯的優先關注點,是要讓騎士們渡過博斯普魯斯海峽前往基伯托斯,那裡已經做好準備接待大批人馬併為他們提供給養。這可是非常緊迫的事項,皇帝怎麼處理戈弗雷一事就說明了這一點。我們之前已經看到,隨著十字軍們日益接近君士坦丁堡,城中開始瀰漫一種緊張氣氛。有些人覺得,遠征的真正目標並不是耶路撒冷,而是拜占庭都城本身。安娜·科穆寧娜寫道:十字軍戰士們「上下齊心,為了實現奪取君士坦丁堡的夢想,他們採取了一項相同的政策,這我之前已經提到過:所有人表面上都是要去耶路撒冷朝聖,但實際上,他們計劃推翻皇帝,佔領帝都」。這樣的觀點並不是只有拜占庭人才有——他們自己或許總會傾向於懷疑外來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其他一些處在帝國邊緣地區的觀察者,比如敘利亞人米凱爾(Michael the Syrian),也相信十字軍不僅與拜占庭人交戰了,而且還直接向君士坦丁堡發動了進攻。九_九_藏_書
過去,阿萊克修斯皇帝曾毫不費力就安排了前來帝國的人數較多的西方人團體,比如來自佛蘭德斯的500名騎士。但與十字軍的初次接觸確實讓他非常驚愕。為了儘可能減少對君士坦丁堡的危害,阿萊克修斯皇帝早早就把他們送過海峽,去到小亞細亞,估計他們會在那裡等待其他隊伍到來,然後繼續前去對抗突厥人。可是他們太過狂熱,又莫名地自信,立刻就出發前往尼西亞,不放過路上遭遇的任何人。據《阿萊克修斯紀》的記述,他們「對那裡所有的人都表現出令人恐懼的殘忍:把嬰兒撕成碎片,串在木棒上烤;老人們也遭受了各種酷刑」。 西方的文獻也同樣充滿譴責。《法蘭克人事迹》的匿名作者稱,他們不僅對突厥人殘忍,也對基督徒犯下了邪惡的罪行。一種難以忽視的諷刺在於,民眾十字軍的參与者本來是前來保護東方的基督徒免受異教徒壓迫的,但如今卻在洗劫和破壞小亞細亞北部的教堂。
有人要推翻阿萊克修斯的流言繼續在君士坦丁堡內外流傳著。總有神秘的陌生人在多位十字軍領導人抵達時接近他們,警告說皇帝邪惡狡猾,督促他們不要相信阿萊克修斯皇帝的承諾和奉承。考慮到這種對十字軍來意的懷疑情緒,儘快把十字軍轉移到基伯托斯,對阿萊克修斯政權的穩固是非常必要的。大批武裝部隊駐紮在離君士坦丁堡如此之近的地方,這本身就很危險,而更麻煩的是城裡的某些人可能會從新來的人馬那裡獲取幫助,或利用這個有點混亂的時機,來對皇帝不利。
對待博希蒙德,阿萊克修斯也準備採用靈活和折中的方式。博希蒙德同意成為皇帝的諸侯,但提出了特別的要求。「皇帝說,如果博希蒙德向他宣誓,作為回報,他將獲得自安條克開始15天路程長、8天路程寬的土地。(阿萊克修斯)還承諾,只要他忠誠地信守諾言,那他的領地將遼闊無際」。 這種妥協方案的代價並不大:別的不說,它首先是對帝國有利的——鼓勵博希蒙德去奪取帝國傳統邊界之外的土地,結果就是能在拜占庭和突厥人之間形成一塊緩衝地帶。但從博希蒙德的觀點來看,他將利用龐大的十字軍來為自己謀利,考慮到他在被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和叔叔牢牢掌控的義大利南部已經沒什麼前景,這還是相當有吸引力的。換句話說,這個協議能讓雙方都有所得。
圖盧茲的雷蒙不願意單獨會見皇帝,因為他知道,不帶軍隊而單獨前往會削弱自己在談判中的地位。他的懷疑是有理由的,因為阿萊克修斯與這些領導人一個個單獨會面確實是有目的的,他需要他們表明自己的忠心。
1096—1097年冬,阿萊克修斯與布永的戈弗雷最終達成和解后,雙方的協議中就規定了公爵應像其他人一樣向皇帝宣誓效忠。他照做后,「獲得了大量錢財,並受邀進宮與阿萊克修斯同桌就餐,享受盛大的宴請……皇帝隨後下令,為他的人馬提供豐富的補給」。
皇帝對這位從前的敵人做了特殊的安排。博希蒙德被安排在了科斯米甸(Kosmidion),那裡早給他備好了一處寓所,桌上擺滿了各種美食。廚師們還給他帶來了沒有烹制過的牛肉和豬肉。「您看,食物我們已經按我們傳統的烹飪方式給您做好了,」他們說,「但如果這些不合您胃口的話,這裏還有生肉,您可以按您的口味自行烹制。」阿萊克修斯認為博希蒙德對他充滿疑心是有道理的:這個諾曼人根本沒動桌上的食物,不過他卻讓屬下們自便。第二天當被問到為什麼不吃時,他的回答也很明確:「我怕他會叫人在食物里下毒殺了我。」
當「隱修者」彼得本人於1096年3月來到拜占庭邊境地區時,帝國已經能夠組織起更有效的應對方式了。在第歐根尼謀逆事件后被提拔起來的列奧·尼克里特斯(Leo Nikerites)謹慎而細緻地接待了彼得一行。據一份文獻所說,「隱修者」彼得和其他一道前來者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所有東西——他們的請求都能得到滿足,只要他們規規矩矩行軍。雖則如此,民眾十字軍的各個支隊在緩慢地向君士坦丁堡行進途中,仍然不斷惹麻煩。拜占庭西部諸省的城鎮總是受到洗劫,當地人遭到攻擊。為了減少損失,主要幹道沿線都設立了專門為十字軍開放的市場,並有專門的護衛隊陪伴西方人前行。護衛隊得到的命令是,必要時可以採取武力對付惹麻煩者和脫隊者。據說「隱修者」彼得抵達君士坦丁堡之前,一場大規模的蝗災席捲了拜占庭各地。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個凶兆,說明即將來到帝都的西方人將是災禍的根源。
戰況急轉直下,人們陷入絕望。「我們的人實在渴瘋了,只能放自己的馬匹和驢子的血來飲用;其他人把自己的腰帶和衣服浸到陰溝里,把裏面的液體擠出來喝;還有人挖出濕土,自己躺在坑裡,然後再把濕土澆在自己胸前,因為實在是太乾渴了。」西方人投降后,對手對他們沒有絲毫憐憫。突厥人直接沖入營中,屠殺教士、僧侶和嬰兒。年輕的女孩和修女被運到尼西亞,衣物、馱獸、馬匹和帳篷也一樣。年輕男子被強迫皈依伊斯蘭教,背棄曾鼓舞他們來到東方的基督教信仰。拒絕改信的人們面臨著恐怖的死法:他們被綁在柱子上,當作突厥人練習的靶子。
他們深信自己是得到聖靈保護的,在這種信念的激勵下,其中一群人行進到了尼西亞以東的一個小型要塞薛里格爾德(Xerigordos)。他們毫不費力地攻下了這座要塞,屠殺其中的突厥居民。然而,不放過行進路上的任何人,這種野心勃勃又毫無章法的一根筋思路,很快就導致了災難。攻下薛里格爾德的喜悅還沒散,消息很快傳來,一支突厥大軍正在逼近,打算收復這座要塞。十字軍中一片恐慌。
效忠是封建結構中的一項重要因素,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的時候,已經在西歐得到了普遍的確立。它在諸侯和宗主之間建立了一種特別的法律關係。諸侯表示忠心,就要為領主全力服務,以《聖經》或其他合適的宗教物件(如聖骨)之名,當著一名教士的面許諾,絕不傷害領主。阿萊克修斯正是希望從來訪的十字軍那裡獲得這樣的效忠。正如安娜·科穆寧娜後來所說的,皇帝要求每位領導人成為自己的封臣(anthropos lizios)。
民眾十字軍穿越德意志的路途始終伴隨著駭人的大屠殺。科隆和美因茨的猶太人都變成了令人震驚的暴力舉動的受害者。由於面對的恐懼太過強烈,人們有時候情願自殺,「猶太人看到這些基督徒軍隊是怎樣對待他們和他們幼小的孩子,老幼婦孺全不放過,他們甚至情願自殺或殺死同伴,情願親自結束自己的孩子、女人、父母和兄弟姐妹的生命。懷抱孩子的母親——想想都可怕——用匕首殺死自己的孩子,又刺死其他人,因為她知道他們情願死在自己的手上,而不是死在那些未行割禮者的刀槍之下」。在其他地方,比如雷根斯堡,猶太人至少還能保住性命,但他們被趕到多瑙河裡,強行接受洗禮。read.99csw.com
教皇和皇帝招募的這些貴族們穿越拜占庭領土的旅程總體來說是比較和平的,只是偶爾會有一些誤會出現。有些都是因為他們求戰心切,比如,由「元首」理查德(Richard of the Principate)率領的小分隊渡海來到伊庇魯斯,他的前哨誤把拜占庭的艦隊當成了海盜,於是催促他下令開戰。十字軍的船隻於是弓弩齊發,其中一支射中了拜占庭指揮官馬里阿諾斯·毛羅卡塔卡隆(Marianos Maurokatakalon)的頭盔,另一支則射穿了他的護盾和鎧甲,射中了他的胳膊。一名隨西方騎士們前來的神父也加入進攻,抓起一張弓竭盡所能地射箭,之後又拿到一個投石器發射了一塊大石頭,把馬里阿諾斯砸暈了。等這名可憐的官員好不容易醒過來站好后,他臉上又中了一記大麥蛋糕——那名神父實在找不到其他武器,就順手把這個給扔出來了。
皇帝的慷慨也延及十字軍中地位沒那麼高的人。布盧瓦的史蒂芬稱,阿萊克修斯的「禮物讓騎士們的日子都好過多了,他的宴會讓窮人們活力倍增」。每個星期,四名公使都會被派往布永的戈弗雷處,應該也會前往其他權貴們那裡,送去給將士們的大批金幣。
安娜·科穆寧娜在她的書中記述了阿萊克修斯在第一批十字軍臨近君士坦丁堡時所表現出的擔憂,她的這種表述常被解釋為是要幫助皇帝擺脫責難,防止人們將這場對拜占庭和西方之間關係造成毀滅性影響的遠征歸罪於他。然而,我們很難猜測,當阿萊克修斯在君士坦丁堡看到彼得及其隨行的隊容時,除了驚愕他還在想些什麼。皇帝的憂慮本來就被下屬不斷發回的報告給加深了,現在看到抵達帝都的民眾十字軍就是這副模樣時,更是雪上加霜。甚至連拉丁文獻也指出,他們的舉動實在令人驚駭:「那些基督徒實在表現得無法無天,在城中宮殿里搶劫放火,偷取教堂屋頂上的鉛塊,再賣給希臘人。皇帝因此非常氣憤,命令他們迅速渡過赫勒斯滂。他們渡過海峽后,也沒有停止胡作非為,他們將民房和教堂一律一把火夷為平地。」
但此時皇帝還沒必要宣布自己的打算。他能夠與十字軍一道進入小亞細亞,並親自指揮最初的一些行動。他可能還沒有決定好,如果遠征取得勝利,並開始在對抗突厥人的進程中取得重大進展,那又該怎麼辦。但至少到1097年春末時,一切都對皇帝有利。他成功地與所有西方領導人達成誓約,並謹慎地承諾將為遠征提供幫助。可是,不論西方騎士們是怎樣期待的,他在任何時候都沒有明確表示自己將親自領導他們前往耶路撒冷。他們未來的關係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西方騎士們能取得多大的成功。於是,阿萊克修斯密切關注著十字軍向第一個重要目標——尼西亞行進。
這一觀點也得到了君士坦丁堡的響應。阿萊克修斯需要和期待的,是經驗豐富的戰士在1096年末抵達拜占庭,與教皇設定的時間表保持一致。而第一波浪潮卻提早幾個月就到達帝國境內,這實在讓他有些吃驚。不僅如此,其中許多人顯然根本沒有與突厥人作戰的能力,更不用說去圍攻小亞細亞的重鎮了。用安娜·科穆寧娜的話來說,「他對他們的到來深感憂心」,也就不足為奇了。
阿萊克修斯是一位慷慨的主人,非常盛大地接待了西方的各位領導人。1097年夏天,布盧瓦的史蒂芬寫信給自己的妻子阿黛拉(征服者威廉的女兒),非常興奮地描述了自己在帝都享受的待遇。他寫道,皇帝向各位領導人贈送了大批禮物,還親自確認西方騎士們的給養。「在我看來,在我們的時代,沒有哪位王公有這樣完美的人格。我親愛的,你的父親也送過許多珍貴的禮物給我們,但他實在無法與這個人相比。關於這個人我就這麼寥寥寫了幾句話,你就能約略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這也讓我感到愉快」。
各方文獻也一致認為,最重要的十字軍領導人都與阿萊克修斯單獨會面了。這種方式與拜占庭皇室通行的方式大相徑庭。來訪君士坦丁堡的異國要人一般在覲見皇帝時都會隔著一定距離。基輔王室的重要成員奧爾加公主在10世紀中期到訪帝都時,只是受邀與皇帝一道共進甜點,而德意志皇帝在差不多時間派來的一名使節也是等了好多天之後才得以覲見拜占庭皇帝。
而博希蒙德盯上的是更大的賞賜,他向阿萊克修斯提議任命自己為帝國東部軍隊的統帥——這個位置自前任統帥阿德里安·科穆寧出事後就一直空缺著。博希蒙德從這場遠征中收穫很多卻損失極少,他從一開始就試圖把自己定位為皇帝的左右手。他很快就發現,如果自己相助得力,就能獲得大把良機。
11世紀80年代早期,這兩個人在戰場上打得不可開交,對彼此的能力和弱點也都非常了解。當博希蒙德騎馬進入君士坦丁堡時,當然不敢有多大的期待,而當他直接見到皇帝時,兩人很快就開始談起過去的恩怨。「以前我確實是您的敵人和仇家,」博希蒙德很謹慎地說道,「但現在我遵照自己的自由意志,將成為陛下您的朋友。」阿萊克修斯在初次會面時也不會把話說得太僵。「你一直趕路必定很勞累了,」他回復道,「去休息吧,明日我們再從長計議。」
隨著民眾十字軍的各支隊伍逼近君士坦丁堡,憂慮情緒日益增長。1096年春,在第一批武裝朝聖隊伍接近拜占庭帝國邊境時,令人震驚的暴力行動發生了。有一位匈牙利軍隊的指揮官,他原本是被匈牙利國王派去,護送這支朝聖隊伍安全通過匈牙利領土的。可悲的是,這位有一頭迷人的雪白頭髮、備受大家尊敬的人物,最後卻被他要護送的朝聖者斬首示眾。空有狂熱的宗教激|情但缺乏紀律的第一批朝聖者,在到達貝爾格萊德的時候就惹出了更大的亂子。貝爾格萊德是拜占庭帝國最西邊的入口要塞,位於多瑙河邊。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來了這麼一批人,拜占庭當局匆忙試圖應對。帝國官員為了穩定商品供應,禁止來人購買補給。而這立刻就讓西方人炸開了鍋,他們憤怒地洗劫了貝爾格萊德周邊一帶。在拜占庭守軍用武力鎮壓騷亂者之後,人們才漸漸平靜下來。等到足夠的補給運到后,帝國開設了專門市場,這才安撫了隨時可能鬧事的十字軍。
在接下來的年月里,誰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成為爭論的焦點,雙方都指控對方失約。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阿萊克修斯非常理解效忠的含義,並表現得如同一名西方的宗主一樣,用騎士們非常熟悉的語言提出了他要求效忠的事宜。皇帝是不是認識到,在極度艱難的情況下,雙方的承諾可能會被打破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布永的戈弗雷發動的進攻進一步加深了城中居民的恐懼。而皇帝身邊的人最為焦慮。阿萊克修斯在君士坦丁堡僅存的一些盟友相信,城中的反對勢力將會利用十字軍到來之機起而反對皇帝。有些人想要報科穆寧家族當年奪取政權的仇,還有更多人是因為近期的第歐根尼謀逆事件積下的怨恨。據《阿萊克修斯紀》所言,有一次皇帝的支持者們甚至急忙跑到宮中,組成環護皇帝的最後一道屏障,阻擋城中不滿的居民們。他們覺得這些居民隨時可能造反。皇帝被催促著穿上自己的鎧甲,準備英勇戰死,但面對這一切,阿萊克修斯卻仍然坐在王座上巋然不動,表現出了令人欽佩的傳奇般的沉著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