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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初次遇敵

第九章 初次遇敵

食物短缺之後,緊隨而來的是疾病肆虐。據一位來自埃德薩的編年史家說,每五名十字軍戰士中就有一名因為飢餓或疾病而死在了安條克城下。十字軍的營帳都很集中,戰士們又日漸營養不良,身體虛弱,因此傳染病很快肆虐起來。水中帶有致命的瘧疾和霍亂病毒。沒完沒了的雨又腐蝕了營帳,這更不利於鼓舞士氣和阻止疾病的傳播。
7月初,行軍才沒幾天,博希蒙德就發現突厥游擊部隊在跟蹤他們這一隊人馬,當時他們快要到達多利留姆(Dorylaion)的廢墟。雖然他很快派人送信給了主力部隊,但還是遭到了一支由乞力赤·阿爾斯蘭率領的突厥大軍的伏擊。這支軍隊正在前往迎擊十字軍的路上。這些突厥人「像狼一般嚎叫著,伴著一陣箭雨」,向十字軍撲來,引得十字軍中一片恐慌。
顯然,在十字軍抵達安條克的幾周后,糧草開始耗盡。他們剛來時那些豐沃的田地現在都已經被吃光了。到這年末,情況變得越發糟糕。沙特爾的富歇說道:「飢腸轆轆的人們開始吃田地里還沒成熟的豆子的稈,很多草類撒點鹽就吃了,就連薊草,因為實在沒有燒火的木頭,也就這麼生吃了,結果傷了食用者的舌頭。他們還吃馬匹、驢子、駱駝、狗,甚至老鼠。更窮的人甚至吃獸皮,還有糞便里殘留的種子。」
與戈弗雷的弟弟布永的鮑德溫以及唐克雷德有關的兩次分兵突進,似乎也具有相同的目的。1097年秋,鮑德溫帶兵離開遠征主力部隊,向西里西亞進發。他的離開得到了十字軍領導層的同意。唐克雷德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離開,但沒有得到同意。他聲稱自己要獨立抵達安條克,事實上,他只是想去看看鮑德溫的進展。
阿萊克修斯皇帝的行動也得到了塔提基奧斯所選路線的支持。1097年6月底,塔提基奧斯從尼西亞出發,引領十字軍繼續東進。這位拜占庭指揮官沒有選擇穿越安納托利亞中部最直接的路線,而是率領大軍偏南行進,直到皮西迪亞的安條克。這樣,就可以在約翰·都卡斯開戰時,保證沿海及其內陸地區有最多的拜占庭軍力存在。他們的想法是,以此作為威懾,說服突厥人當場投降,以免遭受大舉進攻。
博希蒙德的勇氣和決心鼓舞了手下,也震撼了敵人。但十字軍的戰鬥策略也非常重要。一部分騎兵潛藏起來,等待時機伏擊敵人。他們的時機選得很准,成功地將突厥人驅散為可以各個擊破的小團隊。等十字軍發動反攻時,里德萬的大軍已經四分五裂。一場奇迹般的勝利再次排除萬難地實現了。
騎士們沒有選擇豎起圍界,逐步縮小包圍圈,而是快速評估了一下尼西亞的防衛,然後就直接試圖攻城。他們開始攻擊的時候,有些重要領導人甚至還沒有抵達尼西亞。等諾曼底的羅伯特和布盧瓦的史蒂芬到達時,他們發現進攻已經開始了。
從尼西亞開拔后,十字軍兵分兩路。一路由博希蒙德、唐克雷德和諾曼底的羅貝爾率領;另一路由佛蘭德斯的羅貝爾、圖盧茲的雷蒙、韋芒杜瓦的于格和勒皮主教阿代馬爾率領。這麼做是有現實考慮的。儘管迄今為止阿萊克修斯皇帝都保證了他們的給養,但隨著大軍開拔,要在行軍過程中保證這樣一支龐大隊伍的供給,實在是非常艱巨的任務,尤其是在盛夏時節行進在安納托利亞高原炙烤的烈日下時。
騎士們加大了對該城的攻擊。攻城戰術是11世紀西歐飛速發展的一個軍事領域。義大利南部的諾曼人尤其擅長強攻防守森嚴的城鎮並迅速予以擊破,而不是漫長地圍攻直至守軍被拖到投降。他們在11世紀50年代和11世紀60年代能迅速征服阿普利亞、卡拉布里亞和西西里,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他們在攻城戰術方面的革新,以及他們在攻打防守穩固的要塞時表現出的靈活機變策略。因此,早在第一批騎士抵達城下時,用作對抗尼西亞城防的攻城機械就已經開始建造了。
鞏固了塔爾索斯、阿達納和小亞細亞西北角的其他地方后,鮑德溫把它們交給了塔提基奧斯和拜占庭人。因此,在不到六個月後,塔提基奧斯才能在離開十字軍營地尋找補給和增援時,把這些地方交給博希蒙德掌管。58鮑德溫表現得非常願意捍衛阿萊克修斯的利益,於是,沒過多久,其他一些想要擺脫突厥人的城鎮和當地居民就開始向他求助。短暫地與主力部隊會合之後,鮑德溫第二次出發,這次,他是應埃德薩總督托羅斯(T'oros)之邀,前往高加索地區。據一份當地文獻所說,托羅斯作為拜占庭任命的地方長官,此前已經盡了自己的全力保衛這座城鎮,「以雄獅般的勇氣」抗擊突厥人。
因此,1097年的情況就是,帝國內外面臨的威脅實在太多,阿萊克修斯如果要親自領導遠征的話,所冒的風險實在太大。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一年後,阿萊克修斯收到了從安條克發來的求救信,信中祈求他領兵東進,解救被圍困多時、處於彈盡糧絕邊緣的十字軍,阿萊克修斯此時真的是愛莫能助。其實,整個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期間,他都是處於相對弱勢的地位,這種地位從他向西方求助的時候就開始了。雖然如此,阿萊克修斯1097年時還是掌控著遠征的。儘管有些被激怒的騎士威脅說,要在尼西亞陷落之後直接繼續他們的征途,但十字軍仍然是在6月末得到阿萊克修斯皇帝許可之後才繼續進發的。
這是阿萊克修斯取得的一次重大策略勝利,也證明了他向西方求助的宏大政策是正確的。然而,形勢還是很微妙,需要小心處理。皇帝擔心西方的騎士們不會滿足於議和了事,下令「佯攻」城牆,他的目的是製造這樣一種假象:是拜占庭人突破了防禦,成功奪取了該城,而不是十字軍。
在多利留姆擊敗了突厥人的進攻后,騎士們繼續穿越安納托利亞的中部行軍。他們的行進速度很快,沿路遇到的突厥人總是望風而逃,沒有誰敢和他們正面交鋒,這讓他們沒有遇到什麼實質性的抵抗。在十字軍前往位於今天突厥北部沿海地區的赫拉克利亞(Herakleia)的途中,敵人逃逸的速度「猶如一根箭矢被強有力的箭手射出,飛一般就離開了」。十字軍這次沒有遇到抵抗,要歸功於之前在多利留姆大勝的影響。正如一位阿拉伯作者指出的:「對於伊斯蘭事業來說,這次戰敗是一樁令人蒙羞的消息,當它傳來,人們的焦慮變得更加強烈,也越來越擔憂和警覺。」
而尼西亞在沒有付出多大傷亡代價的情況下回到拜占庭人手中,這個事實也為皇帝在未來提供了更多的機會:他可以把自己打造成突厥人的朋友和保護者,讓他們免於遭受西方騎士們的屠戮。這個意圖在皇帝對待尼西亞突厥居民的方式中體現得很明顯:他們所有人在表示臣服於帝國並接受了慷慨的贈禮之後,都毫髮無傷地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十字軍上下也得到了大方的賞賜:為慶祝攻下該城,領導者們得到了金銀財寶、絲綢貴緞,下級官兵也得到了銅幣獎賞。https://read•99csw•com
在十字軍分別與乞力赤·阿爾斯蘭、杜卡克和里德萬的遭遇戰中,他們都離災難結局只有咫尺之遙。但他們每次都倖存下來,而阻礙他們的軍隊卻消亡了。可是,雖然尼西亞、大馬士革和阿勒頗的總督們失敗了,但還有很多的地方統治者在等著他們,更別說強大的巴格達蘇丹和開羅的維齊爾了。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出面干預。問題在於,十字軍到底能不能在他們的好運耗盡之前拿下安條克呢?
考慮到十字軍東征前夕拜占庭的危機,阿萊克修斯不願親自參与遠征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曾告訴圖盧茲的雷蒙,他不能領導騎士們前往耶路撒冷,因為「他擔心阿勒曼尼人、匈牙利人、庫曼人及其他蠻族會在他與朝聖者們一道東進時危害他的帝國」。這些威脅都是真實存在的:庫曼人1095年春天的進攻幾乎把拜占庭逼到了崩潰邊緣,阿萊克修斯皇帝都沒法直接決定是否親自出征對抗游牧民族,只能在聖索菲亞大教堂舉行了一場繁複的儀式:他在聖壇上放了兩塊牌子,一塊寫著他不應出征,另一塊寫著他應該出征,最後的結果就看上帝的旨意了。
這兩人很快就在奪取塔爾索斯的過程中發生了衝突。這是小亞細亞東南沿海一個富庶的戰略重鎮。唐克雷德率先到達,他很巧妙地處理了一系列威脅,和平地拿下了這座城鎮。鮑德溫不久后也抵達了,旋即用自己的旗幟換下了城牆上唐克雷德的旗幟。之後,唐克雷德又前往阿達納和馬密斯特拉,鮑德溫再次尾隨而至。這讓兩個人之間的對抗進一步升級,漸漸演化為公開的衝突。唐克雷德總是發動奇襲,而鮑德溫總能輕易將之化解。
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被皇帝的慷慨所打動。不滿的流言開始傳播,比如,阿萊克修斯到底扮演什麼角色,為什麼皇帝要從西方的軍隊力量和技術展示中獲益。幾個月後,參加遠征的一位主要神職人員寫信給蘭斯大主教曼納塞二世稱:「軍中的王公們匆匆趕來與對他們表達謝意的皇帝會面。在接受了他送出的無價恩賞后,他們又返回軍中,有些人對他印象良好,有些人卻沒有」。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阿萊克修斯的慷慨引起了這種怨憤。在有些人看來,騎士們從歐洲出發前來為上帝的旨意服務,為此而接受拜占庭人在經濟上的贈禮是不合適的。
這段插曲很難解釋清楚。人們通常將之表述為個人之間的競爭,雙方都想利用在十字軍東征期間出現的機會來使自己得益,戰利品導致了他們之間的衝突。事實上,我們還是要回溯到君士坦丁堡去尋找答案。
1097年春在基伯托斯會集起來的軍力有數萬人,這是很驚人的。要為這樣一支隊伍提供足夠的補給是極大的挑戰。基伯托斯營地有條不紊的運作給布盧瓦的史蒂芬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在寫給妻子的信中描述了在這裏為十字軍備下的食物和給養的數量是多麼龐大。其他人也談到了城中商品的豐富,以及這裡有大批向西方人售賣小麥、葡萄酒、橄欖油、乳酪和其他必需品的商人。
拜占庭於1097年夏天發動的這場戰役是相當成功的。士麥那、以弗所和所有沿海城鎮都被收復。非拉鐵非(Philadelphia)、薩爾迪斯、老底嘉、闊瑪(Khoma)和朗佩(Lampe)在都卡斯行軍途中先後被攻克或不戰而降。到1098年夏,沿海和內陸地區的所有重鎮都已經回到帝國手中。拜占庭的總督們迅速被派往這些重新奪回的地方。所有被任命到這些地方的人,如卡斯帕克斯(Kaspax)、亞雷亞斯(Hyaleas)、佩策阿斯(Petzeas)、邁克爾·愷考梅諾思(Michael Kekaumenos)、尤斯塔西奧斯·基米內阿諾斯,都是在第歐根尼謀逆事件后崛起的皇帝新親信團的成員。他們在11世紀90年代中期以前,都是默默無聞的人物,但現在卻處在了帝國東部諸行省中一塊主要戰場的最前沿。
如同在巴爾幹半島的情況一樣,這些商品的價格並不是任由市場或者商人的私心決定的。甚至在最早一批西方人抵達基伯托斯的時候,就有一名作者寫道,商品供應不但數量龐大,而且價格在帝國的中央調控下也很穩定了。給養豐富讓十字軍士氣高昂。這也進一步抬高了皇帝在西方軍隊中的聲望和地位。定期給軍中上下分發錢財同樣讓十字軍中滿是對他的感謝和好印象,也讓集聚完畢的軍隊決心要行進到尼西亞抗敵。阿萊克修斯基於這股熱情,又承諾說如果尼西亞的突厥人被打敗,該城被攻下,還會分發更多的金銀財寶和馬匹等物。
對阿萊克修斯來說,收復尼西亞本就是他的主要目標之一。但西方騎士們表現出的宏大目標、進攻速度和決心還是讓他大開眼界。1097年6月奪得該城的戰績,充分證明了皇帝向西方求取軍事幫助的正確性。對阿萊克修斯來說,這實在是不折不扣的勝利。
十字軍東進途中的其他城鎮也做了類似安排。一個叫西梅翁(Simeon)的人掌管了小亞細亞東南部的一塊區域,發誓將保護這裏免遭突厥人襲擊。還有韋爾夫,他是勃艮第人,在一支十字軍小分隊來到南部海岸查探形勢時,他已經驅散了阿達納的突厥人,控制了這座城鎮。與彼得·阿里法斯一樣,他是西方人,但為拜占庭帝國服務,在十字軍穿越小亞細亞的路途中為拜占庭收復了一些城鎮。
阿萊克修斯決定在尼西亞重提當初宣誓效忠的事情,這也招致了更多的不滿。安娜·科穆寧娜稱,她父親想要所有之前發過誓的人在1097年6月再次確認自己的誓言,但這點似乎並不可信,也沒有得到拉丁文獻的佐證。事實上,阿萊克修斯在尼西亞陷落後瞄準的是那些之前沒有發誓效忠的騎士們。在君士坦丁堡的時候,有些主要的領導人躲開了他的關注。比如博希蒙德的外甥唐克雷德,就靜靜地躲開了,據12世紀一位給他立傳的作者所說,他認為這是給他上枷鎖。 在尼西亞陷落之後,唐克雷德也面臨發誓效忠的壓力,但他激烈地表示反對,至少是在他明確開出自己要的條件之前——他要求得到與其他領導人一樣多的賞賜,還要額外加一些獎賞。一名拜占庭高級官員鄙夷他太貪得無厭,兩人於是扭打成一團,在旁人勸阻下才被拉開。這一次,又是博希蒙德站出來調解,說服唐克雷德發下誓言。九九藏書
十字軍以牙還牙。一隊前來增援尼西亞守軍的突厥人被十字軍擊敗,所有人遭斬首,其損毀嚴重的首級被穿在長槍尖上,在城外遊行示眾。如安娜·科穆寧娜指出的,這麼做的話,「野蠻人很遠就能看到發生的一切,他們會被這場慘敗嚇到,不再敢於這麼急切地交戰」。
就在鮑德溫順利地為皇帝收復疆土之時,十字軍主力繼續東進。1097年10月,他們終於來到偉大的安條克城下。這座城市不僅防護嚴密,而且地理位置絕佳:它兩面依山,西面又有奧倫特斯河作為天然屏障。安條克的城牆高20米,厚2米,塔樓崗哨無數,可以全面偵察到城下的任何異動。
隨著亞細亞向這支行進的隊伍一點點敞開,塔提基奧斯始終確保沿路的重要戰略城鎮能被帝國接收。這些戰略要地是早就確認好的,因此這名拜占庭指揮官並沒有帶領十字軍走一條前往聖地的最短路途,而是蜿蜒行進,途經一系列能夠在未來的征戰中作為據點使用的地方。其中有個城鎮叫普拉斯滕西亞(Plastencia),位於1097年秋收復的凱撒利亞以東。根據十字軍與阿萊克修斯皇帝此前達成的協議,該城被交給了一名帝國總督彼得·阿里法斯。他自11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為阿萊克修斯服務。如今既然承接了一個與十字軍緊密相連的重要盟友角色,彼得就「懷著對上帝和聖墓的忠誠」開始履行保衛這座城鎮的職責——而不是以皇帝的名義,至少某位記錄者是這麼說的。
1097年初夏,十字軍出發前往尼西亞,在5月的時候抵達。他們剛在高聳的城牆外安營紮寨,就試圖強攻該城。這讓阿萊克修斯非常驚訝,因為他很久之前就已經得出結論,這座城無法用武力奪得。事實上,他之所以向西方尋求軍事幫助,就是因為他自己在11世紀90年代初奪取尼西亞的努力全部失敗。他認為,奪取尼西亞的唯一方式,就是在充足人力的支持下,進行漫長的圍攻。但他的這種設想卻立刻受到了十字軍的挑戰。
退到這處有利地形后,十字軍雖然傷亡慘重,但開始能夠堅守陣地,並進行了英勇的反擊,一直堅持到援軍趕來。博希蒙德的戰略技巧和讓軍隊保持有序的能力在此役中得到了充分體現,這也是他在這次遠征中地位穩步上升的原因。他鼓勵手下要堅守陣地,並在第一次與敵人的正面交鋒中身先士卒做出榜樣。十字軍戰士們始終堅定地保持自己的信念,牢牢地站在一起,相信基督和聖十字架將會勝利。「感謝上帝,今天我們都將士氣大增!」顯然,支撐著騎士們的不僅是他們的信仰。
一方面是封鎖不成功,另一方面是進攻者的生存條件很快開始惡化。對進攻一個龐大目標的圍攻者來說,保證人和馬的糧草始終是大問題。餵養一匹馬每天需要5到10加侖的新鮮水,還需要大量乾草,以及廣大的牧場。我們很難估計出圍攻安條克的十字軍中到底有多少匹馬,但應該有數千匹,大貴族們一帶就會帶好幾匹。先不論騎馬者的口糧問題,光要照顧好這些馬就已經花費不菲。
此時十字軍打算封鎖安條克。儘管這在一開始影響了城中的物價,但安條克的地理位置和它的龐大規模都使得全面封鎖根本不可能。正如一位伊斯蘭編年史家指出的:「油、鹽和其他必需品在安條克變得昂貴,難以獲得,但隨著供應大量湧入,價格很快又便宜下來。」
因此,派遣鮑德溫去奪取塔爾索斯及其內陸腹地的其他城鎮,就與個人利益之爭毫無關係,而是遵照皇帝指示所執行的一次襲擊。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鮑德溫離開主力部隊的行為能夠得到塔提基奧斯的許可,也解釋了為什麼鮑德溫決心要趕走唐克雷德。唐克雷德是個麻煩人物,剛愎自用,野心勃勃。鮑德溫最終不得不對他武力相向,這是確保遠征圖景不被打破的必要舉措。
突厥人發出的吼叫非常可怕。一名親歷者寫道:「他們開始低吼和號叫,用他們的語言喊著一些我聽不懂的可怕語句。」他們可能是在喊「Allahu akbar!」(真主偉大)。但讓西方人恐懼的還不只是這些吼叫。突厥人進攻非常猛烈,以致隊伍中的神父們淚流滿面,開始向上帝祈禱,覺得自己的末日已經來到。另一位親歷者寫道:「我還能說些什麼呢?我們像羊群一樣被趕到了一起,滿懷恐懼,戰慄不已,四面八方都是敵人,我們無處逃脫。我們深知,這是自己的罪責所致……此刻我們已經毫無生還希望。」
阿萊克修斯正在尋找自己能夠信賴的西方人。甚至連昔日宿敵博希蒙德——眼睛湛藍、相貌堂堂,在拜占庭國中素來享有聲威——也曾被阿萊克修斯考慮過是否能成為十字軍的指揮官。鮑德溫似乎非常符合阿萊克修斯的要求。因此,鮑德溫會受命領導一支前往沿海地區的分隊,向塔爾索斯及小亞細亞東南角進發,也就並非偶然了。這座城鎮是進攻安條克必要的前哨,而安條克正是十字軍東征的下一個焦點。塔爾索斯有天然良港,是很好的軍事基地,因此,突厥人能夠很明顯地利用這裏來控制敘利亞沿海地帶,威脅從小亞細亞南部和塞普勒斯前來的給安條克的給養。阿萊克修斯已經逐步將塞普勒斯確立為向十字軍提供給養的首要基地。如果這場遠征想要在敘利亞獲得成功,那確保東地中海的航運順暢就十分關鍵。雖然十字軍的目的是收復拜占庭東部最為重要的城鎮安條克,但奪取塔爾索斯以及其他鮑德溫已經瞄準的城鎮,如馬密斯特拉,也是實現這個宏大目標過程中的關鍵一步。
讓情況變得更糟的是,1097年聖誕節后不久,附近大馬士革的杜卡克帶領一支大軍前來為安條克解圍。幸運的是,這支行進中的軍隊被剛好出來打游擊的博希蒙德和佛蘭德斯的羅貝爾發現了。他們決定迎擊敵人。雖然數量上遠遠處於劣勢,但西方騎士們保持好隊形,在敵軍中分列進擊,避免了被杜卡克的人包圍。十字軍的抵抗意外地影響到了突厥人的士氣。杜卡克本來是想前往安條克終結掉那支衰弱不堪且毫無防護的西方軍隊的。但博希蒙德和佛蘭德斯的羅貝爾卻在遭遇進攻時顯示出了令人生畏的堅定和紀律性,這讓大馬士革總督及其手下大為震驚。而讓西方人更為吃驚的是,杜卡克就此決定不再前往安條克,而是返回大馬士革。安條克城下的十字軍遭遇的第一支伊斯蘭大軍就這樣放棄了先機。
1098年2月8日,博希蒙德、佛蘭德斯的羅貝爾和布盧瓦的史蒂芬在夜色的掩護下離開了營地。當他們與阿勒頗大軍遭遇后,博希蒙德再次成為戰場上的領導人。如同與杜卡克軍隊的那場遭遇戰一樣,突厥人再次佔有壓倒性的人數優勢。但博希蒙德立場堅定,他敦促近旁的人:「全力衝鋒,拿出勇氣,為上帝和聖墓而英勇戰鬥,因為你明了這個真理:根本沒有肉身之戰,只有精神之戰。所以勇敢些吧,成為基督的猛將。平和地沖吧,願上帝護佑你!」read.99csw.com
擊敗里德萬的軍隊大大振奮了士氣。同時,這也極大打擊了城中的居民,城門外堆積著如山的突厥人頭顱,這殘酷的場面好像在提醒著他們,如果再負隅頑抗的話,等待他們的將是同樣的結局。
尼西亞的守軍與進攻者比起來擁有重要的戰略優勢。高聳的城垛和城牆上視野開闊,能讓他們清楚地看到十字軍在做什麼並相應地做好準備。他們可以很輕易就向下方毫無掩護的人發射炮彈和箭矢,或者投擲重物。而且守衛尼西亞的突厥人資源豐富:可燃的油類、動物油膏和瀝青都被用來對付進入城牆一箭之地的人。此外,突厥人還知道,十字軍各支隊伍從1096年夏天開始就在基伯托斯集結,因此他們已經提前備下了被長期圍困所需的數月的給養。他們看起來非常自信,不太可能被迫投降,在圍攻開始時,尼西亞總督乞力赤·阿爾斯蘭甚至都不在城中,而是在小亞細亞的其他地方。 與阿萊克修斯一樣,尼西亞的守軍們也覺得靠強攻拿下這座城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阿萊克修斯之所以要強化自己在遠征中極大的權威,是因為他不打算親自參与穿越小亞細亞的遠征——至少在現階段不會。雖然皇帝親自來尼西亞監管,並見證了尼西亞的攻克,但他並不願意冒險更進一步深入安納托利亞。他充分意識到,在經歷了十字軍東征前夕的種種事件之後,貿然離開帝都會帶來怎樣的風險,因此他決定選擇一名經驗豐富且忠誠可靠的將軍來引領西方軍隊東進。而最合適的人選就是皇帝兒時的好友塔提基奧斯。塔提基奧斯長得粗壯結實,戰鬥經驗豐富。長期以來,他已經證明了自己對阿萊克修斯的忠誠,特別是在第歐根尼謀逆期間。他的鼻子受了傷,因此戴了一個金色的鼻套——他很有可能就是在11世紀90年代中期,因為在激烈的內戰中忠於皇帝而受的傷。塔提基奧斯受命領導一支軍隊引領十字軍穿越小亞細亞,並接管每一座在前往耶路撒冷途中奪取的城鎮。
安條克的總督亞吉·西延對該城的防衛實在太有信心,根本沒有就十字軍的到來做什麼準備措施。這給了騎士們寶貴的時間來好好偵察這座城市,在長途跋涉之後重新休整集結。此外,十字軍抵達安條克的時節也非常好,此時盛夏的酷暑已經消退,食物供應充足。他們很高興看到「果園裡果實累累,穀倉里穀物充實,蘋果樹上掛滿了果實,還有各種其他東西可供食用」。
十字軍進軍小亞細亞之路充滿著勝利的喜悅和無情的災難、濃重的暴力與人性的衝突。阿萊克修斯在政治不穩定的情況下被迫留在了帝國的中心——帝都,而沒有冒險一同前往遠征,但他還是試圖遠程遙控征戰。這項事業充滿艱險,但在東征的頭一年多時間里,十字軍卻一直在高歌猛進。
十字軍在城外安營紮寨,奪取了該城的港口聖西緬港,打通了與塞普勒斯之間的海上供應線。阿萊克修斯收復塞普勒斯之後,在那裡新設了一名總督,統管為騎士們提供給養。塔爾索斯和其他沿海城市都已經被收復,因此海上交通幾乎不受干擾,不論是從塞普勒斯還是其他地方來。
十字軍尤其關注城牆的一角。這裏由貢塔納斯塔防護著。但這座塔在一個世紀前的一場叛亂中受損嚴重,塔身已經開始傾斜。遠征軍的領導者們很快就認定,這裏就是城中防衛最薄弱的環節。圖盧茲的雷蒙針對這座塔主持設計了一個特別的攻城機械:器身為圓形,上面覆蓋厚厚的皮革,可保護內部工作的人員。將這個機械推到城牆邊后,躲藏在下面的工兵就開始用攜帶的鐵制工具挖牆腳,把塔基的石磚挖出來,在空隙里塞進木棒,然後再放火點燃。儘管貢塔納斯塔沒有馬上倒塌,但十字軍的這番舉動還是明顯損壞了城牆,也在尼西亞城中製造了恐慌情緒。
阿萊克修斯皇帝很精明地借用了十字軍的力量,直接(在尼西亞)和間接地從中獲益(對亞細亞西部的突厥人形成了普遍的壓力)。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乞力赤·阿爾斯蘭與阿萊克修斯達成的議和意願,對十字軍卻具有負面影響:現在,突厥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們身上了。
儘管熱情滿滿,十字軍最開始的進攻嘗試卻沒什麼效果。據一名十字軍戰士說,尼西亞由高牆環護,因此城中居民既不懼怕敵人的襲擊,也不畏懼任何機械力量。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這座城鎮地理位置絕佳,得到天然屏障的保護,比如它的西面就有一個相當大的湖泊。為了突破防禦,騎士們設計並建造了多台投石器。雖然明知無法撼動如此龐大的城牆工事,但它們主要是用於提供掩護,讓工兵們能夠靠近城牆,從下方使力。由圖盧茲的雷蒙指揮的一個分隊很快就瓦解了一個區域的防衛,這讓十字軍上下士氣大振,也讓突厥守軍又驚又懼,只能連夜趕工才修復了白天遭損毀的工事。
而察卡本人在給拜占庭帝國製造了近十年的麻煩后,終於被迫從士麥那逃走了。他的隕落如同一幕戲劇。他來到阿拜多斯求取乞力赤·阿爾斯蘭的建議,卻在一場奢華的宴會後遭到謀殺:這位前任尼西亞總督親自把劍刺入了他的身體。因為他對小亞細亞的突厥人來說已經沒有價值了。
1097年6月19日,西方軍隊在還沒意識到議和交易已經達成的情況下,仍在進攻該城要塞。而拜占庭的戰士們則從臨湖的西面爬上城牆,翻入護城,把帝國旗幟插在了城牆上。伴隨著齊鳴的鼓聲和號聲,拜占庭士兵們站在城池四周的城牆上,宣布皇帝阿萊克修斯一世·科穆寧的軍隊攻佔了尼西亞。
儘管一開始就有傷亡,但十字軍還是堅持了他們的策略。一名領頭的騎士——卡爾德倫的鮑德溫(Baldwin of Calderun),在指揮一隊人馬衝擊城門時被護牆上扔下來的石塊砸斷了脖子。還有一些重要人物也受了傷,比如根特的鮑德溫(Baldwin of Ghent),他被城垛射出的一支冷箭射中,造成了一處致命傷。疾病很快也開始大行其道:年輕勇猛的騎士伯塞斯的居伊(Guy of Possesse)就感染了熱病,沒多久便過世了。read•99csw.com
到11月中旬,人們冒著極大的風險離開營地找食物。年輕的騎士盧森堡的阿貝拉爾(Abelard of Luxemburg),「一名擁有皇室血統的出身高貴的年輕人」,「在一個滿是蘋果樹的美麗花園裡與一位出身高貴的女士和美女們玩色子」,結果遭到伏擊,當場被砍頭。他的同伴被突厥人抓住,多次遭到凌|辱,最後也被砍頭。他們的頭顱被彈射回十字軍的營地。此外,突厥人也用另一種方式有力地展示著他們的信心:把安條克牧首奧克斯特的約翰倒吊在城牆上,用鐵棒打他的雙腳,讓西方人都能看到,甚至聽到他的叫聲。
指揮這場戰鬥勝利的領導人威望急劇上升。圖盧茲的雷蒙正在生病,沒能參加作戰,而是留下來指揮安條克的余部。塔提基奧斯和拜占庭的軍隊也與戰勝大馬士革和阿勒頗總督的戰鬥毫無關係。相比之下,博希蒙德就因此聲望大盛了。如一位親歷者描述的:「博希蒙德,得到十字架的全面保護,如同一隻餓了三四天的獅子,不顧自身安危也要嘗嘗羊群牛群的鮮血。他沖入了突厥人的軍中,如同沖入羊群中四下撕咬,使它們東逃西竄。」這也標志著一種個人崇拜的開始。歷史將證明,這種崇拜將在以後的歲月中變得非常強大。
拜占庭的國運一下子振興了好多,乞力赤·阿爾斯蘭也開始尋求與阿萊克修斯皇帝議和。安娜·科穆寧娜是這麼說的:「這些努力不算沒有成功。」儘管她沒有給出協議的任何細節,但「一直戰火不斷的諸省重獲和平」這一事實卻有力地表明,拜占庭在小亞細亞的運勢已經在短時間內有了決定性的扭轉。
他們殘忍地對待被殺死者的屍骸,以此來表明自己的信心。諾曼底的羅貝爾麾下的一名騎士被分割包圍,然後守軍將其俘虜后殺害,一個由鏈條拴著的有著尖利鐵頭的裝置從城牆上垂下來,把屍體鉤上城垛。隨後屍體被剝光,用索套高高懸挂起來,讓進攻的十字軍都能看到。此舉傳遞的音信很明確:想要奪取尼西亞只是白白浪費人力、時間和精力。
鮑德溫受命成為阿萊克修斯在埃德薩及其周邊地區的代理人,官方的總督頭銜(doux)算作對他這個身份的正式認可。所以這一時期的拉丁文獻開始談及鮑德溫有了公爵頭銜——他在家鄉的時候可沒有這個頭銜。他在埃德薩的職責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之後他不願意離開該城重新加入十字軍,因為他肩負了自己不能忽略的責任。鮑德溫的第一任英格蘭妻子去世后,他娶了當地一位權貴之女,這也同樣說明他準備紮根此地。總之,對阿萊克修斯來說,鮑德溫是自己光復拜占庭東方領土的絕佳助手。
與此同時,阿萊克修斯在小亞細亞北部坐鎮,督管拜占庭軍隊收復西部沿海和次大陸的各個河谷地帶。尼西亞到手之後,阿萊克修斯即刻組織了一支軍隊,由約翰·都卡斯和君士坦丁·達拉森諾斯率領,進軍察卡在士麥那的大本營。從那裡開始,他們將逐步收復落入突厥人之手的其他沿海地區城鎮,隨後揮師進入內陸——都卡斯沿邁安德河谷(Maiander valley)向上游進發,達拉森諾斯側翼行進,北上前往阿拜多斯。戰役的目標是收復小亞細亞西部的大塊領土。
為了進一步給突厥人直觀的感受,都卡斯還隨軍帶上了察卡的女兒。她在尼西亞被俘。帶上她就能說明尼西亞已經被攻克,她父親的實力正在被逐步削弱。而拜占庭特意表現出對她的寬容和優待,這能讓察卡不那麼堅定的追隨者們看到,與阿萊克修斯皇帝合作是有諸多好處的。
阿萊克修斯很謹慎地控制著行動的進程。他下令將船隻從尼科米底亞灣經陸路運送過來,用以封鎖該湖,另一方面則命令升級對城鎮的攻勢。拜占庭的弓箭手被派遣到離城牆很近的地方,為十字軍提供強力的掩護,讓突厥人沒辦法從城垛上抬起頭來。帝國軍隊還帶著號手和鼓手大造聲勢,給人強攻就要來臨的感覺。同時,一波帝國騎手揮舞著軍旗從遠處趕來,給人的印象是,還有更多的人馬即將前來攻城。
雖然如此,突厥人還是給十字軍留下了非常震撼的印象:他們精湛的騎術、令人驚嘆的射箭技術,以及作戰能力,都贏得了西方人的欽佩。有些十字軍戰士為這樣的人竟然不是基督徒而感到遺憾:「(突厥人)有種說法,說他們和法蘭克人是同源的,除了法蘭克人和他們,沒人是天生的騎士。這千真萬確,沒人可以否認,如果他們能堅信基督和基督教的話……你實在找不到比他們更加強壯、更加勇敢或更有技巧的戰士了。然而在上帝的恩典下,他們還是被我們打敗了。」 儘管十字軍騎士們非常欽佩自己的敵人——像乞力赤·阿爾斯蘭就被稱為「一位高貴的人,可惜是異教徒」,但他們造成的威脅已經超過了這種情感的力量。正如阿萊克修斯在君士坦丁堡時強調的,突厥人是令人敬畏的戰士,除非十字軍能夠在戰鬥中保持嚴明的紀律,否則就會遭到屠戮。
值得在乎的不僅是安條克的地理位置和防禦工程,還有它的規模。它的城牆周長達5公里,圍護的區域約為1500英畝。正如一位觀察者所言,只要城裡的居民食物充足,這座城他們想守多久就能守多久。在如此龐大的城市中,城牆內部生產的食物就已經足夠供應城市的運轉了。
當地居民像歡迎救世主一樣歡迎鮑德溫的到來。「當我們穿過各座亞美尼亞城鎮時,」一名親歷者稱,「看到他們出來迎接我們,拿著十字架和錦旗,親吻我們的腳和衣服,出於他們對上帝的愛,也出於他們聽說我們是來保護他們的原因,他們聽說我們是來讓他們免受突厥人長期以來的迫害的,這真是一種奇觀。」據一份對城中哈蘭門上銘文最可靠的解讀,他所看到的這種喜悅迎接的景象,很有可能是出於這樣一種信念:阿萊克修斯皇帝正在試圖保護和捍衛這個地區,抗擊突厥人,正如他在十字軍東征開始前所做的那樣。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埃德薩的人們會提出給予鮑德溫該城一半的稅收和收入。這些都不是要進鮑德溫自己口袋的,而是埃德薩人敬獻給皇帝的資金,只不過是要以傳統方式交給他的代理人。九九藏書
東部諸行省最重要的城鎮和地區又回到了帝國手中。雖然要把突厥人完全趕出小亞細亞次大陸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但阿萊克修斯皇帝也必須實際一點,決定這次行動收復哪些地方比較現實。除了要找到足夠多可信賴的官員前往重申自己的權威,更重要的是,他要保證1097—1098年的收穫可以長久地持續下去。因為當時的情況下,不能排除當十字軍從尼西亞開拔后,突厥人有可能會利用這個機會重新集結起來,再次對這座城鎮及其周邊地區施壓。這就讓與乞力赤·阿爾斯蘭訂立的這份和約變得十分有價值,因為它能給阿萊克修斯留有足夠的餘地,重新確立拜占庭帝國在亞細亞西部的地位,並鞏固其在拜占庭內部的地位。
但西方人沒有輕鬆多久。還不到一個月,1098年初,就有探子來報,另一支由阿勒頗總督里德萬率領的大軍正在快速接近。十字軍的主要領導人趕忙聚集起來議事,決定派700來名騎士前往迎擊阿勒頗大軍,其他人仍然留在安條克城下,繼續努力攻城。
可是突厥人對尼西亞的防衛非常有信心,斷然拒絕了這樣的提議。此外,他們也收到消息說有一支龐大的援軍正在趕來的路上。確實,在攻城的早期,十字軍才是應該憂慮的一方。他們在營地里發現了假裝成基督徒朝聖者的探子,在酷刑之後探子招供說尼西亞的守軍與外面的通信絲毫沒有受影響,而且一支突厥援軍正在趕來。此外,十字軍還能看到,經由西面的阿斯卡尼亞湖,補給正在源源不斷地運入城中。這有力地表明,他們必須速戰速決,想要長期圍攻迫其投降實在很難。
與普拉斯滕西亞和塔爾索斯一樣,埃德薩的戰略位置十分重要,能掌控一大片區域,讓鮑德溫來確保該城安全,顯然是更宏大計劃的一部分——阿萊克修斯正在建造一張由可信賴的代理人控制的東方關鍵城鎮和地方組成的網路。這個角色非常適合鮑德溫。他忠誠,經驗豐富,能力出眾,作為家中三兄弟的老三,在11世紀時已沒有繼承權,他出發來耶路撒冷之前變賣了幾乎所有地產。他屬於十字軍中的這樣一批人:他們不僅把這場遠征看作一次到耶路撒冷的朝聖之旅,而且認為這將為他們帶來在東方的新生活前景。
布永的戈弗雷、圖盧茲的雷蒙和韋芒杜瓦的于格派來的援軍抵達后,形勢開始有利於西方人。事實證明,勒皮的阿代馬爾的及時出現具有決定性意義。這名主教洗劫了突厥人的營地,放了一把火,擾亂了突厥人的後方。這讓進攻的突厥人出現騷亂,開始四下逃散。本來可能讓十字軍就此終結的威脅,就這樣轉為了一場壯觀的勝利。也難怪有些評論者會把它看作上帝恩典和護佑的另一個明證:「第二天和第三天,突厥人一直在不停地逃離,這真是上帝的偉大奇迹,雖然除了上帝,並沒人去追擊他們。我們全都因這樣一場大勝而歡欣鼓舞,感謝上帝。他在給我們暗示,我們的旅程不該就此結束,而應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興盛而光榮地繼續展開,因著他的基督教之名。」
奪得尼西亞在西方人這邊反響也不小。對十字軍戰士們來說,這證明了前往耶路撒冷的遠征是有神庇佑的。當城市陷落的消息被確認后,「榮光歸於吾主!」的陣陣呼聲開始響徹城牆內外,既有拉丁語,又有希臘語。奪得尼西亞,說明騎士們是在為主服務。當此後他們在遠征中受到艱難險阻的打擊時,這是他們可以依靠的勝利證明。一支在上帝的護佑下前行的軍隊,是沒有什麼目標不能達成的。
阿萊克修斯的計劃是,呈現出己方具有壓倒性軍事優勢的表象,試圖讓尼西亞按照他提出的條件投降。曼努埃爾·伯托米特斯再次秘密進城,隨身帶了一份皇帝簽署的金璽詔書,講明了投降的條件。這些條件包括大赦令以及慷慨的贈禮,「惠及尼西亞城中所有蠻族,無一例外」。這一回,皇帝的提議和他的計策說服了城中的突厥人,他們投降了。
博希蒙德一行人被弓箭手騎兵團團圍住,一點點逼到了附近的一條河邊。結果這倒是一樁幸事:對身著金屬盔甲、揮舞重劍作戰的騎士們來說,飲用水有時就可能成為生命線。此外,突厥人的馬匹在河邊泥濘的土地上也不好行進。
鮑德溫在帝都時就引起了阿萊克修斯皇帝的關注,當時他嚴厲斥責了那名膽敢坐上皇帝寶座的狂妄騎士。《阿萊克修斯紀》完整地引用了他的責罵:「你絕不應如此,尤其是在起誓為皇帝臣屬之後。羅馬皇帝不讓臣子們與自己同坐。這是此處的成規,既發誓為陛下的臣屬,就應遵守本國規矩。」
阿萊克修斯試圖利用突厥人開始滋生的焦慮情緒。他坐鎮在佩勒卡諾斯(Pelekanos),在那裡他可以監控和指導進程。對尼西亞進行第一輪攻勢的同一時間,曼努埃爾·伯托米特斯秘密進入城中,試圖通過談判達成和解,他提醒城中居民想想當年皇帝對突厥人表現得多麼慷慨大方,並警告說若十字軍攻破城牆,後果將不堪設想。曼努埃爾還給出了書面的保證,承諾如果他們立即投降,能受到怎樣的優待。
最開始時,城中的景象是一種奇異的波瀾不驚。人們照常過他們的營生,似乎根本沒有受到城外大軍壓境的困擾。而城外的進攻者們也篤定悠閑地坐下來制訂計劃,似乎根本沒有考慮到此後的危險與壓力。正如圖盧茲的雷蒙的隨軍神父敏銳指出的,起初西方人「只吃最好的牛臀肉和牛肩肉,根本不吃什麼胸肉,完全不想吃穀物和喝酒。在這些美好的日子里,只有城牆上的哨兵才提醒著我們,敵人就潛伏在安條克城裡」。
鮑德溫是作為君士坦丁堡的代表正式接管了埃德薩。他開始穿著拜占庭服飾,按照當地的方式蓄鬚。我們不僅可以從他的外在改變做出上述判斷,而且還有其他更可靠的線索作為支持。例如,令人驚訝的是,穩固了自己在埃德薩的地位后,鮑德溫便開始巡遊這個地區。有兩名號手為他開道,宣布他的來到;鮑德溫自己則乘著戰車,戰車上的金盾飾有的圖案,毫無疑問地指明了他所行使的權威:君士坦丁堡帝國之鷹。
尼西亞陷落的消息在伊斯蘭世界里掀起了波瀾。一份寫于大馬士革的文獻這樣進行了描述:「一份份報告接踵而來,稱法蘭克人的軍隊從君士坦丁堡海岸那邊來臨,兵力很難估計……隨著報告日益增多,其內容也開始口口相傳,人們變得非常憂慮。」突厥人的墓碑被用來修補在圍攻中受損嚴重的一段尼西亞城牆,人們根本無法平靜地思考西方人這種大規模遠征將對小亞細亞其他地方造成怎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