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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十字軍離析

第十一章 十字軍離析

在7月的酷熱中,十字軍又採取了一項在戰略上非常出色的舉動,並因此獲得了決定性的優勢。本來已經在四方塔附近豎立起來的攻城塔,在7月9日夜裡又拆掉了,改而移到城北豎立起來。他們已經確認那裡的防守更弱,地勢也更為平坦。 接下來,對耶路撒冷的進攻就正式開始了。他們很快就佔據了一條防守壕溝,摧毀了外城牆的一部分。隨後投石器提供了必要的掩護,軍中的弓箭手則製造箭雨傾瀉到守軍頭上。十字軍使用了一個巨大的攻城錘,足以在防護工事上敲開一個缺口,讓圍城塔能靠上主牆。為了掃清道路,他們沒有再拉回攻城錘,而是為了節約時間直接一把火把它燒了。圍城塔在熊熊火焰中逐漸架設到位,而工兵則開始從牆根下挖地道。其他人爬上圍城塔頂,與守衛城牆的兵士交戰,沒多久就在護牆上佔得一席之地。忽然之間,耶路撒冷就開始顫抖了。
但在攻下耶路撒冷之後,十字軍也面臨著諸多艱難的抉擇。他們該如何統治這座城市?該如何與當地的人們溝通交往?如果可能的話,他們該如何倚仗拜占庭和阿萊克修斯皇帝?這座城市和他的新主人們該如何得到供應補給?將來他們會遇到怎樣的阻力?西方的人們開始意識到,如果他們要確保收復該城不是稍縱即逝的成就,而是長久的基督教統治的開端,那麼就必須採取相應的舉措了。
這種混亂的局面因為唐克雷德和比薩的丹波特兩人的熊熊野心而變得更加糟糕。唐克雷德很快就繼承了自己的叔叔博希蒙德在安條克的地位,而丹波特在到達東方之後,成功地自封為耶路撒冷牧首。看到因戈弗雷去世和博希蒙德被俘而出現的權力真空后,兩人都試圖攫取對耶路撒冷的控制權。而這遭到了聖城內一個重要派系的反對。這派人派出使團前往埃德薩覲見鮑德溫,請他速來耶路撒冷接替兄長的位置。
新一波十字軍決心要效法前一波人的偉績,他們於1101年初夏在尼科米底亞附近會合。這波人無視阿萊克修斯皇帝的建議,沒有沿著最筆直穿越小亞細亞的道路行進,反而直接插入了突厥人領土的腹地。當他們來到帕夫拉戈尼亞(Paphlagonia)的梅爾濟豐(Mersivan)時,遭到乞力赤·阿爾斯蘭率領的一支突厥大軍的迎頭痛擊,幾乎全軍覆沒。少數倖存者(其中包括圖盧茲的雷蒙,他再次召集了一批新的人馬前往耶路撒冷)返回了君士坦丁堡。鞏固基督徒在東方地位的嘗試完全是場鬧劇。
攻克耶路撒冷讓整個歐洲為之歡騰,而在當地,其影響力也同樣不可小覷。這座城市在數個世紀的時間里,一直是穆斯林、猶太人及基督徒的家園,盛產橄欖油、香料、大理石和玻璃,遠銷地中海各地。它對伊斯蘭世界而言也同樣是一個朝拜聖地。一位11世紀的來訪者稱,數千名穆斯林朝聖者會前來耶路撒冷,因為相比麥加,這裏更容易抵達。
進入耶路撒冷的十字軍搶佔所有他們想要的東西。眾多之前手頭拮据的十字軍戰士突然之間就在基督教世界最為重要的城市中佔得了房產。在經歷了流血與混亂的兩天之後,遠征的領導人終於決定要清理街道上的屍體,避免疾病開始傳播。而在血洗的慾望消退之後,十字軍戰士們也開始更加有節制地對待城中的居民。一名猶太記錄者甚至還認為十字軍比之前的伊斯蘭宗主更好——至少新的主人們會給他們食物和水。
另一位不在場的記錄者這樣回想了當時那場進攻的恐怖:「如果你在場的話,被屠殺者的鮮血必將浸潤你的腳踝。我能說些什麼呢?沒人活下來。女人和孩子,無一倖免。」對血洗耶路撒冷的描述都是非常聳動、千篇一律的。但這種刻意誇大及對勝利者形象的勾勒其實也是有意為之——他們都以《啟示錄》為依據,意在強調基督勝利的非凡意義。
當然,十字軍也不僅依靠上天的憐憫來獲得成功。他們迅速建起了兩座攻城塔,並即刻向著城牆立了起來,一座位於城的南面,另一座靠近護衛耶路撒冷西面的四方塔(Quadrangular Tower)。城中的守軍密切監視著攻城塔的建造和豎立,並相應地增強了防守並部署了資源。九九藏書
在安條克被疾病與飢荒折磨,在戰鬥以及漫長的征途中遭遇數不勝數的災禍,環境如此艱苦以致這些在戰鬥中變得心硬如鐵的人們開始生啖人肉——也難怪在經歷了所有這一切后,當十字軍終於在1099年6月7日抵達耶路撒冷時,人們會深深地感到如釋重負,重拾歡愉。在隊伍終於抵達目的地時,一位編年史家忍不住喜極而泣地記錄下這一幕。
「在城市被攻下之後,看到朝聖者敬拜聖墓,人們拍手歡慶,唱誦獻給上帝的新讚歌,這實在讓人覺得一切艱辛都是值得的。」見證了收復耶路撒冷的阿奎勒的雷蒙這樣說道,「他們的靈魂向全知全能的上帝獻上了讚美的祈禱,讚頌他們無法用言語解釋的一切。嶄新的一天,新的愉悅、新的長久的幸福,以及我們的艱辛與愛的報償,都催生出了新的讚美與頌歌。這一天,我確信將在此後的數個世紀中得到紀念和歡慶,把我們的痛苦與掙扎,都轉變為喜悅與歡欣。我還想說,這一天終結了所有的異教信條,肯定了基督教,重新堅定了我們的信仰。『這是上帝創造的日子,我們都應因此而愉悅歡欣』,而正因為這一天的種種,上帝之光將重新照耀我們,護佑我們。」
當然,對自1096年起離開西歐踏上征途的人們來說,這最後一座城市才是最為重要的。攻克耶路撒冷時非凡的成就,是對十字軍戰士們的決心、技藝和虔誠的最佳證明。他們所有人都經受住了艱難困苦、壓力和恐懼,還有很多人最後沒能看到這一幕。這是歡慶的時刻。
耶路撒冷終於回到了基督徒手中,這是這場旅行的高潮。這場旅行擁有難以想象的野心、前所未有的規模和組織方式,見證了歐洲各地和小亞細亞成千上萬的人們,不畏一切艱難險阻,克服了令人震驚的惡劣條件。要為一支有相當規模的隊伍供應食物和水,與此同時,還要保持井然有序的紀律,這實在是巨大的挑戰。十字軍在遠比他們生活的地域環境更加惡劣、氣候炎熱的地方,攻下了眾多防守嚴密的要塞和城鎮。這毫無疑問是巨大的成就,東地中海最大的三座城市、基督教的基石——尼西亞、安條克和耶路撒冷,在兩年時間內相繼被征服。
不過,其他一些文獻則揭示了與攻下耶路撒冷相伴的其他一些場景。一名被嚇壞的穆斯林作者宣稱,僅在阿克沙清真寺就有7萬人被屠殺,包括伊瑪目、學者和正直的人們。猶太人也遭到屠殺,為當年基督被釘上十字架復讎的呼聲一直在傳揚。十字軍戰士們似乎不是在慶祝,而是在報仇雪恨。
不過,更為嚴重的問題在於博希蒙德對哈蘭戰敗的反應。這個諾曼人似乎開始覺得,既然安條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埃德薩又被自己的外甥控制著,鮑德溫已經被俘不用考慮他,而耶路撒冷的基督徒們看起來也處境危險,那麼千載難逢的機會出現了:博希蒙德可以趁機成為所有十字軍城邦的主人。因此,當敵方前來交涉時,他不但拒絕為勒布爾的鮑德溫支付贖金,反而再次對老底嘉發動了進攻,只不過沒能奏效。1104年秋,他在安條克的聖彼得大教堂召集起自己的隨從們,說道:「我們已經惹怒了這世上最為富有的兩大力量」,可是,東方並沒有足夠的人力來繼續堅守以對抗拜占庭和波斯,「我們必須向海洋對岸的人們尋求幫助。高盧人必須被喚起,他們的勇猛也將激勵我們,否則就沒有什麼東西能做到了」。博希蒙德接下來將前往歐洲,招募一支自己的軍隊。他把目光鎖定在耶路撒冷或君士坦丁堡——也可能兩者皆是。
儘管已經聽聞了西方騎士們之前的多場勝利與赫赫威名,但耶路撒冷的守軍仍然有很好的理由認為自己能夠擊退他們的進攻。與安條克一樣,這座城市有著令人望而生畏的防禦工事。此外,進攻一方雖然數量依然可觀,但在之前長達兩年的征途中,其實力已經大幅削減,很多人戰死或病死。據估計,西方的軍隊在到達耶路撒冷時,其規模僅剩出發時的三分之一。十字軍在城牆外所面臨的艱苦處境也能讓聖城內的居民們寬心不少。這一次,最主要的問題不是缺少口糧。正如沙特爾的富歇所言:「我們的人並非苦於沒有麵包或肉食。可這個地方非常乾燥,沒有供水,也沒有溪流。我們的人和牲畜都缺少飲用水。」
鮑德溫急切地想要消除反拜占庭的情緒,與阿萊克修斯皇帝保持和睦關係,但城中的緊張情緒始終揮之不去。直到1101年夏天,在鮑德溫的極力遊說之下,教皇派遣了一支使團前來解除不斷製造麻煩的丹波特的職務,氣氛才開始逐漸緩和。 不久后,鮑德溫攻下了雅法,讓十字軍獲得了入海口。隨後這座城鎮被交給了布爾日的奧多·阿爾平(Odo Arpin of Bourges)。此舉並非偶然,因為這名騎士與阿萊克修斯皇帝的關係非常親近,並將在12世紀早期成為皇帝與法蘭西中部溝通的重要渠道:這是向著與拜占庭修復關係邁出的又一積極步伐。九-九-藏-書
在義大利登陸后,博希蒙德立刻開始為一場新的軍事遠徵招兵買馬,其形成的氣氛非常類似於烏爾班二世在11世紀90年代中期曾巧妙點燃的氣氛。但那次,描述的重點被放在東方遭遇的危險上,在突厥人的肆虐和東方教會的困境上,其目的在於幫助拜占庭帝國。但這次,目標卻是要摧毀這個帝國。
因此,與君士坦丁堡重修舊好就變得非常必要。修好的舉措之一就是,強行換掉了反拜占庭的耶路撒冷牧首丹波特,讓埃夫馬爾(Evremar)取而代之。這位年老的法國神父在這一點上更為變通。但最為重要的措施卻是,鮑德溫派遣了一名使節前往拜占庭帝國首都,旨在與拜占庭締結盟約。他決心以「他所能做到的最為謙卑的方式來覲見皇帝,以柔和的懇求……呼籲君士坦丁堡的皇帝關注基督徒們的苦痛」。他派遣了高層官員前往君士坦丁堡請求幫助,隨行的還有兩隻作為贈禮的寵物獅,他們特別是想確保來自帝國境內塞普勒斯及其他地方的給養供應。他們與阿萊克修斯達成了一項和解協議。其中,阿萊克修斯要求耶路撒冷方面做出保證,鮑德溫的使節們必須努力修復他與教皇的關係,因為之前種種關於他背叛十字軍的流言讓雙方關係大為受損。而作為回報,阿萊克修斯發誓要「向鮑德溫國王展現憐憫……以及尊敬和愛戴」。這些好消息很快就傳回了耶路撒冷。
歷史學家們長期以來極少注意到為什麼這派人會到埃德薩去請鮑德溫繼位,但這個舉動非常重要,因為它還旨在修復與阿萊克修斯皇帝的關係。儘管十字軍在阿斯卡隆擊退了伊斯蘭軍隊,但新的定居地仍然面臨著長期的壓力。供給也是個大問題。從比薩、熱那亞和威尼斯來的艦隊承諾會為基督徒的東方領地開闢新的航路,但更為重要的問題在於,要確保通過塞普勒斯和小亞細亞南部港口轉運過來的補給路線,在此之後仍然能夠暢通無阻,因為這些地方都是拜占庭的。鮑德溫在埃德薩忠誠有效地履行了作為皇帝代表的職責,因此,他顯然是幫助重建與拜占庭關係的最佳人選。
耶路撒冷城中的抵抗迅速瓦解。守軍指揮官伊夫提克哈爾·阿德-達瓦拉(Iftikhar ad-Dawla)一心只管自己的安危,與西方軍隊的領導人做了一筆交易:他交出聖城,而十字軍則讓他安全撤到主塔中。他打算在那裡堅守到開羅維齊爾的軍隊到來。十字軍遵守了約定,讓他、他的妻子們以及選定的其他一些人安全離城。但這位穆斯林將領本應該更小心提防點才是:邁阿賴努阿曼的總督也曾經在1099年春與博希蒙德達成了類似的協議,但他一出城就遭到了屠戮。
西方騎士們的回應是,加緊實施攻克耶路撒冷城的計劃。1099年7月8日,他們舉行了一次莊嚴的遊行,騎士們高舉十字架,赤著腳圍著耶路撒冷的城牆行進,祈求上帝的幫助和憐憫。耶路撒冷城中的居民卻利用這個場合來盡情獵殺目標,用箭射殺正在圍城遊行的人們。在他們看來,這支邋裡邋遢又不斷遭受騷擾的西方軍隊,實在不足為懼。
但這些都只是暗流而已,1104年初夏,轉折點出現了。博希蒙德和唐克雷德率領一支隊伍從安條克前來,支持由勒布爾的鮑德溫帶領埃德薩部分軍隊發動的一場襲擊。被襲擊的是位於小亞細亞東南部的城市哈蘭(Harran)。結果西方軍隊慘敗,鮑德溫被俘。但博希蒙德和唐克雷德卻躲在安全的地方看戲,隨後撤離——至少伊斯蘭方面的文獻是這麼說的。
布永的戈弗雷在十字軍東征期間也表現突出,他在整場征途中都勤勤懇懇,值得信賴,更為重要的是,他始終堅定不移。他在君士坦丁堡與阿萊克修斯皇帝就是否起誓而起的爭端表明,在必要的時候,他會堅守自己的立場,而他顯然早就準備在遠徵結束后留在聖地,這一點也給他加了不少分。戈弗雷也不需要三請四勸。不過,他感受到雷蒙反對這裏的統治者自行稱王,於是很精明地以一種迂迴的方式解決了這件事。1099年7月22日,戈弗雷被封為聖墓捍衛者(Advocate of the Holy Sepulchre)。將西方征服者轉為這裏的定居者,這項使命就要靠他了。
阿萊克修斯皇帝自己也有要與十字軍保持和睦的理由。儘管博希蒙德已經被突厥人囚禁在東安納托利亞,不能再造成妨礙,但事實證明唐克雷德仍然是皇帝心頭的一根刺。唐克雷德以安條克作為基地,已經大大突入帝國新近收復的位於西里西亞的領土,並奪取了馬拉什城,進逼老底嘉。這將威脅到君士坦丁堡和耶路撒冷之間新締結的盟約,必定會導致十字軍高層人物開始採取措施處置唐克雷德。1102年,圖盧茲的雷蒙試圖代表皇帝為老底嘉解圍,但沒有成功。勒布爾的鮑德溫公開宣布自己將與唐克雷德為敵,並著手籌集資金想要贖回博希蒙德,希望後者能夠回到安條克重申權威,管束管束他那過於精力充沛的外甥。https://read.99csw•com
耶路撒冷城在1099年7月15日落入十字軍手中。拉丁文獻極盡想象之能事,盡情描述了西方人湧進城中時的情景:「有些異教徒被仁慈地直接斬首,一些人被從塔上射來的箭射穿,另有些人慘遭漫長的折磨后被扔進熊熊火焰中燒死。成堆的頭顱、手和腿被堆在家宅中和道路上,平民和騎士們就踩著屍體追來逐去。」
十字軍戰士們在聖地長期的脆弱地位,在戈弗雷之死上體現得尤為明顯。他於1100年夏天去世,與攻克耶路撒冷的時間相距差不多一年。幾乎就在同一時期,博希蒙德在梅利泰內(Melitene)的戰鬥中被一位突厥埃米爾俘虜。這使得西方人失去了若干最為高層也最受尊敬的人物,進一步削弱了十字軍抵抗穆斯林鄰居們攻勢的能力。
但是,當務之急還是要確保對聖城的永久控制。1099年春,正當十字軍踏上南下路途時,他們迎來了開羅法蒂瑪王朝派來的使節,對方提議雙方結盟共同對抗遜尼派突厥人。雖然十字軍沒有斷然拒絕這項提議,但法蒂瑪王朝使節在看到十字軍繼續向耶路撒冷進軍的舉動時,已經自行做出了判斷。就在十字軍兵臨聖城時,由維齊爾阿夫達爾率領的一支規模宏大的軍隊已經出發北上,並於8月初來到耶路撒冷。8月10日,騎士們主動從耶路撒冷出兵,在阿斯卡隆附近與敵人交戰,打了法蒂瑪的軍隊一個措手不及。在混亂中,很多人試圖躲到樹上,結果就像鳥兒一樣被騎士們射出的箭矢射中,或被長矛刺穿。於是,訓練有素的騎士們再次創造了奇迹般的勝利,戰勝了數量遠多於自己的敵人,驅散了阿夫達爾的軍隊,把他們趕進了阿斯卡隆城中。沒過多久,士氣低落的倖存者們就揚帆起航逃回了家。
然而,要做的事還很多。耶路撒冷防守嚴密,城牆高聳,防禦工事和駐軍都已經備戰了好幾個月,就等西方的騎士們到來。十字軍將領們聚集起來,共商如何進攻該城,此時唐克雷德突發痢疾,退到城郊一處山洞里休息。就在那裡,他居然發現了之前其他勢力攻城時遺留下來的建造攻城機械的物資。這是十字軍交好運的又一個時刻。他們在當地收集有用的物資,隨後得知六艘熱那亞的船隻駛入了雅法港,帶來了供給品,還有繩索、鎚子、釘子、斧頭和短柄小斧。儘管要把這批物資運回營帳中還須來回五十英里,穿越並不安全的地域,但這已經是天賜好物了,這直接決定了整場征討的成敗與否。九-九-藏-書
到次年春天,獲得拜占庭支持的需要變得更為緊迫。1102年夏,另一支龐大的伊斯蘭軍隊由開羅北上,意在將十字軍趕出耶路撒冷。他們沉重打擊了拉姆勒(Ramla)的西方人,又消滅了鮑德溫倉促集結起來的一支人數少得可憐的隊伍。儘管耶路撒冷國王本人幸運逃脫,但他脆弱的地位卻暴露無遺。駐軍的力量日益縮減,實在無力守住仍然控制在十字軍手中的各個城鎮,在戰場上的屢次挫敗更是讓兵力銳減,而援軍又無處可尋,整個情況看起來實在凄涼無望。
這些呼籲得到了堅實的支持,因為歐洲的許多人正因奪得耶路撒冷以及遠征軍收穫頗豐的消息而振奮不已。奪回了聖城的英雄們如今卻暴露在極度的危險之中,這激勵了新一波武裝人員在1100年出發前往耶路撒冷。來自倫巴第、勃艮第、阿基坦和奧地利的各個分隊在次年春天陸續抵達拜占庭境內,一同前來的還有一些曾參加過之前的征程但沒到達耶路撒冷就中途折返的騎士,如韋芒杜瓦的于格和布盧瓦的史蒂芬。
耶路撒冷的居民們還因為從強大的開羅維齊爾阿夫達爾(alAfdal)那裡傳來的信息而感到寬心。消息稱,他將前來解圍,15天後就能趕到。他的信使之一被抓住了,在重刑折磨之下說出了這個消息,而這讓十字軍感到警醒。他們的情緒因為一隻被蒼鷹中途攔截的信鴿攜帶的便條而更加緊張。便條中把西方的騎士們描述為愚蠢、莽撞並且毫無秩序,敦促阿卡和凱撒利亞的伊斯蘭總督們進攻十字軍,並強調如果他們這麼做的話,將會輕而易舉地有所斬獲。
基督徒的征服急劇地改變了城中的社會、種族和經濟結構。穆斯林逃離了耶路撒冷以及巴勒斯坦地區的其他城鎮,把不能帶走的一切都留在了身後。結果就是,這個地區因之聞名的橄欖油、穀物、水果加工以及其他一些產品的生產都陷入了停滯。而除了要繼續推動經濟產業,還有必要建立新的商業聯絡網,以取代之前伊斯蘭世界主導的與黎凡特之間生意來往的聯絡網。熱那亞和威尼斯的商人們實在樂意之至,並挺身而出,趁機為自己爭取到了非常優厚的條件。作為他們為新生的十字軍定居地提供補給的回報,這些義大利城邦在東地中海沿岸的各個主要城市(主要包括安條克、耶路撒冷,後來還包括聖城的主要港口提爾)都獲得了專屬區域和大量產業。
一開始的情形也確實與期望的一樣。1103年,博希蒙德獲釋,重新控制了安條克,他讓唐克雷德靠邊站,並與埃德薩的鮑德溫建立了緊密聯繫,還參加了在敘利亞北部的協同作戰。 然而,事情很快發生了變化。1103年底或1104年初,君士坦丁堡派了一個使團前來,但博希蒙德的接待卻有些輕慢,不禁讓人懷疑他是否願意按照拜占庭皇帝與耶路撒冷國王達成協議的要求來合作。博希蒙德獲釋后,他與其他留在東方的主要騎士的關係也開始惡化,因為他們都不太讚賞他擴張領土的野心。情況非常糟糕,以致有一位親歷者寫道,這一時期十字軍領導人之間的關係已經完全破裂。
在城北的攻勢迅速取得進展之時,針對南面城牆的攻勢也同步展開。另一座設計精良、結實可靠的圍城塔早已架上了護牆。不過,事實證明,它的價值與其說在於對攻勢的幫助,還不如說在於吸引了火力,分散了守軍對其他地方攻勢的注意力。守軍們認為,他們在南面更容易遭受攻擊,因此主要把資源集中在那一面:耶路撒冷城中的15座彈射器,有9座都被部署來保護南面。其他一些能夠向基督教軍隊投射火球的裝置也主要集中在這裏。他們對南面的防守是成功的,圍城塔被燒掉了,西方騎士們傷亡也很慘重。他們的反攻非常成功,以致由圖盧茲的雷蒙率領的十字軍隊伍都打算撤退了。只是在聽說其他各處的進攻勢頭良好的消息之後,十字軍才重拾攻勢。就在南面的圍城塔被燒毀,油與箭雨傾瀉在西方騎士身上的時候,消息傳來——北面的同伴已經攻破了城牆,湧入城中。
據安娜·科穆寧娜的說法,博希蒙德深信阿萊克修斯皇帝將為他在十字軍東征期間的背叛而施以報復,所以就秘密返回了自己的家鄉。他甚至散布謠言說自己已經死了,還專門做了一口據說裝著他「屍體」的棺材。當他的船在帝國水域內航行時,他躺在棺材里,身邊放了一隻死雞,雞腐爛的遺骸讓棺材確實散發出了強烈無誤的死亡的味道。
這場屠殺的規模是如此浩大,就連最為樂觀積極的見證者也不禁駭然:「幾乎整座城市都堆滿了死屍,倖存者只能把屍體拖到城門口堆起來,堆得像房子那麼高。這樣大規模的屠殺異教徒簡直聞所未聞,焚燒的屍體堆得像金字塔那麼大,除了上帝,誰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
沒有時間可供爭論。耶路撒冷及其周邊地區必須迅速得到安全保障,因為雖然城市已經被洗劫一空,但還是有消息傳來,稱一支開羅的大軍正在前來營救。奪取耶路撒冷的一個星期之後,十字軍的領導人採取的第一項舉措是聚集起來,提議選舉他們中最為富有、最有資格,也最為虔誠的人做這裏的統治者。當然,成立君主政體https://read.99csw•com乃是對騎士們最為熟悉的政治體系的複製。但將統治權威單獨授予一個人,也是有潛在深意的,這是為了避免出現在攻克安條克之後困擾了大家很久的分裂與懸而未決。圖盧茲的雷蒙是這個角色的最佳選擇。但是,與眾人的期待相反的是,雷蒙拒絕了。他虔誠地回應說,君主頭銜只適合授予上帝的子孫,至少在這座最為神聖的城市中應該如此。這種虔誠當然很好,但十字軍將士們都認識到他們需要具有權威的領導者。如果雷蒙不打算挺身而出,那還有誰適合承擔這個角色呢?
有些人朝拜了聖墓,感謝上帝終於把他們帶到了目的地。但對大多數人來說,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洗劫的慾望似乎永不滿足。十字軍戰士們聽到流言說,穆斯林為了逃過洗劫,把他們最值錢的財物都吞到肚子里去了。沙特爾的富歇稱:「你要是看到這樣的景象,該是多麼震驚啊!我們的士紳與兵士們,自從發現了薩拉森人的小伎倆之後,就在殺死異教徒之後開膛破肚,為從他們的腸胃裡取出他們死之前噁心地吞到肚裏去的拜贊特金幣!出於同樣的理由,幾天之後,我們的人把屍體堆得老高,一把火燒成了灰,這樣就能更方便地找到上述金幣了。」
儘管取得了這場勝利,但十字軍在這裏定居的第一個階段仍然處境危險,伊斯蘭軍隊始終不斷地對他們在1098年至1099年間奪取的一系列城市施壓。為了改善處境,十字軍的領導人向歐洲發出了急切的求助呼聲。1100年春,比薩大主教丹波特(受命作為教皇的代表前往東方,接替去世的勒皮主教阿代馬爾)寫信給「所有日耳曼地區的大主教們、主教們、王公們和天主教徒們」,祈求他們向聖地派遣增援力量,幫助基督徒們守住他們已經奪得的城鎮和領土。
鮑德溫任命自己的親戚勒布爾的鮑德溫(Baldwin of Le Bourg)在自己離開期間代為統治埃德薩,之後就出發前往耶路撒冷。抵達之後,他開始不知疲倦地為消除這個城市中日益高漲的反拜占庭情緒而努力。以丹波特和唐克雷德為首的這些人,逼迫安條克牧首約翰於1100年夏天逃往君士坦丁堡,還任命了一名拉丁教會領袖取而代之,這進一步激起了拜占庭人的敵意。據說當鮑德溫10月來到耶路撒冷時,他受到了人們的熱情迎接,其中不僅包括西方人,而且還包括希臘和敘利亞的基督徒。1100年聖誕節那天,鮑德溫在伯利恆加冕,採用了耶路撒冷國王的稱號。而他的兄長被埋葬在了通往聖墓的入口處。
至於那些無力從貪婪的同僚那裡買水的人,他們能做的選擇非常少。最有可能的水源是西羅亞水池(Pool of Siloam)。它位於耶路撒冷城牆外,源頭是一眼天然的泉水,適合飲用,至少在某些時段不會斷流。但想要接近水池就是另一回事了:由於水池非常接近城牆,從城牆上瞄準,就可能是致命的一擊。有時還可能遇上伏擊,有些冒險前往的十字軍戰士就因遭遇埋伏而喪命,還有些人被俘虜,此後再無音信。
哈蘭之戰對十字軍而言是一次非常沉重的打擊。大馬士革的一位編年史家寫道,基督徒因遭受的損失而信心大損,他們的堅定決心因為穆斯林的這場勝利而開始動搖。而穆斯林的士氣卻因此大為提振,他們認為這標志著運道終於開始逆轉。而這種逆轉還產生了更深遠的影響,因為它似乎深刻動搖了聖地各拉丁定居地之間微妙脆弱的權力平衡,以及它們與拜占庭之間的關係。勒布爾的鮑德溫及其他一些一同駐紮在埃德薩的高級將領被俘后,唐克雷德趁機北上佔據了這座城鎮。雖然城中的居民沒有表現得非常不情願,但阿萊克修斯皇帝肯定不會歡迎他的到來——儘管皇帝本人也趁亂重新恢復了帝國對西里西亞和老底嘉的控制。
守軍早已預料到進攻的來臨,於是事先就把耶路撒冷城外的水井都堵死或下了毒。結果就是,十字軍從最近的水源地取來乾淨水,需要來回奔波12英里。他們把水牛或公牛皮小心地縫成袋狀,用於安全大量地運送水。敢於外出尋找水源者,都面臨著遭遇伏擊的風險。而等這些運水者回到營中,往往會引發激烈的爭吵,因為人們都非常乾渴,而天氣是那麼炎熱。有些人認為,自己冒險取回水不應只獲得同僚的感謝和讚賞,於是堅持要用水者付錢。結果就是,運回來的水並沒有公平地分發,而是以近乎搶劫的價格被售賣出去。即使對那些願意也有能力付錢的人來說,這也並非物有所值:這些水有時候非常污濁,充滿泥沙,有時甚至還有水蛭。骯髒的水會導致生病。有目擊者曾描述過人們飲用不幹凈的水之後如何開始劇烈嘔吐、痙攣,甚至還導致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