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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聚散,都是因緣

無論聚散,都是因緣

遊學美東,居住紐約時間最短,但在「迷宮」買書最多,即使後來搬去新澤西的普林斯頓,但凡有機會到紐約,一定要到「迷宮」轉上一圈,而且每次都不會空手而歸。
接下來幾天,均有購書記錄。隔了一日,周六,下樓購物,結果先進了鄰街一家舊書店。書店上大書:THE LAST WORD,店名響亮而富寓意。進去瀏覽一遭,當時受時差之苦,頭腦正昏,但是看到Paul Bohannan編的一冊Law and Warfare(《法律與衝突》),還是眼前一亮。那次買的還有英國法社會學家Roger Cotterrell的The Sociology of Law(《法律社會學》)。同日晚間,「再出去購物,順便逛另一家書店,買了G. Minda的Postmodern Legal Movements。還想買Holmes的The Common Law,可惜身上錢不夠了,請店員留書至明日」。又數日,周二,「順便到83街的Barnes &Noble,……仔細挑選之後,購書四種」,有L. M. Friedman的A History of American Law(《美國法律史》),R. Ballamy的Liberalism and Modern Society(《自由主義與現代社會》),R. Dworkin的Freedom's Law(《自由的法》),D. Kennedy的A Critique of Adjudication(《司法裁判批判》)。當日的記錄還包括這四種圖書的價格:大約平均每冊二十美元。在洋書裏面,這樣的價格不算貴,但在美國,還有價格更低的圖書市場,那就是折價書市場。
第一次與書相遇的記錄,是開始在紐約生活的第一天,1998年9月10日。
住紐約和普林斯頓期間,旅行較多,或由兩地去哈佛、耶魯,或由普林斯頓去紐約。每次旅行,訪書都是行程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內容。許多書就得之於旅途。最遠的一次是在美國西北地的西雅圖。頭天演講、討論,第二天無事,先逛大學書店,選書數種,然後進城,同朋友徒步往海邊,聊天,吃飯,回去時路過大市場里的舊書店,又進去淘書,購得兩冊而歸。其中,John Gray出版於1996年的Isaiah Berlin(《以賽亞·伯林》)帶給我許多閱讀和思想的樂趣。其實,這本書也是普大出版社推出的。普大出版社有美國憲法研究系列,也有一個有關伯林的系列。在普大出版社專櫃,我曾買到伯林的另一本書:The Crooked Timber of Humanity(《扭曲的人性之材》)。7月末,我們收拾行李,準備告別普林斯頓,仍在高研院的殷老弟前來送別,以書相贈。翻開扉頁,我和內子的名字下面,有幾行工工整整的小字:要治國平天下,須得草莽英雄。下面畫有笑臉,後面還有四個字:格物致知。落款下方的時間是:公元2000年7月28日。這本書的書名是The Power of Ideas(《觀念的力量》),作者Isaiah Berlin,普大出版社2000年出版。
說到贈書,腦海中便浮現出一連串的場景、人物和書影。最難忘的是另一位普林斯頓友人贈的小書。這是一本名副其實的小書:小開本,窄窄一條,正好放在手掌里。硬面精裝,深色書脊上印有燙金書名。護封設計極為雅緻,華麗典雅的孔雀尾圖案作底,中間套著深褐色橢圓,上面透出暗黃色書名和白色的作者名:Justice is Conflict by Stuart Hampshire (《正義乃衝突之物》,Stuart Hampshire著)。還記得,展讀此書是在往返華府的火車上,此刻再看書中縷縷行行的標註、批語,猶可想見當時的興奮。後來在哈佛大學出版社書屋看到Hampshire的另一本書:Morality and Conflict(《道德與衝突》),有不期而遇的喜悅,立即買了下來。

Micawber Books的書籤
九*九*藏*書
第一天的安排照例瑣碎繁雜:到不同地方,見不同的人,辦理各種手續。但就是那天,抽空聽了Waldron教授一節課,又在回寓所的路上進了法學院一間小書店,在那裡買了三本書,一本探究美國人法律經驗的法律史著作,一本以公民身份為主題的文集,還有一本人類學家E. Gellner的書。我進那間小店,原本是去找Waldron教授指定的課程用書,但那次我買的書,卻沒有一本與課程相關。也許,理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種內心渴望要得到滿足。
離開普林斯頓前,從海路郵寄了七個紙箱的書回北京。當時下了決心:到此為止。下年在哈佛,定要克制內心的購書慾望,不再像開始兩年那樣。況且之前已經數度去哈佛,每次去都逛書店、買書。夠了。

上年在普林斯頓,就在購物中心那家書店,曾購得一冊R. C. van Caenegem的An Historical Introduction to Private Law(《私法歷史導論》)。這位Caenegem是比利時人,法律史名家。我始終不清楚他的姓應該怎麼念,但只要看到這個名字,卻一定不會錯過。原因是,1980年代還在讀研究生時,我就認真讀了他的另一本書:The Birth of the English Common Law(《英國普通法的誕生》),不只如此,我當時還翻譯了其中若干章節。多年之後,那些手寫譯稿已經不存,但當初用來研讀和翻譯的原書複印件卻一直不曾被丟棄。一起保存下來的,還有當年的回憶。Caenegem是那種傳統學者,著書不多,且書不以篇幅勝,但極嚴謹紮實。此書亦然,惟比較前者,其視野更寬而較少專門性。見到這樣的書,我當然不會錯過。不承想,數月後一次乘飛機旅行,因為轉機時太過匆忙,竟將閱讀中的這本書遺落在東京成田國際機場的飛機上。事後為尋回此書,我循著些微線索,通過熟人輾轉找到當時鄰座的乘客,詢問書的下落。遺憾的是,人雖然找到了,書卻沒有被尋回來。然而有一日,在哈佛書店地下層,我看到了那個熟悉但念不出來的作者姓名,還有那個熟悉的封面。那一刻,何其興奮。不久,在同一個地方,我又看到這個熟悉的姓,但這次看到的是作者的另一本書:Judges, Legislators & Professors(《法官,立法者和教授們》)。現在,這兩本書都立在離我很近的書柜上。
在專營學術書的書店裡,「迷宮」規模可觀,單「法律研究」一項,就有兩大書架。曼哈頓的書店,就我所見,除非列入教科書,法律類沒有如此規模。書店分兩層。大門進去,和左手的櫃檯相對,是一面新到折價書的書架。大堂正中,三面書架中間的大桌,平放的都是折價書。樓梯在大門右手、折價書櫃後面,樓梯一側,還有方形的樓梯拐角,也放置了折價圖書。二樓是一排排的書架,像是圖書館,樓梯口和書架之間,有時也會擺上長長的條案,專售折價書。
架上數百冊英文書,大多是2000年前後在美國遊學時所購。這些圖籍,每一本都曾經我手翻閱、裝箱、上架。它們在我眼中的樣子,除了書籍本身的形狀:開本、色澤、圖案之外,還包含某種無形之物:某個場景、某些人物、某種情緒、某次相遇,甚至,某種氣味、聲音和光線。人與書,有聚,有散。無論聚散,都是故事,都是因緣。
其實,要做到少買書甚至不買書,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少去或者不去書店。但是在哈佛這樣的地方,怎樣才能做到過書店而不入呢?也是十年前,我在哈佛周邊的書店消磨了許多時光。重訪哈佛,也應該舊地重遊一番吧。實際上,因為心境不同,對書的興趣不同,這次在哈佛,常去的書店,兩三家而已。最常光顧的,自然總是哈佛大學出版社書屋。在那裡買的書,其數量差不多可以趕上在「迷宮」所得。
讀其書,聞其言,識其人,這種經驗,對以學術為業的人原屬平常,但在這裏,卻非有一種特殊因緣不可。高研院社會科學部有教授(faculty)四人,Hirschman 最年長,已退休。在職的三位,Clifford Geertz、Michael Walzer 和Joan W. Scott,俱為學界翹楚。此前,我的書櫥里只有Geertz的幾本英文原書。但從那天開始,這種情況改變了。不久,在Witherspoon街一家舊書店購得Walzer的正義理論代表作:Spheres of Justice (《正義諸領域》)。再往後,書架上有這幾位學者署名的圖書日漸增加,其中就有Hirschman篇幅短小的經典之作:Exit, Voice, and Loyalty(《退出,表達與忠誠》),和他的另兩本小書:The Rhetoric of Reaction(《保守的修辭》),Rival Views of Market Society (《對市場社會的不同看法》);Geertz帶有自傳色彩的反思之作:After the Fact(《追尋事實》);Walzer早年另一本重要著作:Just and Unjust Wars(《正義的和非正義的戰爭》),和他的另外兩本著作;還有Scott在1996年的新作:Only Paradoxes to Offer(《進退維谷》)。值得一提的是,這批書均購自哈佛,確切地說,其中除一種外,全部出自哈佛大學出版社書屋,每冊兩三美元不等。後來,在我的書房裡,四學人書始終自成一類,集中放置在離我書案最近的一個小書架上。曾有過一個念頭,想要據此整理出一小套叢書,藉以增進國人對高研院內這一小群學人的了解,但如今,「高等研究院」的名號已在國內高校的虛名角逐中被競相濫用,變得俗不可耐,我的那點興緻最後也就消弭無蹤了。https://read.99csw•com
紐約的書店,值得一提的還有下城的Strand,紐約最大的舊書店。那家店真大,書真多,但要沙里披金,亦非易事。住紐約時去過兩次,皆有所獲。第二次去是在1999年2月27日。那天,與內子往14街一家影院觀影,出來后就「順便」進了旁邊的Strand。當時在架上看到一部H. Hardy和R. Hausheer編的以賽亞·伯林(Isaiah Berlin)文集,書名The Proper Study of Mankind(《人類研究》),厚厚一冊,紅底金字,硬面精裝。這是一本新書,1997年2月英國出版,當年11月5日,伯林仙逝。眼前的這本是1998年的美國版。書不算太貴,美元標價三十五元。不過,Strand的價格,加上稅,也接近三十美元。我有點猶豫。結果是內子買了送我,算是一份遲到的生日禮物。
2000年前後,網上購書已經很時興,但我卻從未涉足網路。只有一次,偶然看到一冊Liberty Fund (自由基金會)的書目廣告,發現其中不乏政治與法律方面的重要著作,遂訂購了幾種。如今,我對網購已不再陌生,對網購的好處也有所了解。網上購書方便省時,如果目標明確,這種方式尤為快捷。不過,網購與逛書店大不同。舊時所謂逛書店,本身就可以是一種消磨時間的方式,這種方式尤其適合作無明確目的的漫遊。自然,網上購書也可以是隨意的,甚至漫無邊際,無遠弗屆。不過,互聯網上,遠近其實並無區別,面對屏幕的購書人,自始至終都處在同一種境況下:沒有同伴,沒有交談,看不到書的姿勢,感覺不到書的重量,嗅不到書香,自然,也少了許多探索、發現和不期而遇的驚喜。不如說,這根本是兩種經驗,兩種生活方式,它們屬於不同的時代。
另一間常去的書店,是距書屋不遠的哈佛書店。這家學術書店創自1932年,大約是此地歷史最悠久的書店了。店分地上、地下兩層。地下一層均為折價圖書,包括二手書。那裡淘到的書有若干種,其中有一本特別值得一記。
在哈佛,還曾去尋訪一家叫做McIntre &Moore的舊書店。十年前訪學哈佛,曾數次光顧那間半地下的書店,印象中,那應該是哈佛一帶規模最大的舊書店了。但這次找到這家店卻頗費了些工夫。原來它在兩年前就已從哈佛左近的Alburn街搬去距哈佛稍遠的David廣場。那裡的租金顯然便宜許多,書店設在地上,店面也有擴大。先後去了兩次,購書十余種。前一次買的書里有Blackwell Companions to Philosophy(《布萊克威爾哲學指南》)系列中的A Companion to Contemporary Political Philosophy(《當代政治哲學指南》),頗便參考。當時想找同系列的A Companion to Philosophy of Law and Legal Theory(《法哲學與法律理論指南》),未得。再去,還是沒有,卻看到Renteln和Dundes合編的Folk Law(《俗民法》),我早已注意到這套內容宏富的兩卷本文集,不意在此見到,著實得意了一番。https://read.99csw.com
時間稍長,我發現,要在這裏淘到中意的書,有兩個訣竅:一是要經常去,這樣才不致錯過想要的書;二是看到合意的書就買,不要管是否成套。前面提到的A History of Private Life(《私人生活史》),一套五卷,我就是分次在那裡買齊的。這套書採用大開本,圖版極多,印製精美,每卷都有六七百頁,拿在手裡,重如金磚。一冊六美元,便宜得讓人不敢相信。之前在「迷宮」錯失這套書,未免懊悔,如今復得之,價更廉而品相更佳,正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後來國內據法文版出中譯本,一切仿照原書,看上去亦與英譯本無別,但稍加註意就會發現,中譯本不但開本略小,紙張及印刷工藝亦不及後者,故其圖版小而模糊,此外,中譯本少了彩色插頁,每冊篇幅亦較英譯本少了許多。

刊於2012月11月25日
去得最多的,是大學商店內設的售書部。10月的一天,約了東京大學的Tatsuo教授在書店見面,我先到一步,發現那裡有一角普大出版社廉價書專櫃,其中不乏佳作,於是選書七種。那幾種書里,最讓我得意的是Albert O. Hirschman的The Passions and the Interests(《激|情與利益》)。書初版於1977年,我手邊的則是1997年的二十周年版。新版有Amartya Sen作的序,還有作者本人的新增序言。Hirschman的書通常篇幅不大,但思想清晰、深刻、有力,故每出一書,都能開創新局。我喜歡這樣的書。更重要的是,就在幾天之前,我剛同這位令人尊敬的前輩講過話。實際上,我們幾乎每天都能見面,因為我們現在是在同一間機構:高等研究院的社會科學部。我們的辦公室在同一棟建築的同一層,而他的居所,距離我在Olden Lane上的住處也只有幾步之遙。
「迷宮」不售二手書,折價書亦非二手書。因此,有時在門廳的折價書架上,可以買到三重意義的新書:新近出版且新上架的嶄新的書。比如某日,書架上擺出一冊J. Habermas 的Between Facts and Norms(《事實與規範之間》),這個有六百三十一頁的英譯本1996年出版,在英語學界引起不少關注。一年前,香港大學陳弘毅教授以此書贈我,所以我只能「遺憾地」放過這次捷足先登的機會。第二天再去,那本書已經不在。但見一個高大青年,牽了一條蘇格蘭牧羊犬,站在書架前詢問店員何時可以再上此書。我對那青年充滿同情,因為我知道,這種機會錯過了,不大可能有下一次。我也有過類似經歷。我曾在「迷宮」翻看過J. Clifford和G. Marcus合編的Writing Culture(《寫文化》),還有M. R. Damaska的The Faces of Justice and State Authority(《司法和國家權力的多種面孔》),猶豫之間,書已落入他人袋中。還有一次,看到Aries和Duby主編的那套A History of Private Life(《私人生活史》),躊躇再三,終究沒有下決心買回,後來頗有些後悔,好在以後有機會補救,但那是后話了。
最後一次去哈佛出版社書屋是在2008年。還記得那個日子,初冬時節,天氣漸冷,風雨齊至,葉落滿地。當日由華府飛來波士頓,入住坎布里奇一處小旅館。下午,利用晚飯前的空閑,去了哈佛出版社書屋。那天買的書,有R. Dworkin 的新書Justice of Robes(《法袍正義》),Martha C. Nussbaum的Fron tiers of Justice(《正義前沿》),還有N. Z. Davis那本早已被改編成電影的小書The Return of Martin Guerre(《馬丁歸來》),和一本討論死刑問題的書。那是個周六,將近傍晚,書店裡很靜,除了我和坐在收款台後面的婦女,沒有別人。這裏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店員也是原先的老人。在等待結賬的那一刻,我心裏忽然湧起一種親切感,想和那位店員寒暄幾句。也許是因為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我,最終,我什麼也沒有說,拿了書就離開了。那間書屋給我最後的印象,是一片溫暖的燈光,安詳而富足。那是2008年的11月15日,一個風雨飄搖的傍晚。read.99csw.com
梁治平
說起來,那只是哈佛廣場一側、Holyoke Center大樓通道里一間不大的底鋪,內中只售哈佛大學出版社圖書。儘管如此,這間小小書屋對好書者卻極有吸引力,這不只是因為,英語世界許多重要和有影響的學術著作都在這裏出版,而且因為,那個有一個三面書架的折價書區,折價圖書從一美元到五美元不等。2000年我去的時候,有些折價書已標到八美元甚至十二美元,即使如此,這些書價仍極廉。更重要的是,這裏差不多每天都有新書上架,而這些書的確就是新書。我曾向店員問及這些書的來源,得到的回答是,這些都是出版社批往各地、后因種種原因被退回來的書。因此,經常有出版不久的新書會出現在折價書架上。我在那裡買到一冊R. Dworkin 的Sovereign Virtue(《至善》),就是2000年出版的新書,Cass R. Sunstein的One Case at a Time(《一次一案》)1999年初版,我買到的卻是2001年的印次。還有些書出版有年,如J. N. Shklar的Ordinary Vices(《尋常之惡》),J. H. Ely的Democracy and Distrust(《民主與不信任》),但是久覓不得,忽然在那裡發現,也會有意外之喜。
抵美不到一周,逛書店四家,購書十冊,這場小小的書節狂歡,滿足了我蓄積已久的異域購書慾望。自然,這種滿足只是暫時的。遊學的日子剛剛開始,這段故事也只是一個序幕。不過,以後訪書,若非必要,通常只買折價書,畢竟,兩者價格差別甚大,而在美國的折價書市場,從來不少機遇和驚喜。

告別普林斯頓時,殷老弟相贈的The Power of Ideas
去年,從一篇文章里得知,哈佛出版社書屋關閉了,那裡變成了一家餐館。很難相信這是真的。從我1989年第一次進去那間小屋,到2008年最後一次在那裡買書,她幾乎從未改變。在我的潛意識裡,那間小小的門面是哈佛廣場邊上一處固定的風景,不會改變,也不會褪色。但是此刻,我真切地意識到,時代變了。一些我曾經熟悉和喜愛的事物,正在消失,剩下的,是點滴記憶。不知道未來有一天,這些記憶是不是也會褪色。
紐約大都會,生活節奏快,比較中小城市,尤多變化。十年前旅居曼哈頓,曾遍訪哥大周邊書肆,如今,書店地圖已經改變,而112街一家專營學術書刊的書店,一經發現,立刻成為我時常光顧之所,這家書店的店名:「迷宮」,也開始頻頻進入我的購書記錄。

紐約最大的舊書店Strand
有在紐約訪書的經驗,初到小鎮普林斯頓,難免感到失望。這裏沒有諸如Barnes &Noble或者Strand 那樣的巨型書店,也沒有「迷宮」那樣門類齊全的學術書專營店。大https://read.99csw.com學商店規模不小,但售書部只佔其中一角。街上有舊書店三兩家,但不像Strand也經營新書,規模更不能與之相比。實際上,遍訪鎮上所有書店之後,我覺得這一年不會買多少書了。不過,既然在此居住生活,又戒不掉購書癖,只好入鄉隨俗,在那幾家書店轉進轉出。慢慢地,我發現,這裏的書店其實自有格局,在此地淘書也不乏樂趣。
有很長一段時期,訪求書籍,在我,可說是一個致命的誘惑。遊學美國,這種誘惑不是被抑制和減弱了,而是被釋放和增強了。因為那裡好書更多,求取更易,甚至價格(至少相對價格)也更廉。在那段時間,往來於書店之間,流連於書架之下,是我生活中一項重要內容,也是生活的一大樂事。三冊遊學日記,幾乎就是一部訪書錄,記下了每一次與書的相遇:時間、地點,自然,還有書和與書有關的人。
哈佛書店門前有時會有書攤,攤上的書與店內的相類,但價格更廉。有次在那裡看到有The Tanner Lectures On Human Values(「論人的價值Tanner講座」)系列若干冊。這個講座項目由學者兼實業家和慈善家Obert C. Tanner發起和資助,旨在促進和反思關乎人的價值的學問。講座分設於英語世界幾所頂尖大學:劍橋、哈佛、牛津、普林斯頓、斯坦福、耶魯、加州大學、密歇根大學和猶他大學,每年邀請若干成就非凡之人(當然主要都是學者)主講,講詞結集出版,一年一卷。上年4月在普林斯頓時,我就趕上一次Tanner講座。那次的主講人是Michael Ignatieff,他的題目是Human Rights as Politics (人權政治)和Human Rights as Idolatry (人權偶像崇拜)。講座在普大的Helm講堂舉行,前後兩天,聽者甚眾。不過,這套書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布面精裝,有護封,封二和扉頁相連,上面印滿校徽,全書設計簡單大方,有古典氣。選了幾本,其中一冊有Clifford Geertz,另一冊有Michael Walzer。我發現,Tanner講座與高研院的淵源不止於此。其他許多主講人,如Amartya Sen,Barrington Moore Jr.,Quentin Skinner,Jon Elster,S.N. Eisenstadt,印象中都曾在高研院訪問研究。此外,還有一個令人高興的發現:1990年的那捲(第十一卷)上面有一個中國人的名字:費孝通。費先生的題目是Plurality and Unity in the Configuration of the Chinese People (中國人組合結構中的多元和統一),講座發表於1988年11月15日和17日,地點是在香港中文大學。據介紹,除了上面提到的學校,Tanner講座每年還可能另選幾所學術機構舉行。後來,這個講座還曾在北京的清華大學舉行,自然也是這種情況。不過,那次講座的主講人來自英國,評論人里倒有一位是中國人,但他的身份卻是香港大學教授。我猜,在迄今為止Tanner講座主講人的名單上,費孝通先生大概是唯一的中國人了。
Nassau街上的Micawber Books是一家雅店,常有文化活動。在那裡買的舊書,有R. Pound的The Spirit of the Common Law(《普通法的精神》),1931年版,還有G. W. Paton的Jurisprudence(《法理學》),1951年版,都是老派舊籍,布面精裝,深灰色硬面上的燙金書名,迭經磨損,有些部分已經漫漶不清,但內里完好,紙質不改,墨跡濃重,拿在手裡沉甸甸的。與Micawber相比,購物中心那家書店面向大眾,也更加商業化。但也許因為是在普林斯頓,那裡學術書數量也不少,細加揀選,也經常有所收穫。不過,在那家店買的書,印象最深的,卻是一本超大尺寸影冊:Icons of the 20th Century(《二十世紀代表人物》),編者Barbara Cady。書中選收二十世紀歷史人物兩百名,無分膚色、性別、國籍和活動領域,一面文字,一面黑白人物攝影。中國人,毛澤東之外,有江青,卻沒有鄧小平。出了西方,編者眼界的限制就突顯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