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林春紅

林春紅

回來了好多人。以前只有春節的時候他們才會回來。有時候我倒是覺得挺開心的,因為很多人我平常都是看不到的,還有別的人來和我們一起守靈,他們是奶奶生前的朋友的孩子或者孩子的孩子,我們把奶奶的衣服什麼的都燒了,燒了很長一段時間,火通紅,烤得人一身汗,後來大家又打起麻將和撲克來。我和大家一起守了三天三夜,很多大人後來忍不住都去睡覺了,可是我一直沒有睡,我想,說不定林春紅會來找我,我就盯著奶奶的棺材看,等著棺材蓋自己打開,林春紅從裏面鑽出來,可我又想林春紅是不會從棺材里出來的,她只會突然地出現在家裡某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可是現在家裡到處都是人,她再也找不到地方出來了。

「怎麼可能呢?」媽媽說。
不過很多時候,我都會把我的奶奶和林春紅,當成兩個人。一直到現在,雖然奶奶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我也仍然不敢確定,那個我記憶里的奶奶和林春紅,是不是就真的是同一個人。
可是我們還是在一起玩,只不過採用了一種更地下的方式。我們甚至還弄到了一桿氣槍,我帶著林春紅去野外打苦楝鳥,那裡有茶葉地、木薯地、甘蔗地、松林和墳墓,沒有人,靜得只有鳥叫,我可以和林春紅牽著手走路。我們遇到了很多神奇的事情,比如有一次我們打下了一隻苦楝鳥,可是它渾身上下都沒有傷口,後來是林春紅髮現它的嘴裏有一些血跡,我才想明白,一定是它正在張嘴唱歌的時候,鉛彈打進了它的嘴巴里,然後又從屁|眼裡鑽出來,所以它的身上才沒有傷口。還有一次,突然下起雨來,我們只好在別人的墓碑下面避雨——那個墓碑建得好大,還有屋檐,可是林春紅很怕,好吧,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在墓碑下面避雨真的很可怕。其實我自己也很怕。後來林春紅又說她看見許多人在雨里走來走去,她抱著我哭個不停,我只好拿氣槍去打,其實我什麼也看不到,只是隨便亂打罷了。
「你說,你是不是早戀了!」爸爸問我。
我還有許多問題要問她,但是她突然說:「你媽媽要回來了。」就把腳收回來,跳下欄杆,向奶奶的房間走去。我急忙也跳下來,追上前去想把她拉住,但是等我追到奶奶的房間里的時候,卻已經看不見林春紅了,地上只有幾件我的衣服,奶奶在睡覺,鍾在「嘀嘀嗒嗒」地走,我突然想到我是逃學回來的,急忙把地上的衣服抱起來隨便扔進衣櫃里,就從家裡跑出來,溜回學校去了。
早上媽媽把我叫醒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條小背心、一條內褲和一條線褲,說是在奶奶房間里撿到的,問我晚上是不是夢遊了。我愣愣的,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她才好!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我從睡夢裡醒來,聽到有人在我的房間里翻東西,我的第一反應是:又做夢了!果然,我睜開眼睛,藉著窗外透過來的微弱的光,看到一個沒穿衣服的小女孩正站在我的衣櫃前翻著什麼。好神奇呀!我想,居然能接上幾天前做的那個夢!
停了一陣之後,爸爸突然又說:「我多想有這樣一個女兒。」
夏天的時候,我九_九_藏_書們最喜歡做的事情是采蘑菇,那時候因為有暑假,我跟林春紅在一起的時間更長。林春紅很喜歡采蘑菇,每次一打雷下雨,林春紅都會悄悄地出現在我的房間里——她能夠突然地在我們家的任何一個地方出現,而且出現的時候總是沒穿衣服,後來為了穿衣服方便,她就總是先出現在我的房間里——我會把門關上,等著林春紅把衣服穿好,雨一停,我就出去把媽媽纏住,通常她不是在做飯就是在洗衣服,而爸爸一般都是在上班不在家的,林春紅就趁著這個機會溜出去,她會在松樹林邊等著我,我等上一會兒,也溜出去了。蘑菇長得很快,雷一打就冒出頭來,如果沒有人理它們,隔上一天它們就會壞掉,像一朵朵爛掉的花。松樹底下長著許多的松菇,這是一種長著褐色條紋的小蘑菇,木薯地里還長著許多的大白菇,這種蘑菇是一大片一大片地長的,有一次我們就發現了一大片,我把它們全採下來塞進衣兜裡帶回家,可是回到家都不能吃了,因為已經被我壓壞了。
我的奶奶,叫林春紅。
「真的是媽媽嗎?」這是媽媽的聲音。
她還是找了一條我的內褲穿上,又穿上我說的那條小背心,再穿上一條線褲,她把疊好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碼進衣櫃里,就爬上床,她帶著一股冷氣鑽進被窩裡,滿足地躺在我的旁邊,我把被子拉過去一點,好讓她也能蓋到,然後我把被子再裹緊,她的身體冰涼冰涼的。
老實說,雖然他的烤紅薯很好吃,但我是再也不願意見到他了。
可是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在罵人,我爸毫不客氣地在我臉上扇了一巴掌,「你小子怎麼說話的?」
奶奶躺在床上已經很多年了,差不多是我剛出生不久她就開始躺在床上,她是得了腦血栓,半身不遂了。奶奶還能夠說話,但是口齒不清,只有媽媽能夠聽清她究竟在說什麼,她的左手和左腳還能稍微地動一動,右手和右腳就完全不能動彈了。媽媽沒有工作,天天待在家裡照顧她,當然還要照顧我們。白天,爸爸會把奶奶從房間里扶出來,讓她坐在一張專門為她準備的下面有輪子的沙發椅上看電視和吃飯,奶奶的聽力還很好,視力也還行,腦筋也還清楚,就是很啰唆,不停地嘮叨她年輕的時候的事情,反反覆復說了無數遍,我們都差不多能倒背如流了。
差不多半個月之後,鍾終於全都停了,那天夜裡奶奶突然發起燒來,爸爸打電話叫醫生過來,護士給奶奶輸液,輸了一天一夜,後來奶奶就死了。奶奶死的時候我並不知道,我正在睡覺,早上我起來,覺得家裡好安靜啊,原來護士在的時候總是有人走來走去的,我就去看奶奶,護士已經走了,奶奶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臉雪白雪白的讓人害怕,我去摸|奶奶的手,但是是冰涼的,就像林春紅第一次鑽進我的被窩時那樣的冰涼。
周末的時候,我們也會把奶奶抱到輪椅上,推著她在附近轉上一轉,奶奶斜斜地坐著,眼睛低垂,似乎對外面的東西並不感興趣,但我們還是覺得讓她出去隨便看看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要好些,而且這個也是醫生要求的。
我想九*九*藏*書了想,果然我說得也不對,可我該怎麼說才對呢?好吧,我什麼也不說好了。我爸氣壞了,罰我脫|光了跪在地板上,拿皮帶抽我,後來奶奶就在裏面咳起來,咳得很厲害,爸爸才把我放了。
我爸又扇了我一下,「你再說一次!」
我第三次看見林春紅,大概是在早上九點鐘,我知道這時候媽媽正在街上買菜,家裡只有奶奶一個人,我就偷偷從學校里跑出來,想回家去吃點東西。我遠遠地就看見我家陽台上坐著一個人,陽台是用鐵籠子罩住的,那個人坐在欄杆上,兩條腿從鐵籠子的縫裡吊下來,一晃一晃的,哎,就是林春紅,她還穿著我的衣服呢。我拚命跑上樓,一邊跑一邊把鑰匙摸出來。我打開門,跑到陽台上,林春紅還坐在那裡,她看見我並沒有表現得很驚訝,只是冷冷地說:「又逃學了。」——當然這句話還是用客家話說的,不過為了講故事方便,我就直接把她的話翻譯成普通話了。
但是當我重新回到廁所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我拿著衣服,傻傻地站在那裡,我一定是做了一個夢。但是廁所的燈是亮著的,很顯然我剛才並沒有把燈打開。
林春紅後來沒有再出現過。許多年以後,我曾經偷偷地按著我的記憶去找那個男人,但是當我費儘力氣找到那個小村子,推開那扇木門的時候,並沒有我所期盼的冷氣撲上來。房子還是老樣子,但在那一片陰暗裡看著我的,卻是一個黑黑的小男孩,而不是那個男人。
我第一次見到林春紅,是在我讀小學三年級時的一個冬天的晚上。那天夜裡我起來小便,看到廁所的燈亮著,門卻沒有關,我以為是爸爸在裏面。但是爸爸並不在裏面,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蹲在角落裡,沒有穿衣服。看見我來了,她有點害怕,但她好像也不是怕我,而是怕別的什麼東西。我嚇了一跳:「你是誰?是不是小偷?」但是我馬上就知道我問得很傻,怎麼會有這麼小這麼笨而且還是不|穿衣服的小偷呢?但如果她不是小偷她又怎麼會半夜出現在我的家裡?她看了我一眼,忽然用客家話對我說:「去拿衣服給我穿,好冷啊!」我又問:「那你是誰?」她說:「我是你奶奶。」我下意識地去拿衣服,你想,她是我奶奶,奶奶的話我怎麼可能不聽呢?我從我的衣櫃里拿了些衣服,突然又想到,她怎麼可能是我的奶奶呢?她那麼小,比我還小,我的奶奶怎麼可能比我還小?拿衣服到廁所里去的時候,我順便把奶奶房間的門推開了一道縫,燈雖然沒有開,但我還是能看見奶奶好好地睡在床上。很顯然這個小女孩絕不可能是我的奶奶,那麼她又是誰?
鍾一個接一個地停了,我們都很不安,媽媽整天坐在奶奶床邊和奶奶說話,爸爸似乎又去找了那個男人一次,但是他沒有再來。我們沉默著,知道無論我們再做什麼都沒有用了。

離學校不遠的地方有一片很大的龍眼樹林,春天和夏天的時候裏面有很多的「臭屁蟲」,這是一種黃褐色的生活在龍眼樹上的害蟲,它們多的時候會滿樹都是,你隨便踢樹榦一腳,就會聽到一陣「嗡嗡」九九藏書的聲音,看見一團黃霧從樹冠里升起,那就是「臭屁蟲」們在飛起來。這種蟲拉出的尿很臭,拉到手上黃黃的一片,用肥皂都洗不脫,這種尿是它們的防身武器,如果它們把尿尿到你的眼睛里,你就等著哭上一整天吧。

2007年7月22日
「啊……」爸爸不置可否,媽媽也沒有再出聲。

我們都以為奶奶大概就只能這樣過下去了,她都已經九十多歲了,就算是有一天……嗯,其實我們都已經做好了她突然去世的準備。
門裡是個小院子,空空的什麼也沒種,露著黃泥的地。穿過小院子就是正屋,裏面一個男人正在火盆邊烤火,現在我知道爸爸為什麼要讓我穿上外套了,其實即便是穿上了外套我還是覺得冷。我只好靠近火盆,把手伸出來在炭火上烤著。
我不是一個好學生,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會逃學,逃學了也常常不知道幹什麼好,就是在外面亂逛,只要小心別讓別的老師或者讓在街上買菜的媽媽看到就好。
我說:「你媽……」——本來我是想說「你媽才早戀呢」,可是一想這句話也不對,只好又改口說:「我和你媽在一起,我沒早戀。」
奶奶的床上有好多好多的鬧鐘,可能有七八個,也可能有十多個,我從來沒有數過。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喜歡鬧鐘,爸爸媽媽也不清楚,可能她只是喜歡聽鬧鐘「嘀嘀嗒嗒」的聲音,尤其是在每天早上,媽媽出門買菜的時候,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家裡空空蕩蕩的,那時候能聽到一點「嘀嗒」的聲音也會很舒服吧。
天氣好的時候,我就帶林春紅去龍眼樹林里捉「臭屁蟲」,自從有了她之後,我也懶得跟別人一起玩了。我們把「臭屁蟲」捉來之後,扯去它們的腳,然後用瀝青把它們粘在竹片上。竹片是我們事先就削好的,要削得非常滑非常薄,瀝青放在竹片上,然後用火烤,等瀝青被烤融了,就把已經被我們扯去腿的「臭屁蟲」摁上去,這樣就把「臭屁蟲」和竹片粘在一起了。「臭屁蟲」被摁上去的時候會發出痛苦的「吱吱」聲,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樂事,大約小孩子都喜歡看到別人被殘酷地對待。我們粘好了「臭屁蟲」,就把它們帶到池塘邊,那裡沒什麼人,有一個小碼頭是用水泥建的,上面很光滑,我們把「臭屁蟲」放在碼頭上,竹片的那一面朝下,一放下去,「臭屁蟲」就會鼓動翅膀,它們在碼頭光滑的水泥面上滑行,然後就飛起來,它們一定以為這是它們逃生的機會,但是飛不遠它們就會因為竹片的重量掉進水裡去。
那個男人白白凈凈的,四十多歲的樣子,穿得很舊,但衣服倒都還沒有補過。他從炭灰里翻出已經烤好的紅薯來讓我吃,我就不客氣地吃了。爸爸和他說起話來,他們說的話我不太聽得懂,後來那個男人就問我林春紅長得什麼樣,我們平常在一起幹什麼,又問我林春紅是怎麼在奶奶房間里消失的,後來那個男人又對爸爸說,你明天早上在停車場上等我吧。然後我和爸爸就走了。
「我有一條背心,我穿有點九_九_藏_書小,可能你穿正好合適。內褲嘛,反正你那麼小,不|穿也不要緊,我也是一直到一年級才開始穿內褲的。線褲和褲子都在那邊,對,就是你的左手邊。外套——唉,在家裡就不用穿外套了。你穿上背心和線褲上來好了,被窩裡很暖和的,我們一起睡覺吧,我明天還要上課呢!」
後來我就沒有再指望能重新見到林春紅了。清明的時候我總是會到奶奶的墓前去坐一坐,或者下雨或者不下雨,我沉默著,想象著林春紅正在松林的深處跳著行走,想象著她正和我一起坐在池塘邊等待夏天的雷聲。
然後又是好幾天都沒有什麼異常。每天早上,我去跟奶奶道別的時候,她還是像以前那樣對我愛理不理的。從小我就覺得她並不喜歡我,或許是因為她不喜歡我的媽媽才連帶著不喜歡我吧,可是她為什麼會不喜歡我的媽媽呢?這個是大人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她沒有回答我,她在很仔細地找衣服,一邊找還一邊隨手把我衣櫃里的衣服疊好。像所有的男生一樣,我的衣櫃里的衣服總是很亂,媽媽整理好了,過兩天,又亂成一團糟。
我們很是過了幾天開心的日子,但是很快老師就把狀告到我爸爸那兒去了,逃學就罷了,關鍵是這一回我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女孩。
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我去上課了。我只知道那天早上爸爸沒有去上班,奶奶安靜地躺在床上,爺爺的牌位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上了香,我很想念林春紅,我去和奶奶道別,但是奶奶沒有理我。
墓地是早就選好了的,是在一片松林里,周圍還有許多別人的墓,墓旁有一棵楓樹,樹上有一個又黑又大的螞蟻窩。
奶奶床上的鍾,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停的。第一個鍾停下的時候,爸爸像以前那樣給它換了電池,但它仍然沒有走,爸爸以為是鍾壞了,沒有在意,但是第二天另一個鍾也停了,爸爸也給它換了電池,可是它仍然沒有走,爸爸把鍾拿去修,但是沒修好,鍾錶匠說鍾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就是不走了。爸爸氣呼呼地回來,說鍾錶匠修不好鍾還想向他要錢。
林春紅出現之後,我逃學的次數也跟著增加了,開始我只是趁著媽媽和爸爸不在的時候跑回家去,陪著林春紅在家裡傻坐著,我還拿冰淇淋給她吃,開電視給她看,後來我開始帶她出去玩。
林春紅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她似乎一直在躲避著我的爸爸和媽媽,但是並不躲避我。我也不想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和媽媽,告訴他們只會帶來許多的麻煩,這個用腳後跟想想都會知道。

暑假結束也就差不多算是好日子的結束,因為爸爸再一次發現我和林春紅在一起。那是一個晚上,半夜裡,大家都睡著了,我和林春紅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說話,大概我們太忘乎所以,說話的聲音太響了,爸爸突然推開門問:「你在和誰說話?」他一定是看到我的床上還躺著一個人,就把燈打開了,開關就在門的旁邊。我看到爸爸的眼神,是從生氣到疑惑,他看著林春紅,但沒有出聲。後來媽媽也來了,她站在爸爸的身後:「她是誰?」她好像是在問我,也像是在問爸爸。read•99csw•com但其實她也一定知道林春紅是誰吧!因為只需要看一眼爸爸的表情也就清楚了。
很長一段時間是平安無事的,林春紅沒有再出現,爸爸和媽媽也好像忘了這件事情,只不過有一次我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我一跳,坐到了欄杆上,抓住她的胳膊,湊近去看她的臉,看得那麼近,連毛孔都看到了。我不可能大白天的做這樣神奇的夢,那麼前兩次我見到她的時候也就並不是在做夢了,但是她為什麼會這樣突然地出現又突然地消失呢?難道她真的是我的奶奶嗎?她為什麼那麼小,比我還小?
他先是騎自行車搭著我到公路邊的停車場去,我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爸爸其實是要把我拿去賣掉,他只需要林春紅一個人就足夠了。我很是害怕了好一陣,差不多想從自行車上跳下來跑掉,可後來又想林春紅自從上次被爸爸媽媽看到之後就沒有再出來,憑什麼爸爸把我賣掉之後她就願意出來給爸爸做女兒呢?我就這樣胡思亂想著上了一輛中巴,中巴里又臟又臭,擠死了,我們坐在發動機蓋上,晃了半天,在半路中間下了車,爸爸叫了一輛三輪車,談好了價錢,我們又上去。三輪車「咣咣」地響著,在泥土路上一跳一跳地走,好像它很開心似的。我已經累得開始打瞌睡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三輪車終於停了,是停在一個小村子邊上,我們下車,爸爸付了車錢,三輪車就又很開心地「咣咣」響著走掉了。三輪車一走,周圍都靜了下來,爸爸扯著我的手向村子里走,雖然只是一個很小的村子,但是走進去之後路徑卻是曲里拐彎的,我很快就迷了路,覺得轉來轉去都是一樣的木窗子、青瓦或者紅瓦的屋頂、土圍牆、土圍牆上蛇一樣的青藤,地上到處是被踩得稀爛的幹了或者還沒幹的牛糞,路邊的臭水溝上「嗡嗡」地擠著蚊子……終於在一扇木門前停下來,爸爸自己把外套穿上,也讓我穿上,我雖然很不願意但又覺得大熱的天里穿上厚外套也挺好玩,就磨蹭著也穿上了。爸爸敲了敲門,裏面說:「進來。」門一推就開了,一股寒氣猛地撲過來,我一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噴嚏。
「你在找衣服穿嗎?」我問她。

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早戀是怎麼回事我自然知道,但是你兒子也不至於小學三年級就早戀吧,這也太誇張了,我毛毛都還沒長出來呢!
我想了一下,發現剛才說的那句話果然也不對,只好又改口說:「我和林春紅在一起,我沒早戀!」
林春紅本來是和我一起縮在床角上的,這時候突然站起來,跳下床,推開爸爸和媽媽向奶奶的房間跑去。我喊著:「林春紅!林春紅!」但她沒有停下來,我只好也跳下床追上去,我看到奶奶的房門大開著,奶奶正在睡覺,林春紅像風一樣,是啊,她好像沒有了重量,她飄起來,向奶奶的身子里撲去,衣服飄落在地上。她就這樣消失了。
這似乎就是他們對林春紅這件事情的所有的交流,當然更可能的是他們還談到了別的方面而我並不知道,總之,在夏天還沒有完全結束的時候,爸爸突然說要帶我去看一個叔叔,奇怪的是還讓我帶上一件厚外套,他自己也帶著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