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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亞故事集 尋找地獄的那提

中亞故事集

尋找地獄的那提

那提吞了口唾沫,又看了一眼阿攬延,就大聲問道:「我想知道,我怎樣才能到地獄里去!」
阿攬延的商隊在山谷里發現了狼藉的屍體——這是另一支商隊,他們的貨物和牲畜都被強盜奪去了。阿攬延手下的一個商人在一個狹小的山洞里找到了那提,山洞外躺著兩具屍體,一個是那提的父親,一個是那提的母親——商人看了一眼那兩具屍體,就知曉了這一點。
他先是回到了康居,人們知道他要到太陽的後面去,都覺得他很怪異,但是並沒有阻止他。
周圍的人愣了一下,都大笑起來,「噢,居然有人花一個金幣問那麼蠢的問題!」
而波斯,哦!這個偉大的國家,她的每一個國王都是詩人,他們坐在沙漏的王座上,吟唱著歷史和神話……
鯉魚們發現自己獲得了自由,歡樂地拍打出黑色的浪花。「不要上漁民們的當!」鯉魚們這麼喊著,就沉入了深水之中。
「我無所不知,」一個面孔蠟黃、眉毛細長的老頭子坐在高台上,「一個問題一個金幣!」
「你能說說歌羅祿人的歷史嗎?」台下的一個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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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今一千年前在這一帶遊牧的是歌羅祿人,他們是土門人的一支,本身又分為三部,分別是謀落或謀剌部、熾俟或婆匐部還有踏實力部。當時的土門人——如果只滿足於史書中所描述的——似乎總是處於一種莫名其妙的內部爭戰中,他們統一的時間總是很短,然後又為了一些微小的原因便要爆發戰爭。不過真正的原因或許是為了爭奪牧場,額爾齊斯河谷是豐饒的,那裡的草原美得就像是一幅用紅、綠、藍、白四色繪出的畫,但別的地方可能要貧瘠得多,何況還有不可預知和控制的天災,比如大雪。
老頭子看了一眼台上的金幣,又看了一眼那提,說道:「雖然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但是,你問吧!」
在冬天的時候,他來到了那條傳說中的河流旁邊。
巨大的齒輪軋軋作響,年復一年地轉動,帶動起裝煤的小車,把煤鬼們從地心深處挖出的煤塊運送到指定的地方。煤鬼們把那個地方稱作「日窟」。夕陽在這裏沉落,那巨大的銅球(它的重量是月亮的一千倍)從天空中滾落,帶著熾熱的火焰,呼嘯著,翻滾著,煤鬼們稍不小心,就會被燒成塵灰。
這條河流,它的河床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綠葉——那是樹的肌膚、毛髮和血肉啊!各種各樣以綠葉為食的動物在細葉川里生長。「那提,你要過河去嗎?」它們問那提,那提說「是的」,於是一頭河馬張大了嘴巴,「坐在我的嘴裏吧,這裏很安全!」但是那提嫌它的嘴巴太臭,他選擇了一頭大象。「自從我五十年前從人類的牢籠里逃出,我這寬厚的背上,已經很久沒有人類坐著了。」它像一艘小船,搭載著那提向河的對岸走去。在河的中心,綠葉的河水淹沒了那提的頭頂。「我要被淹死了!」那提高喊。「別擔心,」大象說,「你可以在綠葉里呼吸!」那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的,在這葉的河水裡呼吸,甚至比在空氣里呼吸更為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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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3月11日
那提加快了腳步,跑到鯉魚們的前頭。他看到河水中央有一條小船,船里坐著一個漁民,漁民手裡牽著長長的漁線——原來這些巨大的黑色鯉魚都是這個漁民的收穫。那提想起這些被漁民捕獲的大魚都是鬼魂變的,心裏就一陣緊似一陣地難受,「喂,你把這些魚兒都放了吧!https://read.99csw.com」可是漁民彷彿沒聽到他說的話一般,看也不看他一眼。那提端起弓來,「嗖」地放了一箭,這可是弩矢畢人的弓啊!漁民立刻就翻下小船,消失在河水中了。
太陽是一個巨大的、空心的銅球,煤在銅球內燃燒。烏黑的煤鬼在幽深的地底挖煤,他們的數量比冰魂更多。
波斯的國王啊,請備下紙和筆,請在你沙漏的王座傾圮之前,完成你所承諾的史詩!
於是這個老頭子說道:「那偉大的額爾齊斯河發源於金山的南麓,在她注入宰桑泊之前,被稱作黑額爾齊斯河。她在火紅的岩石與蔥綠的草原間穿行,草原上立著茂密的楊樹,到了秋天,草原會變得金黃,而那些楊樹的葉子則會變成紅銅色,如同火焰。
台下的人高喊起來,「別啰唆了,我們要聽歌羅祿人的歷史!」這些人都是來看熱鬧聽故事的,其中有吐火羅人、骨結人、曲肢國人、弩矢畢人和縛浪國人,只是缺少了一位波斯的國王。
冰塊被巨大的鋸子從冰川上鋸下,渾身長滿白色長毛的馱冰獸把冰塊馱到月亮落下之處——那是一個足以裝下整個月亮的無底洞,冰魂們稱之為「月坑」,它的一個洞口在大地的西極,另一個洞口在大地的東極。
那提!你還活著嗎?那提!
曾經有一個黑尊者逃離了日窟,他奇迹般地穿過月坑,來到細葉川,在那兒生活著,直到他死。正是他告訴那提通往地獄的道路。
那提!你還活著嗎?那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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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根繩子給你,你可以用它綁縛巨浪,這樣你就可以輕易地渡過河流和湖泊。」一個縛浪國人說。
在大地的東極,在大海之上,善於唱歌的歌羅祿人等待著月亮從大海中浮起,一旦他們看到海水開始翻湧,深海里的魚兒被卷到浪尖之上,他們就放聲歌唱,月亮旋轉、呼嘯著衝出海面,在歌聲中向天空升去;直到月亮升到中天,歌羅祿人才停止他們悅耳嘹亮的歌聲,飛回中亞的草原。
漁民們看到那提奇迹般地脫險了,都頓腳大罵,但他們已拿那提沒有辦法,只好回村莊去了。
鯉魚們又問:「那提那提,往前去有可怕的冰魂,你有抵禦的武器嗎?」
「我沒有。」
老頭子等所有的笑聲都停止了,才說道:「我知道你該怎樣到地獄里去,但我不該說出來,如果你願意,就渡過細葉川,去找一個叫黑尊者的人吧!他知道一條比我所知道的更好的到地獄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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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九十九個黑尊者生活在日窟之中,他們和煤鬼一樣烏黑,一旦太陽落入日窟,他們便念起經咒,讓太陽停止下墜。煤鬼們等待著太陽涼下來,他們跳躍著、哭喊著,當太陽冷到足以讓他們站住,他們便跳到太陽上,擰開銅球的機鈕,奮力抬起銅球的頂蓋,把煤塊裝入其中。燒剩的殘灰從銅球底部的微孔漏下,落入了地之深淵。煤塊在銅球中砸出空空的回聲,慢慢地鋪滿了銅球的底部,這時就只能聽到沉悶的「砰砰」聲了,直到第二天的凌晨,煤鬼們終於把銅球填滿,於是九百九十九個黑尊者停止念誦經咒,讓已沒有熱量的銅球向地心的深處墜落。

但他們卻放過了那提,因為他們喜歡那提的琵琶奏出的樂曲,冰魂冰冷的心在這樂曲中融化了,「啊!請不要再奏出這可怕的音樂,它讓我們無所適從!」但是一旦那提停下,他們卻又高聲地請求那提再次讓琵琶奏響。他們停止了工作,將那提圍在中間,讓他一曲接一曲地彈奏下去,以至於那一夜,月亮第一次沒有升起、落下,而億萬年來的每個夜晚,它總是升起又落下的。冰魂們多麼希望那提的父母也已經變成了冰魂,這樣那提就會永遠留在月坑中,和他們在一起,但他們中沒有一九-九-藏-書個人是那提的父親或母親。
那提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他沉默不語,似乎在等待他的父母歸來,就像他以前在家中等待他們從遙遠的異國歸來一樣;但後來他明白人一旦死去,就永遠不會再回來。於是他揪住商隊里的每一個人問:「人死了以後都到哪裡去了呢?他們為什麼不再回來?」他的眼睛那樣純潔,使人不捨得拿謊言去敷衍他。「哦!是的,人死了以後,都到地獄里去了,至於他們為什麼不回來,我想,是因為地獄的門口有惡狗在守著的緣故吧!」「那麼地獄在哪裡呢?」「地獄?或許就在地底下吧?在地底下很深的地方。」於是那提拿起一把小鋤頭,商隊一停下來,他就在地上挖坑。他在山上挖,在沙漠里也挖。有人不願再看他做這樣的傻事,「你這樣是挖不到地獄的!」「那我怎樣才能到地獄里去呢?」他提著小鋤頭,汗水從他凸起的小額頭上滴下來,「那我怎樣才能到地獄里去呢?」商人們沉默了,他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那我怎樣才能到地獄里去呢?」那提鍥而不捨地問,直到有一個商人終於忍受不住,扇了那提一個耳光,「不許再問這個傻問題!」「可是我想我的爸爸和媽媽!」商人又扇了他一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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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袤無垠的冰川上,數以萬計的冰魂日復一日地採集著冰塊,它們用冰塊一點一點地鑲嵌出月亮。
「我賜你力量,你累的時候,想想一個骨結人在你背後,你就會振作起來。」一個骨結人瓮聲瓮氣地說。
「如果你能夠從地獄回來,當你重又經過這裏的時候,請你把地獄的景象告訴我,」蝸牛女王說,「我將用最好的蔥汁招待你,並請你品嘗用最肥嫩的蝸牛製成的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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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提的脖子上有一道傷口。
「那提,再往前去就會變得異常地炎熱了。」冰魂們拿出一件雪白的衣衫,那是用冰蛛的絲織出來的,數百個最手巧的冰魂為此花了一夜的時間,「你帶上這件衣衫吧,它能幫你抵擋那足以融化一切的日之火。」冰魂們駕著馱冰獸,把那提送到冰川的邊緣,「再往前去就不是我們所能到達的地方了,你把吐火羅人送給你的衣衫解下,穿上這件冰蛛絲織成的衣衫吧!願你儘快地找到你的父母,並永遠和他們在一起!」
康居是一座商業發達的城市,這裏聚集了各種古怪的人。
越往西去,就越冷,但幸好那提穿著吐火羅人送給他的衣服;他用弩矢畢人送給他的弓箭打獵,但他只獵取足夠他充饑的食物;一旦他覺得累了,他就會躺下,並在睡夢中記起骨結人的話,於是當他醒來,他又充滿了力量。
「那提,再彈奏一曲吧!彈奏一首歡快些的曲子,讓我們這些永遠生活在冰獄中的受難者,也能感覺到些微的快樂!」但冰魂們卻在那提歡快的曲聲中痛哭了,因為他們在那曲聲中聽到了那提的痛苦和孤單,並由此而想到了自己悲苦的命運。那一夜的月亮變得異常地大而粗糙,因為冰魂們的淚水化成了冰,凍結在了月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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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葉川在康居城東八百里,在一片草原的邊緣。
於是鯉魚們放心了,它們放那提繼續向西去尋找地獄。
那提答道:「是的,他還活著,他肯定見到了水和冰,雖然細葉川中流淌的既不是水,也不是冰,而是綠葉,他的身體還是很黑,像炭一樣黑,但跟你們的身體比起來,那已經算是白色的了,我不知道他平常吃什麼,但應該不會是吃難吃的煤吧?他是不是還會想起你們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他提到太陽落下的地方時,停頓了一下……」

4

九九藏書
日窟的另一個出口同樣是在大海之下,當銅球里的煤接觸到水和風,它便烈烈地燃燒起來,帶動銅球向天上升去,直到這燃燒產生的熱力不足以支撐銅球本身的重量,它才像千百萬年來那樣,重新開始墜落。

5

那提就這樣離開了日窟。他把吐火羅人織成的衣服留下,把骨結人賜與他的力量留下,把曲肢國人送給他的琵琶留下,把弩矢畢人送給他的弓箭留下,把縛浪國人送給他的繩子留下,把冰蛛絲織成的衣服留下……因為前面就是地獄,他已經不需要這些東西了。
春天,人們在地里播下蔥的鱗莖;夏天,蔥都開了花,淡紫的花球立在高高的花莖上,像一朵朵拳頭;秋天,人們開始一茬茬地收穫,用驢子把蔥從寒冷的高原運下,把它賣給高原下的波斯人;冬天,蔥的葉子都變黃了,人們把地里的鱗莖挖出,用於明年開春時播種。人們用雪山上流下的雪水灌溉蔥苗,並用蔥的汁液治療憂鬱和恐懼。
九百九十九個黑尊者把那提圍住,請求他說一說那個逃離者的近況——他們的身上遍布被日之火灼出的傷痕。「那提,他還活著嗎?他是不是見到了水和冰?他的身體還是如此烏黑嗎?他仍然像我們一樣以煤為食嗎?他是否還會想起我們呢?……」
吐火羅人能夠吐火,他們用他們吐的火紡紗織布,這種布一織出來就是暖和的,用這種布做成的衣服,有很好的保暖功能。
於是那提沉默了。
「你有金幣嗎?」老頭子問道。
這樣的過程年復一年地重複著。冰魂們總是在每個月的中旬完成它們的工作,把月亮鑲嵌成一個完美的冰球,下半個月他們將會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採集冰塊上。這冰的月亮慢慢地融化,終於在月底完全地融解掉,於是冰魂們鑲嵌月亮的工作便重新開始。
最後那提到了波斯。波斯國王正一個人在城牆上吸煙,他的沙漏的王座空著。「哦,我沒有什麼可以送給你的,我的沙漏只會讓時間流逝得更快,」國王說,「但是當你從地獄回來,我會把你的故事編成史詩,讓它到處傳唱。」
河水是黑色的,在河的中間,一條接一條的、巨大的黑色鯉魚在緩緩遊動。這些鯉魚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它們如果要轉身向河的另一個方向遊動,都會異常困難。那提記起黑尊者說過,這些魚都是鬼魂變的,於是他高喊起來:「魚啊!魚啊!」他的喊聲在河面上回蕩,鯉魚們還是無動於衷地游著。「魚啊!魚啊!」那提一邊追著鯉魚,一邊高喊,「你們有沒有見過我的爸爸和媽媽?」終於有一條鯉魚回答道:「不,我們沒有見過你的爸爸和媽媽!」「那麼你們這是要到哪裡去呢?」鯉魚回答:「你為什麼不自己到前面去看看?」
那是那提。
阿攬延的商隊在山谷里發現了狼藉的屍體——這是另一支商隊,他們的貨物和牲畜都被強盜奪去了。阿攬延手下的一個商人在一個狹小的山洞里找到了那提,山洞外躺著兩具屍體,一個是那提的父親,一個是那提的母親——商人看了那兩具屍體一眼,就知曉了這一點。
弩矢畢人都是優秀的獵手,他們箭無虛發,但是一旦他們射不中目標,他們的末日也就到了,因為他們的部落是不容許一個射不中目標的弩矢畢人活下去的,這個倒霉鬼會被捆綁在一根柱子上,所有的人往他身上射箭,直到他被射成刺蝟。
阿攬延輕輕地合上那提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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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漁民從他們的村落里出來,把那提圍住了。他們認出了弩矢畢人的弓,他們知道那提是百發百中的,於是他們喊道:「你是尋找地獄的那提嗎?」那提原本以為這些人會凶神惡煞地對待自己,沒想到他們卻異常地和氣,便放下弓箭道:「是https://read.99csw.com的!」漁民們說,他們可以用小船渡那提過河,那提答應了。可是,當小船來到河的中心的時候,那個駕船的漁民卻跳入了水中,他向河岸潛去,因為害怕那提的弓箭,他在很遠的地方才浮出頭來換氣。

14

「你要到地獄里去嗎?」那時已是黃昏,西邊的天空上,夕陽正在緩緩沉落,晚霞像火一樣燃燒,「那就向西去吧,一直向西去!」黑尊者用他炭一樣黑的手指指著西方,「向太陽落下的方向走,你要先翻過蔥嶺,然後渡過一條河流,那河裡的魚都是鬼魂變的;你還會經過月亮落下的地方,不要停下,繼續向西去,那時……」說到這裏,黑尊者停下了,「那時,你就會到達太陽落下之處,可是你仍然不要停下,還是向西去,向西去,向西去……地獄,就在太陽的後面。」
「他還在呼吸!」
黑尊者是一個渾身烏黑的和尚。
那提!你還活著嗎?那提!
骨結人都是大力士,他們骨骼粗大,肌肉強健,但是他們是沒有關節的,一旦他們跌倒,除非有人幫忙,否則就無法站起,所以他們總是兩個人兩個人地外出,以免自己落入跌倒了再也站不起來的尷尬境地。
「那麼我們帶上他,願天神保佑他還能活下去!」
「他的呼吸在漸漸地弱下去,啊,我們救不了他了!」
大家沉默無語。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孩子高喊起來:「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他還活著嗎?」阿攬延問。
在長久的、幾乎可以說是永恆的艱苦勞作中,冰魂的脾氣都變得異常暴躁。這苦難似乎沒有盡頭。他們虐待馱冰獸,想盡一切辦法消滅冰蛛,雖然一旦沒有冰蛛它們將無法完成它們的工作。它們把所有路過月坑的生物都凍成冰塊,然後把它們冷硬的屍體鑲嵌入月亮中,這幾乎可以說是他們唯一的娛樂。
「不過也有人說他們其實是遷移到了細葉川,後來大詩人李白就是在那兒出生的。據說他第一次進入中國的時候,就是沿著額爾齊斯河南下,經過了歌羅祿人的故地。」
這是個勤勞而自由的民族,他們唯一的統治者住在高高的雪山上,人們稱其為蝸牛女王。這是一位不死的女王,她依靠蝸牛的涎液來保持她美麗的容顏,因此她對蔥嶺上的臣民所徵收的唯一賦稅便是每年若干數量的蝸牛;而她住在雪山上的宮殿里,沒有人能看到她。當她聽說那提要到地獄里去的時候,她傳下旨意,讓人們把那提帶到雪山上。
這樣那提就要離開了,雖然冰魂們捨不得他離去,但他們再也找不到理由讓那提留下。
那提醒了過來。幾隻蝙蝠,排著隊飛出去了。
「很久以前,獨目人在這裏遊牧。這些獨目人只有一隻眼睛,不過也有人說,『獨目人』的意思其實是『孤獨的守望者』,這樣的解釋似乎更富於詩意。
「這副弓箭給你,你可以用它打獵,你會像我一樣百發百中的。」一個弩矢畢人說。
「我有吐火羅人送我的衣服。」那提說。
那提的脖子上有一道傷口。
曲肢國的人都是音樂家,他們善於彈奏一切樂器,但最擅長的無疑是琵琶,因為他們一出生,他們的父母就把琵琶放在了他們的身邊。他們的手臂是彎曲的,這樣的彎曲使他們彈奏起琵琶來更方便。

6

他開始感覺到疼痛,傷口一陣一陣地縮緊,像是要把那提的整個身子都拉扯進那道小小的傷口裡去。
「這小琵琶給你,你可以把它掛在腰上,累的時候彈它一下,它就會自動地奏出美妙的音樂。」一個曲肢國人說。
鯉魚們從河中浮起,「那提那提,往前去都是冰天雪地,你有禦寒的衣服嗎?」
「啊,那我有曲肢國人送我的琵琶。」
他穿過了星辰閃耀之處——這璀璨的群星是通往地獄的路燈,他向黑暗中走去,那永恆的黑暗啊!在虛無中沉默著……
九九藏書她永遠也無法理解那提對地獄的渴望,因為她是沒有父母的,而一個沒有父母的人,就像是一棵無根之樹上的葉子,這樣的樹葉,永遠也不會飄落枝頭,在大地上腐爛。她是個由蝸牛的涎液化成的女王。當那提見到這個傳說中的不死女王的時候,蝸牛正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蠕動、攀爬、滾落……無數的蝸牛,把她的肌膚當成了樂土。她必須忍受這樣的酷刑,因為一旦沒有蝸牛的涎液滋潤,她就將在太陽落下之前,衰老並死去。
「歌羅祿人的地位很尷尬,他們處於中間地帶,不得不在各種強大的勢力之間搖擺。於是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據說後來有這樣一個歌羅祿人,他善於唱歌,有一天他唱起歌來,於是所有的歌羅祿人都飛上了天空,連同他們的氈帳和牛馬。後來還有人在金山上看到他們,他們在那裡的草原放牧,草原上開滿鮮花。

2

無數的冰蛛在月坑中織網,它們的蛛網在月亮落下時被破壞了:冰的月亮落下來,落入了月坑之中,隆隆地滾動,方圓千里的大地因此而震顫,冰蛛的蛛網一層層地纏裹著這暴怒的月亮,直到它的怒氣平息。
衰老的、無法繼續工作的冰魂被拋到蛛網上,作為冰蛛的食物;新的冰魂源源不斷地補充進來。
那提!你還活著嗎?那提!
那提答應了她,他離開了蔥嶺,繼續向西走去。
「那麼,願天神保佑他能在地獄中與他的父母重逢!」
「這件衣服給你穿,它很暖和。」一個吐火羅人說。
可是鯉魚答道:「不,他們不怕弓箭!」
「他還活著嗎?」阿攬延問。
那提醒了過來。幾隻蝙蝠,排著隊飛出去了。
冰魂們把已經鋸好的冰塊鑲嵌到月亮上,那是一個壯闊的場面,巨大的吊臂將冰塊吊起,馱冰獸「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搬運冰塊,冰魂們在月面上小心翼翼地工作,力圖把月亮鑲嵌得更為平滑;直到他們完成這一天的工作,他們便用刀子把蛛網砍斷,讓月亮向月坑的更深處墜去。
蔥嶺上的女王啊,請準備好你蔥汁和蝸牛的盛宴!
當阿攬延在康居城裡收買到足夠的貨物,重又向東出發,準備再次到中國去的時候,那提也跟著他向東走去。他們走了一個月,在春天即將結束的時候,那提離開了阿攬延,獨自一個人拐入一條岔道,前方就是細葉川。
縛浪國的人都是航海的好手,因為他們能用繩子把浪花綁縛,每一艘波斯海船都要帶上這樣一個縛浪者,這能保證海船安全地抵達目的地。
於是老頭子把臉轉過去,不再看那提。阿攬延知道那提要問的是什麼問題,他喊:「我幫他付這一個金幣!」他把一枚拂菻金幣扔到了台上。

8

誰在統治著這個龐大的工場?誰在管理著這眾多的冰魂?誰最先想到要聚集起這成千上萬的冰魂,讓它們進行如此艱苦的勞作?又是誰最先想到要讓這巨大的冰球每天夜裡升起、落下,重複不休?這一切都已不得而知。
「是的,我知道,」老頭子說,「不過金幣在哪裡?」那個問話的人把一枚金幣扔到了檯子上。老頭子把金幣撿起來,「哦,」他說,「一百五十年前在印度鑄造的金幣,上面有魔鬼亞歷山大的頭像。」
往前去,就是太陽落下的地方了。
那提就重新渡過細葉川,不停地向西走去。
蔥嶺上種滿了蔥。
他開始感覺到疼痛,一陣一陣地縮緊,像是要把那提的整個身子都拉扯進那道小小的傷口裡去。
「我有弩矢畢人送我的弓箭。」那提說。
小船在河水中打著漩兒,船底漏了,黑色的河水冒出來,很快小船就沉入水中。那提在河水裡掙扎,「哦,我要死了!」但是傳來鯉魚的聲音:「那提!那提!快甩出縛浪國人送你的繩!」那提慌亂地把繩從腰間解下,甩了出去。這長長的繩縛住了一朵浪花,這朵浪花帶著那提來到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