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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之屬 台灣咖啡

飲之屬

台灣咖啡

我本來就習慣喝黑咖啡,也喝多了苦咖啡;她的咖啡完全不見苦澀味,輕烘焙的豆子酸味清楚,另有一種含蓄的甘味停留著,似乎是龍眼乾,又彷彿黑糖,氣味友善,厚實,溫柔,喉韻悠遠而晴朗,彷彿跟好朋友促膝對話。
我懷念夜宿日月潭的酒店,在雲月舫眺望湖景,啜飲著大山水晶咖啡,覺得層次感特別豐富,似乎連接著伊達邵碼頭,朝霧,金盆阿嬤茶葉蛋,日月老茶廠,活盆地,廣興紙寮,蘇媽媽湯圓……這杯咖啡抵拒昏眊的精神意志,撫慰疲倦的旅人,杯底挽留的蜜糖香,像一段咖啡戀情。
十七世紀前,歐洲人的日常飲料是啤酒、葡萄酒;咖啡之風行,連接著新理性主義。它能提神醒腦,逐漸受科學家、商人、律師、思想家喜愛,這些勞心族群鮮少體力勞動,需要咖啡來振奮精神。咖啡館成了藝文沙龍,論壇,休閑社交所在,安頓疲憊行腳的驛站。這些咖啡符碼隨著九*九*藏*書咖啡傳到台灣。
咖啡煮得好,杯底會殘存蜜糖香;喝咖啡貴在回味餘韻。喝咖啡最怕時間匆促,剛煮好的咖啡不僅燙嘴,且帶著苦味,並非咖啡本然之味;此時花香、酸度最明顯,不妨先聞氣,領悟其香,再啜一小口。千萬別一大口灌下去,每一小口相隔幾分鐘,仔細感受兩頰、喉頭湧現的風味;及餘韻。咖啡逐漸變涼的過程,會變化出不同的面貌,完全涼透了的咖啡正是欣賞尾韻的時機。
莊園主人余芳霞是畫家,屋內掛了好幾幅她的油畫和一首張錯的詩《一日》:「假如我們只有一日的短暫相聚/那麼我願把一生的漫長訴說/露重的清晨/除了鳥叫與太陽/吵醒你的應該是一壺香濃的黑咖啡/然後在圓形的玻璃桌上/面對一叢窗外淡紫而羞怯的雛菊/愚騃的童年/動蕩的少年/不過是把臂之間/杯底咖啡的沉澱吧……」知道了她欣賞張錯的詩,九_九_藏_書我買了一本詩集,請張錯簽名寄贈她。
古坑鄉舊稱為「庵古坑」,位於北回歸線上,日照、雨水豐沛,土質與排水都適合種植咖啡樹,所產阿拉比卡種豆,甘甜濃郁不苦澀,堪稱世界極品咖啡。希成以詩歌頌古坑咖啡:「左轉右彎都是咖啡香/山上山下咖啡屋/佔領了一座小鎮/聽覺味覺,甚至視覺/在此,特別有層次轉折/旋首,就遇見累累紅綠/那些陽光下的小果實/猶滴垂著啡農汗水/許多原豆曝晒在庭院/收納四野安靜,花香/山溪淙淙絮語/一些磨成碎粒粉末/開始發散山野香氣,蒸餾/自午後悠閑滴下/骨瓷杯中,與我/明晃晃對望,莫非/褐色深度烘焙的詩。」古坑咖啡出名了,販者多說自己種的咖啡來自古坑。
旅行到日月潭,Shian和Grace帶著我四處參訪。下午來到魚池鄉「大山水晶咖啡莊園」,說莊園所種植、烘焙的咖啡豆read.99csw.com,二〇一一年在日本的世界虹吸壺咖啡大賽奪得亞軍;這是台灣生產的咖啡豆首次揚名海外,連美國咖啡教母娥娜·努森(Erna Knutsen)也盛讚:「一開始有很棒的香氣與甜感,接著是留存不散的巧克力味,真是神奇,讓人回味無窮。」娥娜特地造訪莊園,對記者表示,旅行世界各地,很驚訝這裏的咖啡這麼棒,希望台灣有更多好咖啡,她也樂於為水晶礦咖啡代言。
跟人一樣,余芳霞的畫風率真,質樸;她和夫婿李中生躬耕於此,采自然農法,無化肥,無農藥,一種親近自然的意志,我覺得她是用咖啡豆在寫詩。最優質的豆子才能烘出最優質的咖啡豆。可惜產量少,僅在莊園和日月潭的雲品酒店販賣。
大山的咖啡園底下是水晶礦脈,乃喚大山水晶咖啡;由於日夜溫差大,露水重,培育出獨特的咖啡豆。
台灣咖啡由荷蘭人在十七世紀引進;日本殖民統治時期,九_九_藏_書殖民政府在古坑荷苞山栽種阿拉比卡種咖啡,荷苞山也因此被稱為「咖啡山」。當時所產原豆多運回日本,全盛時期號稱「遠東第一大咖啡工廠」。戰後日本人撤離台灣,咖啡栽培沒落了很久。是「九二一」大地震,震醒了產業,古坑以咖啡作為一鄉一特色的重建產業,再度成為台灣咖啡的故鄉。

那天下午我在莊園連喝三個馬克杯的黑咖啡,回酒店又喝了一杯,卻絲毫不影響當夜的睡眠。可惜巴爾扎克無緣享用,否則應該會為這世界留下更多精彩的作品。
咖啡虐待身體,就像車夫鞭打馬一樣。神經收緊、刺|激,並將產生的火花傳到腦子去。然後,腦子裡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思緒如龐大軍隊行軍般的前進,彷彿要進行大戰一般,記憶則像是拿著隨風飄動的旗子快步迎面而來;對比像是輕騎兵一樣急如奔馬;而邏輯思考則像是火箭,它的炮火帶著呼嘯聲急馳而過;靈感則有如射手般集中在陣地里待命。人物開始有了造型,紙張也漸漸被墨水覆蓋。https://read•99csw.com

然則咖啡有什麼好喝?幾乎所有的咖啡都帶著苦澀,周夢蝶喝咖啡,每一杯都加了大量的糖。
台灣有非常優質的咖啡豆,我們卻總是在五星級酒店的早餐桌上喝到爛咖啡。咖啡跟酒一樣,也講究栽種的農莊、年份和烘焙等技術。調理咖啡並不難,咖啡豆的好壞只是基本條件,還要掌握研磨度、水質、水溫和水量的控制。我在研究室煮咖啡用的是滴漏式咖啡機,圖其方便而且快速,風味遜矣。
每次短暫停留巴黎都特地到左岸喝咖啡,日喝三杯,朋友們總是咋舌。其實三杯算什麼?巴黎的咖啡店有那麼深厚的文化積淀,很難想象哪個知名藝術家不是這些咖啡館的座上客。巴爾扎克最偉大的作品幾乎是用咖啡寫成的,創作期間,除了大量喝咖啡,什麼都不吃,從短暫上癮到厭惡,他對咖啡有矛盾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