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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存不朽 二

長存不朽

我翻個身,調出小隊信號源,抬頭望向公寓樓。我看見了狙擊手,他是由許多小點組成的疊加圖案,每個小點都是一個塵蟎尺寸的追蹤器。此刻他正在從一套公寓向另一套移動。
「等他或她的腦袋上壓著好幾層公寓樓,應該就沒這麼准了。」鮑威爾說。
「我們說不定會死。」
「我們想盡量避免的不就是這個嗎?」我聽見蘭伯特喊道,通過耳朵而不是腦伴。我扭過頭,看見他、鮑威爾和沙爾西多走向我。
「對,應該能,只要我們剛好在看該看的地方。」沙爾西多說。
「我們不會摧毀這幢樓,」我說,「你就斷了這個念頭吧。」
「而且還必須在瞬息之內還擊。」蘭伯特說。
「你的戰鬥服無法再承受一次直接衝擊了。」鮑威爾說。
「然後京都人就會朝我們發火,因為幾百名市民無家可歸,附近建築物受損甚至被毀,基礎設施遭到破壞,外加公寓樓變成的一大堆廢墟堆在馬路中央。」蘭伯特指出癥結所在。
「我們要牽制住他。」蘭伯特說。鮑威爾點點頭。
為什麼?鮑威爾問。你對一個剛才還想殺你而我們也想殺她的人未免好得出奇了,她甚至不想要我們的幫助,你應該扔著她等死。
「零,」沙爾西多說著望向我,「對不起,你要我查這個,我沒有早告訴你是因為我們在忙別的事情。京都安全部隊一周前掃蕩那幢樓,把所有人都拖了出來,盤問和脅迫所有人,然後才引發了我們協助撲滅的這一系列騷亂。」
「好吧。」我說。呼叫急救人員。我通過腦伴說。
「真是讓人安心。」鮑威爾說。
「我們進去以後,京都星安全部隊的某位高層似乎忽然想起來,殖民防衛軍的飛船,一發炮彈就能拆掉一幢樓。」我說。
「重點是任何人都不能炸毀這幢樓,」我說,「出點別的主意,謝謝。」
狙擊手頂多十五標準歲,渾身是血,墜落的水泥塊砸破了顱骨。我盡量在瓦礫堆里尋找她的身體,發現她的左臂被鋼筋扎穿,右腿朝著不該彎曲的方向折斷。
「如何?」蘭伯特問。他、鮑威爾和沙爾西多在京都星安全處門外等我,我先前在裏面討論(這是個委婉的說法)狙擊手一事。
過了一分鐘,遮天蔽日的塵土過去了,我站起身。公寓樓曾經矗立之處只剩下一堆瓦礫。
「那不是我們的意圖,」我說,沒說我們的意圖是抓住機會一槍爆了她的頭,「我們會把你弄出來的。」
「你不是想夷平那幢樓嗎?」蘭伯特提醒她。
我望向沙爾西多。「你是隊里的MP專家。」我說。
「重點是『背後』。」蘭伯特說。九九藏書
星期三——不是緊接著富蘭克林星那些事之後的那個星期三——我們在追殺一名狙擊手。
「戈耳迪繩結沒有十二層樓高,」蘭伯特反駁道,「裏面還住著很多人。」
「你成天琢磨長期影響,已經只會這麼想問題了,對不對,蘭伯特?」
「MP在實戰中用納米材料製造彈頭。」
「所以那幢樓里塞滿了煽動分子。」鮑威爾說。
我們來到狙擊手被埋的地點。沙爾西多瞄準狙擊手的頭部,鮑威爾、蘭伯特和我搬開這位射手身上的建築物碎塊。一分鐘后,我撬開最後一塊水泥板,為沙爾西多清出了射擊路徑。
這個稱呼讓我困惑了一小會兒,直到我想通她指的是我,因為我的皮膚是綠色的。我扭頭望向沙爾西多和他的MP:「放下槍,過來幫我們一把。」他有點猶豫,但還是照著做了。我轉向狙擊手。「我們不會傷害你的。」我說。
「對她來說沒什麼好的。」鮑威爾說。
我是在下命令。我說。鮑威爾明顯聳了聳肩。
蘭伯特和沙爾西多面面相覷。「中尉,別打啞謎了。」
「於是她就成了反叛活動的烈士,」蘭伯特說,「政府抓走公寓樓里的所有人,她留下來開始狙殺安全部隊的人員,能耐實在太大,政府只好炸毀整幢公寓樓。真是個好故事。」
「這和咱們正在做的事情有區別嗎?」蘭伯特說,「這傢伙槍法好不好可以商榷,但至少非常擅長在開槍前不被人看見。除非我們能在第一時間還擊,否則就不可能打中他。」
「沒錯,」他說,他確實是。他有一肚子殖民防衛軍標配突擊步槍的瑣事,你不知道也不在乎,直到他告訴你為止。「所以?」
「但我們可以跟蹤射擊軌跡,」我說,「假如狙擊手開槍,我們的腦伴應該能跟蹤到彈道路徑。」
「在。把信號放在小隊頻道里了。」
我讓戰鬥緊身服蓋住面部,隨後從掩體背後跳出去,沿著街道向前跑,蘭伯特和鮑威爾的掩護火力在我背後噼啪亂響。
「對,」沙爾西多說,「省得我們攜帶六種不同類型的武器和彈藥。」
我探出頭繼續打量這座建築物。它是最常見的那種水泥垛子公寓樓,有幾套拐角或近拐角公寓,狙擊手可以利用那些地點居高臨下地收拾我們。這幾套公寓很難被肉眼看穿,熱成像掃描也一無所獲。狙擊手使用了反偵察設備,因此整個電磁波頻譜上都找不到任何蹤跡。另一種可能是敵人穿了一件性能特別好的隔熱服。
「不需要你的幫助,綠皮。」
我瞪著這對活寶。「等回到飛船上,我要和你們好好談一談軍隊的指揮鏈問題。」
我當然感覺到了。我感覺到戰鬥服瞬間硬化,肋骨像是斷了——說不定就是斷了——雙腳從https://read•99csw.com路面上飛了起來,身體向後在半空中飄了幾碼,然後被重力抓住,惡狠狠地摔成一堆爛泥。
「假如我是狙擊手,我肯定會在屋頂設詭雷。」我說。
「來吧。」我說。
「我沒聽懂。」蘭伯特說。
「我相當確定它在我們趕到前就清空了。」
「天哪。」他說。
「你覺得這個狙擊手有多大的摧毀性力量?」
「怎麼能讓他準備再次射擊?」
「你也不想死在這兒。」我說。
「在這兒,我更願意穩妥一點。」
「你都覺得特別厭倦了,想想他們的感受吧。」
「至少那不是咱們的主意,」蘭伯特說,「小姑娘已經夠恨我們了。如果她真的恨我們,肯定是什麼人教她的。」
「我不要救護人員,」她說,眼睛閉上了,「我也不要你,你就離開吧。這不是你們的星球,這是我們的,我們不想要你們在這兒,走,快走。」
公寓樓爆炸了。
「我們滿懷期待,中尉,只要你能活下來。」鮑威爾許諾道。
「咱們進去抓他?」蘭伯特問。
「去確定一下,」我說,「要是還有平民,咱們就開始挖人。」
「火箭彈擊中目標,」沙爾通過腦伴對我說,「中尉,還活著嗎?」
「所以他能炸毀這幢樓,而我們不能,」鮑威爾說,「好嘛,簡直完美。」
「可以讓一個小隊降落在屋頂上,」鮑威爾說,「把那孫子轟出來。」
「渾蛋的槍還瞄準我腦袋嗎?」
不過沙爾西多說得對。這個狙擊手不夠出色。我料到——希望,這個詞更適合——他會瞄準更大更容易的目標。事實也是這樣。
「開他媽什麼玩笑。」蘭伯特說。我轉向他,他敢對救平民說三道四,我非得擰掉他的腦袋不可,但他連忙舉起了一隻手。「沒說那個,」他說,「你看你的信號源。天殺的狙擊手還活著。」
「好,」我轉向鮑威爾和蘭伯特,「我沿著這條路往上跑,你們兩個假裝替我掩護。要是運氣好,渾球開槍時不會打中我。盯著點兒公寓樓,子彈不長眼。你們加上沙爾彼此同步,這樣就可以三角定位了。這會讓沙爾發射火箭彈時瞄得更准。沙爾,呼叫安全部隊,通報一下我們的計劃。」
「逮住你了。」我說。
「我們可以把你弄出來。」我說。
「收到。」
「到時候我在一道氣閘的一側,你們三個在另一側。」
沙爾西多困惑地看了我幾秒鐘,忽然想通了:「噢,好的。懂了。」
「你能做到嗎?」
「我和麥克斯韋上校談了談,」我說,指的是伏見市聯合行動組裡殖民防衛軍的首腦,「她說是京都人請我們夷平公寓樓的。」
「不需要,」我說,「等他擺好姿勢準備再次射擊,我們就拿下他。」
「閉嘴,伊爾斯九九藏書,」我說,她乖乖地閉了嘴。我轉向沙爾西多,「搞清楚狙擊手旁邊那幢樓里有沒有人。」
「我還是贊成夷平這幢樓。」鮑威爾說。
「你就少說兩句吧,蘭伯特,」鮑威爾說,「今天我覺得特別厭倦。」
「你的領導給了我們無盡的勇氣,中尉,」鮑威爾說,「我們都在背後支持你。」
「本來就是別人的麻煩,」蘭伯特說,「是咱們把它攬在自己身上的。」
女孩沒有說話。大約一分鐘后,她死了。
「那麼你給我製造能塞滿一枚火箭的追蹤器,」我說,「超微型。塵蟎尺寸。」
「現在我們只需要等他再次開槍了。」蘭伯特說。
「對,」我說,「我們不需要擊中他,只需要讓他沾上追蹤器。」
這些完全符合計劃。我徑直跑到狙擊手的視野中不是沒有理由的。我希望他瞄準我的身體重心,那是最適合防護服吃下那顆子彈同時又不至於殺死我的位置。假如狙擊手好勝心強,他會嘗試爆頭,我多半也能活下來,但我不怎麼願意,因為接下來好幾天會無法動彈。
「怎麼樣?」我問,視線沒有離開女孩。
「看起來我們的想法和高層的想法是兩碼事,」鮑威爾說,「我說過了,我們應該直接呼叫支援的,可以給自己省下許多麻煩。」
「找到了!」沙爾西多說,「這個應該能行。正在製造一枚彈頭。」
「非常合理。」蘭伯特說。
一百多米外,我被衝擊波掀翻在地,熱浪和亂飛的瓦礫隨即襲來。
隨著一聲尖銳的劈裂聲,四十米外一座建築物上的石板被打飛一塊,嗚嗚地飛了出去。正在那裡伸頭張望的京都星安全部隊人員連忙把腦袋縮回來。
「用不著。」
「你打算走出去,讓渾球朝你開一槍。」蘭伯特說。
「行啊,給我的時間太多豈不顯得太容易了。」
「當然能,」鮑威爾指著上方說,「圖賓根號只需要六秒鐘就能夷平那幢樓,把它碾成瓦礫。狙擊手完蛋,咱們還來得及回去吃玉米卷餅。」
「那你們三個就給我在他找到機會開槍前殺他一個屎尿橫流。」我說。
「只要負荷物是能夠從彈藥倉迅速裝配出來的東西就行。」
「做不到。」我說。
「拉娜·阿米霍,十六標準歲,父母似乎與叛軍關係密切,沒有他們的蹤跡。要麼是已經死了,要麼就是落在京都人手上了。」
「那幢公寓樓顯然是叛軍的當地總部。或者更確切地說,叛軍的當地總部位於那幢公寓樓內。」
「火箭彈炸開,那個渾球會沾上一身追蹤器,無論他去哪兒,我們都知道他的位置。」鮑威爾說。
「監測一切行動,」沙爾西多說,「下次他開槍,我們就亂槍招呼上去。」
「我難得贊成伊爾斯一次。」蘭伯特朝隊友豎起大拇指。
「我https://read.99csw.com只是想說,直接夷平這幢樓似乎有點短視,未必是最好的做法。」
「我想,」她說,「這是我居住的地方。我住在這兒,但被你們毀掉了,就像你們毀掉所有東西一樣。」
「快好了,」鮑威爾說,然後通過腦伴向我發送消息。她腿部被水泥塊壓住是她沒有流血而死的唯一原因,鮑威爾說,要是搬動它,她就死了。她無論如何都死定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以為任務的前提就是他們不想這麼做,所以我們才偷偷摸摸行動,想方設法不破壞建築物。」
「沒咱們的事了,」我說,「左京和山階有叛亂活動正在進行,但圖賓根號收到了其他的命令。現在這是別人的麻煩了。」
「我沒說非得是我不可。」我答道。
「狙擊手的情況查到了嗎?」沙爾西多問我。
「閉嘴,」我對鮑威爾說,然後轉向蘭伯特,「我們可以追蹤射擊軌跡,但你說我們難以精確還擊。另一方面,我們也不想炸掉這幢樓。」我瞪了鮑威爾一眼,「那麼,我們發射一枚裝滿追蹤器的火箭彈,但不瞄準狙擊手,而是射進他藏身的那套公寓。」
「好的,我瘋了才會自告奮勇。」鮑威爾說。
「彈頭已上膛,」沙爾西多對我說,「我已經在追蹤那些納米機器人了。你準備好了就上吧。」
「很簡單。」我說著站起身來。
「這兒我是軍官。」我忍不住指出。
「理論上能,」沙爾西多說,「實際上嘛,需要的時間比製造既有設計彈頭的要長一些。我正在看存檔里有什麼東西能實現我們的目標。」
我指著前方路上幾名死去的京都星士兵說,「他夠準的了——或者她。」
我跑了大概四十米,然後被一輛卡車撞上了。
我指著我的戰鬥緊身服說:「這東西應該能擋住一發。」
「沒那麼簡單。」我說。
「滾開。」她說,聲音說明至少一側肺部漏氣了。
「不,他正在移動。」
但不等於你感覺不到衝擊力。
「難說,」我答道,「你在追蹤嗎?」
「距離這麼近,他應該能打中他們的。」沙爾西多說,有點看不起對手。
「不是咱們的主意,但動手的是咱們的飛船,」我說,「我不認為她或其他人會在乎其中的區別。在這件事上,咱們的罪過不比京都星政府的小。」
「我們在呼叫救護人員。」我對狙擊手說。
「麥克斯韋沒有細說煽動分子和普通人的比例,」我說,「我從她那兒得到的印象是京都星政府也不在乎。他們只想樹立榜樣。」
然而依然疼得要死。
「媽的。」我說。
「你要我當弗蘭肯斯坦製造怪物火箭彈,然後又叫我去用腦袋擋槍子兒?求你了,頭兒,放過我一次吧。」
「你建議我們怎麼做?」
「好的,頭兒,那你打算怎麼辦九_九_藏_書?」沙爾西多說。
「我更願意把它看作戈耳迪繩結那種解決方案。」鮑威爾說。
「不用等,」我說,「咱們去吸引他的火力。」
殖民防衛軍的戰鬥緊身服有一些神奇的功能。它們看著像是你跳《天鵝湖》時穿的東西,但其織物是用殖民聯盟標誌性的納米材料設計的,保護穿著者的能力不比一英尺厚的鋼板差。也許更好,因為鋼鐵會崩裂,把碎片插|進你的內臟。戰鬥緊身服不會那樣。它會在遭受拋射物衝擊時立刻硬化,在一定程度上分散它接收到的能量。通常來說,它足以在受到單體直接撞擊時保住你的小命,狙擊槍射出的一顆子彈就在其列。
「那幢樓被夷平了,」鮑威爾提醒他,「不過蘭伯特說得對。既然他們打算夷平這座建築物,為什麼要派我們進去呢?」
「沙爾?」我問。
「也許需要,」我說,「也可能不需要。」
「烈士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現在呢?」沙爾西多問。
「很好。」我站在馬路上,望著像素化的狙擊手進入另一套公寓,比剛才那套低一層樓,兩分鐘后,他小心翼翼地在窗口趴下,準備再次向我射擊。
「他們大概覺得我們很安全吧。」
「好的,」我說,「我想使用火箭發射器功能,我想指定火箭的負荷物內容。能這麼做嗎?」
「他媽的怎麼了?」我聽見沙爾西多叫道,然後是鮑威爾和蘭伯特彼此吼叫,命令對方退回去。我又翻個身,看見水泥坍塌產生的塵土如高牆般滾滾而來。我低下頭,屏住呼吸,戰鬥服的面罩蓋住我的嘴鼻,為我過濾呼吸的空氣。
「為了樹立這個榜樣,我們還殺死了多少人?」蘭伯特問。
「就算以前他們不是叛軍,現在多半也是了。」鮑威爾說。
「把那棟樓砸在他頭上。」鮑威爾在掩體背後建議道。她指著叛軍狙擊手用來藏身的公寓樓,狙擊手利用這座建築物射殺京都星安全部隊的人員和被派來協助他們的殖民防衛軍人員。我們在伏見市,它是這顆星球第三大的城市,也是近期的騷亂中心。
我扭頭望向公寓樓——更確切地說,那堆瓦礫。離瓦礫堆的邊緣不遠,大約一米的水泥塊底下,那位狙擊手正努力推開身上的水泥和鋼筋。
「你們把一幢樓砸在我身上。」她喘息道。
我聽見「砰」的一聲和嘶嘶推進聲,沙爾西多的火箭飛向狙擊手的位置,幾秒鐘後傳來了悶悶的轟隆一聲和玻璃破碎的聲響。
「給你五分鐘。」我說。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