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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3

第一章

13

「那我在你家附近的『庄屋』等你。」「庄屋」是離友春家最近的車站附近的一家小酒館,雄一郎說完店名就掛斷了電話,不滿地嘟噥了一聲後走出了電話亭。
媽媽離家出走是在雄一郎十四歲的時候。因為平時媽媽總是很晚才回家,所以一開始雄一郎並沒有發現媽媽離家的事實,後來多少意識到這一點時,又沒法開口向爸爸打聽媽媽的去向。過了一陣媽媽來信了,信上用小小的字體反反覆復地寫著幾句話:自己打算在離家稍遠些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穩定下來后就通知雄一郎;自己會努力,爭取和雄一郎一起生活,在那之前希望雄一郎能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你是老頭子嗎,才幾點就吃晚飯啦。」雄一郎笑說,又勸道,「吃完出來吧。」
炒烏冬面還剩三分之一,雄一郎站起身來結賬,而後離開了朋友始終沒有出現的酒館。
雄一郎坐在公寓樓入口處抽著煙,灼|熱的陽光和周圍的溫度還像夏天一樣,可頭頂那片湛藍的晴空已是秋意盎然,雲朵也輕薄透亮起來。雄一郎腦海中浮現出剛剛送完比薩的那間公寓里的情形,琢磨著自己得掙多少錢才能住得起。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了吧。雄一郎把快吸完的煙頭扔在腳邊,踩了兩腳,心想要是被誰看見自己在這兒逗留告訴店裡,即刻就會被炒魷魚的,於是跨上摩托,發動https://read.99csw•com了引擎。
雄一郎並不想責怪媽媽。自從媽媽開始每晚加班,也就是開始由爸爸準備晚飯之後,雄一郎切實感受到爸爸明顯有所不同了,倒沒有拳打腳踢這些施暴行為,只是一有不如意的事就往牆上扔東西、摔碗、大吼,使勁地摔門或是拉門,以至於雄一郎總擔心門或隔扇什麼的會不會被摔破。爸爸有時還會喋喋不休地說一些令人討厭的話。雄一郎曾想過爸爸對待自己和媽媽的這些做法也可以說是一種暴力吧,看著媽媽的來信,雄一郎心想,自己要是有生活能力,大概也會逃跑的。
雄一郎是去年暑假前從高中退學的,本來他對學習就不積極,又總是受到停學處分,所以退學一事學校方面並沒有勸導,朋友們也不覺得奇怪。
「嗯,那好吧。」
店裡的人漸漸多起來了,到處都是高聲談笑的聲音。雄一郎看見和自己隔了一個位置坐著一個駝背的飲酒老人,一邊看著報紙上的色情內容,一邊用筷子撥弄著盤裡的秋刀魚。
「出來喝兩杯?」雄一郎邀請道。
一九九九年
那一天,爸爸穿著一身西服出席了雄一郎的初中畢業典禮,晚上說是要慶祝一下就帶著雄一郎去了烤肉店。那天的爸爸像是完全回到了從前的樣子,還是那個擅長九九藏書給木炭點火、喜歡開玩笑、熱心地教給雄一郎新鮮事情的爸爸。雄一郎也就忘乎所以地提起了夏日聚會的事:「對了,我們以前總去參加一個聚會吧,那是在哪兒來著?」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世界將會消亡,雄一郎記不起來是從誰那兒聽到這個說法的,應該是在夏日聚會裡聽說的。有人說恐怖大王會從天而降,有人又反駁說不對,「消亡」是指核戰爭爆發。雄一郎還記得大家都掰著手指頭算自己到時候有多大,自己還說過「是十八歲,十八歲我就完蛋了呀」的話,那會兒真是嚇壞了。
初中和高中時代的那些朋友都還是學生,都住在家裡。直到去年大家還都把雄一郎的家當作聚集地經常來玩,一進入高三像約好了似的都不來了。最近一段時間雄一郎甚至感覺到他們都在迴避自己。
雄一郎喝乾了兩杯啤酒,吃完了點的菜,友春還是沒有出現。他站起身本想給友春打個電話,可最終又坐了回來,追點了啤酒、炸雞塊和炒烏冬面。雄一郎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想著,友春大概是吃完飯後懶得出來了吧,他也好其他的朋友也好,總有一天都會離自己遠去的。幾乎所有的朋友都說要上大學。他們會成為大學生,之後踏踏實實地步入社會吧,照理不會一直和自己這樣的傢伙交往。
聽了這句話,喝著啤酒的爸爸隔著烤肉騰起的煙氣,盯著雄一郎,嘿嘿笑起來。一瞬間雄一郎就明白過來,完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絕不該提起這件事。可已經來不及了,原本興緻不錯的爸爸,臉上帶著雄一郎看慣了的另有深意的冷笑說:「在御殿場。要我告訴你是些什麼人參加那個聚會嗎?」read•99csw•com
雄一郎曾想過要是媽媽沒有離家,自己是不是也會像其他人那樣還在上高中,為了將來考上大學呢?仔細琢磨一番后,答案是否定的。要說自己過去的人生中有什麼分水嶺,也不是媽媽出走那件事。
雄一郎在離友春家最近的車站下了車,天色已經昏暗下來,涼意四起,讓人很難相信白天曾是那麼地溫煦。雄一郎走過一排霓虹燈閃爍的小鋼珠店和小酒館后,進了「庄屋」,環顧店內后發現友春還沒來。雄一郎在吧台邊坐下,點了生啤、串燒拼盤和一盤豆芽炒肉,然後一邊喝著先端上來的啤酒,一邊看看放在吧台角落裡的電視和攤在膝頭的漫畫雜誌。
媽媽離家后爸爸依然沒有任何變化,既沒有停止扔東西也沒有比以前扔得更多。
是爸爸。如果初中畢業九九藏書的那一天,爸爸沒有說出那番話,自己也許和別人一樣還行進在考大學的路上。沒錯,分水嶺就在那裡。
傍晚六點雄一郎結束工作走出店門,脫了工作服也還是滿身乳酪和油膩的味道。在往車站走的路上,雄一郎想起了幾個朋友,於是在站前用公共電話打給了友春。
今年夏天雄一郎滿十八歲了。既沒有恐怖大王從天而降也沒有爆發核戰爭,夏天平平安安地過去了。儘管雄一郎巴不得世界消亡,而且越快越好,可世界沒有消失,還存在著。
不能點頭!雄一郎的直覺告訴他,可他還是點了點頭,畢竟一直以來都想知道。後來爸爸告訴他了,就是從那天起雄一郎覺得,一切都無聊透頂、沒有任何意義了。幾番思索后雄一郎得出的結論是:那番話是導致自己走到今天的節點。
退學的原因是雄一郎突然覺得一切都無聊透頂起來:不想上大學卻還得早早起床、趕電車、坐在課桌前眺望窗外、因一些瑣事受到老師的警告等等。
媽媽通知住址的來信,與第一封信相隔了八個月之久,信上還說她已經有了打算再婚的對象。男方家裡有個上小學的女兒,媽媽信里說如果雄一郎願意就大家一起生活吧,地址在靜岡縣。雄一郎沒有回信,雖說自己極其想要逃離和爸爸在一起的生活,可是他根本無法想象如何和一個陌生男子以及他的女兒,還有媽媽在一個read.99csw.com陌生的地方過日子。
雄一郎有住的地方,雖說只是個帶廚房的兩居室老房子。爸爸每個月給他匯五萬日元,僅靠這點是不夠生活的,所以雄一郎去年暑假開始在一家小酒館洗碗掙錢,那時候覺得,不用與人交流只要一直洗餐具的活兒挺適合自己的,不承想和一個比自己先來的,也是臨時工的學生打起架來,甚至鬧到警察出動,最後被開除了。從那以後到現在,雄一郎換了六個打工的地方,做過交通協管、大廈保潔、搬家工人、倉庫的卸貨工、麵包工廠的工人,還有就是現在這家比薩外賣店。打這些工也存不起什麼錢來,雄一郎想著一旦存起一筆錢來就去考駕照,有駕照的話選擇工作的餘地就大多了。
爸爸離家前的那兩年,雄一郎每天都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中度過,兩隻手上都長了濕疹,還得了慢性腹瀉。剛上高中那年的春天,爸爸和別的女人戀愛了,後來搬去了那個女人家裡。爸爸搬家前,外公外婆從九州趕來,會同律師一起和爸爸商談了一些事。雄一郎推測每月五萬日元的匯款、兩居室房子的歸屬就是在這時決定的。外婆外公讓雄一郎去九州一起生活,可他還是選擇了一個人過。開始一個人生活后,濕疹和腹瀉都奇迹般地痊癒了。整天泡在朋友堆里的生活讓雄一郎心裏樂開了花,又像回到了夏日聚會的時光。
「不巧,家裡正要吃飯。」友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