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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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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也是在輕言細語地召喚:大家在哪裡呀?聽到這首歌快快和我聯繫!
樹里打電話告訴賢人「雄一郎將帶波留一起來」時,賢人不知為何竟短促地笑了一聲后說:「好厲害!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就能聚齊幾個人,有如神助啊。」樹里一點兒都不知道神靈在相助什麼。昨天雄一郎又來了條簡訊,說是波留還要帶著紗有美一起來。
「都先來個自我介紹怎麼樣?好多年沒見了,幾乎都成了陌生人。」
「大家想必都已經知道那個『聚會』的含義,或者說都知道我們之間的共同點是什麼了吧?現在不必再從那個話題講起了吧?」波留顯然無視紗有美,掃了大家一眼後繼續說道,「我想知道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是誰,不是出於什麼『個體同一性問題』、『尋找自我』這些浪漫悠閑的想法,我想明確了解那個人的病史,不知道的話會很麻煩。我原想大家來的原因雖各有不同,但都相差無幾,都是帶著各自知道的線索,為了尋找父親聚到這裏的,不是嗎?」
見沒人吭聲,賢人依然笑眯眯地指著雄一郎說:「那就從你開始,向右輪著來。」樹里瞟了一眼賢人,不知怎的,這個五官端正的男人越是笑得和藹可親,就越是讓自己內心激起一種read•99csw•com莫名的恐懼感。
賢人提出不去小酒館或是茶館,而是到自己家裡來聚會。於是,在過年氣氛已基本消散的一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樹里出發前往賢人的住處。賢人住在中目黑一幢七層公寓樓的頂層套間,公寓內比樹里想象的要開闊,所有布置井井有條,一如時尚家居雜誌上的樣板間。樹里是最早到的,隨後雄一郎、波留,還有紗有美也陸陸續續到了。可是在樹里看來,這些名字僅僅是符號般的存在,面前都是些陌生面孔,只是被安上了記憶中的名字。
「大家都好棒啊!有歌星有插畫家,連我都覺得臉上有光呢。」紗有美的這番話意外地引起了樹里一陣隱隱的不快,既不是焦躁也不是生氣的那種感覺。而這陣不快竟戲劇性地一下子喚起了樹里遙遠的記憶。小紗,那個動不動就鬧彆扭哭鬧的小紗。關於小紗的回憶猶如潮湧般襲來。小雄、波留,那個勇敢、友善而又個性十足的小雄,那個和男孩子們一起奔跑跳躍、年齡九*九*藏*書雖小卻樣樣知道的波留。還有小賢,總是和一個小女孩在一起的小賢。為什麼大家都出現在了這裏?當往昔的記憶突然在腦海清晰呈現時,樹里對於眼前的景象反而困惑起來:為什麼一群彼此陌生的大人會聚集在一個陌生的空間里呢?
「我從來就沒想過那方面的事,也不是為那種目的來這兒的。我來是因為一直想見大家,想知道還能不能像從前那樣要好。」紗有美先開了口。
屋內一片寂靜。樹里的不適感急劇膨脹,就像陷入了一場迷離錯亂的噩夢中。
雄一郎、紗有美、波留,一想到明天就要見到近二十年未見的小夥伴,樹里緊張得一晚沒睡好。如今,坐在餐桌邊的樹里發覺這種緊張轉化為一種揮之不去的不適感,讓自己坐立不安。
當初是賢人提議:「茱麗,我們一起找找那時候的小夥伴吧!」於是樹里就幫著去做了,雖然並不明白尋找的意義是什麼。所謂幫忙,不過是在之前只進行作品介紹的個人主頁上,開始寫日記並且更換了主頁封面的背景。樹里畫了一幅記憶中的山莊圖景,然後寫上了幾句那時候的孩子們看見了肯定會明白的話語。可她一直不相信憑這些真能找到什麼人,因為原先主頁的瀏覽數據顯示一天九_九_藏_書最多也就一百人次左右。分佈在日本全國,不,有可能分佈在世界各地的那六七個人,瀏覽一個寂寂無聞的插畫家個人主頁的概率幾乎為零。而事實上,能和雄一郎聯繫上也的確不是主頁起的作用。雄一郎先是聯繫了樹里媽媽,說要和樹里見一面。那是在一月初的時候,雄一郎用手機發了一條簡訊,約定了今天見面的事宜,兩人連在電話里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賢人面帶微笑地說完后,大家都抬起了頭。這時樹里突然疑惑起賢人到底有何目的,她對自己用了「目的」這個說法也覺得很奇怪。尋找這樣一群並非屬於「大多數」的、具有「特殊」出生背景、曾經是好朋友的人,把他們召集起來見面,這種事情不需要什麼「目的」吧!首先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想見面的話就來,不想見面的話,即使接到了邀請不來也可以。現在,五個人都聚齊了,沒有一個人拒絕,雖說其中好幾個並沒表現出非見面不可的樣子。
「我算是個自由職業者吧,靠打零工為生。」雄一郎說完這句后,又補充說自己住在靠近埼玉縣的一個屬於東京都的居民區里,一個人生活。
樹里一周前又接到雄一郎的簡訊,說今天還要帶上波留一起來。樹里吃驚地問是怎麼https://read.99csw.com聯繫上的,雄一郎回答說「去了波留的事務所立刻就見到了」。樹里這才知道波留原來是一名流行歌手,於是上網搜了搜,買下了波留所有已發售的CD,一盤接一盤地聽了起來。當聽到去年年底發售的最新單曲CD時,其中的歌詞讓樹里一下子愣住了,歌詞和自己在主頁上的留言雖然說法不同,但意思完全相同!
「我在一家廣告代理公司工作,所以才會遇到船渡小姐,商量起召集大家的事。我現在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今天讓她去別處了,因為我不知道能不能向她說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賢人說完示意樹里。
「我是波留,在搞音樂。」波留最後一個開口說道,「我今天來這裏,或者說我和找來事務所的久米雄一郎先生見面,不是想像這樣聚在一起敘舊,而是想了解有關父親的信息。大家都是這個目的吧?」
大家散坐在沙發和餐桌周圍,看得出來都很緊張,盡量避免彼此對視,都不知該從何談起。只有紗有美一個人興奮異常,連連直呼「好像回到從前一樣呢」,「好開心啊」,「真不敢相信」,可這種露骨、奔放的表達反而像在做戲。賢人沏上了香濃的紅茶,一杯杯擺在每個人面前。
樹里可以想象,這個以前不知道的歌手「ha九*九*藏*書l」,她的歌曲召喚力比自己不知大多少倍。
「所以我先來說說我知道的情況。」深陷在沙發里的波留換了個姿勢,一臉不快地說了起來。
我又是為了什麼來這兒的呢?樹里自問。收到雄一郎的簡訊后,為什麼會向賢人提議這次聚會呢?從沒考慮過什麼「父親」的問題,也不是積極地想和其他人交好,可是自己又不可能不來。這時樹里突然冒出個想法,說不定當年參加夏日聚會的母親們也是同樣的心情呢。
聚會的氣氛從頭到尾都很拘謹。
二〇〇九年
「我們真是太久沒見面了,連見面打招呼都覺得怪怪的。」樹里環顧周圍這幾個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的「老朋友」,開口說了起來,「我以前被大家叫作『茱麗』,已經結婚了,家裡就我和老公。我的工作是設計圖案。」
聽了波留的話,另外幾個人都愕然地抬起頭,臉上一片茫然。
「我也在打零工。去年經濟不景氣的時候沒能和公司續約,現在也找不到工作,都是做一些短期工。我還沒有男朋友,更別談結婚了。本想把自己說得出色點,可唯有對你們我不能撒謊。」不知是因為一點兒都不緊張,還是太緊張了,紗有美說起話來很隨意,就像上周剛和大家聊過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