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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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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咖啡館到車站很近,靜說要送送樹里,於是兩人一起並肩走了起來。時間已過三點,可陽光仍如正午般耀眼,四周暖洋洋的。買好了票,樹里頷首致謝后,看見靜高高地舉起一隻胳膊向自己揮手告別,然後衣袂翩翩地走遠了。
「這兒的點心特別好吃,要是你還吃得下的話,嘗一個?」靜打開手寫的菜譜向樹里勸道。
樹里覺出自己耳根都紅了。她明白這不該是對初次見面的人問出的問題,而且對方回答是否都與自己無關,但還是忍不住想問。
「……我依稀記得有留下一好一壞兩種印象的人,印象不好的人大多都是那種態度冷淡,向他搭話也愛理不理的人。這也可以理解,為了捐精他們只能在小單間里自|慰,應該不是性格和品質上的問題,大多數都是由害羞帶來的態度上的問題。好印象的人……對了,好像有個人總給我們買點心,那人看起來不太年輕了,鞋子總是擦得鋥亮,我們估計那人可能比較富裕。」靜收回了迷離的眼神,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繼續說道,「他們大都是二十多歲和三十多歲的人,由於剛才提到的原因,看起來都很拘謹,不多話,大多數時https://read.99csw.com候不和你對視。這其中也有些特例,像父母親一起陪同前來的中年人。對了,還有個人瞞著妻子來的,妻子發現就診單后,打電話到診所來引起過一場糾紛。我之前都忘了還有這些事。」看得出,這些剛剛從記憶深處重現的往事讓靜感到一陣欣喜。
「我,怎麼說呢?我不想把幸福定義為一種類型。我不能正常地懷孕生子,到三十多歲的時候終於明白了乾等著是生不了孩子的了,那會兒和老公一起想了很多。我們想要孩子,而且我還在那種診所工作,只要想要總會有辦法的。可是,有了孩子就幸福,沒有就不幸福了嗎?一定是這樣嗎?於是我和老公決定了,我們兩個人打算用一生來搞清楚究竟是不是這麼回事,我們不通過其他手段生孩子,親身體驗一下今後將會是怎樣的一種生活。」
樹里突然發現窗外是一片開闊的大海景象,她將臉貼近窗玻璃仔細觀看起來。蔚藍色的海面中央銀光閃爍,遠處海天相交處白茫茫一片,目力所及範圍都是開闊的海面。可能是剛才太緊張了吧,竟沒有留意到窗外如此壯闊的風read.99csw.com景,樹裡頭抵著窗玻璃暗自嘆道。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倏地鑽入腦海:見見爸爸吧,去見見爸爸!準確地說,是那個在一段時期里做過自己爸爸的人。也許那個爸爸已經忘了自己,也許不想和自己說話,甚至還有點憎恨自己,最不好的,也許他不會見自己。可不管怎麼說,試著見一見吧!這麼一來,我就能有所行動,就能做出決定了;就能立刻知道該怎麼做、該做些什麼了。遠離岸邊的海面漸漸與長空融為一體,放射出燦爛耀眼的白色光芒。
樹里看著靜,靜沒有迴避,迎向樹里的目光,而後緩緩地笑了,「是,那是個好人。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我也不了解具體情況,但他們中間確實有像剛說的那位認真考慮事情的人。」
在微微晃動的車廂里,樹里反覆品味著靜的話語。那個想賦予沒能出生的孩子以生命的捐精人,也許就是自己的父親。不,也有可能是靜臨時編出來的故事,因為她不想讓一位專程來到伊東,不知道生物學上的父親是誰的女子聽到關於捐精人的可怕真相。可樹里覺得即便是這樣也行,是謊言也無所謂。不管怎麼說,反正也不能確定read.99csw.com捐精人具體是誰,樹里願意相信那個不知是誰的捐精人,以某種理由,不是經濟方面的,而是出於人性方面的考慮打開了診所的大門。
「這輩子不是還沒過完嘛,結論還沒出來呢。也許再過個五年會極其迫切地想要個孩子,也許還會咬牙後悔要是早生個孩子就好了。可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過這一類想法,老公和我都是。我老公從原先工作的汽車製造廠辭了職,在這裏開了家釣具店。我也開始畫畫了,辦個展的時候就住在東京的短租公寓里。我們一年休假一個月周遊海外。這些都是沒有孩子才能做到的事,可我想即便有孩子也會得到同樣的充實感吧。所以說是一樣的,有沒有都一樣。有也好沒有也好,自己的人生都要繼續下去。」
和貴子有著賀年卡往來的靜住在靜岡縣的伊東。通過貴子得到靜的許可后,樹里他們聯繫上了靜,她表示可以見面,完全沒有問題。樹里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跑來會面的,可是靜知道的並不比貴子多。據她說不要說處理了哪些病歷了,就連當時的病歷都沒見過,甚至都不記得有佐藤惠子這個人。彈和波留早就估計到了這種情況,所以當初並不贊同九九藏書樹里聯繫結城靜的建議,今天也沒有一同前來。樹里暗想,自己也並非沒有預計到這個結果,也想過即使見了面也不會得到什麼新信息,可為什麼還是要來呢?這時候,水果塔端上來了,麵餅上的草莓、獼猴桃、桃子和橙子閃耀著誘人的光澤,重新添加的紅茶散發出醇厚的香味,樹里開口說話了。
「完全不記得了,也沒跟他們說過幾句話……」
「那後來……」樹里剛一開口,靜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頭。
靜凝視著樹里身後店門的方向,彷彿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
「不是指那些。比如說態度是否和藹,還是盛氣凌人;看起來有教養,或是有奉獻精神啦;看起來讓人想親近,或是不管在哪兒見到都無法親近,諸如此類的感覺。什麼都行,您自己想象的也行。來診所的都是些什麼樣的男人呢?」樹里驚訝于自己竟連這樣的信息都想知道。
靜盯著樹里說道:「他妻子曾經兩次流產,第三次還是難產,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所以發誓不再生了。而做丈夫的總在心底對那兩個沒有出生的孩子抱有歉意,無法忘懷。他覺得通過捐精能讓這兩個沒能出生的『孩子』看到世界……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九-九-藏-書結城靜和橋冢貴子完全是兩種類型的人。樹里覺得要不是通過貴子的介紹見到結城靜的話,絕對不會將兩個人聯繫起來。一頭染成褐色的短髮,剪裁得體的藍灰色針織上衣配一條緊身黑褲,臉上精細地化過妝,戴著誇張的耳環、項鏈,走起路來丁零作響。可看上去既不奢華也不低俗,相反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氣息,告訴對方她正享受著穿衣、選首飾、化妝、聚會以及生活帶來的樂趣。
「那……我就點個水果塔……」話音未落,靜孩子似的瞪大了眼睛興奮地叫道:「我正要向你推薦這個呢!」隨後大聲向櫃檯深處的女店主說,「來兩個水果塔!再續點紅茶。」
「您還記得捐精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嗎?」話一出口,樹里自己都覺得驚訝,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
樹里單手托著盤子,開始吃水果塔,確實很好吃。麵餅鬆脆有嚼勁,卡仕達醬的甜度恰到好處,各種水果果味地道濃郁,樹里一吃就停不住口。喝了幾口已經變涼的紅茶后,看著眼前的空盤,樹里問道:「我從橋冢女士那兒聽說您沒能生孩子。我知道這麼問有些失禮,您沒有後悔過嗎?」
「為什麼那個人會對妻子保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