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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申健祈/霧汐篇 File 7 2012年1月20日

第三部 申健祈/霧汐篇

File 7 2012年1月20日

地面與腳底的接觸陡然消失,失重感迎面襲來,短暫的下墜后是巨大的衝擊,冰涼刺骨的海水剎那將身體浸透。
我頭腦里嗡嗡作響,好似被暴風雨席捲的大海。
這種事情,並非第一次發生在我身上。而這正是我的目的所在。此刻,我已有了證據,證明風先生具有心霧能力。
汐似乎也提起過這種可能。
我撥下轉輪手槍的擊錘。
「說到底還是不可行的。」
霧隱心的笑聲令我感到不適,彷彿是在替別人而笑,而非出自本人的肺腑。
「小汐,交給你了!」
霧隱心停止敘述,臉頰的肌肉一陣陣痙攣,雙目圓睜,幾乎瞪出眼眶——樣子如同被妖魔附體。我不由自主地握緊手槍。然而片刻之後,霧隱心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那人面朝大海,如一座漆黑的石碑佇立於碼頭邊緣,燃著的雪茄在霧靄中狡黠地一眨、一眨。
「你以為,我不想殺你?」霧隱心的聲音平淡如水,「問題是,申健祈,我殺不了你。」
面對我的質問,風先生不再作聲。他靜靜注視著我,目光一如迷離的夜霧,叫人捉摸不透。
黑衣管家略有吃驚,隨後說:「好的,請便。」
——不,別忘了螞蟻。
「你的悟性不錯。」風先生得意地笑,「可問題也來了——當霧隱心的人格沉隱時,他同樣可以窺察到我內心的想法。我的心思計劃被他洞悉。他拒絕再與我合作,並把所有事情告訴了妻子艾琳娜——這些悄悄話在他開口的同時,全部傳入我的頭腦里。我不得不把他軟禁起來。至於艾琳娜,起初根本沒有在意丈夫的話——實際上,她和霧隱心之間的感情在英國時就出現了問題,此去經年,她對丈夫的感情早已所剩無幾。
「霧先生,你因涉及沈曉橘被害事件,需隨我們到警署接受調查。你可以保持沉默,否則,每一句話都將成為法庭的呈堂證供。」
「確實,把這些事分成獨立事件看待,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但若把種種事件聯繫成一體,則會產生一種全新的可能性——特別是當我發現,有人悄悄潛入汐的別墅后,這種可能性就顯得更加明確。」
「你……們?」風先生眯著紅腫的眼睛,喘息著問。
「小汐那孩子,雖然沒能封鎖我的記憶,卻在我的潛意識中設下了Trigger。一旦對你心起殺意,我就無法使用心霧能力。若想繼續使用心霧,我就必須從內心根除取你性命的想法。這不失為一步妙棋,牽制了我,也保護了你——即便她自己已不在人世。」
「按照約定,出現在這裏的,本該是一名叫江雪美的小姐。不知申偵探出現在這裏,有何貴幹?」
那張面孔遠比想象中蒼白憔悴得多,既不像腰纏萬貫的財團領袖,也不像行動詭秘的暗殺高手——若非穿戴整齊,簡直與養老院中鬱鬱寡歡的老人無異。特別是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宛若被雲靄環繞,沒有一絲生機,亦無一絲殺氣。
「米亞拉·漢達諾維奇——就是你所說的H教授,早先在ESP研究學社,他就是個心胸狹窄、畏首畏尾的小矮子,我們都叫他小漢達。他是保守派的核心成員。他們給我們一邊起名叫Dunst Dominator——心霧操控者,給他們自己起名Dunst Monitor,即心霧監控者。操控與監控,有點自說自話的意味。不過看來,這種稱呼一直沿用到現在。
「不。」風先生冷笑,「失去記憶的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落得如此下落——如此復讎,豈非太無聊了。就像被拍死的蚊子,連自己吸血的事都不知道,怎麼算是復讎?」
「你瘋了,你在說些什麼?」
作為對逝者的祭奠,我放低了聲音。雪紛紛,透著淡淡的凄涼從身邊飄落。
「申老弟,之前的事情——」
很快,又一陣腳步聲踏著雪地靠近。聽起來人數不少。
我點頭,又說:「我還發現,潛入者曾進入地下室的儲藏間。儲藏室的門鎖著。於是,我關掉別墅內所有的用電器,可電錶還有相當大的耗電量。我判斷,儲藏間里一定有某種功率很大的用電器。風先生,你能告訴我那是什麼嗎?」
她死了……
血在流淌,如同在素白的畫布中勾勒出一片凄艷的彼岸花圖。
這是足以致命的一擊——為了我們。
我在倉庫大門前停下腳步。
我在一團迷霧中奔跑,眼前只有灰濛濛的霧靄,分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彷彿有一個身影,時刻掩藏在那如墨般濃重的霧靄之後,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循著那飄忽的身影,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
我向後跌倒。大腦有短暫的空白,隨之而來的,是撕心裂肺的劇痛,好似左半邊身體被人生生扯去。
「既然已說到這份兒上了,我若再矢口否認,未免太煞風景了。」他似笑非笑地說,「你的推理有八成都是正確的。至於沈曉橘,你和她的關係,在你剛和小汐交往時,我便一清二楚。未想到,這個不起眼兒的平凡女孩卻成了我復讎的唯一工具。」
「申少爺,你這是做什麼?快把手槍放下,這很危險!」
「他怎樣?」洛平問。
「就算這樣放著你不管……十幾分鐘后,你也會……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吧。那些警察早就走了……是我給他們設下的Trigger,沒人會來解救你。但把你的屍體留在這兒也不大妥當,乾脆……讓你葬身魚腹好了。」
霧隱心說完故事,深深嘆了口氣:「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無論如何,殺害沈曉橘的兇手是你,法律將要制裁的人也是你。即便我不想殺你,警察也會對付你。」

2

「你真是瘋了!我看我也是瘋了!」聽到洛平的大嗓門兒,我終於放下心來。他大聲抱怨:「就算是橡膠彈,射偏了一樣可以要你的命!」
「何必問我?把汐安置在那裡的,不正是風先生您嗎?不,應當說真正的Dunst Killer才對。」
他終於開口了——以一種毫無畏懼的渾厚嗓音。
「事情鬧大了,不僅驚動了校方,還引來警方介入調查。校方將死亡事件歸咎為意外事故,保守方成員對『心霧』以及雙方的爭執隻字不提,激進方成員則在事後逃之夭夭。調查無法開展,最後不了了之。儘管如此,ESP學社遭到校方的強行廢止,結束了近一個世紀的存在。雖然代價慘痛,但保守方終究達到了目的。『心霧』理論被埋藏,不為外界所知。激進派一方,包括霧隱心在內的成員全部下落不明。H教授和他的保守派同伴推測,那些成員可能逃到其他國家,繼續他們的顛覆計劃。幸而,很多年過去了,『心霧』理論並沒有浮出水面,漸漸被人遺忘。
似有耳聞的名稱。
霧隱心一臉戲謔地把雪美拽下車。
「其實,我早從H教授口中聽聞,霧隱心有一個形影不離的伴讀,同時也是他要好的夥伴,加入ESP學社時也是兩人一起。霧隱心的性格溫和老實,缺乏主見,對學術研究之外的事全無興趣。而伴讀卻心機很深,霧隱心之所以加入激進派一邊,也是受到伴讀的鼓動。H教授並未透露伴讀的名字,但我想,那個人就是風先生吧!」
「哦?」風先生的反應略有滯后。
「還是讓我講解好了——」洛平說道,「看到我頭上的護具了?這是由碳纖維複合材料製成的,重量僅為鋼盔的四分之一,強度卻是其四倍,耐壓、抗熱,而且具有極好的抗輻射能力,能在極大程度上隔絕電磁波的傷害。」
「那都是上一代和上上一代的問題。我的父親是個變態,他在已婚的情況下與同父異母的親妹妹發|生|關|系,致使妹妹懷孕。那個妹妹偷著把嬰兒生了下來——這個嬰兒,就是我。面對全家人的嚴厲逼問,她始終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而罪魁禍首則像個縮頭烏龜一樣不置一詞。本該是長子的我,自打出生的一刻,就成為遭人鄙薄的野種。第二年,霧隱心誕生了。他是父親和原配生下的孩子,全家的掌上明珠,享盡萬般寵愛。同一年,母親自殺了,留下剛滿一歲的我。我成了家裡的燙手山芋,心中有愧的父親站出來收留了我。對外的理由只是單純的憐憫罷了。
「第三次赴英,我去了愛丁堡,見到了女教授引薦的那位前社員——H教授。對於ESP學社的事情,H教授起初遮遮掩掩,直到我對他言明,自己正在調查霧隱心的事情。他安靜下來,幾經斟酌,終於向我透露了ESP研究學社不為人知的過去。
「什麼意思?」
接著,我用腳踩在他的胸口。
就差一點兒了。就差一點兒了!
朝陽中的海港寧靜一片。雪已停。朝陽如細雨灑在清晨的海面。
我冷笑:「自從與風先生你相遇之後,我發覺很多事都有種不協調感,好像被堵塞的河道,水雖能流淌,但總顯得滯澀。比如說——在雙溪園時,你輕而易舉地阻止了警察對我的審查,僅僅因為亮出阿刻索財團的名號。再比如,離開雙溪園之後,你為何載我返回汐的別墅,而不是其他地方?又為何約定第二天在雙溪園見面?為何我乘坐的計程車被警方追蹤?還有,為何我會在W站的儲物櫃里找到日記,而不是距離雙溪園更近的E站?」
「可以這樣說,」風先生點頭,「我的人格雖然複製到隱心的潛意識中,但他自己的人格卻未能去到那個所謂的更高維度,而繼續停留在原先的身體里——這就意味著,霧隱心成了雙重人格。」
「這個,是為沈曉橘和所有因你而死的人!」
我接著說:「而心霧的媒介——腦電波,正是低頻電磁波的一種。只要佩戴這種頭盔,就等於被隔絕在心霧傳遞的範圍之外。」
「我一直在想,你我相見的那一天,應當怎樣稱呼彼此?既然你按照約定出現在這兒,想必是以暗殺者——Dunst Killer的身份才對吧。還是說——阿刻索財團的掌門人,霧隱心?」
「遺憾的是,我沒有證據。」
「和權恩賢博士取得聯繫的人,應當也是風先生。你大概冒用了霧隱心的名號,以騙取權博士的信任。把光之腦改組為阿刻索財團后,你又把霧隱心作為替罪羔羊,推上了財團掌門的位置——條件是為他的妻女提供可觀的生活費。還有,自從汐回國后,你就一直在冒充她的父親吧!她同父親分離時只有六歲,時隔多年,想要冒名頂替並非十分困難的事情。可她最終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很可能也見到了霧隱心,所以才在日記中用了『你們』,而不是『你』。」
「我始終有種疑問,作為身價百億的阿刻索財團掌門人,你為何要從事暗殺這一風險性極高的工作。為查出這一點,我瞞著汐,三次奔赴英國,前往你的母校——劍橋大學生物醫學院取證。第一次並不順利,我只在歷屆畢業生的花名冊中找到了你的名字。幸運的是,我通過花名冊上的聯繫方式,找到幾名與你同期畢業的校友。與他們交流后,我大致了解了你在劍橋讀書時的為人——成績優秀,為人老實,性格內向,對學術研究極其痴迷。據他們說,除了圖書館和實驗室,你幾乎不會出現在校園其他地方。只是一味地研究、研究、研究。除此之外的評價倒是都很不錯,至於如何將學校炙手可熱的校花搞到手,他們也很驚訝。
劇烈的疼痛感片刻后才侵襲而來。我聽到雪美的哭聲。她似乎想喊我的名字,但嘴被封住,我聽不清,但至少她沒事。
雙臂支撐起身體,雙腳向後蹬地。
我努力伸出手臂,伸向近在咫尺的海平面,然而就在這一刻,體內某根細細的生存之線「啪」地崩斷。眼前一黑,我感到身體一陣抽搐,某盞細若遊絲的燭光,熄滅。
「所以,9月7日,同汐在一起的並不是你,而是霧隱心?」
二人再次無言地對立在風雪瀰漫的碼頭。沒有月,沒有星光,只有純粹的黑與白。
「對,我恨你。」他回答,又像確認似的反問,「不恨你,我又可以去恨誰?」
我向迷霧中呼喊。
「而這個,是為了我們!」
繼而,我們在一起旋轉。
因為那手槍——
我下了車,向濃霧中走去。
風先生稍有變色,聲音也不像之前那樣鎮定自若。
「說什麼監控者,https://read.99csw.com其實,只想把我們趕盡殺絕。當年仗著人數上的優勢,對我們大肆使用心霧。我們自然不會束手就擒,最終演變成一場心霧大戰。那個時候,對於心霧能力者之間施加心霧的危險,還沒有明確的概念,大戰的後果遠超任何人的預計。這場紛爭,造成十一人精神失常,其中五人為監控者一方,六人為我們一方。至於那名喪命的社員,叫羅伊·內維爾,是個只有二十齣頭的老實小夥子。那次戰鬥之後,互施心霧這種事情,終於確定為心霧禁忌。
我不會游泳,肺中殘留的空氣也行將耗盡。我終究逃不過溺亡的命運。
天亮了,密布的烏雲在陽光的充斥下趨於溶解,一道道光輝如來自上天的啟示,穿透雲翳,照在閃著潔白光輝的碼頭。也照在高舉手槍的風先生和一臉驚恐的R子身上。
「沒有大礙。」大智警長搖頭,「看得出你有手下留情。」
「還真是好興緻。」霧隱心吐出一口煙霧,若無其事地說,「如果只是講故事,何必舉槍相向呢?」
「天真的是你才對。」我在R子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向洛平問道,「你們頭戴的就是——那個吧?」
空氣!我需要空氣!
「回國后,你開始尋找新的合作夥伴。你選擇的對象,是當時『光之腦研究機構』的負責人——權恩賢博士。我曾向H教授提起這一名字。教授說他也曾是ESP研究學社的一員,只是能力較弱,在學社內並不受重視。你不知通過何種渠道,與權恩賢博士取得了聯繫。他與你相識后一見如故,邀請你加入光之腦,與他共同研究。於是,你將『心霧』研究移師國內,在光之腦重新打鼓另開張,不僅獲得了設備和經費上的資助,還得到大量可供人體試驗的對象——光之腦合作醫院的精神病患者。不久,你的所作所為被權博士察覺了。這位韓裔科學家歸根結底是位本分的科學家。他對你的行徑勃然大怒,威脅你停止試驗,否則將取消你對光之腦資源的使用許可權。你不可能乖乖拱手相讓,可憐的權博士成為你『心霧』的犧牲者。
我踏著薄薄的積雪圍繞倉庫走了一圈。看得出倉庫已經廢棄很久了。
「如果你認為是自己愛上他的,可就大錯特錯了。你一定不知道這個人渣用心霧做過什麼!」風先生的聲音有種歇斯底里的傾向,「聽好了,你們為他所做的一切,都並非出於自身的意願——而是被他操縱了!因為這個男人,申健祈是史上最強的——純血統心霧能力者!」
「是的,我們!」
「又一個!」風先生的笑聲有恃無恐,「何必為了這個男人,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不僅是那些鼠輩。」
——不要忘記螞蟻。
我強睜著眼睛,盯著那惡魔一般的黑色身影。
「申健祈!」
風先生像被閃電擊中一樣,跪在地上抱頭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不停重複:「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我愣住,而風先生猛地將我一推。我和他分離,在推力的作用下向上浮起,他的身體則快速沉了下去,帶著不甘與期望相交織的複雜表情,逐漸消失在漆黑的海水之下。
敏感如她,或許已察覺到我的謊言。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一定。
「實際上,這也是隱心的意願。為了不讓汐承受喪父之苦,由我代替他的身份,繼續履行父親的職責。況且,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
準備好了嗎?
「不巧,我剛好有這種東西。」我從口袋裡取出洛平交給我的信封,「這信封,是案發當日我在案發現場——也就是我家的卧室里找到的。信封背面有一個明顯的鞋印。湊巧的是,那天我的鋼筆掉在地上,墨水灑了一地。鞋印之所以如此明顯,正是因為鞋底沾到了墨水的緣故。通過鞋印,可以清晰地看出鞋子的品牌和編號。像JL這樣的頂級皮鞋廠商,出品的皮鞋都是根據客戶腳形量身定製的,每雙鞋的編號獨一無二。我在JL的門市店核對了鞋印上的代碼,不出意料,購買這雙鞋子的人,正是閣下——霧隱心。至於那雙皮鞋,如果沒有穿在你的腳上,也一定可以從你家的鞋櫃里找到,且鞋底上一定殘留有墨水的痕迹。只要提取樣本,與我家地毯上的墨跡進行比對,就足以證明沈曉橘遇害時,你就在案發現場。現在,你是否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偏偏是沈曉橘?為什麼她會在酒吧與我相遇,而且背著曾經屬於汐的Tous背包?」
「風先生,正是您給的這本日記,為我提供了決定性的信息——特別是最後一篇。讓我讀一讀,可介意?」
「先生也有吧——大概。」
來到港區時,還不到九點。我把車停在2號碼頭外的停車場。這是座幾乎閑置的舊碼頭,偌大的停車場上空蕩蕩,濃重的霧氣中停著幾輛重型卡車——看樣子已停了很久。
「所以從那時候起,你可愛的弟弟就已成為你今日的替罪羔羊了?」我問。
霧隱心看了看不停掙扎的女孩,開口說道:「就像剛才說的,我十分好奇,你是如何叫別人死心塌地為你賣命的。就像這位美貌的大小姐,還有我忠實的管家。」
「風先生,有些話想對您說。」我說道。
「啊不,我並沒有做什麼。到最後,自己還淪為人質,添了不少麻煩。」
「你不知道嗎?看來,塞爾維亞人沒有對你全盤相告。」
霧隱心笑。
「在哪裡?」
「還有一個問題。」我用力吸氣。冰涼的空氣夾雜雪的味道湧入身體,在僵硬的肢體間往複循環。「那天在別墅,你講述的關於汐出事當天的事情,都是你編造的嗎?」
「小姐她真的……」管家悲傷地低下頭。
我記起曾從汐口中聽說過。她說所謂人格複製,就是將自己的「自我」和「超我」,複製到別人身上,等同於製造出了自己人格的備份。可是……
「我對國內精英階層的滲透已進入關鍵時期,不想受到打攪。我必須採取行動。首先,是如何制止我那傻女兒的偵探男友惹是生非。去年9月6日,我與小汐見了面,讓她勸你站到我這一邊來,她斷然拒絕。當我用你的安危作為威脅后,她動搖了,說給她一天時間考慮。待到了第二天——也就是2010年9月7日。我在小汐的別墅和她見了面,可她什麼都沒有說——連交涉的意圖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咄咄逼人的心霧。我意識到,她試圖掩埋我這十余年來的記憶——方式居然同監控者們一模一樣。如果我動用心霧還擊,兩人都難以倖免。如果不還擊,自己的記憶就會遭到破壞。我無法理解,她為何非要這麼做?震驚很快轉化為震怒。作為最強心霧能力者的我,又怎能在僅僅二十歲的女兒面前倒下。那一刻,某種魔性的東西鑽進我怒火中燒的大腦。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當我恢復理智時,小汐……」
這三個字傳入耳中時,心臟彷彿也停止跳動,血液凝固不再流淌。頭腦中浮現出汐的面容——她的歡笑,她的嬌嗔,她的天真與敏感,她的憂傷與倔強。
風先生時而狂笑,時而哭泣,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個精神失常的人。
風先生不語,似在等待我的下文。
「申健祈,當我和小汐心霧相對的一刻,我才意識到你對她做了什麼,是你——是你的心霧讓她死心塌地地愛上你,讓她淪為你的奴隸,讓她為你付出一切,甚至不惜與她的……」
「沒有人可以對死者施加心霧,死者卻可以向活著的人傳遞信念。艾琳娜搶在被你封鎖記憶之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並留給女兒一封措辭曖昧的遺書。那是一封無比巧妙的遺書,對心霧隻字未提,卻把選擇的權利交到女兒手中——平凡而安逸地活下去,還是為追尋真相而戰鬥到底。我相信,對於艾琳娜而言,無論女兒選擇哪條路,都可以算作滿意的結果。而汐選擇了後者。」
霧隱心不置可否。
R子沉默。
雙方沉靜下來。碼頭上一片寧謐,唯有風的呼嘯聲,如嘲笑聲一般劃過耳畔,吹滅了霧隱心手中許久未吸的雪茄。他把熄滅的雪茄收回衣袋,拍了三下手掌。
「起初,僅是探討和爭論。但隨著研究的深入,越來越多的心霧手法被發掘出來——這同時加劇了保守一方的憂慮和激進一方的野心。雙方的爭執愈演愈烈,最終演變為直接的衝突。保守一方想藉助『心霧』能力的最新成果——記憶封鎖,消除激進成員的記憶,只保留霧隱心一人。他們以和談的名義,邀請激進方成員見面談判,在談判過程中發動心霧攻勢。然而,保守方低估了對手的實力。激進方雖然人數不多,但其中一名成員的心霧能力遠勝其他眾人。他通過一己之力展開猛烈反擊。反擊的結果,導致兩名保守方成員精神失常,另外一人死亡。
就要這樣結束嗎?我要死了嗎?
「實際上,還有一個與汐關係密切的人被我忽略了。」
霧隱心笑出了聲,肩膀不自然地上下起伏。
我看不清她的人,視線與意識都迷離而混亂。
——我一直在看著你。

3

這又如何?
雪漸息,但並未完全停歇。天空壓得很低,彷彿抬手就能伸進混濁的雲層里。
「你指心霧監控者?」
「謝謝!」
「大偵探申健祈謀殺前女友的事早已沸沸揚揚,我豈會不知?」
這裏距離碼頭泊位還有一段距離,透過夜霧,可以看到高聳的吊車像遠古巨獸般伸出長臂。起伏的海浪聲似遠似近地回蕩,合起眼,身體彷彿也在隨波搖擺。
我能夠感覺到陽光的傳遞、海面的起伏、微風的流動,看得清R子微微顫抖的肌膚,看得清風先生漸漸扣動的食指。一切皆如高速攝像機捕捉的慢鏡頭畫面,以遠慢于現實的速率播放。
「這句話有什麼不對?」
「汐對我說,她想放棄調查。我能理解她的恐懼——就算外表穩重,她也只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子而已。我接受了她的要求,卻將自己劃分成兩面,一面化作溫柔的錦鯉,儘可能陪伴在汐的身邊。另一面,則依然保持鯊魚的警覺,向深不見底的深海挺進——而潛藏在深深海底的,正是霧隱心——你所隱藏的巨大陰謀。
「誰?」
「調查陷入了瓶頸,一個新的假設在我的頭腦中漸漸成型。在證明這一假設之前,新的狀況發生了。一次調查中,由於我的判斷失誤,我和汐陷入危險之中,險些喪命。這很大程度上動搖了汐對調查的信心,也使我感到憂慮——一來,事件牽扯的真相太過嚴重,甚至遠超我所能掌握的範圍;二來,我與汐建立了戀人關係,作為汐的男朋友,我有責任保證她的安全,不讓她受到傷害。

1

「什麼理由?」
「那次事件之後,你們搬了新家,安安靜靜地生活起來。可惜好景不長,幾個月後,兩個外國人找到我家來。他們自稱心霧監控者,說是來制裁我的。」
我不語。節哀之類的話,還不想說出口。
「你為何會知道這件事?」
黑衣管家一怔,沉吟片刻,搖搖頭說:「不,這些日子我並沒有返回別墅。」
「申健祈,你的父母都是ESP學社的成員——心霧能力者。我去拜訪他們,對他們寄予厚望,未料這兩人都站在監控者一方。他們為了阻止我的計劃,不惜對我心霧相向。殺掉他們委實不易,我覓得間不容髮的契機,操控妻子用刀刺死了丈夫,又令她橫刀自盡。那個女人,臨死前的表情就和你現在一模一樣。」
是他殺了我的親生父母!
「是這樣。據我查看,別墅的門鎖完好無損,說明潛入者是通過鑰匙進入別墅的。風先生,你可知道,除了你我之外,還有誰有別墅的鑰匙?」
「小姐還活著?」
「父親死後不久,隱心得到劍橋大學發來的錄取通知。我想辦法搞到了一個伴讀的名額,和他一道前往英國。入學后,我們很快得到了ESP學社的接洽。這才知道,我們被劍橋大學破格錄取,正是有ESP學社在背後推動。他們在世界各地尋找超自然能力者的存在,而霧氏一族作為催眠世家進入了他們的視野。我這才知道,霧家之所以精於催眠,是源於家族中遺傳的一種特殊能力。九_九_藏_書可經過一系列測試,霧隱心本人所繼承的能力微乎其微。而我驚然發現,繼承這一能力的人居然是我。我在一本研究資料中讀到,能力的強弱完全是隨機的。有一種情形除外——即父母雙方具有相同的基因片段。而我毫無疑問,正是這一特例的典型樣本,也就是所謂的純血統能力者。它意味著最高等級的能力。
沒錯,是他。
一臉獰笑的風先生再次舉起手中的袖珍手槍,對準花容失色的R子。
「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水中的雜音巨大,可我清晰地聽到了汐的名字。
我在車中坐了一會兒。不時有三三兩兩的港口工作人員經過,縮著脖子抄著口袋,消失在夜霧深處。
「復讎工具?」我的聲音顫抖起來,怒火在身體中熊熊燃燒,「你恨我,殺我不就行了!為什麼要把無辜的沈曉橘牽扯進來!」
前方接近碼頭邊緣。我加足馬力,像一頭紅了眼的怒牛!幽深而冰冷的海面就在眼前,金燦燦的朝陽映在視網膜上,無盡的光之碎片交織成汐的臉龐。
我們回來了——卻有哪裡不同。
「辦法還是有的。」霧隱心的聲音再次傳來,「不想殺你,並不意味著不能讓你受到懲罰。對於一個以正義自居的偵探來說,親手殺掉最重要的人,豈非是更具毀滅性的懲罰?」
眼看霧隱心就要跨入駕駛席。就在這一刻,「嗖」的一聲,一道白光劃破雪夜。
「太天真了!」霧隱心環視在場眾人,但話分明是對我說的,「這不過是徒增犧牲罷了。我可以控制你的手槍,也可以控制他們的。」
我停下來,凝視著霧隱心。
「我——我可以去找你嗎?」
「好吧,就讓我們一一說起。」我冷靜地敘述道,「在雙溪園時,你輕易地阻止了警察對我的審查——因為你是Dunst Killer,用心霧操控警官的意志,不過信手拈來;離開雙溪園后,你為何要載我返回別墅——因為汐在那裡,與我只隔著一扇門的距離。你急於查看是否存在可能被我發現的漏洞;還有,你為何約我第二天在雙溪園見面——因為你必須把我調離別墅,這樣才有機會給汐更換氧氣罐和營養液;我在去雙溪園的路上被警察追蹤,想必也是被你舉報。因為讓我和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太危險了,你希望藉此機會,讓我不敢再返回別墅;最後,為何日記在W站而不是E站——W站位於別墅和雙溪園之間的必經之路上,你並非從T市前往雙溪園,而是從汐的別墅。至於那名潛入者,自然也是風先生你。我之所以確定你曾進入過儲藏間,是因為從門廳到儲藏間的地面有被擦拭過的痕迹。由於下過雪,鞋子弄髒地板是正常的情況,可你為何沒有在進門時就脫掉鞋子?因為你抱著沉重的氧氣罐,無暇顧及腳下的情況。我說的可正確,暗殺者Dunst Killer?」
我活動著有些麻木的手臂,走到他身前,淡淡地說:「風先生,這世上終究是有對錯之分的。縱觀人類社會,縱然經歷過獨裁,經歷過暴政,但它永遠在向自由的方向摸索而行。沒有人可以控制他人的內心,也沒有人可以剝奪他人的自由意志。你的所作所為,才是真正的反人類。遺憾的是,他們沒能阻止你的野心,而現在,我要接替他們完成這一使命——連帶你欠下的血債,一併了結!」
我繼而說:
「兩年前的一天,我接到一封委託郵件。委託人的名字叫霧汐,一個罕見的姓,加一個朗朗上口的名。兩天後,我在一家不起眼兒的小咖啡館見到了她。在此之前,我例行公事地了解了這位小姐的身份——歸國混血女子,英皇醫學院的高才生,富家千金小姐。這些屬性,使我輕而易舉認出了她。交談過後,得知她年方二十,但整個人卻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重感。除這些之外,她帶給我的最大感觸,是『美』。如今回想起來,看見她的第一刻,我就被她吸引住了。或許正是因此,我才接下她的委託,一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委託——動機可能不純,可我真切地希望她不要再痛苦下去。」
霧隱心依然不動聲色,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我的頭腦模糊,身體變得僵硬,手臂不由自主地轉動。無論用多大氣力,也無法阻止槍口轉向雪美的方向。
「申老弟,等回到警署,我們會有很長時間聽你細說。」大智警長嚴肅地說道,隨即又露出笑意,「但我相信你是無辜的。更重要的是沈曉橘被害的真相得以大白,幕後黑手被繩之以法,這無疑是你的功勞。」
雪美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
「對。」我用沒有持槍的那隻手取出汐留下的日記,在男子面前揚了揚,「在2011年9月7日那天,你對汐做了什麼。」
我抬起頭,發現汐就在身前咫尺之遙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
「第二次前往英國,我將調查方向轉向了你已故的太太——艾琳娜·韋伯斯特,結婚後隨夫姓改為艾琳娜·霧。同丈夫一樣,艾琳娜的在校成績同樣出類拔萃,畢業后留校做了講師。此後的十多年間,她一直在母校任教,找到相識者並不困難。我見到了艾琳娜任教時的同事。我從她口中了解到不少你畢業后的事情。你從生物醫學院畢業后,加入一個名為ESP研究學會的神秘學術社團。該社團行事詭秘,社員多是些不入主流的古怪學者,具體研究內容更是不為人知,甚至被有些人懷疑成邪教組織。後來,社團被勒令解散,成員各奔東西。女教授向我引薦了另一位同事,說這位同事曾經是ESP學會的社員,學社解散後去了愛丁堡大學任教。
他用力地吸了幾口雪茄,把剩下的部分丟進雪地,又像對雪茄的餘味表示不滿似的,用鞋底重重捻滅。
「對心霧能力者施加心霧不是禁忌嗎?他們又怎會對你動用心霧?」
我忽然揮動右臂打掉他手中的槍,左手一個勾拳擊中他的下顎。這一拳,凝聚了我全身的力量。風先生似乎被打蒙了,倒在地上遲遲爬不起身。
「試驗創造了兩種意料之外的現象。其一,霧隱心的兩重人格以交替的形式主導意識。一方顯現時,另一方就會沉隱。無論哪方主導,思維和情感是互通的,沉隱一方可以感知到主導一方的感情和思緒;相反,主導一方卻感知不到沉隱一方。其二,植入霧隱心身體中的那部分我的人格,和我本人的意識是互通的。具體而言,我可以鑽進霧隱心的身體里,控制他的行為,沒有距離的限制,就像遠程操縱的機器人一樣,比心霧方便得多。而當霧隱心的人格主導時,我則能感知到霧隱心的思緒——這也算是一份意外的收穫。」
「誰說他們是人質?他們只是受害人而已——繼沈曉橘之後,死於昔日的名偵探、今日的嗜血狂徒申健祈之手的最新受害者。明天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一定會如此報道。」
「那你憑什麼侃侃而談?」
「你恨我,就殺我好了。沈曉橘做錯了什麼?為何死的人,卻是她?」
霧隱心沉默許久。我能感覺到,他暗中擴大了心霧的強度,大概想驗證我們是否只是危言聳聽。作為結果,四隻槍口依然筆直地瞄準他的心臟。
「沒錯。」洛平豎起拇指,「可別小看我家的新產品。」
我咬緊牙關,試著站起身。可剛使上力氣,槍聲再次響起。
「聽說過?」
我看到大量氣泡從風先生口中溢出。他拚命想說什麼。
申健祈也好,風先生也好,讓有關心霧的一切沉睡在茫茫海底!汐,這也是你的心愿吧……
「小汐——」
他看到我,低聲說:「申少爺,謝謝你……」
我已不知該說什麼好。至少有一點風先生沒說錯——霧隱心的確天真、執著,而且愚蠢。他難道不曾為妻子和女兒考慮過嗎?
我聽到腳步聲。朦朧的視野中,有個火紅色的身影奔跑而來,撲到我身旁。
霧開始蔓延。
「令我無法接受的是,監控者一方居然把十二名受害者全部算到了他們的陣營,加害者的罪名則全部扣到了我們頭上。我們寥寥數名倖存者分散到歐洲各地,後來有幾個人去了美洲,而我則返回國內。本以為,那些所謂的監控者不會再糾纏不休,沒想到居然追到這兒來。這些鼠輩真是繼承了他們前輩的作風,招呼都不打就動用心霧。兩個年輕人的天賦不錯,可惜了。」
「你——」
她的手在顫抖,槍口反射出的第一縷晨輝也因而更加晃眼。
「哦,是這件事嗎?」他說出這句話后,就沒了下文。
說到這裏,風先生沉默下來。
「你和小汐之間的事情,我都很清楚——她請你幫她調查母親之死的事也好,你和她的關係變得親密也好——這點監護人的責任,我還是有履行的。自從失去艾琳娜,我已不想再失去任何親近的人,特別是小汐。」
「心霧監控者?」
「我倒是想到一種可能。」我逼視風先生的眼睛,沉聲說,「比如維持生命用的醫療設備。」
碼頭的規模比想象中大得多,我用了很久才找到「東陽海運倉庫」的牌子。倉庫位於港口最邊緣的位置,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生鏽的鐵皮大門緊鎖,紅色油漆寫成的簡易招牌已褪色得不成樣子,儼然岩洞中的古老壁畫。
讀過後,我抬起頭面向風先生,說:「日記的最後一句話,讓我迷惑了很久——『願我愛的你們,平安地活下去』。不知風先生您有何見解?」
我抬頭看去。那是一個紅色的身影,即便在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亦顯得奪目異常。
「一!」
不知何時,雪下大了。原本細小的顆粒變成大片的雪花。腳下的積雪已足以感覺出厚度。我踏著積雪,向紅色亮點走去。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魁梧身影,在雪霧中漸漸清晰起來。
說著,風先生看看表,向丟在雪地里的手槍走去。
「人格複製?」
不,R子!別開槍——我想喊,可發不出聲音。
這樣的話,她又是誰?
黑衣管家依舊不語。
「終究是我動了手,過會兒去向他們道歉。其實那個時候——」
「我不明白。」
男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吸一口雪茄,說道:
「我看還是不必了。」大智警長笑,「剛剛和局裡通了電話,專案組的人很快就到,到時就轉交他們負責了。」
「在他與妻子艾琳娜見面后,我們進行了實驗。可結果並未完全成功。」
「誰?」
說著,我一腳踢在風先生肋部。他發出一聲低啞的呻|吟,環抱著身體,咳嗽不止。
「汐,你在哪兒?!」我拚命呼喊。我知道,她聽得到。
「偵探先生,在執行你的制裁之前,可否容我介紹兩個朋友。」
情勢轉瞬之間被逆轉,在場的眾人都驚呆了。那人影彎下腰,從霧隱心手臂上拔出一個飛鏢模樣的東西。他站在雪地中,望了望雪美,又望了望我。我似乎看到兩撇整齊的小鬍子微微上揚。繼而,人影再次一閃,消失在茫茫雪霧之中。
「申少爺——」風先生終於打斷了我的話,「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大聲呵斥:「沒有用的。你的真面目已經暴露,無論在哪兒都再無立足之地。放了她,你已經敗了!」
「我們順藤摸瓜,調查到一個代號為DK——即Dunst Killer的SSS級別的神秘暗殺者。他有特殊的工作習慣,每次接受委託前,都要與委託人見面。那時候,我和汐都確信DK和霧先生你是同一人。為了尋找證據,我們逐一調查了曾委託DK暗殺的委託人,結果發現,這些委託人的記憶都被人用心霧動過手腳,所有與暗殺相關的記憶,全部被封鎖住了。
我沉默片刻。
「對那個名叫沈曉橘的女孩,我其實頗有好感。她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即便被愛人拋棄,聽說『申健祈精神異常』時,還是焦急地掉下眼淚。我告訴她,只有她可以治愈申健祈的疾病,條件是裝扮成另一個女孩。她只猶豫了幾秒鐘就答應下來。之後的日子,她對我的要求言聽計從。讓穿什麼就穿什麼,讓留什麼髮型立刻就跑去美容院——是她心甘情願的,我一次都未動用心霧。我不禁想,你究竟用什麼能力,讓兩個女孩都對你死心塌地,一個放棄生命,一個放棄自尊。
「終於,隱心的研究有了成果,他的著作《心霧》完成了。依照書中歸納的方法,任何心霧能https://read•99csw.com力者都能隨心所欲地控制自己以及他人的潛意識。在我眼中,這一發現,絕不亞於人類對於火的運用以及原子能的發現。當隱心在書房裡刻苦鑽研的時候,我在學社內拉攏同僚,一起發動了『超自然能力社會化』的運動,目的在於通過心霧能力開創全新的社會結構。未想到引起了保守派的全力阻撓,甚至成立了所謂的『心霧監控者』聯盟對我們加以制約,最後演化成就你所知曉的那次衝突。學社四分五裂,我和隱心只得逃離不列顛。返回國內后,我們才得知,霧家的當家——我和隱心的爺爺——去世了,催眠世家霧氏一族分崩離析。雙重打擊之下,霧隱心崩潰了,整天窩在宅院里惶惶終日。
「請你離開申健祈,我數到三。」她的聲音中充滿金屬般的堅韌質感。
距離太近,我來不及做出躲避。
「說我狂妄,不如說你了解得不夠深。眼下我所掌控的權力,遠非你能想象的。總而言之,對於小汐和你,我一直採取放任的態度,未加干涉。順帶一提,朔野那次事件,我也幫忙做了些善後,但保護小汐的功勞,還是要記在你的身上。」
我沉默,對面的男子也一樣。他似乎也在回想著什麼,這使他看起來有了幾分人的屬性,而非一具筆挺的石雕。
眼前是金色的光線,刺得眼球隱隱作痛。我眯起眼睛。
接下來,一聲槍響,劃過漫長的雪夜。
沉寂片刻后,我聽到開車門的聲音。有人下了汽車,車門「嘭」地關上。我探出頭去,依稀看到車身的輪廓,還有旁邊時明時滅的暗紅色亮點。
這就是我該做的事情!
我睜開了眼睛。
我看到風先生和R子臉上展現出的驚詫表情。但在那表情成形之前,我已和風先生撞在一起。我用雙臂鉗住他的腰部,藉著絕大的慣性,推著他繼續向前。
「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霧隱心自己。他說為了心霧理論,願意奉獻自己的一切——真是叫人肅然起敬。如果替換成功,不僅製造了自己的副本,還能同時得到霧隱心的知識和才能——世上居然有這等好事。」
「汐,是你!對嗎?」
我朝他一笑,繼續對霧隱心說:「霧先生,你可知道碳纖維複合材料?」
「他確實研究出一種人格替換的方法,可存在一個問題。人格替換需要替換者和被替換者在潛意識上極高程度的擬合——換言之,被替換者必須心甘情願地接受替換。幾乎不可能找到這樣的獻身者,明知自己的意識將被替換,還能欣然接受。」
愣了片刻,大智警長才回過神兒,吩咐手下給昏迷的霧隱心戴上手銬,又把自己的頭盔套在了他的頭上。我、洛平、R子和雪美,站在逐漸減弱的風雪中,相視而笑。
求生的慾望再度燃起。
積攢的種種情感一股腦兒地湧來。身體發熱,心跳怦怦作響。我靠住牆壁,深深地吸氣,呼氣。把手探進口袋,冰涼的金屬觸感彷彿一種強有力的支撐,使我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
霧隱心不語,略顯迷惑。
「不知最後一次閉上雙眼之時,艾琳娜是否想到,她留下的遺書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你的,我的,汐的,還有更多。」
車燈漸漸接近,一輛黑色商務車從濃霧中顯現出來,停在碼頭上。車燈太亮,我看不清車牌號碼,也看不到駕車者。不久,引擎聲消失,車燈隨即熄滅。碼頭重歸於濃稠的黑暗之中。四下俱寂,我儘可能減緩呼吸的頻率,身體緊緊貼冰冷的鐵皮牆壁,手心沁出汗水。
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有這種事情!
R子撿起了我的手槍,瞄向風先生的頭。
「不只是替罪羔羊。我為他安排了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人格複製。」
「可否陪我走一走?我們邊走邊說。」
「可你沒有,不是嗎?」我喘息著,向他看去。
風先生終於面露懼色——或許是感覺到我身上有殺氣,抑或看到了從我眼中源源不斷湧出的熱淚。
我不知道人類奔跑的極速是多少,但這一刻,我確信自己能打破所有奔跑的記錄。風的雜訊在耳畔轟轟作響,飛掠的氣流使眼睛只能眯成一道縫隙。
是R子!她為何出現在這裏?手中那閃著光芒的又是什麼?
我試圖掙扎,可體內的氣力已隨著湧出的血液而愈漸枯竭。風先生一腳踢來,我像被丟棄的布偶一樣,滾出幾米遠。模糊的視野中交替出現漆黑的天和雪白的地,不時還夾雜點點暗紅色的血。
漆黑的鞋子踏在雪地上,發出的「吱吱」聲,宛若生命的倒計時——那會是今生聽到的最後聲音嗎?
「什麼事?」
「我不知道夫婦二人有個兒子,否則也不會放過你。多年過後,當我調查和女兒混在一起的偵探時,發現他竟然是那對夫婦的孩子。我的一切行動都是圍繞你而展開的。對我來說,一個純血統的心霧能力者比任何財富都珍貴。這幾年來,我的心霧愈發力不從心,甚至需要從植物中提取的藥物來維持,情緒失控乃至失去意識的情形也時有發生——對,就是所謂的反噬。我很清楚,若再不收斂,未到完成大業,自己就會精神失常。我必須尋找接班人——而你,純血統的申健祈無疑是最佳人選。我放任小汐與你交往也是出於同樣的理由,我寄希望于藉助她的力量拉攏你。實際上,我幾乎就要成功了。」
「原來如此。適才的對峙,主導霧隱心人格的是他體內的另一個『你』,你用這種手段操縱霧隱心,在警察面前上演那出好戲的。」
我拍拍她的肩膀,向雪地中走去。
「不,我要講的故事遠不止這些。」我悄悄活動了一下身體,「你的如意算盤雖妙,卻被你的太太艾琳娜發現了。她想阻止你的瘋狂行徑,可她清楚,自己並不具備這樣的能力——或者說,在你的心霧面前,任何人都不具備阻止你的能力。但有一種人除外,那就是同樣具備心霧能力的人。就艾琳娜所知,同樣具備心霧能力的,只有女兒霧汐。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女兒捲入危險的漩渦中,可她又不能放任自己的丈夫在這條傷天害理之路上走下去。猶豫之中,她的調查被丈夫察覺了。她必須趕在丈夫採取行動之前,把真相告知女兒。可她未能及時見到女兒。她只剩下一種選擇,那就是——自殺。警方的調查結論並沒有錯。」
在風先生的手指觸發擊錘前的零點一秒,我飛奔出去。
「我不知道。儲藏間一直鎖著。」
毫無疑問,女孩是江雪美,男子則是風先生。
他終於放棄,舉起雙手,似要投降,卻突然抓住雪美的肩膀,把她拉到身前,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向汽車靠了過去。
「我找了他很多年!」
「我想說——」我一字一頓地說道,「藏在儲藏間里的,是汐。」
「我安排你們在酒吧見面。你果然沒有認出她來,沒過多久就帶她回家了。你和她在床上快活的時候,我就坐在你家門外的車子里發獃。那天冷得要命,為了不引人注意,我連引擎都沒啟動。四點鐘的時候,沈曉橘打開了房子的門,向我招手。我進屋,隨她走上樓梯。在二樓的卧室,你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看到我們出現,還沒來得及吃驚,就被我的心霧控制住。之後的事情,簡直慘絕人寰,我看到一半就走開了。至於為何把屍體移動到那麼遠的地方,完全是你自己的意志。與我無關。」
R子的回答與她的目光一樣堅定有力。她握緊了手槍。
他突然轉向R子:「申健祈就是這樣一個人!你也好,小汐也好,其他愛著他的女孩也好,都不過是他心霧的傀儡而已!你還要和小汐一樣重蹈覆轍嗎?」
「什麼意思?」
我並沒有刻意放輕腳步,腳下傳出「吱吱」的踏雪聲,直到在他身後兩三米遠的地方停下來。抬起手臂,用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他的後腦。
我走到霧隱心留下的黑色商務車前。驚魂未定的風先生一直坐在車裡,神情困頓,兩眼無神,西裝、頭髮和鬍鬚都亂蓬蓬的,儼然變了一個人。
「申偵探,你竟然解開了……我的心霧。我不得……不得不再一次感慨,你的潛力……超乎我的意料。甚至……險些把我逼上絕路。可我的成功之道在於,永遠不要把賭注壓在……唯一的勝算上。可讓我掏出這把手槍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我搖頭。
「你……」我說不出話來,牙齒咬得吱吱作響。
「他在哪兒?」
風先生沒有回答。
「是啊,該結束了——這場鬧劇!」
風先生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隱心是我所見過的,最單純、最溫順,也是最悲哀的男人——在沒有同我的悲哀相比較的前提下。」他停頓,繼而淡然說,「霧隱心是我的親弟弟。」
他回過頭看向我,眼圈是紅腫的——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我欣喜若狂,相信這是上天給予我的補償——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霧隱心不具備的能力,卻繼承在受盡辛酸苦楚的我身上。我將自己具備能力的事情告訴了霧隱心。我告訴他,我可以幫他重獲地位,只要依照我的安排便可。之後,我們向學社要求,再次進行能力測試。測試過程中,我躲在他身邊,替他完成了所有項目。霧隱心的能力被學社認可,而我則真正控制了自己的弟弟——那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住嘴!」霧隱心沒有絲毫懼色,「不得不承認,你的手段超出我的預料,但要我束手就擒還早得很。佩戴頭盔的,不過眼前四位而已,可一旦離開這裏,能夠控制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要逼我大開殺戒。你們也不希望這個如花似玉的美少女一命嗚呼吧!」
「R子?」
「什麼意思?」
畫面猶如無限拉長的慢鏡頭。我看到鮮紅的血,伴著紛飛的雪花,灑落在白得令人眩暈的雪地中。耳邊傳來一聲尖銳的哀鳴,如凄厲的輓歌,充滿空曠的碼頭。
什麼都沒有發生。
風先生一陣冷笑:「你應該知道,他愛的人並不是你。你只是中了他的圈套。」
然而,腳落下的一刻,風先生忽然擠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他拼盡最後一口氣,用左手抵住我的腳,右手不知從哪裡舉起一把袖珍手槍。
他的表情冷漠依然,但話語中注入的感情似乎是真實的——甚至在我心中也有幾分細微的共鳴。這絕非心霧的關係。我一直在留意,對方並沒有使用心霧。那或許是真情流露也未可知——天下父母心,就算是冷血的野心家也能不例外吧?
「為什麼是醫療設備?」
「你說先生?」風先生搖頭,「先生不正是小姐的敵人嗎?」
「三!」
「偵探先生,這就是你的故事?」
我傾聽自己的心跳,急促的呼吸變得平穩,身體的傷口不再疼痛,愈合的骨骼將彈頭擠出肌肉。血液在血管內奔流,力量沿著四肢而擴張。
風先生笑:「原本是如此。但別忘了,霧隱心是個天才。」
「別說話!」
「秩序的管理者?好狂妄的說法!」
「霧汐委託我調查她母親死亡的真相。幾天前,她的母親艾琳娜死於自家卧室,警方判定為自殺,她卻堅持認為母親是被謀殺的。於是,我們一起展開了調查。隨著調查的深入,我才漸漸發覺,汐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特別是她向我證實了心霧——這一特殊能力的存在之後。」
霧如漩渦,將我們圍繞在中心。微小的粒子周旋著組合出不同的畫面,就像目睹一場快進的電影。
「在劍橋的八年轉眼而逝。在此期間,霧隱心結婚了。他娶了一位貌美賢惠的英國女子,還有了可愛的女兒,而我則以管家的身份和他們住在一起。自從加入學社,隱心就完全沉迷在心霧理論的研究中,由於自身不具備能力,他只能把我當成試驗品。作為小白鼠的日子里,我對心霧的運用日漸熟練。我雖然不具備隱心那樣的思維天賦和專註力,但在實際操作方面,絕對凌駕于學社的所有能力者之上。
——這世上並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是沒有正確的方法。
我緊抱風先生在海中下沉。巨大的水壓如同巨人的雙掌,將人擠壓成扁平的形狀。我緊閉著雙眼,等待肺泡中的空氣一點點耗盡。
說完,我重重地跺了下去。
不!……
「我有些話想和風先生——就是那位穿西服的人質——談一談,可否讓我單獨過去?」
「這一發現,在學社內部引起軒然大|波。一部分保守的社員認為,『心九-九-藏-書霧』能力固然具有無限的潛力,但正因為其無法估量的可能性,若妄加使用,很可能導致無法預料的後果。激進的一方則認為,將這樣強大的能力局限在理論研究中,簡直是暴殄天物。他們認為『心霧』能力實際上是基因進化的產物,而心霧能力者則處在生物進化的巔峰。激進派的目的明確,希望將『心霧』能力發揚光大,投入到對世界的改造中去,建造一種全新的秩序。
「你恨我,對嗎?」
「補充一點。」洛平又說,「看到我手槍上的瞄準具嗎?也是敝公司的新產品。集成了紅外夜視模塊、照明模塊、拍攝模塊、通信模塊、GPS模塊,連藍牙功能都一應俱全。你和申健祈交談的所有內容,都通過他的手機傳輸到瞄準具終端里,並連帶夜視攝像頭拍攝到的圖像、GPS的位置信息一併同步到警署系統之中。我相信此時此刻,正有大批警員趕來此地。霧先生,雖然初次見面,我還是想奉勸你一句,就眼下的形勢而言,還是束手就擒為妙。」
我睜開眼。有光線從海面上照射下來——形成如夢如幻的景緻。
他怎麼會知道我的母親?
他轉過身,面對我的槍口。
「終於見面了,大偵探申健祈!」
茶色的頭髮,嬌小的身姿,藍色的連衣裙。我感覺得到,她就在那裡——霧靄背後,是她恬然的笑意,好似世間悲喜皆可在一笑之間化作雲煙。
「明白的。」我點頭,伸出雙手。
我閉上了眼睛。
大約九點二十五分,有車燈的光線出現在一側的道路上。我警覺起來,躲進倉庫的陰影中。
「我不明白,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偵探先生,我們的交流會到此為止吧,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他彎下腰,拾起手槍向我走來,用槍口對準我的太陽穴,「再見了,偵探先生。」
「為什麼要這樣做?還要把汐的日記交給我?我已經淪為殺人犯,你的目的達到了。」
風先生點頭。
我們並肩沿碼頭而行。四周雪霧濃重,無法分辨方向。倉庫也好,刑警也好,洛平他們也好,彷彿都被吸入濃霧之中,不見蹤影。
「喔,就是這個表情。」他沾滿血跡的臉,顯得無比扭曲,「憤怒與絕望交織在一起,和你的母親一模一樣!」
「這當然不是玩笑,而是推理的結論。」我繼續說,「而且,只要這個結論成立,我所說過的不協調之處,全都變得合理。」
「有人潛入了小姐的別墅?」風先生做出吃驚的樣子。
我的話,使霧隱心一怔。
然而,R子已扣下了扳機。
「這問題為何問我?」霧隱心用眼角餘光打量著我,「殺死她的人,是你啊!」
我咬緊嘴唇,血腥的味道傳入口腔。一團白霧從口中呼出,在眼前凝結,又散去。
「離開他!不然我會開槍的!」
風先生遺憾地搖頭,好似失去一件重要的收藏品。
「離開申健祈,現在!」R子再次怒喝。

4

「我?」
「就像其名稱一樣,學社的研究對象即為Extra Sensory Perception——即『超自然認知』,主要研究方向有三個方面:超視覺感知——即遙視能力,超時空感知——即預知未來能力,以及心靈感知——即讀心術。所有社團成員的入團條件,是必須具有其中一項超能力。歷歷代代每一位社團成員,都或多或少具有一些超自然的力量,只是從未得到社團以外的承認,甚至遭人嘲諷和誹謗。索性,社團斷絕了與外界的來往,所有研究盡在社團內部進行。到H教授那一代,社團內部幾乎沒有人具備超視覺和超時空感知的能力,心靈感知則成了社團的主流。儘管對這一能力的研究已超越半個世紀,但社團中始終未形成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對其特點與應用眾說紛紜。這一紛雜的狀況,直到霧隱心的出現才得到統一。那個外表靦腆的年輕人經過幾年的苦心研究,不僅破譯了人類潛意識的密碼,還將心靈感知和心靈操控歸納為一個可實踐的體系,他將這一體系稱作『心霧』,具備此能力之人——即心霧能力者,不僅可以通過腦電波進入他人的潛意識,還可以加以主觀上的影響。
可我恍然發覺,自己的雙臂在努力划水,兩腳|交替地拍動海水。我不知這是否算得上游泳,可我確實在快速地上浮。
我不由緊握槍柄,扶在扳機的手指微微抖動。
面對槍口,霧隱心反而有恃無恐地笑起來。
她並不知曉,此時此刻,我已被一種強烈的霧氣覆蓋——是心霧。
她扶我躺在她的膝蓋上,取出一條紅手絹,為我包紮手臂的傷口。
風先生的表情發生微妙的變化,但仍優雅而和善地笑道:「申少爺,我怎麼可能是Dunst Killer呢,你在開玩笑。」
他把假鬍鬚丟在地上,點起雪茄,悠悠地說:「我精心設下騙局,未料到反落入你的圈套。誠實地講,我一直期望能和你聯手。那樣一來,無論是你還是我,都勢必更加強大——甚至歷史上都無人可及的,亞歷山大大帝也好,成吉思汗也好,拿破崙也好,在你我的力量之下都微不足道。可無論是你本人還是汐那孩子,都無法理解這一點。」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搶先說道,「不知那天被我攻擊的兩位警官傷得重不重?」
「你說剛才那場戲?」我望著霧氣瀰漫的海面,說道,「那不過是我們共同演給警方的一齣戲罷了。霧隱心可算作戲的主角,作為配角的我,則儘可能配合他演好劇本。至於幕後的導演,才是真正的Dunst Killer。」
「偵探?」我不無嘲諷地一笑,「拜閣下所賜,站在這裏的,只是個走投無路的通緝犯而已。他來到這裏,只想講一個故事而已。」
「可不久后,我發覺艾琳娜在暗中搜集Dunst Killer的情報,又時常旁敲側擊勸告我收手。某天,我意外發現,那個細心的女人將Dunst Killer的暗殺行動詳細地整理在筆記本上。我不能繼續置之不理了。艾琳娜也察覺到我翻看了她的筆記本,隨即便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第二天,女僕發現了她的屍體。」
——嗯,就好。
「真的是這樣嗎?」我笑,笑聲中帶有陣陣邪氣,彷彿被某種陰冷的生物附體,自己聽來都覺得心驚,「或許警方不能逮捕你,法律不能制裁你,但我手中的槍可以。你殺害了汐,殺害了曉橘,做出無數傷天害理的事情。而我,既然註定要下地獄,那麼多下一層又何妨!」
雪美腳下踉蹌,藍色的發卡掉在地上。她開始落淚,身體因恐懼而戰慄不止。即便如此,她仍向我投來溫柔的視線,彷彿在說——健祈,我相信你。
「她?」大智警長不解地問。
洛平調整槍口,試圖在他身上尋找射擊點。但這種情形下,即便槍法如神,也不敢貿然射擊。
洛平和雪美也不解其意,唯獨R子會心一笑。
說完,風先生注視著我,眼中隱約露出一份疲憊。
風先生一怔,表情有些複雜:「那不是我的記憶,而是霧隱心的記憶。」他繼續說,「9月6日那天,小汐拒絕了替我拉攏你的要求,我只好利用霧隱心作為籌碼。看到親生父親后,她動搖了,說會考慮我的提案,不過要求和父親單獨待一會兒。我同意了,並通過那個『我』監聽二人的交談。霧隱心用支離破碎的語言向女兒講述了事情的真相——也包括『人格替換』的實驗。汐對此很感興趣,說她也曾進行過相關的研究。這對久別重逢的父女,大部分時間竟在討論學術問題上。交談過後,汐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說願意接受我的要求,試著說服申健祈與我合作,條件是在往後的日子里,必須保證她的父親與男友的人身安全。此外,她要求和父親單獨相處一天——也就是第二天。」
「如果這不是妄想,而是現實呢?」
「只是外傷而已。」R子舒了口氣,回答道。
收音機中,傳來九點的氣象播報,說降雪將持續一整夜。我長舒一口氣,關掉收音機,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通洛平的號碼。三聲等待音后,對方接聽了電話,卻默不作聲。我放下心來——計劃正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小汐不告而別後,我並沒打算再與她見面——即便見面,怕也不會是什麼美好的場景。我只是在暗中留意著她。不瞞你說,她與你相戀令我安心不少。不能說對你有多少好感,至少並不討厭。你們在一起時,小汐露出的幸福表情,是我從未見到過的。她是真心喜歡你,如果這能使她快樂,我並不介意她對我懷有怎樣的仇恨。至於你們二人的調查,我從未放在心上。我並不認為你們能查出什麼,就算查出來,也不能對我構成什麼威脅——畢竟,我所做的事情,遠在法律可以制裁的程度之上。或者說,我才是這個國家秩序的管理者也無妨。」
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聽到霧隱心一聲痛苦慘叫,鬆開了雪美的身體。雪美腳下脫力,似要跌倒,卻被一個如動物般的纖細人影扶穩。人影一閃,又出現在霧隱心身旁,一拳擊出,動作之快,連視覺都難以追蹤。霧隱心甚至沒有施展心霧的機會,就趴在地上,似乎暈了過去。
「申少爺,我不大明白你在說什麼。明明是你揭穿了先生犯下的罪行,而他也已承認自己就是Dunst Killer。不是嗎?」
扣下扳機的剎那,我的手臂因某種無形的力量轉向一側,手指鬆開,手槍順勢甩飛出去,落在數米開外的雪地中。與此同時,身體彷彿化作凝固的水泥,除了眼球和嘴巴,沒有一處可以活動。
他的鎮定令我越發緊張。我長吁一聲,微微仰首。雪花如墜落的繁星,從漆黑的天幕中落下。
大智警長稍作沉吟,點了點頭:「去吧,最好在專案組到達前回來。」
霧隱心再次開口時,我幾乎對他的回答失去了期望。
「申少爺,在我看來,這些事並有什麼異常之處。」
「我意識到,十七年來,霧隱心所擁有的一切——身份、地位、家人的寵愛和尊重,其實都該屬於我——我才是這一家的長子!可我,居然莫名其妙地以一個下人的身份,卑躬屈膝地生活了十七個年頭!深思熟慮后,我選擇了沉默。並非原諒了他,我打心底憎恨這個懦弱自私的男人,對霧家也不存在一絲一毫的好感。之所以沉默,是因為我知道,就算公開真相,家人不可能因此接受我。但我也並不打算接受這種不公的待遇。我決定復讎,奪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從霧隱心身上。
「螞蟻?」
話音落下,碼頭上一片岑寂,就連呼嘯的風聲都壓低了嗓音。雪幾乎停了,遙遠的雲層中,隱隱灑下幾許幽暗的月光。
「危險?你並非真心這樣認為吧。」
——不。你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沒有子彈!
就是他嗎?那個殺人于無形的頂級刺客,那個不擇手段的陰謀家,那個幾乎將我逼入絕境的終極對手嗎?那個——將汐和曉橘……
接下來的事,在一秒鐘之間發生。
「汐的父親——霧隱心。」
遙遠的國度。校園。高大的背影。敞開的書頁。雲海。躁動的城市。咖啡館。雨夜。童話般的掛鐘。風先生。以及,我自己。
身體不能活動,嗓子卻能發出聲音。我冷冷地說:「這與強弱無關,而是正邪之分。我和汐之所以無法接受,只因為你做的事情是錯誤的。」
我沒有回應,停下腳步,從口袋裡取出汐的日記,輕撫淡黃色的封皮。
身體不由自主地想要呼吸,可我咬緊牙關。我知道,一旦張嘴,就都完了。
「而你,則通過另一重人格監聽他們父女的對話,加以修改後,又轉告給我。」
「事情就是這樣。如果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不妨說出來。你我之間,只怕不會再有這樣面對面交談的機會了。」
說著,我轉過身,從口袋裡掏出S&W轉輪手槍,指向一臉驚愕的風先生。
我把日記翻到9月7日那篇,清清嗓子,讀了起來。微涼的聲音在迷離的霧氣中流淌,彷彿化作一縷幽魂,環繞身畔。
「他做到了?」
我向洛平、R子和雪美打了招呼,轉身準備走開時,被R子叫住:
兩發子彈,一顆擊中肩膀,一顆擊中手臂。
https://read.99csw.com先生點頭,緩慢地下了車。
我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一個女孩的聲音,在高呼「站住」。
——在你身邊,卻不在這世上。
大智警長走到我身邊。光溜溜的頭頂沾著雪花,有點兒滑稽。能抓獲霧隱心,大智警長功不可沒。
確實是R子的聲音。她怎會出現在這裏?
我咽了咽口水,嗓子深處乾澀疼痛,像是打了個結。
「我也曾經這樣認為。因為我們都先入為主地將霧隱心和暗殺者Dunst Killer視作同一人。但若並非如此呢?汐的對手是Dunst Killer,而不是他的父親霧隱心,這樣就說通了。」
大智警長又說:「不過目前而言,你仍屬於涉案人員,是否起訴還要由檢察院決定。所以,你只能作為嫌疑犯再委屈一陣子了。」
「我開始在國內尋找心霧能力者。耗費了兩年時間,終於找到了三位前ESP社員,其中包括韓裔的權恩賢博士。後來的事情,一如你所知。將光之腦改組為財團法人後,我找回隱心,讓他擔任財團法人代表。當然,一切決策權仍保留在我手中。隱心需要做的,僅是掛著法人代表的頭銜,繼續做他心愛的理論研究。作為回報,我為他提供了相當可觀的報酬和經費,足以讓他大洋彼岸的妻女過上體面的生活。」
不過,當我扣下扳機的一刻,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你們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內!就連為他動情、為他送死也是一樣!就像那可憐的孩子,就像……就像我的汐一樣!」
「我想說的,大概就這麼多了。現在輪到你來說了。」
要上了!
風先生搖了搖頭:「實際上,我們實踐了。」
黑暗的墜落如期而至。
「這是為霧隱心和他的妻子,以及所有被你利用的人!」
雪美的目光,並未因霧隱心的話而動搖。她近乎倔強的信任刺痛著我的心。
「正邪?笑話!」風先生笑出聲,「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正邪對錯,有的只有力量。你以為人類為何而進步?從石器到鐵器,從冷兵器到火器,從核武器到信息戰,人類從未停止對力量的追逐,只是力量存在的形式不斷改變。請記住,世上所謂的正邪,不過是擁有力量之人強加到沒有力量之人身上的枷鎖罷了。心霧就是力量,一種超越一切兵器——戰無不勝的力量。它是生物進化的選擇,也是歷史前進的必然。然而許多人——甚至擁有這一力量的人——都無法正確地認知它的意義,對其充滿畏懼,這不僅是愚蠢,嚴格來說是反人類的!」
「二!」
我掏出手機,再次撥通那個號碼。通話第一時間被接通。而後,我挺直腰板,從陰影中走了出去。
光線越發明亮,海面就在眼前,我甚至能看到蕩漾的海波。同時,兩肺如炸裂般劇烈地疼痛,大腦宛如被抽榨成核桃的大小。
汐,你在哪兒?
「我開始和霧隱心一起生活。在家中,父親待我不薄。到了外面卻低人一等,始終以僕人的身份跟在隱心後面。不明真相的我,在十七年的歲月中,一直把自己的生父當作救命恩人看待。或許是因果報應,父親不到四十,就死於心梗。分割遺產時,我繼承了與隱心相同的財產,還從律師手中得到一封父親留下的手信。信中,父親坦白了一切。
說到這裏,我不禁笑了出來。苦澀的笑。
真的就差,一點兒了……
對方居然笑了出來。
說到這裏,我特意留意了霧隱心的表情——結果卻是毫無表情。
「申健祈,冷靜一點!」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信口雌黃得好。你可有證據?」
「我們馬上就要知道了。」
「是的。」我肯定地說,「以我對汐的了解,在這世上,足以使汐用愛來相稱的人並不多,我可算在其列,她的母親無疑也是其中之一,但霧太太已去世。我也曾考慮過風先生您,可具體回憶起來,在同汐相識的兩年間,我一次都不曾聽她提起關於管家的隻言片語。所以我想,風先生也不屬於『你們』中的一員。」
「因為故事還沒有完結,」我冷笑,「而這把手槍,可以給故事畫上句號。」
「我什麼都做不到。曉橘也好,R子也好,還有你,我誰也拯救不了!」
他拉開商務車的車門,一男一女兩人並排坐在後座上。他們嘴上貼著膠布,手背在身後,想必被捆著。女孩看到我,扭動身體想站起來,卻被安全帶繃住。年紀較大的男子則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她的容顏比任何時刻都要清晰,都要美麗。她仍在向我靠近,直到與我緊緊相依,血脈相連。她的呼吸即為我的呼吸,她的心跳,即為我的心跳。
「離開申健祈!」
是大智警長,身邊還有阿傑警官和另一位跟班。三人同樣頭戴黑色頭盔,手中舉著警用手槍。
風先生應聲停下腳步,轉過身,大笑起來:「是你,小姑娘!」
「我不理解的是,她為何用了複數『你們』,而不是『你』。」
是的,我能察覺到世界的一舉一動,好似身處這一世界,卻又凌駕于這一世界。
「艾琳娜死後,霧隱心徹底崩潰了。我自己也很難從艾琳娜的死亡中釋懷。我和她相識二十多年,她是個好人。至於汐,在整整哭泣了三天之後,試圖通過偵探查出母親的真實死因。」
「這個其實也並不盡然。比如雙方能力懸殊太大,或是一方抱著玉石俱焚的覺悟。那兩個小夥子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實力。解決掉他們之後,我從他們的潛意識中套出了點消息——有個自稱偵探的人曾到英國打探關於我的事情,這個情報很快傳到監控者總部,於是派二人前來將我一網打盡。」
「作為一名偵探,沒有證據就什麼都做不了。但作為一個被奪去心愛女子的男人,有這把手槍就足以了。」我喘息著,聲音有些局促,「失去汐之後,我已是一具空殼,什麼都沒有了。我消沉過,頹廢過,發瘋過,也不在乎再做一次殺人犯。這把手槍中的子彈,一顆是你的,一顆是我的。」
霧隱心聳聳肩膀,把僅燃到一半的雪茄丟在地上,用腳捻滅,「偵探先生,就讓我聽聽你的故事好了。」
「大智警長,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我的……母親?
是汐嗎?
「堂堂Dunst Killer,也需要低劣的人質遊戲嗎?」我憤然質問。
「是啊,終於見面了。」
「接下來,你肅清機構內部的元老骨幹,將機構重組為營利性的企業法人,主要從事心理諮詢和心理疾病治療——原因很簡單,你可以擁有更多的實驗對象。但僅依靠前來診所就診的患者,效率還是太過低下。一年的患者充其量數千人,其中大多還是心理不健全者,這遠無法達到你所期望的影響力。你開始思考新的方式,比如,去接觸那些身居要職,對社會具有重要影響力的人物——控制一個掌權者的價值,遠比控制千百個心理不健全者有效得多。為達到這一目的,你化身成為代號Dunst Killer的暗殺者。」
他頭戴一頂黑色頭盔,手持裝有紅外瞄準具的半自動手槍朝我們走來。
「這很奇怪?」風先生詫異地問。
「風先生,這是您提醒我的。」
「申偵探,我終究低估了你。」說著,他扯去兩頰的鬍鬚,露出一副更為年輕的面孔。那面孔,與霧隱心頗有幾分相似,怪不得連汐都瞞了過去。
我的回答平穩如常,就像自己持槍的手臂,沒有絲毫顫抖——即便內心的緊張早已臨近極限。
「人格複製不是僅具有理論上的可能?」我問。
我聽到他踏著踉蹌的腳步向我走來。
「對!您每隔幾日,都要從T市趕到Y市的別墅來,真的僅是出於打掃的目的嗎?一般的氧氣瓶的供氧量超不過五天。就算使用可換瓶的自動輸液器,兩到三天也需要更換一次腸外營養液。再加上身體的護理、設備的維護……」
「我研究了Dunst Killer接手的暗殺委託,他的僱主中有政界議員、法院的大法官、中央銀行的高管、大型財團的董事、軍隊的高級將領。一個字歸納,就是『權』——不是已經手握大權,就是將會手握大權。要知道,在這個高度資本化的社會中,有錢有勢者眾多,但能夠掌握國家命脈的則寥寥無幾。而在Dunst Killer的僱主名單中,幾乎全是這種權要人事。這絕不是巧合。你在委託條件,是必須與僱主面談。我讀過你的《心霧》著作,如果沒有記錯,施加心霧的必要條件,是與對象面對面接觸。基於這兩點,我提出了新的假設——Dunst Killer的真正目的,是在僱主的意識關卡中植入Trigger。待到時機成熟時,只要激活Trigger,這些掌握國家命脈的關鍵人物都將成為你操縱的工具。對你而言,想要顛覆這個國家,只需坐在家中發號施令罷了——我想,這就是霧隱心先生作為一個激進派的野心所在吧。」
「善後?你是說權醫生在醫院死亡的事情?」
「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那你知不知道,當沈曉橘被害時,還有另一人在場。」
他繼續用平穩的聲線說道:「小汐倒在地上。她死了。」
「可你卻冒充汐的父親!為什麼?」
那是她的回答。
——好,要上了!
「不,應該是我感謝你們才對。」我看了看大智警長,又看看R子、雪美和洛平,「沒有你們的信任和及時相助,我一個人什麼都做不到。」說著,我抬起頭,望向天空,「當然,還有她。」
我在心底呼喊。可聽到的卻是風先生的嗓音。大概是牙齒被打掉的緣故,他口齒不大清晰,並伴隨著劇烈的喘息。
他的撲克臉上終於露出表情——那是一絲令人猜不透的笑意,彷彿笑的不是他的人,而是隱藏在他體內的什麼。
大腦一片空白。我失去平衡,跌倒在鬆軟的積雪裡。
不,旋轉的並非我們,而是身邊的霧。
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風先生說:「在霧隱心眼中,除心霧之外,世上再沒什麼重要的事物了。自從他開始接觸心霧的那一刻起,就已被其力量所吞噬。不具備心霧能力的他,在某種意義上,反而成了心霧的化身。他說通過人格替換,他的意識能夠上升到一個全新的維度中去——他將真正了解心霧世界的無限奧義。他希望再見一見妻子和女兒。他說一旦到了那個維度,將再也無法觸碰到她們的身體,也聽不到她們的聲音,唯有潛意識是相連的。我不懂他在說什麼,但還是把艾琳娜和霧汐接了過來。」
余光中,身穿黑衣的男子吃力地站起身,槍口仍朝著我的方向。那把手槍有四個彈倉,剩餘的兩枚子彈隨時可以送我歸西。
我能感覺到子彈穿透肌肉,嵌入大腿骨時的摩擦。疼痛似乎已化為一種永恆,當大腿被第三發子彈擊中時,我並未感覺到應有的痛楚。
「你。」
「我?」
不!
我再次抬腳,踢中他的臉頰。幾顆沾血的牙齒從他口中飛出。他在雪地中打滾,熱血與冰雪融在一起,升起一縷青煙。
——這世上並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是沒有正確的方法。
聽完我這一番話,風先生哼笑一聲:「很有意思,申少爺。你或許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你的妄想症比你自己想象得還要嚴重。」
「憑我這把手槍。」我冷笑,手指扶上扳機,「沒有證據,就不能伸張正義嗎?沒有證據,就不能為汐、為曉橘,為那些被你傷害的無辜者復讎嗎?」
「基本就是如此。」
四周很靜,唯有兩人踏雪的聲音。走出很遠后,我開口說道:「風先生,謝謝你。沒有你的幫助,案件也無法解決。」
時間與空間混淆一體,不存在方向,不存在古今,甚至不存在你我。這裏可以是任何地方,此刻可以是任何時刻,你我可以是任何人。
是我聽錯了嗎,風先生嗚咽起來。
「是的,不會是風先生您吧?」
「那麼,請你拿出證據來。」
「實踐?不是說找不到獻身者?」
「那霧隱心呢?他和你真的只是主僕關係?」
我沮喪極了,低下頭,想掩飾落下的淚,卻發現自己也不過是一片縹緲的霧。
一個縹緲的聲音傳入耳朵。聲音模糊不清,不是汐,而是風先生的聲音。
「又是個痴情女子。」霧隱心撇撇嘴,「真想採訪一下,看著對你痴情一片的女孩一個接一個地因你而死,是種怎樣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