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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Who dun it 第二章 而立之年・漂流(一)

第一部 Who dun it

第二章 而立之年・漂流(一)

這樣的光景,如今也回歸一片沉寂。
那時,友人說想在上臂刺一個圖案,至於要刺什麼,打算到時請師傅現場設計。
門口的廣場相當大,是青少年經常練習滑板的地點,偶爾也會有一些二線明星,或是新人在這裏辦簽唱會、宣傳活動,這對一般的醫院來說是很奇特的事,在西門町就顯得理所當然。
原本活潑與朝氣的象徵,在黑夜、冷清與恐懼的影響下,竟是如此晦暗,總是迎接過往行人的它,在沒有行人時,似乎就把一切「動」的氣息給吸走了。
有「台北原宿」之稱的青少年文化集合地,有一座除了媽祖外,也奉祀弘法大師的廟宇,還有另一棟在八角形建筑後面,連接十字形建築的磚造樓房,經歷了市場、劇院等文化變遷。
當然,現在是一片寂靜,兩旁的店面以髮型設計和服飾修改為主,都已拉下鐵門。抬頭一看,某塊招牌因為夜晚的昏黃燈光,變得有些朦朧,那個位置,應該是紅磡會館港式飲茶的招牌吧。
即使離開徒步區,這裏還是能維持一定的人潮,除了萬年大樓外,前方的誠品商場也是因素之一。
正順暢地進行某項行為時,突然眼皮一陣顫動,或是一股頭痛襲來,而一旦停止行為,「癥狀」便會減輕,甚至消失。
新中帶舊、歷史的痕迹——方才「小香港」的思緒又在此時湧起。
我想起「小香港」的入口。啊!一定就是那裡。
我望向巷子里側一一我很容歡裏面的一家茶餐廳。
我摸了摸幾幅一點都不粗暴的塗鴉一一傳來牆壁沙沙的觸感,這也是「真實」的。
曾經是「人」的東兩。
只是看起來真實、觸摸起來真實、聽起來真實。
我驚訝地轉過頭。
此時,背後傳來一聲嘶啞的叫喊:「喂!」
完全同步,連續四次,我們真是太有默契了。
儘管上頭都是些看過的廣告,和電影預告片。
數位化的交叉路口。
踩著踏板的人,經常以不同面貌出現,有的穿著很邋遢,一看就知道是打工的流浪漢,有時是打扮時髦的年輕人。
好想在這條路上奔跑,最後回到原點。我跨出一步、兩步。
第一次來這裏時,曾經疑惑很久,因為幾乎找不到任何與「電影」相關的東西,直到後來才知道,開幕時的盛況早已不再,徙留當時的一些建物——昔日煤氣公司的紅磚廠房、煙囪,與可以透過陽光、營造成「戲棚」的巨大鋼棚,以及多角度觀戲概念的鋼構平台——雖然能隱約感受到當時的設計訴求,如今看來,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公園。
這是個孤寂的街道。
「是你太慢了。」有氣無力的聲音。
戴上謬誤的有色眼鏡,眼中的世界會產生歪曲,卻也往往透露著和諧。
我立刻捂住嘴,卻發現自己缺乏想要尖叫的衝動,不禁感到有些狼狽。轉過身,發現大山也站了起來,走向這兒,右手不停地往眼睛周圍抹來抹去,還一直吸鼻子。
藝術文化的彙集地,變成了機能性的建物,但唯有經歷過這時期的人,才會有所感慨。
就像我眼前的圓形紅底白橫杠號誌,守護著徒步區這個商圈聖地一樣。
當下,我甚至連和大山的對話,都覺得很不真實,彷彿這世界、這一切都是夢境。大山看似那麼努力尋找,我卻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對每一樣路過的東西觸景生情,這樣是否該被譴責呢?「對不起。」
四周仍是一片寂靜。
我想起在電視專題報導上看過的,熊熊燃燒的廢棄大樓。
我只好彎腰蹲下,視線才能與他同高。「情況怎樣?」
象徵徒步岡的行人地磚,在此處變成了桕油路,眼前也出現行人和汽車的號誌燈,儘管對當下來說並沒有差別,我卻泛起些微的失落。
成都路的寬度比起峨眉街要大上許多,也因此還存在一些車流的聲息,路面的光影也較為明亮。
請不要在我們店門口吃麵線。那樣有趣的光景,對照現在的寂寥,讓我覺得內心好像有什麼被抽走了。
鬧區安靜下來的樣子,就像沉睡中的頑童,讓人不自覺想定睹細看,生怕這景象尚未烙印在腦海里,頑童便蘇醒過來。在反覆而頻繁的「動」之下,難得讓人察覺「靜」的那一刻,更顯得彌足珍貴。
我環顧停車場的四周。
我不知道紋身實際給予了友人什麼,但原本和他不是很熟的我,日後提到他時,一定會想起那隻老鷹。
不知為何,一股懷念的感覺湧上。
不行,再這樣下去,到時大山一定會生氣。
右手邊出現一條小巷,我彎進去往裡頭探看。
之後還開了撞球房、MTV和網吧,相較於另一邊的獅子林商業大樓,這裏越來越向年輕潮流靠攏,那感覺像是一位中年人,仍將年輕人的行頭穿戴在身上,試圖與青少年拉近距離,雖然看起來有些滑稽,卻也散發著親和力。
絡繹不絕的人群、攤販逐漸幻滅https://read.99csw.com,視網膜底層的街道又恢復方才的寂靜。
我朝右方的漢中街望去。
台灣似乎經常發生這種現象——花蓮也有「曾記麻糬」和「曾家麻糬」——理由通常不是兄弟分家,就是其中一方盜用另一方的招牌。
這是個虛幻的街道。
從外面抬頭仰望,立體停車場的護欄由一根根的白柱相間隔,就像鋼琴上的黑鍵。每層樓透風的空間,也令我聯想到口琴的琴格,而外牆就是口琴的蓋板。
就我眼前的這棟豪華影城來看,繁華之後不一定會伴隨沒落,仍有可能依然繁華。
我轉向漢中街的斜向入口。
同樣在西門町,武昌街也有一家「老天祿肉味」,成都路的這家除了滷味,還有糕餅,而且有趣的是,兩家都標榜自己是「正宗創始」、「老字號」、「別無分店」。
等待的過程中,我開始環顧公園四周。
雖然我對紋身並不熱中,不過印象中還是和友人進去過一次。
我立刻朝成都路的方向邁開步伐,隨著一步步踏地的觸感,我的腳步逐漸加快,最後發現自己開始在人行道上奔跑。
我孤獨地置身其中,朦朧感越來越強烈。
再往裡走,左手邊就是著名老店「北平一條龍餃子館」和「阿宗麵線」坐落的位置,印象中大白天時,在「阿宗」店門口站著吃的民眾,往往會連「北平一條龍」的門口也霸佔住,逼得「北平一條龍」不得不在門口貼警語。
西門小學。
聽說這個停車場很久以前是兒童戲院,白天放電影,晚間和假日作為各閨民學校的演戲和遊藝場所。因為西門町很缺乏停車場,才將兒童戲院拆除,改建為現在的樣貌。
大山手指向一旁。我站起身,順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
根據許多人的經驗,中、小學校附近的地區,在他們童年與青少年的回憶里,經常佔有重要地位。放學后,多得是不直接回家,在學校附近逗留的小孩,學校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青少年生活的「精彩度」。
雖不能說是鐵口直斷的半仙,這樣的街頭角色扮演,還是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沒有辜負我的期待,一個人影從西寧南路的東側出現,穿越柏油路后消失在西側。
當然,現在不行。我望著封閉的入口,將身體靠在牆上,休會「真實」的觸感。
彷彿一來到這裏,就被狐狸的法術給迷惑,沉浸在周遭的一切,忽略自己應當要做的事。
若加入地方發展的要素之一「觀光客」,西門町和這兩棟建築就更親密了。
在六七十年代,當時的青少年盛行滑冰運動,聽說當時的「萬年冰宮」就是西區的重要地標,錯過那陣光景的我,只見到它脫胎換骨后的風貌。
只要右手邊的這棟大樓——JUN PLAZA開始營業,人型電子廣告看板就會啟動,到了那時,才真正有街道蘇醒過來的感覺。
我想起電影《六號出口》(Exit No.6)的西門町,出現了紅包場,出現了廢棄大樓。比起從頭到腳、從甩到外一片新潮,我更鍾愛這種「新中帶舊」的樣子。
JUN大樓一樓的SONY形象館,已隨著電子看板一回沉寂。不管是頭上的看板,還是裡頭販賣的電子用品都是如此,只要一關閉就會顯得冰冷、無機,但開啟時播放的聲音和影像,又看似具備有機物的活力與朝氣。
「搖頭是什麼意思?」我感到異樣,開始搖晃大山的肩膀。
我去雄獅號捐過血,裏面附有液晶電視,不過只是用來播放偶像團體倡導捐血的公益短片。
之所以發出這聲慘叫,是因為看到人的屍體,還是因為意識被抽離這個世界呢?
曾在這個交叉路口看見有趣的景象。
火鍋城、理髮店、生活百貨、成都大飯店、咖啡廳、豆花店、日本料理、肯德基。
我朝左前方走去,熟悉的西門酷客公仔矗立眼前。
有些人不用在身上烙印,旁人一和他接觸,就自然會在他身上打上某種「印記」。友人說,他其實很羡慕這種人。
國賓影城、U2電影館、台北牛乳大王。
地下室的小吃總匯,一樓的手錶、香水、飾品,二、三樓的衣服、皮包,四樓的模型、動漫畫、電玩,五樓的電子遊藝場……雖然販賣的東西很像小型百貨,但進入后仔細觀察,會發現大理石地板有著無法掩飾的裂痕,牆壁的粉刷偶見斑駁,電扶梯沒什麼光澤,上升時,偶爾伴隨著間歇性的震動。
我無視信號燈的閃爍,逕行橫越西寧南路。此時矗立在前方的,就是著名的萬年商業大樓。
曾在那附近看到小學生下課的光景,那時心想,不知道的小朋友們,會如何看待舊時西門町的繁華?
不斷流動的人潮。
我觀察大山,他臉上的表情很詭異,是一張在極度的疲累之下,混雜無奈、不安與絕望的臉孔。我看他仍曲膝坐著,便伸九-九-藏-書出右手想扶他一把,不過他似乎不想站起身。
身材相當矮小,俯卧著所以看不到臉部,身穿鮮紅色衣服,戴著鮮紅色帽子。
看來我倆的行動,有著莫名的同調性。
我來到了西寧南路。
那段時間,應該超過10分鐘吧!
過了許久,大山終於拖著沉重的步伐現身,他看起來有些憔悴。
燒毀前,已閑置15年,燒毀后,又遭荒廢了多久呢?每次經過時,都有一股想進去看的衝動,那感覺有點像是尼採的名句:「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在我心目中,廢棄大樓就是都市的深淵,是被隱藏的城市角落。
快到成都路的前段了,前方就是西寧南路,一路上我都在快步疾走,風景一個接一個經過眼前。
這是什麼?誰來告訴我,這是什麼啊?
書店雖然寂寞,但這就是西門町的消費文化。
「想回去就回去吧!我會留下來自己一個人找。」
上海老天祿。
末必光鮮亮麗,卻有引人一探究竟,窺視它過往故事的衝動。
唱片行、運動用品店、服飾店、美髮沙龍。
唯獨缺乏要找的人。
我被那股預感給絆住,躊躇不前。
印象中,這條路曾出現過一個人,他銀髮白須,一身占代仙人的裝扮,手持兩束布條,一邊寫著「今年市長XXX會當選」,另一邊寫著「明年總統〇〇〇會當選」,我當時看了不禁噗哧一笑,因為他不過是根據當時的政局,做出最有可能的猜測。
「沒多久就聽到腳步聲了,然後,就看到你在我面前奔跑。」
這是個虛幻的街道。
三步、四步,我開始向前衝刺。
巷道的那一頭,己看不見任何紋身的廣告招牌。我方才所想像的,曾注入無數個靈魂的巧藝光景,也在這一刻回歸靜寂。
好想上去看看。
白色外牆籠罩在一片黑暗中,我開始探尋自己對這裏的印象。
在這個孤寂的街道。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進入右方的漢中街,就可以看見市政府警局的派出所。
「在哪裡?」
動吧,雙腳!
語氣如此粗暴,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話一出口便捂住嘴。
好想持續徜徉在這個沉睡的虛幻之地,直到日夜交替的那一刻。
昨天、今天、明天都會在這裏繼續流動,只是換了臉孔。
眼前的聯合醫院昆明院區,過去是台北市立性病防治所。我曾看過八十年代後期的相片,那時的性病防治所建築相當老舊,綠色的外牆與灰黑色的屋瓦似乎耐不起風霜,那時就想,站在這樣一棟醫院前,那些上門求助的病人,也會覺得自己罩著一層陰霾吧?
前方好像有什麼。
只是看起來真實、觸摸起來真實、聽起來真實的街道。
在如此黑暗的街道狂奔、搜尋,情感里竟沒有絲毫恐懼,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是物極必反的結果?抑或是無法感受到現實性的緣故?
結果又看到橫越馬路的身影,真是太巧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可能會同時到達電影公園。
這麼看來,西門小學畢業的人對西門町的鄉愁,說不定比我還要嚴重。
從此處到與漢中街交會的位置,以及電影公園附近的這兩個街段,是白天的峨眉街人群較少的部分。往昔的我都會從這裏開始,一步一步地進入,或許是討厭一次見到大量人潮的性格使然。
看起來真實、觸摸起來真實、聽起來真實的街道。
啪達、啪達、啪達。
啊,他有說巷子里也要找嗎?我記得距離入口處的中段附近,左手邊有一條巷子。
光是西門町就有三家誠品,但只有眼前的這家有賣書,其餘都是食、衣或各類用品的專櫃,就連唯一擺放、販賣書籍的三樓,有些空間也被其他小玩物的賣店給佔據。
經過約10秒后,我才敢再度回頭看他。
或許,其他人在看到捐血車時,並不是和我一樣想到醫療,而是想到生命。
背後的中華路像是冬天的江河,縱使支流結冰,仍能保持一定的川流不息。眼前的峨眉街入口,則是結冰的其中一條支流,在人聲鼎沸時串聯主流的人潮,萬籟俱寂時,充分發揮阻寒的功能,以靜謐二字阻擋一切想進入的人事物。
一股突然襲上心頭的莫名預感,阻止我繼續前進。
「我想也是,這樣只是大海撈針吧!」不想讓對方認為自己太輕率,我刻意將口氣壓得深沉。
只因為我不想離開這裏。
我的漫不經心,得到寬恕了嗎?
我穿越昆明街,望向右方,做第三次的「同步確認」。
我踏著忐忑不安的腳步前進,前方就是漢中街,那個與成都路交叉口堪稱西門町最熱鬧的門戶,熟悉的誠品116就在左前方,地鐵出口則在更遠的位置。
雖然早有預感,但直到那一瞬間,我才覺得自己完全理解。
不知大家是否有過類似的經驗?
大山浮現疑惑的表情,似乎對我突然的歉意感到不解。
而伴隨這些大樓read.99csw.com的塗鴉,就是那些深淵的「裝飾」,儘管一開始往往是下流、毫無美感的亂塗亂寫,卻也因為粗暴,而與廢棄大樓有種協調的一致性。
如果現在是在玩大富翁,我好想抽一張「命運」卡,告訴我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你,不會想看的。」
「大山!」
大山與我在如此虛幻的世界里,正分頭找著某人。
騎樓下沒看到任何人,我彎進途中經過的兩條巷弄,依然沒看到人影。
後方傳來沉重的嘆氣聲。
環繞停車場一圈,在這棟建物的四個面中,還是峨眉街這一面最令我印象深刻。
這樣找下去,只是大海撈針吧!
一回神,才發現自己人在漢中街與峨眉街的交會處,僅從出發點走了一小段距離,以搜尋的腳步來說,完全不合格,不知道大山看到我這樣會怎麼想,想必會很生氣吧?
應該說,頭部有稍微震動一下。
的確,不應該在這裏遇見他。依照他當初的指示,我們會在西門町的中華路中段,也就是制服街入口碰面才對。
為什麼你要哭呢,大山?
往昆明街方向望去,仍然不見什麼人,我立刻橫越馬路。
我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我開始猶豫,是否要毎條分支的巷口都仔細檢查一遍,因為前方不遠處的右手邊,又是一條小巷。
我向後望了一下,里嚮應該沒有人……吧?
大山似乎理解我話中的意思,將右手舉起揮了揮,繼續向前行走。
挽起衣袖、扎針、抽血一一生命的儲存在捐血車裡就是如此,符合年輕人簡單、方便、直接來的訴求。
是通往紋身大街的巷道。
當下的狀況,以及,那時讓自己快要窒息的預感是什麼。
「抱歉,我動作太慢了……」
鬧區與捐血車,乍看之下是很不相配的組合,與醫療相關的捐血,和逛街、玩樂的氣氛怎麼也連不起來一一第一次在西門町見到捐血車時,我荇經這麼想。然而,當我知道峨眉號所收集的血量,是高居所有捐血車之首的時候,不禁對自己見解的狹隘感到慚愧。
不知大山是否己通過這裏,我朝右邊遠望。
在這個虛幻的街道。
我的聲調不自覺提高許多,不過他仍然沒有回應,只是頭部的動作更為明顯,變成了左右擺動。
「沒關係,我也是,有斬獲嗎?」
在黑暗的籠罩下,每家店都己拉下鐵門,晚上點亮四周的廣荇看板群,也在此時隱蔽它們的光芒。
「大山……」
聽說,台灣第一家專門放映電影的戲院「芳乃館」就是蓋在國賓影城的位置,之後經歷了美都麗戲院、國賓大戲院。在國賓最繁榮的時期,其他幾家戲院都只有三四層樓髙,七層樓的國賓大戲院,是大老遠就可以看見的代表性地標。
我也應該感到難過嗎?
西門町特有的「台北電話交友」廣告三輪車,經常會有人踩著踏板,在附近反覆來回。每個世代都有自己解決寂寞的方式,色情電話專線的看板在街道四處展示,倒也不十分稀奇,只是有別於日本發放廣告面紙的另一種國情罷了。
回到峨眉街上持續往前走,右前方就是西門電影公園。
沒有我和大山要找的人。
大的叫峨眉號,小的叫雄獅號。
雖然是大型連鎖書店,但經常不是只有賣書,隨著周圍環境的變化,裏面的東西也不一樣。有一段時間,我非常熱中於去各地的誠品商場,除了喜歡看書外,也想觀察商場里的東兩與該地特色的連結。
「怎麼了?」
因為窄,因為安靜,加上兩旁高過四層樓的建築,從入口向里望去,看起來就像通往秘境的峽谷。
或許,是因為人們通常不會著眼在繁華光景的長久延續,只會對猝然降臨的沒落印象深刻吧!
我朝巷子里望去,仍然不見絲毫人影。
我繼續沿著峨眉街向西邊走去。左手邊出現一條巷子,是人稱「小香港」的成都路27巷。
或許因為是電影院改建的,騎樓底下仍有一些賣糖葫蘆、豬血糕、烤雞串等小吃的攤販,這些攤販與人潮之於街道,就像河水之於峽谷,即使峽谷四周的景色已滄海桑田,河水仍持續不斷流動。
「你在幹嘛?」
我觸摸醫院白色的外牆,此時,又一陣冷風的咻咻聲響過我耳邊,我頓時驚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卻在接近終點的當下,將自己困在彷徨不安的牢籠里。
我橫越峨眉街,走向對面的停車場,往裡頭探了探,一樓除了并行停放的摩托車群之外,一個人影也沒有。就在此時,一陣疲倦感朝身體襲來。
在我心目中,西門町這些經過規劃,請知名團體繪製的塗鴉「藝術」,似乎就悖離這種「粗暴的一致性」了,不如說是為了想改變別人對廢棄大樓的觀感,試圖改頭換面的一種「救贖」行為。
「喂!你這傢伙,說話呀!」
他搖搖頭。
我在鋼棚底下等著,白天時,這裡會有陽光灑落形成的方格陰https://read•99csw.com影,現在不過是一片黑暗。
西門酷客立台底部——也就是地鐵站出口附近的角落——傳來熟悉的盧音,雖然被陰影給遮掩,但依稀可以分辨那裡有人。他兩手抱膝,背靠著立台坐在地上,抬起頭正望向這裏,而必看清楚臉,光憑聲音就知道是誰。
「有什麼急事,需要跑步過來嗎?」
坐落在鬧區的廟宇和古迹,往往會給人不協調的感受,但在西門町這個擁有歷史的區域,反倒是加了一層光環。在數不清的西門故事里,這兩棟建築將故事年代拉得更久遠,加深區域歷史的深度。
越過西寧南路,兩旁的建築又出現「新中帶舊」的氣息,不久前瞥過的「小香港」巷道,也近在眼前。
一定是因為畏懼。
當時的友人回答,因為他缺乏「自我」。
警衛和人民保姆——警察的制服,兩者我並不會太仔細分辨,尤其前者的剪裁和顏色搭配,有時會做得很像後者。在如此錯覺之下,上述光景乍看就有種荒謬的滑稽,彷彿警方也開始公然支持色情產業,兩者握手言和。
然而,如果他現在在這裏,我可能會衝上前揪住他的衣襟,質問他我的命運將會如何。
左右每隔五六米就會設立的紅色立竿,說明這裏也是進入鬧區的門戶之一。儘管附近的人群都喜歡從漢中街入口,也就是地鐵站前進入,我卻鍾情于這條窄窄的小路。
四周依然空無一人,有的只是鋼構平台,與實木地板、鑄高壓水泥磚、彩色混凝土交錯的鋪而地坪,地坪縫隙中還有點綴用途的草皮。
那一次,我在一旁目睹了整個紋身過程。當師傅在友人的上臂彩繪出一隻翱翔的老鷹時,我還覺得那只是個裝飾,等到師傅手中的機器發出吱吱聲,裝上針頭,開始在表皮戳刺后,我開始產生一股錯覺,彷彿一位印地安的巫師,將老鷹的魂魄一點一滴注入友人體內。
「大山。」我壓下差點竄出喉嚨的尖叫。「你怎麼會在這裏?」
大山應該也快到了吧?
行人可以在柏油路上步行、通過是一回事,在大都市的街道里,柏油路卻是行人和車輛的共有領域,不是行人「獨有」的,也就是說,從這裏開始,行人便失去了那種「獨有」。
這條狹窄的巷道是武昌街120巷,又稱明太子街,進去後走—段路,右手邊會出現另一條巷子,就是昆明街96巷,也是俗稱的美國街。
後來就變成現在這樣,又白又高大的建築了,印象中經過這裏時,很少看到有人進出正門口,不知是否都從後巷出入。
電子看板在鬧區建築物的身份,就像舞群里的明星,總是能匯聚空間中人群的目光,剛進入這個路口的行人,視線都會不自覺移向看板的畫面。
看起來真實、觸摸起來真實、聽起來真實。
那是誠品116所在的騎樓,周圍的路燈似乎己被破壞,光線無法照到該處,因此屋檐下的陰影相當漆黑,經過時若沒有仔細觀看,可能不會發覺那裡正躺著一個東西。
從電影公園到這裏的路程,我兒乎都在奔跑,雖說偶爾會停下來,也沒有盡全力飛奔,不過他繞過漢口街、中華路到這裏,要比我先到達仍有些難度。如果說其中存在什麼關鍵,那一定就是剛才經過小香港時,我因為突然的恐懼感停下腳步,滯留一陣子的緣故。
只有雙腳不停擺動著。
昏暗的路燈下,康定路就在眼前。
大山早己背對我,往漢口街那裡走遠了。我望著他孤獨的背影,聽著那沉重的跫音,罪惡感逐漸加深,或許,我該多體諒他一些,更積極一點。
經過小香港的入口時,我突然停下腳步。
開始環顧四周——漢中街的斜向入口,半仙依然不在那裡;西門酷客公仔,仍舊黑得像是要吸走人的精氣;成都路對街的派出所,感覺是那麼遙遠。
使用著類似的名號,可說同享一份榮耀,卻又彼此對立,像是生態體系互相牽制的兩種生物。
「可是,一定得找出來。」
不可以再繼續下去,否則會有可怕的事發生。
「只是走得比較快。」
這兩條街是西門町著名的塗鴉藝術區,四處可見用噴漆或油彩繪製的生動圖案,有抽象派、動幽風或寫實派等各種形式,往往還搭配巨大的藝術字體。另一方面,這兩條街也是西門町著名的廢墟——台北戲院舊址——的後巷。
害怕對方即將說出的事。
當整體的相貌已然更替時,歷史的痕迹仍會在各個地方,以名號、裝飾等型態持續殘留著,甚至成為一種固定運作的形式,執拗地與新事物共存——這就是我眼中的西門町。
他兩眼無神,凝視我片刻,終於用細若遊絲的聲音吐出一句話。
沒有回應。
我也陪友人來過好幾次,並不是想買什麼,而是覺得這樣的光景,可能長大以後就不復存在。有歷史的東西,經常會被汰舊換新的風潮給淹沒,唯有經歷得夠久,人們https://read.99csw.com才會回過頭來,察覺其保存的價值。
啊,別用那麼疲憊的表情看我,會有罪惡感。
印記。注入自我的街道。
我逐漸加快腳步,開始在街道上奔跑。
我在康定路右轉,進入電影公園。
印象中,這裏經常停靠著遊覽車,還有一些日本觀光客聚集。
只聽得到夜晚冷風的咻咻聲。
深邃的街道,虛幻的街道。
出乎意料,竟連一絲人煙也沒有,更遑論大山的影子,看來他在最後一段路放慢了。
「哇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
縱使早期很多香港人在此開店,充滿濃厚的港式風情,但逐漸改變型態,成為嘻哈服飾、時尚精品街的這條路,依然保有「小香港」之名。
我聽了非常疑惑,因為一旦刺上去,便很難消除的紋身行為,不僅是在皮膚上留下圖案,同時也賦予了「自己」這個人一種獨特的「質」,就像改名換姓,一般人是不會隨便去做的,通常是為了改運,換言之,那是一種咒法。如果不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圖案,應該不會打算刺上去才是。
我在成都路北側,邊逐一檢視騎樓下是否有行人,邊往馬路的另一側望去。
所以我們到這裏的時間,並沒有相差很多。
縱使名稱拿掉了「性病」二字,這裏還是有性病和愛滋病防治的門診,或許對大多數人而言,仍是難以啟齒的疾病。
每家店面都已關閉,仍舊是一片寂靜與黑暗。
有機的能量儲存於無機的巨大盒子里——這個街道,不,這個城市也是如此。
我走上前,隨著我們距離的拉近,大山的面容逐漸清晰,我思忖他來這裏花費的時間與路線,頓時湧上強烈的疑惑。不過當我發現他說話時雙肩上下起伏,就逐漸明白了。
這裏也是西門町,和四周區域的其中一條界線。
最後,纏繞心頭的恐懼漸趨緩和,罪惡感獲得了勝利。
好希望整個西門町都是徒步區——當然,這是只能放在內心裡的小小天方夜譚。
這傢伙,說謊不打草稿。
我持續奔跑,很快來到昆明街的路。
我感興趣的,是三輪車上的人。
我將視線轉回前方,看著另一個醫療的象徵一一市立聯合醫院。
「你在制服街,等很久嗎?」
但是,人處在孤寂的世界里,往往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轉過身。「我……覺得很疲倦了,想快點結束。」
當下,連我自己都不曉得。
為何他會那麼擔心?不,或許現在心情這麼平靜,步調還刻意放慢的我,才有點不正常吧!
我加快腳步,對面的一些知名看板映入眼帘。
不知過了幾分鐘,經歷多少次天人交戰。
遠方的武昌街口,有個人緩緩地橫越漢中街,消失在另一側。似乎是大山,看來他步調和我差不多,我得加快速度。
我走出停車場。峨眉街前是空曠一片,象徵生命的兩台車子已不復見。
除了確認大山是否己經走到這裏,另一方面,我也想看看塗鴉。
「中華路上見。」
我離開萬年大樓,一面沿中段的峨眉街前進,一面試圖想像印象中的人群,把他們套用在眼前黑夜籠罩的街道。
「其實沒有等,在那裡沒看見你,我就直接過來了。」他的話語,仍夾雜濃厚的喘息聲。
大山方才疲憊的表情,又浮現在腦海。因為缺乏現實感,遲至現在才湧現的「恐懼」,開始和「罪惡感」相互拔河。為何自己在緊要關頭時,是如此軟弱呢?
這一面並不是汽車、摩托車主要進出停車場的門戶,讓我印象深刻的原因,還是在於一樓的就業服務站,以及經常可以看到停在服務站斜前方,一大一小的兩台捐血車。
一路走來沒什麼人,不知何時才會找到,雖然不能馬虎,可是又想快點結束。
我決定不深究此事。「在這裏等了多久?」
這種經常出現在小說或電影里的橋段,現實中出現的頻率因人而異,而且,經常都只是毫無根據的杞人憂天。
這是個虛幻的公園。
而且現在看起來不真實,觸摸起來不真實,聽起來也不真實了。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忍不住蹲了下來,雙手抱頭。近似怒吼的尖叫聲終於擺脫壓抑,自喉嚨的深處如潮水般傾泄而出。
我走出巷道前,特地向後回望了一下,結果不出所料,橫越路口的人影又映入我的眼帘。
紅磚牆、公園背後的建築物上,也出現了塗鴉藝術。
有點年代的大樓,搭配新潮物品的賣場。
遙遙相望的兩棟歲月痕迹,位在人聲鼎沸的市集里,我從它們中間穿過,朝地鐵站出口奔去。
左邊是台北天后宮,右邊是西門紅樓。
其中最令我難忘的,莫過於身穿警衛制服的大叔。
真實的世界存在虛擬,虛擬的世界又包裹真實。
我盡最大力氣叫喊,大山立刻停下腳步,但沒回過頭。
有許多街頭藝人、臨時攤販的道路,現在也回歸靜默,盡頭處的JUN PLAZA電子廣告看板,己融入四周的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