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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黨國危難之秋,各位處座的公務那麼繁忙,我們在忠縣實在是不敢拿這種小事來麻煩你們啊!」
黎天成的呼吸微微一緊:「這……這……處座請安心,那個麻煩只是虛驚一場。」
「是。」
「到目前為止,你們在縣政府各科室發展了幾個黨員?」
「天成,你放心,有我們中央組織部撐腰,你在忠縣鹽廠里就是真正的主人,就是我們在鹽廠里的黨產維護者。如果誰侵蝕了我們的黨產,你就找我們中央黨部為你出頭!」馮承泰字字句句都來得很重、很硬,「好吧,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裏吧。」
「哦,你終於也想過來了?看來,你還沒笨到家。你舅舅把鹽產股份捐給了四川省鹽務局,四川省鹽務局上面還有一個國民政府鹽務總局,而國民政府鹽務總局的上面,還有一位財政部部長孔祥熙先生在主管著。嚴格意義上講,你舅舅的鹽產股份並沒有捐給國家,而是捐給了我們這位孔部長。你舅舅真是太天真了!」馮承泰的語氣在這裏重重一頓,「而你,黎天成,也真是疏忽了!」
牟寶權皺緊了雙眉,「我也在想:這朱萬玄既有這般舍家為國之心,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他的外甥來忠縣后就把鹽產全部捐了出去?」
「天成,你怎麼還沒開竅呢?你沒勸住你舅舅,實在是失策啊!」馮承泰的話聲帶著深深的遺憾,「先前,這些鹽產股份在你舅舅手中,我不好說什麼,畢竟那是他的私人財產。但你舅舅大公無私地捐獻給了國民政府,就以為可以惠濟民生,那真是太天真了!」
這時,馮承泰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忽然問道:「天成啊,你近期就沒有什麼重大事情向我彙報嗎?」
黎天成暗想:這位馮處長若是做起生意來,絕對是一個罕見的「人精」。他急忙在口頭上附和道:「這就好,這就好……」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小黎啊,你在我面前還講這些虛話做什麼?是不是牟寶權不願帶https://read.99csw.com頭加入國民黨,因而在縣政府各科科長中間造成了極壞的影響?」
「你有那麼多顧慮幹什麼?轉讓一個特定監督員,不算什麼大事的!」
「處座,真對不起。我舅舅當時沒和我事先商量就自己決斷了。」
「算了,算了,『亡羊補牢,猶未晚也』。財政部『孔大老闆』這邊想獨吞你舅舅的鹽產股份,肯定是沒門的。你不是拿到了塗井鹽廠的特定監督權嗎?這就給咱們留下了騰挪迴旋的餘地。我會建議果夫老部長去和『孔大老闆』交涉,就說是因為你這位縣部黨務工作者的勸導和諫說,才說服你的舅父把鹽產股份無私地捐給了國家。所以,我們中央組織部也是有資格共享這些鹽產股份的『紅利』的。至少四川鹽務局應該把塗井鹽廠中所收得的鹽業附加稅劃撥三分之一給我們中央組織部做黨產、黨費。」
牟寶權雙眼閉了一閉,長長嘆道:「『老蔣入川,巴蜀遭殃;川將不川,民不聊生』,潘會長這段話講得真准!」
「你為什麼不及時上報?」
「這……這若是讓我舅舅知道,恐怕不怎麼好吧?」

「你舅舅對我們竟是這麼缺乏了解?全中國的人都知道我黨有黨產,你舅舅真的就不知道?總裁和果夫老部長當年為什麼會在上海聯手開辦證券交易所?他們在那裡就是在為我黨掙黨產,我們黨的黨產是從先總理在世之時就開始籌措了的嘛。果夫老部長在部里經常講一個故事:先總理中山先生在某年元旦對同志和民眾演講致辭的第一句話,便是最普通的一句俗話—『恭喜發財』。為什麼先總理也要說這一句話?就是因為先總理平時最注重的是民生,要使大家都能夠發財啊。而這個『大家』,自然是包括我們各級黨部的。你把這些都忘諸腦後了?」
「暫時還沒有?天成,你太讓我們失望了!」馮承泰的聲音頓時有些變調了,帶著一股莫名的https://read•99csw.com尖厲,「我看到了一條消息:你舅父竟然把他在塗井鹽廠百分之三十六的股份全部捐給了國民政府,這條消息登上了《中央日報》的頭版,好幾位重要領袖都對此做了重要批示,這算不算是一件重大事情?」
「這個……針對牟縣長的思想說服工作,我們一刻也沒有放鬆。」
「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天成嗎?」馮承泰那個沉厚而熟悉的聲音從電話筒里冒了出來,「你在忠縣一切都還順利吧?」
「好,好,好。」冉慶標樂得差點兒拍起掌來,「老牟,你這一計實在是高啊!縣黨部的那些『軟腳蝦』哪裡經得起劉本強這些老兵痞的唬嚇?咱們就等著瞧一出好戲吧!」
「唉,這有什麼辦法?咱們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啊。潘會長他們都抵擋不住老蔣的咄咄緊逼,又何況你我?」
黎天成見他說得有些神秘,也不好深問,只得唯唯諾諾地答道:「謝謝上級組織的鼎力支持。」
「你是他的親外甥,他能拿你怎麼辦?」
「是有這麼一件事兒。但我舅舅一直都很低調,應該是四川鹽務局方面散布出去的。」
冉慶標沉吟了一下道:「現在黎天成當了塗井鹽廠的特定監督員,老田那裡只怕日子也有些難過了!鄭順德這幾天就沒能從老田那邊弄出多少鹽巴來倒賣。長久下去,這如何了得?咱們總得想點兒手段讓他黎天成嘗一嘗厲害才行!」
「天成啊,你不要忘了你是中統局駐忠縣的甲級特派員。其實,中統局先於你之前在忠縣還發展了一名乙級特派員。你下一次再遇到麻煩時,可以找他。」
冉慶標斂起了聲色,一屁股在藤椅上坐了下來:「這朱老兒和黎小子是玩的哪一出怪戲?老牟,你說一說。」
黎天成聽出他的話風似乎來得古怪,心底暗暗一凜,斟酌著詞句很是小心地答道:「處座,暫時還沒有。」
「信全兄,那是我舅舅硬塞給我的。他隨時都會收回的。read•99csw.com
黎天成把語氣裝得十分為難:「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舅舅的脾氣,他一怒之下收回了特定監督權怎麼辦?」
黎天成一接,電話那邊竟是趙信全的聲音:「嘿!天成老弟,你做得不錯啊—居然把塗井鹽廠的特定監督權拿到手啦!老弟你真是『棋高一著』啊!」
「對對對!處座,我真是疏忽了這一點!」黎天成連聲道歉,「我真是對不起黨組織!舅舅他真應該把那些鹽產股份捐為黨產的!可我舅舅不知道我黨有『黨產』這一說啊。」
把中央黨部的勢力引入鹽廠,究竟對自己的任務來說是好是壞,他一時有些拿不準。陳果夫、馮承泰他們只是垂涎于鹽業附加稅的那點兒提成倒也罷了,假如他們也想在鹽產倒賣銷售上橫插一腳呢?這個問題,恐怕便不是自己掌控得了的了。但他轉念一想:以孔祥熙為代表的鹽務部門首腦也肯定不會讓中央黨部對鹽產倒賣牟利的,他們應該會使出種種手段牽制陳果夫、馮承泰等人的。一念至此,黎天成心裏頓時又明晰了幾分。
「怎麼?你也覺得這其中有蹊蹺?」
這天上午,黎天成正坐在辦公室里審讀文件。他右手旁的保密專線電話突然響了。
擱下電話筒,黎天成不禁一聲長嘆。
「你……你是說……」
「你還要煞費苦心地瞞我們到什麼時候?」馮承泰的聲音透出了一絲嗔怒,「我聽說我和黃處長離開忠縣的當天晚上,你們就遇到了麻煩。」
「哦?你現在明白了,你們在忠縣『下基層、建組織』,並不是孤軍作戰。我可以透露給你一個消息:四川省黨部和四川省政府近期會聯合下發一個重要文件,對你們開展黨務工作應該是大為有利的。」
黎天成聽到這裏,心底頓時升起了一個念頭,一瞬間明白了馮承泰的言外之意。他急忙誠惶誠恐地對著電話筒講道:「哎呀!天成知錯了,當初我若早知道了舅舅這件事兒,一定會和你好好商量商量的。」
黎天成仍九*九*藏*書是佯裝百般無奈:「他是那麼強勢的一個長輩,我實在不敢冒犯他。」
「啪嗒」一聲,那邊的電話似乎被狠狠地摔下了。
「天成,我知道你年輕有為,但也不要把所有問題都自己一個人扛!」馮承泰在電話那邊重重地說道,「這個牟寶權,他難道還想依靠武德勵進會來負隅頑抗?首先,我在這裏代表組織給你交一個底:關於縣政府各科室幹部入黨的事情由不得他們,到時中央組織部會下發一個文件,要求所有行政公署和企事業機關職工以團體入黨的方式全盤加入我黨!那時候,再不願意加入的,可以開除公職!」
他連忙將話筒放到了耳邊:「你好,我是……」
正在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又刺耳地響了起來。
趙信全的聲音終於在那邊冷了下來:「老弟,你真的不想幫我這個忙?」
「天成啊,不是為師說你,你怎麼在關鍵時刻沒能為我們黨著想呢?其實,你應該勸說你舅舅當初把那些鹽產股份捐給我們中央組織部做黨產的。他這樣做完全是『一舉兩得』,既在社會上為他贏得了好名聲,又在政治上推進了你仕途上的發展。」
「所以啊天成,你要盡量使用好『特定監督員』的職權,深度介入鹽廠內一切產、運、銷事務,要做到心中有數,千萬不能讓鹽務機關那幫人把咱們給騙了!」
「對不起處座,我也是在木已成舟后才得知這件事兒的。」
「是,是,是,天成思慮不周,請處座責罰。」
「信全兄,不是我不想,而是我舅舅實在是不可理喻。」黎天成的口吻顯得無比的誠懇。
「好吧!用不用他的自主權在你手裡。他的姓名、身份和接頭暗語,我會以機密途徑及時發送給你。你一定要用活、用好這個助手。」
「我猜想,國民政府有可能在近期對私營鹽產進行強勢回收,吞私為公,改成全面官辦而操之在手。我們四川的所有鹽廠,無論私營還是官辦,屆時都將成為『蔣光頭』這些江浙佬的囊中之物了!」
九-九-藏-書「稟報處座:有一批積極分子被我們發展起來了,正在逐步成熟中。」
牟寶權站起了身,慢慢踱到辦公室門前,將它們緊緊反鎖上才開口道:「不錯,這事兒一定大有蹊蹺。我想會不會是黎天成給他這個舅舅透露了什麼風聲,才使得朱萬玄痛下決心把那些鹽產捐了出去?」
縣長辦公室里,冉慶標「砰」的一聲奪門而入,「啪」地甩下一份《中央日報》,高聲嚷道:「老牟,這個朱萬玄不會是發癲了吧?偌大一份鹽產股份,他怎麼就捐得出手?」
「好的。我一定切實照辦。」
「天成老弟,你不是有縣黨部的工作纏身嗎?我們商量一下,你可不可以將那個特定監督員的職位委託給我打理:我不會讓你吃虧的—半箱『黃魚』!」
「唔,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們川軍二十二師的師長劉本強將率領弟兄們東出三峽抗擊日寇,途中會經過忠縣。劉本強也是武德勵進會的骨幹人物,屆時咱們可以借用他的『槍杆子』壓一壓黎天成的氣焰!」牟寶權坐回了椅子上,扶著桌上的茶杯,陰陰地言道。
黎天成臉色一凜,彷彿馮承泰就站在他的眼前訓示。「處座,我們忠縣黨部正在有條不紊地開展各項工作。」
黎天成雖心中暗暗震驚於國民黨的獨斷專行,嘴上卻笑著答道:「這個辦法很好。有了尚方寶劍,我們下邊的同志就好辦了。」
「處座,我這裏暫時還用不著。」
「你嚷什麼,聲音低一點兒!」牟寶權一聲斷喝止住了他,「你是打算讓全樓的人都知道我在注意他們朱家的那些事兒啊。」
「沒有黨產,又哪來的黨費;沒有黨費,各級黨部又哪能開展工作。你是知道的,孔部長和果夫老部長一向貌合神離,他摳摳唆唆的,把『錢袋子』卡得太緊了。所以果夫老部長才會極力爭取中國農民銀行的常務董事職位。他這哪是為他個人的名利在爭,他是想為我們中央黨部多開闢一條生財之道,在經濟上實現獨立,以免受到財政部的掣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