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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七十四

劉國范卻沒理他,自顧自從隨身皮包里拿出一根銀針,往碗中麵條深深插入,半分鐘后取出來,針身上依然是銀亮如初。他這才微笑了一下。
韋定坤漲紅了臉,澀澀地乾笑道:「要想出這口惡氣,還得寄希望劉督導員你幫助韋某順利實施『飛狐計劃』。我們一旦成功,什麼黎天成、馬望龍都將被我們踩在腳下。」
韋定坤仍是很耐心地等著,一言不發。
「哦?那我讓胥才榮給你找一下看看。」韋定坤對他油然而生鄙視之情,「說實話,我韋某人自從到忠縣來后,一個妹子也沒找過,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漂亮的。」
「相片中那幾個給『齊宏陽』賣私鹽的鹽販子已經被我們抓起來了。我們需要你和他們對一對口供證詞,盡量做到嚴絲合縫,把罪名栽到齊宏陽頭上就行了。」韋定坤緩緩道來,「我們只要把證據鏈做得牢牢實實的,就一定能緊緊套住齊宏陽!」
這時,侍衛隊員又端了一碗清湯過來:「這是下麵湯,解辣解鹹的,也檢查過了,沒有毒。」
劉國范恨聲叱道:「所以說你們黨國內部派系林立、內鬥不息,和共黨上下一心、團結如鋼簡直無法相比。」
「謝謝劉兄的格外支持啊!對赤化分子確實不能放鬆警惕:原來在『方遠照事件』當中,我們曾經查出一個小鹽工是赤化分子,當時沒多加註意便把他放過了。結果在這次『山羊灣槍戰』中,他卻是共黨的地下骨幹分子,一連打死打傷我站內多名弟兄!所以,從那以後,我們對任何稍有異動的赤化分子都不敢再掉以輕心了。」韋定坤拿過一張字條,在上面快速寫下了楊曉森、崔明凱兩個名字,遞給了身邊一名侍衛隊員,認真吩咐道,「你拿去交給胥才榮,讓他速派人去國立第一中學校把這兩個人先抓起來。」
「什麼?川東特委還向陝北送過精鹽?這九九藏書不是從忠縣搞的,還能是從哪裡搞的?」韋定坤一下來了莫大的興緻,「劉督導員,此事關係重大,你再好好回憶一下?」
劉國范又把銀針伸進清湯里測試了一下,果然沒毒。
「也有這種可能。劉某投向黨國后,共黨組織內所有被劉某知道過及聯繫過的人物和交通站應該都轉移了。」劉國范深深長嘆,「共黨對各地的滲透和反應是很厲害的。這一次我奉命來參与實施『飛狐計劃』,只怕也早已泄密了。」
韋定坤沉思了一陣兒,向劉國范追問道:「除了這些赤化分子,劉督導員你對忠縣的具體情形還了解多少,忠縣究竟建立了共黨的地下組織沒有?劉督導員,你是川東特委的骨幹分子,見過相關名冊沒有?」
「這家酒樓的大菜不怎樣,但他們的雞雜麵味道還很不錯。我從前到石寶鎮這邊和譚仁騏他們接頭時,經常吃的就是這裏的雞雜麵。」劉國范眯了雙眼低低說道。
劉國范慢慢取下自己的白布口罩,終於露出了真面目來:消瘦的面龐,高峭的顴骨,彎鉤的下頜,淺短的鬍鬚,雙眸半清半濁,眼皮似睜似閉,一看便是嚴謹的個性。
劉國范搖了搖頭:「劉某若是還會知道什麼情況,一定會向韋副站長你和盤托出的—可劉某實在是沒什麼可再講的了。」
韋定坤只是看著,並不多話。
劉國范冷然而語:「雖然可能是譚仁騏手下的人乾的,但宋氏大酒樓也不能輕易放過。可以把這個酒樓完全查封了,把老闆和夥計都抓回去關了。」
雅間里坐在他對面的韋定坤頗有興緻地看著他:「劉副科長,久仰久仰。今日一睹尊容,實在是風采不俗啊!」
「韋兄如此對我劉某人掏心掏肺地好,我便索性再送一份見面禮給你。」劉國范又扒拉起了碗里的麵條,「我曾經奉命到忠縣國立第一中學read.99csw.com來做過隱蔽的共產主義思想傳播,該校的副校長楊曉森、國文老師崔明凱等人都是左傾赤化分子。你可以帶人把他們抓起來立功受賞。這個消息,我是第一次說給你的。在萬縣站,我對誰也沒講過。」
劉國范一邊聽著,一邊端過那碗雞雜麵,慢慢吃了起來:「既然如此,我們再來聊一聊『飛狐計劃』中的細節問題吧。齊宏陽我只是見過幾次面,怎樣才能引他入瓮呢?」
劉國范朝韋定坤深深一笑:「你瞧,他們手段真是無孔不入啊!」
門外的侍衛隊員同時急聲報道:「韋副站長,剛才宋老闆上來報告:他們廚房裡一個臨時招來幫忙的石柱縣夥計突然從後門逃跑了。」
說話間,侍衛隊員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雞雜麵端了上來,「韋副站長、劉督導員,我們已經把碗里的麵條檢查過了,沒有毒物。」
「半個多月前,川東特委向陝北籌措了好幾百袋精鹽送過去,但有關來源和渠道是高度保密的,只有特委的幾個頭頭知道。再加上我只是在宣傳部工作,接觸到這方面的情況也比較少。所以,我沒有更多的東西提供給你們。」
韋定坤把匿名舉報齊宏陽的信件和那幾張相片遞到了他眼前。
「竟有這回事兒?」韋定坤一愕,「原來往這邊遊走的『大魚』竟有這麼多?」
韋定坤嘆了口氣,一時竟沒答話。
「好了,該談的話題我們都談得差不多啦!」劉國范顯得有些不耐煩起來,「我聽說忠縣漂亮妹子挺不少的?你幫我找幾個來解解悶。」
「謝謝。」劉國范從窗戶眺望而出,遠遠瞧見玉印山頂上那座崇聖寺,微一思忖,彷彿隨口而道,「為了感謝韋副站長你的款待之情,我告訴你一個情況:那個和尚廟你們應該注意了。它是中共川東特委在長江沿岸的一個秘密交通站。有好幾次川東共黨read.99csw•com骨幹分子大會就是在那裡召開的。」
韋定坤立刻吩咐身邊的侍衛隊員下去:「讓店裡快煮一碗雞雜麵上來。」
劉國范還沒罷休,拿出一張短巾來,在面碗的碗口沿上抹了一圈,然後再用短巾抹碗的那部分擦了一下銀針。針身到此時還是銀亮亮的。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近期共產黨在川東的活動是多層級、多領域的。我還聽說,周恩來的一個特使,這幾個月里就往川東這邊來了四五趟,行蹤非常神秘,讓人難以察覺。」
「劉督導員請放心。」韋定坤很鄭重地表態道,「我們會絕對保護好你的安全。」
侍衛隊員失聲驚道:「有毒!有毒!」
「在我的印象中,忠縣似乎並沒有建立什麼地下支部或地下委員會。我也覺得奇怪,涪陵市、豐都縣、石柱縣、梁平縣等鄰近市縣都建有共黨的地下組織,可是川東特委卻明令禁止往忠縣發展組織,彷彿是有意而為之。」劉國范思索著回答道,「但他們目的何在,我卻不清楚。我也問過川東特委組織部的人,他們總是避而不談。」
「百口莫辯的後面,便是將國共之間的供鹽協議置於死地。這才是『飛狐計劃』的終極目標!」韋定坤狂熱地說道,「達成了這個目標,你我就能在黨國內一鳴驚人、飛黃騰達了!劉兄,你說是不是?」
「你這講的可真是大實話!」韋定坤被他這麼綿里藏針地一頂,只得悻悻道,「那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方遠照遇刺事件,當日也是你們川東特委或石柱縣委安排的?」
韋定坤這時再也忍不下去了,咳嗽了一聲。
「忠縣黨部書記長黎天成、四川省鹽務局監察處處長馬望龍,都和這宋老闆關係不一般。他倆一個是『地頭蛇』,一個是『過江龍』,聯起手來,就連我韋某人也招架不了啊!」
「劉督導員真不愧是共黨那邊過來九九藏書的宣傳奇才,一開口便頭頭是道。」韋定坤略一擺手,止住了他繼續說下去,「也不去說這些高談闊論了。你為何剛到石寶鎮就選了這家宋氏大酒樓來『用膳』呢?」
劉國范仔仔細細地看完,擱下筷子,說道:「這些相片上這個人的衣著、身材、背影、髮型和齊宏陽確實很像,但畢竟不是正面照,拿它套不死齊宏陽。」
韋定坤對他這個含糊的答案不是很滿意,又繼續追問道:「關於鹽務方面,川東特委有什麼具體的動作嗎?」
韋定坤頷首而道:「你這麼一說,倒坐實了我們先前對這裏的懷疑。我們曾經有一個特別行動隊的得力隊員在崇聖寺附近失蹤了。所以,我們對崇聖寺也很懷疑,並埋設了眼線,但一直再沒發現任何異樣。我想,現在他們應該是早已一鬨而散,哪裡還會等我們上門去抓?」
韋定坤一拍桌子:「去把廚房裡的人都抓起來!」
「哦?原來我的角色就是做一個替齊宏陽在私鹽賣家之間牽線搭橋的共黨川東特委地下分子吧?這就是『飛狐計劃』給我的一個身份定位?」劉國范陰冷而笑,「這個世界,果然是不造假、不造謠辦不成大事啊!戴老闆他設下這個『死局』,可真是夠狠毒的!齊宏陽和共產黨到那時候必定是百口莫辯了!」
劉國范依然我行我素,再用短巾抹過湯碗碗邊的那一部分擦在銀針之上:這一次,銀針的亮色暗淡了下來,漸漸變得烏黑。
「怎麼回事?你把根底要告訴我。」
「算了,算了。」韋定坤長嘆一聲,「劉督導員你有所不知,這宋氏大酒樓背後站著兩個大人物,都是我們不好招惹的呀!把這個酒樓搞得猛了,對你前來忠縣執行『飛狐計劃』有些影響。我們暫時先忍了吧。」
「你這話又說得太過了。假如國民政府能將社會所有不公平之現象盡皆消除,又何來異黨之隱患?」劉國范九_九_藏_書幽然講道,「這才是真正的治本,其餘之事皆是治標。」
劉國范又把短巾抹向了湯碗的碗沿。
劉國范現在的正式身份是軍統局任命的萬縣站情報科副科長,算是韋定坤這個副站長的下級了。但他同時又是戴笠親口指定的「反共防共督導員」,而且是「飛狐計劃」成員組的骨幹,所以他又是有底氣可以平視韋定坤的。聽了韋定坤那句不咸不淡的開場白,他有些冷硬地說道:「韋副站長,此番我來到忠縣,是以『反共防共督導員』的身份來的,請你稱呼我為『劉督導員』。」
韋定坤沒想到他這個人居然在他面前如此耍臉,不禁暗暗驚愕了一下,臉上卻賠笑道:「好的,好的。劉督導員只要能夠為黨國消除異黨之隱患,我們稱呼你為劉老爺、劉老爹、劉祖宗都是可以的。」
劉國范聽了,心底暗暗發怒,乾脆便給他來了個虛實相應:「是啊,韋副站長,我也就在你面前『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能夠活到現在,就是因為我肚子里有情報供你們『榨取』;一旦我將來把情報吐完了,就像是油菜籽被榨乾了,我還能再到哪裡去討一口飯吃呢?有些事情,還望韋副站長你理解啊!我此番到忠縣來,專門是針對『飛狐計劃』負責的。除此之外,幾乎都與我無關。」
侍衛隊答應一聲,領命而去。
「這件事情在共黨川東特委組織內部也是一個未解之謎。」劉國范將那碗清湯潑在了地板上,「共黨特委當時認為是石柱縣委雷霆出擊,一舉將方遠照消滅于須臾。結果,後來譚仁騏來報,卻說他們對剷除方遠照也毫不知情。到現在,誰也不曉得究竟是哪一方面的共產黨人使出的撒手鐧。
「劉督導員,咱們現在都是為黨國效忠—你可不能在黨國的大局和利益面前有任何保留喲!」韋定坤陰笑著講道,「有些話『含半截,吐半截』的,會誤黨誤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