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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卡正在她家的廚房裡,這是我根據畫面的背景判斷的。但我懶得去問她是不是在廚房,或者為什麼她在廚房。也許這是她在工作中學到的又一個花招,那就是樹立強烈的自我形象或者類似這樣的哄騙。你可以肯定弗蘭所處行業里的人都習慣了隨時準備打Skype電話。
「我剛在查收電子郵件,然後看見你在線。」她告訴我。
「你一點兒沒有和他聊過?」
「怎麼了?」我問。
我不懂為什麼弗蘭覺得這很重要——只是一個非常瑣碎的細節而已——可我不想小題大做,我斜過屏幕。「好點了嗎?」
「我相信你。」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
「爸爸?沒聊過。我想先和你談談。」
然後我關了電腦,把它放在了床邊的地板上。
我嘗試弄明白弗蘭說得對不對,我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我想我的氣還沒有全消,還有一絲怒火深藏於心底。不過,那絲怒火現在已經微弱得看不出顏色和形狀。而且弗蘭過去幾天的行為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她有自己的生活——成功人士忙碌的生活——而我在她的生活里微不足道,這就是事實。她的道歉不過是事後想起的補救方法,真的。所以我為什麼要為她放我鴿子而感到失望?
「天哪,拜託!你明顯不好。你還在為發生的事情生氣。」
read.99csw.com「我已經接受了你的道歉。你還想我怎樣?」
我聳了聳肩,試圖表示我看不出兩者之間有何不同。
「嗯,我們有互相發信息,但,沒有,我們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聊天。」
可惜從那以後,我一直為難以守住這個承諾而苦苦掙扎。我想,這是我倆關係變差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我十八九歲的時候,我的姐姐比起現在更能容忍我性格中的種種缺陷:魯莽、不負責任、迷失方向、情緒波動大、對和父親聊天的絕對抗拒。對,這些可能都是因為我自私、自戀、太想吸引別人的關注——但我那時候正在青春期,有這些表現並不奇怪,其他少男少女也會這樣。
那天晚上弗蘭用Skype給我打網路電話。如果家裡只有我的話,我是不會聽的。貝克一回家,我就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而且我沒有慾望要和任何人講話。此時要我表現得正常都已經很困難了。但我在貝克回家前就決定不需要讓他知道我的心情有多糟糕。畢竟,這很大程度上是我的錯——我一手造成了現在的情況——而且我和貝克都無法讓事情好轉。我知道,自己陰沉的情緒只是化學反應,如果我多吃點農家乾酪,就能渡過低潮。當然,貝克也意識到我沒有進入百分百的狀態,但我努力向他暗示九九藏書這主要是因為我太累了。如果我看起來冷淡,原因是我太累了。
「好多了。現在聽我說:我想道歉。」弗蘭是我認識的人里唯一一個能把道歉說得像指責的人。「我們需要開誠布公地談談,消除隔閡。」
「你能調整一下你的屏幕嗎?我只能看見你的半張臉。」
「不忙。」我撒不了謊,我現在沒有腦力來構思謊言,「只是我現在真的無法處理這樣的對話。」
「你和爸爸聊過了嗎?」我問。
「好?你指……」
「別怎麼樣?」
我意識到繼續這樣的對話毫無意義。但是同樣地,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讓弗蘭住口。
父母離婚後的那個暑假,她要離家去上大學,我記得她告訴我事情不會有什麼不同。她說,我只要打電話就能找到她;而且,有必要的話,她會跳上火車,一個小時內趕回倫敦陪我。
「艾比,別這樣。」
弗蘭猶豫了片刻,我想這應該和我打斷她的話無關吧。
「哦。只是哦。」
「我不需要大吼大叫,」我告訴她,「我很好,我已經不在意那件事了。」
「什麼?」
「艾比,拜託,我們能不能像大人一樣解決這個問題?」
「我想你和我聊聊,或者朝我大吼大叫,做什麼都行。你不能只說你接受我的道歉了,這毫無意義。」
我直接掛斷了視頻通話。
因此,我不read•99csw.com打算向她解釋我現在的感受。那會像對一個天生的色盲解釋顏色一樣。對於弗蘭我現在能給出的最好評價是:和五年前不同,她現在至少能接受我會有在她的情感範圍之外她體會不到的感受。偶爾,她甚至會努力識別我的這些情緒,就像看不懂樂譜的人第一次閱讀音符那樣煞費苦心。不過今天她顯然沒有這個耐心。她想當然地認為我是在消極攻擊,而我現在沒有精力,也沒有慾望向她解釋事情不是這樣的。隨她怎麼想吧,反正這種方式讓我覺得更輕鬆。
「沒事,我沒事。」
然而並沒有。
幾分鐘過去了,我在床上以完美的姿勢躺平,閉著雙眼,等著看座機是否會響起,思考著萬一它響了我該怎麼辦。不過,謝天謝地,它沒響。我能聽到的只有樓下嘈雜的車流聲,聽起來像人們看了一場三流戲劇后離場時的吐槽聲。
「處理什麼?艾比,你是在和姐姐聊天,又不是在打仗。」
我正在卧室里擦頭髮,貝克進來告訴我弗蘭想和我談談。如果我反應夠快的話,我可以拒絕——就說我準備睡了或者拋出其他借口。但是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於是傻乎乎地等著貝克把筆記本電腦搬進房。
「好。」
「我接受你的道歉。」
「你在忙?」
「時間太不巧了。」
只是感到空虛,筋疲力盡。九*九*藏*書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弗蘭開始說別的事情了,然而我並沒有在聽。我的腦海里閃現了一個念頭。
我的聲音依然沒有感情,但我覺得弗蘭會把這平淡的聲音解讀為帶有敵意。
我認為這是結束這場談話最快的方式,但弗蘭還是盯著我看,告訴我事情沒那麼容易。
「是的,我知道。時間很不巧,不是你的錯。」
「哦?怎麼了?」
過了幾年,當我已經二十歲出頭了卻還表現出和年齡不符的幼稚,弗蘭和我之間的感情裂縫變成了鴻溝。她不再有時間去處理我情感上永不落幕的鬧劇。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大多數時候我還是表現得更像一個孩子而不是成年人,為什麼我一份工作永遠只能幹幾個月,為什麼我一直在負債,為什麼我總是陷入糟糕的戀愛關係。她認為我的行為顯然是在自我毀滅。即便我被診斷出患上情感障礙,她還是難以接受我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的事實。她認為我應該馬上振作起來;有一次她甚至告訴我,我這樣搗亂自己的生活是不公平的,因為世界上有太多人生活在貧窮之中,他們會為了擁有我與生俱來的機遇而全力拚搏。當她說出這樣的話后,弗蘭就不再是那個可以理解情緒失常的小妹妹的姐姐了。就心理健康而言,她從來沒得過感冒。事實上,她的身體也一直很健康。我非常肯定她沒請過病read.99csw.com假。
「我沒在線,」我回她,「我只是忘了關電腦。」
這是弗蘭的典型做法。她總是想定下某些條件,讓我能夠接受她的道歉——那些允許我對她生氣的條件。
水壓恢復了,於是我享受了一個悠長的、滾燙的熱水澡,我以為這能幫我打起精神。
「我對之前發生的事情感到很抱歉,相信我。」
雖然現在聽起來難以置信,好像我的記憶出錯了一樣,然而我知道弗蘭和我以前確實很親密。在我十三歲、她十七歲的時候,她滿足了我對姐姐的所有幻想。她是我的初戀導師;她教我化妝的正確方法,那時候我班上其他女生的化妝技巧糟糕得讓她們的臉像被炮轟過;她在我沮喪的時候照顧我——總是願意花時間聽我傾訴。
「聽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爸爸和我也會聊很多其他的話題——」
「什麼?」
我只動用過一次她賦予我的第二項權利。在我十五歲那年,我打電話給她,痛哭流涕地告訴她我在朋友家的派對上喝得爛醉,失去了處|女之身。打完電話的那個下午,她帶著避孕藥出現在我面前。這件事是我倆之間的秘密,直到今天父母都不知情。弗蘭沒有對我說教,她只是帶我去攝政公園走了好久,讓我保證不能再做這麼傻的事。
「哦。」
「你又開始耍看似被動、實則攻擊的套路了。讓我們跳過這個步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