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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

寫作

過了一段時間,我開始給其他人寫信。我一度把大部分時間花在了給不同的人寫信上——手寫的信,不是電子郵件。電子郵件寫起來太隨意、太沒有人情味了,而且寫作的時候會有壓力。寫郵件的時候,你在按下發送鍵之前會再三確認是否已經寫完要寫的內容,但手寫信的時候不會有這樣的壓力,而且也不會在屏幕下方有個時鐘提醒你時間在流逝。你不會被彈出的谷歌新聞快訊、打開的多個窗口、閃爍的網頁廣告打擾。當你手寫一封信的時候,整個過程更加從容。
最後一句當然算不上一個完整的句子,但我認為對我爸爸來說,更少即是更多。明信片也許是重建我倆關係最安全的方式。
「你人在林迪斯法恩?」
從在埃克塞特和媽媽一起住開始,我每周都給梅洛迪寫信。我把信寄給聖查爾斯醫院的哈德利醫生,附上紙條告訴她可以拆開來看信的內容,然後再決定是否轉交給梅洛迪。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把信轉交給梅洛迪,我只知道我沒有收到任何回復。過去四個月里我給梅洛迪寫了差不多十來封信,每封信里都附有我的電子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不過,我想我從來沒有真正期待過她能回信。能寫信說出心裏的想法就已經幫到我了,這或許是我能堅持這麼長時間給梅洛迪寫信的原因。結果如何似乎不重要了,有這個過程就已足夠。
我想這一切也能解釋我獨自待在林迪斯法恩聖島上都做了些什麼,這樣獨處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再過幾天,米蘭達就要回來了,而我將會回到大陸。至於回到大陸之後要做什麼……我還沒想好。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會兒。「行,這是我覺得可行的角度。我九九藏書的意思是,這件事聽起來很奇怪,但也因此能吸引讀者。給我寫篇一千字的稿子,說說你為什麼去了島上幫她照顧貓,我會把這個選題報給編輯。」
「兩邊的海水得比路面高出一英尺,」她告訴我,「這看起來完全不可能發生——簡直就是現代版的神跡。」

這句話用作文章的結尾是個不錯的選擇,雖然我不同意它隱含的觀點。老實說,我不認為會有仁慈的「某物」照顧著我們看完艾爾頓·約翰的演唱會後平安到家;我也不認為宇宙會賜予我們「禮物」。我認為那都是我們自己做出的選擇——無論好壞——然後接受一切後果。這並沒有否認「摩西夫人」描述的神奇時刻的存在。在這些神奇時刻,作決定突然變得容易,而且該作何決定也看似顯而易見,就好像有某種力量在把我們推往某一個方向。但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我想我們必須自己創造這樣的神奇時刻。我們必須自己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而不是等著它從天而降。
於是「林迪斯法恩的八卦」專欄就誕生了。名字是傑斯想的:她認為每次有人在網上搜索「林迪斯法恩福音書」的時候,專欄的名字會是谷歌搜索引擎自動完成功能推薦的第二個詞條,這會為我們增加點擊量。這個策略似乎奏效了。這個專欄意外成為九九藏書秋天裡的熱門欄目。幾周前,我終於還清了最後一筆信用卡欠款。
幾周前我給《觀察家報》的傑斯發了封電子郵件,盡我所能地去解釋為什麼我忽略了她發給我的一堆信息以及沒能如約把關於猴子和城市生活疏離感的文章發給她。她似乎非常理解我的狀況,但我知道我已經嚴重損害了自己的專業可信度。你消失了六周——其間還有一個月待在精神病院里——在這樣的情況下,別人肯定會懷疑未來跟你合作是否可靠。
一位曾經為皇室工作過的九十歲老爺爺告訴我,他是幾十年前的某天沿著諾森伯蘭郡海岸徒步時閑逛到林迪斯法恩的,然後就在島上一直住到現在。
當我的自我表達稍微變好以後,我立刻給貝克寫了幾封信,告訴他我在做什麼,也嘗試和他解釋我搬來島上住的原因。接著,我給媽媽和弗朗西斯卡寫信——差不多的內容,詳細說明,並且安撫她們。我甚至嘗試過給爸爸寫信,但我完全無法從容地完成這項任務,最終還是作罷。我給他寄了明信片作為代替。明信片的正面是一張引人注目的黑白照片,展現了堤道被潮水淹沒的畫面,我想他會喜歡的。我在明信片的背面寫了三句話:如果你要製作汽車廣告的話,這裡會是很棒的取景地。我現在好點了。阿比蓋爾
只有一封信我覺得完全浪費了郵資——甚至我在寫的時候就預料到會這樣。我寄了一封長達四頁的信給信用卡公司,請求它們凍結我的欠款利息。我認為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大公司也不會喜歡收到手寫信,而它們回復我的三段話也是簡明扼要。從本質上說,它們想表達的九九藏書是讓我滾一邊去。雖然它們原話不是這麼說的——信里還建議我打給債務顧問——但是最後表達出來的意思就是這樣。這封回信我仔細閱讀了好幾遍,最終把它扔進垃圾桶,然後用米蘭達·弗羅斯特的廚用剪刀把我的信用卡剪成四塊——不幸的是,這個象徵性的舉動並不能解決我的債務問題。我也因此決定,最好還是重新開始工作。
「對。」
於是她放心地踩下油門,在波浪中穿行。
「林迪斯法恩?」她重複了一遍,顯然有些困惑。
直到車前燈光隨著河床下沉而往下降的時候,她才看清「神跡」的真相:原來,路兩旁退潮時形成的積水凍成了冰,在那之上,足足一英尺高的雪和雪泥砌成了厚實的冰牆,延伸到路的盡頭。
「你當時不害怕嗎?」我問她,「要是冰化了怎麼辦?」
「為什麼?」
儘管如此,她還是告訴我可以隨時打電話給她,願意聽聽我是否有新點子。這可能只是她的客套話,但我決定相信她說的話。況且,給她發我的新提議也是有一定意義的;奇怪的是,我想寫的正是我很久之前向她許諾為五月份發表的文章寫的續篇。
我朝科林聳聳肩,它正穿過貓洞走進來。「不如就讓我把寫好的文章發給你?如果你決定不採用,沒關係,不會傷感情的。」
如果說我最短的信是寫給爸爸的,那我最長的信是寫給芭芭拉醫生的。我每周至少給她寫一封很長的信,通常在我們電話會談后的第二天動筆。在電話里總有忘了說的話,或者是沒有正確表達的話,因此寫信對我倆都有幫助。在某種程度上,這些信像在延續我和哈德利醫生開始的寫作治療——一種用筆驅邪的法術。有時候,九九藏書把你的想法和感受寫下來比只是說出來有效多了。
我用了幾秒鐘時間去思考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好像太著急闡述我的想法了,以致我都忘了要跟她交代一些基本信息。
「不,不——不能讓你白跑一趟。」
多切斯特酒店的工作人員就不一樣了,他們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照顧我:他們友善體貼、通情達理,而且還免除了我無力支付的600英鎊的賬單。我給他們寄了一封言簡意賅的感謝信,標明是給「2013年7月6日的夜班工作人員」。和我寫給梅洛迪的信一樣,這封信也有可能沒被轉交到該收信人的手上,儘管如此,試一試還是很重要。
「這裏很寧靜,」他告訴我,「所以我決定留下來。」
「不怕,我知道它不會化的,」「摩西夫人」堅稱,「這也許不是《聖經》里的那種神跡,但那天晚上有什麼在庇佑著我。有時候,宇宙會給你一份禮物,這時候你要拒絕的話就是個傻瓜了。」
我還寫了各種各樣的信。我覺得有必要用這種方式來為夏天發生的事情畫上句號。第一封是寫給卡伯恩教授的,信里為我那有點奇怪的言行舉止做了解釋也道了歉——雖然我後來決定還是扔掉這封信,並沒有寄出去。從根本上來說,我認為我對他造成的騷擾已經太多了,讓事情維持原狀會更好。我給他發過的一連串電子郵件、出乎意料的拜訪、事後的杳無音信,這一切都只是他學術生涯里一些奇怪的註腳——無足輕重,很快就會被遺忘。
隨後一周,我寫了篇題為「摩西夫人」的文章,講述一個女人某晚在堤道上的離奇經歷。她看完艾爾頓·約翰的演唱會後驅車回家,想趕在漲潮前到家,卻被大雪和霧凇耽誤了。等她終於開到海岸的時候,距離滿潮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時,已經不夠時間開過堤道了。然而,當她來到本該是潮水邊緣的地方時,眼前卻出現了她活了五十五年以來看到過的最美麗、最驚人的景象。在半月的照耀下,海水中間下陷,出現了一條路面乾燥的渡海之道。九九藏書
「噢,對。沒事,這方面沒問題。我已經在島上了——待了有好幾周了。」
電話里一陣沉默。
「我在照顧米蘭達·弗羅斯特的貓。她在這住,但她現在去了美國教書,要在那裡待一個學期。」
「是的,沒錯。我會寫有關這座小島的系列專題報道,呈現在這麼小的一個社區邊緣生活是什麼樣子。從城市裡來的女孩發現自己被遺棄在茫茫荒野之中——我想可以從這個角度寫。」
「啊,我不知道,艾比……這聽起來不會吸引讀者。」
當然,欄目的名字也有點誤導性:在林迪斯法恩並沒有多少八卦可寫。島民有個彩票基金可以籌資興建新的村鎮議事堂;所有人都不是非常滿意二次置業的相關政策。但這些事情不會引起大陸那邊的讀者的興趣。我寫的大部分都是有人情味的內容,同時加點對小島的歷史和環境的介紹。傑斯給我的唯一指令是「內容要古怪有趣」,目前來說這不成問題。這是個充滿奇遇的地方,而且島民似乎很享受成為焦點的感覺。自九月份以來,我從不缺想要分享故事的採訪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