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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瑪露哈和貝阿特利絲來說,在十二月的幻想破滅之後,前景已經被堵死了。但是,一月底,又傳出了即將釋放兩名人質的傳言。這樣,前景又被打開了一條縫。當時,她們不知道還剩下幾名人質,也不知道有沒有新的人質。瑪露哈認定被釋放的會是貝阿特利絲。二月二日晚上,她們在後院里散步的時候,妲瑪莉絲告訴她們自己有同樣的猜想。她深信不疑,甚至去市場上買了口紅、胭脂、眼影和離開那天要用的其他化妝品。貝阿特利絲脫去了腿毛,免得在最後時刻沒有時間。
「你們對瑪麗娜做了什麼?」
「坐計程車嗎?」
「瑪麗娜女士好極了。」
「七葉樹。」貝阿特利絲說。回答完之後,她立即問道:「她怎麼樣了?」
「我們別廢話了,」比亞米薩爾說,「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在人行道上一動不動,他們回到車裡,就立即發動了汽車。當時她才聽見,他們後面還有一輛汽車同時發動。她沒有完成數數的命令,張開雙臂走了兩步,意識到自己大概是站在大街上。她一把摘下了眼罩,馬上認出這是諾曼底街區,有段時間她經常去一個賣珠寶的朋友家,途中會路過這裏。她看著那些燈火通明的窗戶,試圖找出讓她信任的一扇,她覺得自己穿得非常寒酸,因此不想打車,而是想給家裡打電話,讓他們來接她。當一輛保養得極好的黃色計程車停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沒有做出決定。年輕、體面的司機問她:
這個幸福的細節讓恐懼消散了。貝阿特利絲還需要在拜訪她的人群里待上好幾天才能改掉小聲說話的習慣。
「葯!葯!」
這些信息讓貝阿特利絲感到良心不安。她已經承諾瑪露哈,她不會給出方便襲擊那座房子的線索。但是,在確定比亞米薩爾與瑪露哈還有她自己一樣明白武力解決方式的弊端之後,她鄭重地決定把這些信息告訴她哥哥。而且,釋放貝阿特利絲的行為證明,在種種挫折之後,協商之路是行得通的。就這樣,在睡了一晚好覺之後,她第二天已經非常清醒和冷靜。她在哥哥家裡舉辦了新聞發布會。會上,人們勉強能從鮮花叢中穿過。她向記者和輿論機構講述了囚禁生活中恐怖的真實情況,沒有提及任何會促使別人自發採取行動、讓瑪露哈的生命置於危險之中的信息。
他們沒有像對瑪麗娜那樣給她戴上風帽,而是試圖用醫用膠帶蒙上她的眼睛,免得她認出路線或是人臉。她意識到撕下膠帶的時候會一起扯下眉毛和睫毛,因此她不同意。「等一下」,她對他們說,「我幫你們。」於是,她在兩邊的眼瞼上放了一團棉花,並用膠帶固定住。
跟「和尚」或是任何一名看守相比,瑪露哈沒有理由更相信妲瑪莉絲,但是,在一切事情看起來都有可能發生的情況下,她也沒有理由相信他們。如果瑪麗娜真的活著,他們沒有理由不讓人質們接收新聞和娛樂消息,僅有的可能是為了向她們隱瞞其他更糟糕的事實。
瑪露哈的分析似乎是有道理的。之前,她一直懷疑瑪麗娜被處決了,那天晚上她才完全確定,因為這兩次的儀式感完全不同。沒有首領為了瑪麗娜而提前幾天來預熱情緒。他們也沒有去找她,而是派了兩個恃強凌弱的無名小卒,沒有任何批示,只用了五分鐘就完成了任務。如果他們要殺死貝阿特利絲的話,他們用蛋糕和葡萄酒給她舉辦的餞行儀式就成了死亡儀式。瑪麗娜被帶走後,他們拿走了電視機和收音機,以免她們獲悉行刑的消息;但現在,他們提出歸還電視機和收音機,用好消息來緩解壞消息的傷害。因此,瑪露哈直接得出了瑪麗娜已經被處決、貝阿特利絲將獲得自由的結論。
那幾天,一個叫霍納斯的十七歲男孩即將結束對瑪露哈和貝阿特利絲的監管。他從早上七點就開始用一台音質渾濁的錄音機聽音樂。他用震耳欲聾的音量重複播放他最喜歡的音樂,一直放到錄音機沒電。同時,他合著副歌大聲喝道:「生活啊,你這個婊子養的混賬東西,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摻和進來。」在安靜的時候,他會跟貝阿特利絲談起自己的家人。但是每次走到深淵邊緣,他只會發出高深莫測的嘆息:「如果你們知道我爸爸是誰就好了!」他從來沒有說過他父親是誰,而看守們的種種謎題讓房間的氛圍變得更加古怪了。
告別很快就結束了,沒有人流淚。本來貝阿特利絲快哭了,但是瑪露哈用刻意的冷漠制止了她,讓她振作起來。「請您告訴阿爾貝托,讓他冷靜,我非常愛他,也愛我們的孩子。」她說。她吻了貝阿特利絲一下,跟她道別。兩人都非常痛苦。貝阿特利絲痛苦,是因為她怕在關鍵時刻,殺死她比放了她更容易。瑪露哈痛苦,是因為她遭受著雙重的恐懼,她害怕貝阿特利絲被殺,也害怕單獨和四名看守待在一起。她唯一沒有想到的可能性,是一旦貝阿特利絲被釋放,她自己就會被處決。
「那位女士的葯!」「管家」喊道。
然而,第二天拜訪她們的兩名首領沒有給出誰會被釋放的任何確切信息,事實上連是否會有人被釋放都無法確定。很容易注意到他們的級別。他們跟以往的首領完全不同,而且比那些人更善於溝通。他們證實,「可被引渡者」的一封公告宣布將釋放兩名人質,但有可能出現了意想不到的阻礙。這讓囚犯們想起了會在十二月九日釋放她們的承諾,那個諾言也沒有兌現。
「會有一群記者等著您。」那個男人說,「您當心點。任何一個多餘的字都能要了您嫂子的命。記住,我們從沒有跟您交談過,您從來沒見過我們,而且這趟行程開了兩個多小時。」
袋子里放著她被綁架那天晚上穿的衣服,還有其他的東西。但是她更喜歡那件不太穿的粉色汗衫。她猶豫地穿上了床底放著的發了霉的平底鞋,這雙鞋跟她的汗衫並不相配。妲瑪莉絲給了她一雙健身用的運動鞋。鞋碼正好合適,但是模樣太寒酸,貝阿特利絲以鞋子擠腳為由拒絕了。她穿上了自己的平底鞋,用皮筋扎了馬尾辮。最後,由於沒什麼裝飾,她看起來就像個女學生。
她意識到她哥哥在她自報姓名之前就已經認出了她。她聽見深沉、刺耳的嘆氣聲,彷彿是貓的叫聲。緊接著,她聽見他用平靜的聲音問道:
「她被殺害了。」他回答。
比亞米薩爾需要時間從可怕的挫敗感中恢復過來。他後悔輕信埃斯科瓦爾的話,悔意壓得他無法喘息。他覺得失去了一切。談判過程中,他隨時同圖爾巴伊博士和埃爾南多·桑托斯分享進展,他們也失去了與埃斯科瓦爾溝通的渠道。他們幾乎每天都見面。最後,他沒有講述自己的困難,而是告訴他們可能激勵他們的消息。他陪前總統待了幾個小時,圖爾巴伊已經憑藉著令人痛心的克制精read.99csw.com神承受了女兒的死亡。他沒有表露出任何的情緒,拒絕任何一種表態,他變得隱形了。埃爾南多·桑托斯陷入了深深的挫敗感中,因為他把解救兒子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帕拉的調解之上。
「但是媽媽,你為什麼這樣說話?」
「我們是為您來的,準備一下。」
這個說法聽來非常可信。如果「和尚」參与了犯罪,他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來回,而且他也不忍心殺死一個衰微的女人,他看起來像愛自己的奶奶一樣愛她,而她也像寵愛孫子一樣愛他。相反,巴拉巴斯是出名的嗜血狂人,他冷酷無情,而且對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非常得意。疑惑在清晨時變得更加讓人不安,當時瑪露哈和貝阿特利絲被彷彿是受傷動物的哭聲吵醒,那是「和尚」的抽泣聲。他不想吃早飯,好幾次都感嘆:「他們把奶奶帶走是多麼讓人心痛啊!」然而,他從來沒有讓人覺得她已經死了。「管家」固執地拒絕把電視機和收音機還給她們,這也更讓她們懷疑瑪麗娜被殺了。
對於瑪露哈不服管束的想象力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合情理的。此前,她一直向貝阿特利絲隱瞞自己的不安,害怕她無法承受真相。而貝阿特利絲遠離了所有的污染。從一開始,她就拒絕任何關於瑪麗娜已經死去的懷疑。她的夢境幫助了她,她夢見她的哥哥阿爾貝托,就像他真的來到她身邊一樣,向她及時彙報了他們的行動,說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她們離獲救就差一點了。她夢見父親安慰她說,她忘在手提包里的信用卡很安全。這些景象是如此生動,以至於她無法將這些回憶同現實區分開來。
「好了,」她說,「這樣就行了。」
貝阿特利絲剛走進家裡就想到了瑪露哈,她孤獨一人,在那個悲慘的房間里音信全無。她給阿爾貝托·比亞米薩爾打電話。鈴聲響了一下,他本人就用準備就緒的嗓音接起電話。貝阿特利絲認出了他的聲音。
「和尚」告訴她,當他和她一起出去的時候,兩個沒有進屋的新首領已經在車庫裡等他了。他問他們要把她帶去哪裡,其中一人生氣地說:「婊子養的,不許提問。」後來,他們命令他回到房子里,讓另一個值班看守巴拉巴斯看管瑪麗娜。
對瑪麗娜的謀殺,尤其是承認和宣布謀殺的殘忍方式,不可避免地使人反思往後應當如何行動。「高貴者」式調解的一切可能性都已經窮盡了。然而,似乎沒有其他有效的調停者,好心好意與間接手段又缺乏實際意義。
「非常感謝。」貝阿特利絲說,「我會聽從你們的指示。我不會傷害你們的。」
從那時起,她將利用各種細節製作節目,用他們穿的衣服,買的東西和接待的客人作為題材。有人一直說:「馬努埃爾已經燒好豬大腿了。」這些只是為了讓瑪露哈知道,她在家裡留下的秩序依然保持著原樣。所有這些,雖然看起來無關緊要,但對瑪露哈有著激勵的作用:生活在繼續。
他準時到了。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貝阿特利絲的電話讓他吃了一驚。他很高興能夠見到妹妹歸來,並直接得到關於被囚禁的妻子的第一手消息。此外,當務之急是在記者和警察到來之前,讓貝阿特利絲做好準備。他行動了起來。為他開車是他的兒子安德烈斯難以違抗的天職,兒子及時把父親送到了。
計價器顯示的是七百比索。由於司機沒有零錢找開五千比索,貝阿特利絲走進家裡找人幫忙,老門房驚叫了一聲,瘋狂地擁抱她。在監禁期間無休無止的白天和膽戰心驚的黑夜裡,貝阿特利絲把這個時刻想象成驚天動地的場景,肉體和靈魂的所有力量都將湧向她。然而完全相反,她有一種幾乎感受不到的遲緩,緩慢而深沉,她的心臟因為鎮靜劑而變得非常安靜。於是,她讓門房去付車錢,自己按響了公寓的門鈴。
「管家」幾周后的第二次來電非常不同。貝阿特利絲花費了一些時間才認出那個經過偽裝之後變得很奇怪的聲音。這種說話的風格更像是父輩的風格。
「啊。您放心,」「管家」說,「那位女士很好。」
貝阿特利絲渴望的詞——釋放——沒有被說出來,但氛圍是鼓舞人心的。首領們並不著急。妲瑪莉絲穿著學生短裙,給他們帶去了餞別用的葡萄酒和一磅蛋糕。他們談論了囚犯們並不知道的當天新聞:實業家洛倫佐·金·瑪蘇埃拉和埃杜阿爾多·普亞納在波哥大分別被綁架了,這似乎是「可被引渡者」的行為。但是,他們也告訴她們,在逃亡了許久之後,巴勃羅·埃斯科瓦爾熱切地想要投降。據說,他甚至住在下水道里。他們承諾當晚把電視機和收音機帶來,讓瑪露哈看見貝阿特利絲與家人團聚的場景。
「管家」負責眾人的飲食起居,他大概是向他的首領們彙報了籠罩房間的不安狀態,因為那幾天,來了兩名前來調解矛盾的首領。他們又一次拒絕歸還收音機和電視機,但是試圖改善她們的日常生活條件。他們承諾可以帶書來,但是數量很少,其中有一本科林·特亞多的小說。她們拿到了幾本娛樂雜誌,但是沒有一本是時新的。他們在之前裝藍燈泡的位置換上了一個大燈泡,並下令在早晨七點和晚上七點各開一個小時,讓她們可以閱讀。但貝阿特利絲和瑪露哈已經習慣了黑暗,無法忍受強光。此外,燈光讓房間變得悶熱,甚至讓空氣變得令人窒息。
他推斷附近有一家工廠,因為每天能聽到數次工廠的汽笛聲。通過每天的合唱聲和課間的嘈雜聲,他知道附近有一所學校。有一次,他點了一份比薩,五分鐘內就送來了,還是熱乎乎的。就這樣,他發現比薩是在同一個街區里製作售賣的。可以確信,他們在街對面的一家大商店裡買報紙,因為那裡還賣《時代周刊》和《新聞周刊》。晚上,麵包店裡剛剛烘焙好的麵包會用香味將他喚醒。他向看守們提出狡猾的問題,得知了方圓一百米內有一家藥店、一家汽修店、兩家酒館、一家小旅館、一家修鞋鋪和兩個公交站。通過搜集到的各種零碎信息,他試圖拼湊起逃亡路線。
「您快滾吧,因為殺死您的人會是我。」
瑪麗娜被帶走的那個夜晚駭人地重演了,這把貝阿特利絲嚇壞了:同一扇門被打開,同樣一句可被解讀為獲得自由或走向死亡的話語,關於命運的同樣謎題。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對瑪麗娜和她說:「我們為您而來。」而不是她渴望聽到的:「我們會放了您。」她試圖狡猾地引出答案,她問:
貝阿特利絲已經冷靜一些了,她忍不住開玩笑:
這個打擊把她們驚醒了。對瑪露哈來說,那是囚禁生活中最糟糕的時刻。貝阿特利絲盡量不去想她認為無法避免的事:「如果他們殺死了迪安娜,下一個就是我。」總之,舊的一年過去了,她們沒read.99csw•com有被釋放。從一月一日開始,她就告訴自己:「要麼放了我,要麼我就去死。」
「在家裡。」貝阿特利絲回答。
貝阿特利絲很快就恢復了。她把重獲自由時穿的衣服放進了囚徒口袋裡,裏面鎖著那個房間壓抑的味道,這種味道依然會在午夜時分將她忽然驚醒。在丈夫的幫助下,她撫平了情緒的波瀾。唯一曾經從過去來到她身邊的幽靈是「管家」的聲音,他打了兩次電話給她。第一次傳來的是絕望的叫喊聲:
她的小兒子加夫列爾給她開了門。他的叫喊聲在整個房子里回蕩:「媽媽!」她十五歲的女兒卡塔琳娜尖叫著上前環住她的脖子,但是立刻害怕地鬆開了手。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信任他,」瑪露哈說,「但是這個承諾是我倆之間的,沒有其他人。您要向我保證沒有人會知道這些信息。」
大門關上了,瑪露哈紋絲不動,她不知道該如何繼續,直到聽見車庫裡響起馬達聲,汽車的蹤跡消失在夜色里。她強烈地感到自己被拋棄了。這時她才想起,他們沒有履行把電視機和收音機還給她、讓她獲悉當晚結局的諾言。
「我很好,」「管家」回答,「非常感謝!」
在新年到來之前,他的生活就是這樣。自第一天起,他就預見到了囚禁生活將是漫長的,而他和看守們的關係讓他覺得自己尚可以承受綁架的不幸,但是迪安娜和瑪麗娜的死擊潰了他的樂觀態度。過去激勵他的那些看守情緒低落地從街上回來。在等待制憲議會宣布引渡和赦免相關內容的時候,一切似乎都停滯了。因此,他相信逃亡是有可能實現的。但有一個條件:只有當他認為其他所有的道路都被堵死的時候,他才會嘗試逃亡。
於是他說,他想要瑪露哈吃的治療心血管疾病的藥名。
另一名看守在他被綁架的那天拿走了他口袋裡的兩萬比索,但是作為補償,他承諾帶來他要求的一切東西。特別是書:幾本米蘭·昆德拉的書、《罪與罰》、桑坦德·德·皮拉爾·莫萊諾·德·安海爾將軍的自傳。他也許是他那一代哥倫比亞人中唯一聽說過何塞·瑪利亞·巴爾加斯·比拉的人了。何塞·瑪利亞是二十世紀初在世界範圍內最有名的哥倫比亞作家,帕丘極其熱愛他的書,甚至到了一讀就熱淚盈眶的程度。他幾乎讀完了他所有的書,這些書是一名看守從他祖父的藏書中偷來的。在幾個月的時間里,他還和另一位看守的母親保持著有趣的通信,直到他的安全負責人明令禁止,這場通信才告一段落。每日的報紙補充了當日閱讀量,他們會在下午給他帶去平整的報紙。負責給他送報紙的看守強烈地仇視記者,尤其針對某個知名的電視主持人,當他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看守就會用機關槍指著他。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並沒有要釋放她的跡象。基多·帕拉滿口空洞的解釋和幼稚的借口:埃斯科瓦爾拒接電話;他消失了。比亞米薩爾質問他。帕拉只是顧左右而言他。他說,由於警方在麥德林貧民窟的屠殺行為不斷增加,情況變得複雜了。他援引了一句話:只要政府不停止那些野蠻的行為,釋放任何一名人質都會是非常困難的。比亞米薩爾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新來的首領們著手營造樂觀的氛圍。他們隨時會無緣無故吵吵嚷嚷地進屋來。「進行得還算順利。」他們說。他們帶著孩童般的熱情講述當日的新聞,但是拒絕把電視機和收音機還給她們,被綁架者不能直接獲悉這些新聞。一天晚上,一名首領出於惡意或是因為愚蠢,在同她們道別時說了一句話,背後的雙重含義可把她們嚇得要死:「放心,女士們,事情很快就結束了。」
兩個首領生氣了。
「我負責免費搞定這一個。」他說。
比亞米薩爾被憤怒遮蔽了雙眼,他說了許多辱罵埃斯科瓦爾的話,並總結說:
那晚寒冷而晴朗,天上掛著幾顆星星。司機和貝阿特利絲只進行了必要的交流,但是他一直通過後視鏡觀察她。離家越來越近,貝阿特利絲覺得紅綠燈出現得更頻繁,變換的頻率更慢了。在離家兩個街區遠時,她讓司機放慢速度,以躲開接到綁架者通知而前來的記者。然而記者們並不在。她認出了她的房子,她很驚訝自己並不像預想的那樣激動萬分。
「迪安娜·圖爾巴伊女士被殺了。」
帕丘·桑托斯從電視里看到了迪安娜的葬禮和挖掘瑪麗娜·蒙托亞屍體的場景,他意識到他唯一的選擇是逃跑。當時,他已經大致猜想到他在哪裡。利用看守們的對話內容和疏忽大意,以及作為記者的本領,他推斷自己身處波哥大西部某個人口眾多的大型街區,他所在的房子位於某個街角。他的房間是二樓的主卧,窗戶外側被木條封死了。他意識到那是一棟出租房,或許沒有合法的合同,因為女房東每月初都會來收租金,她是唯一進出房子的局外人。在給她開門前,他們會把帕丘鎖在床邊,脅迫他不要發出任何聲音,還會關掉收音機和電視機。
「這個人瘋了,」他告訴他,「誰都不能讓他平靜下來,除了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之外,我沒有別的辦法。」
「替我照看好瑪露哈女士。」他對她說。
第二天,她們焦急地等待著,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她們在下午繼續交談。終於,晚上七點,房門突然被打開了,兩名熟悉的首領和一名新首領走了進來,他們走到貝阿特利絲面前:
在川流不息的汽車和重型卡車發出的聲音、音樂片段和尖叫聲的背景音下,他們的行程出現了一陣長時間的停頓。男人們竊竊私語,其中一個對貝阿特利絲說:
「你們會把我和瑪麗娜一起放了嗎?」
瑪露哈依然很惱火,她覺得這不是真的。她堅持讓他們借一個收音機給她。她失去了控制,不計後果地同看守們對峙。後果並不嚴重,因為他們都見證了首領們承諾給予瑪露哈這一待遇,也更願意使用另外的方法讓她安靜下來,努力借一台收音機。後來,「管家」探頭進來,告訴瑪露哈,他們把貝阿特利絲安然無恙地留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現在全國都已經看到或聽到了她和家人團聚。但是,瑪露哈想要的是一台收音機,這樣她可以用自己的耳朵聽見貝阿特利絲的聲音。「管家」承諾給她帶收音機,但他沒有兌現諾言。晚上十二點,瑪露哈被疲倦和憤怒擊垮了,她服下了兩顆藥效強勁的巴比妥,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八點。
他們從早上就開始等她。三通匿名來電(毫無疑問是綁架者們打來的)宣布她將被釋放。無數記者打電話來詢問他們是否知道釋放時間。正午過後,阿https://read.99csw.com爾貝托·比亞米薩爾確認了這件事,基多·帕拉在電話中向他宣布了這個消息。媒體躁動不安。貝阿特利絲到家三分鐘前,一名女記者打來電話,肯定而冷靜地說:「放心,今天他們會把她放了。」當門鈴響的時候,加夫列爾剛剛掛斷電話。
「這和另一件事沒有關係。這是政治問題。」
瑪露哈和貝阿特利絲還沒有得知瑪麗娜和迪安娜的死訊。她們既沒有電視機,也沒有收音機,除了綁匪提供的消息之外沒有別的信息,不可能猜出真相。看守們自相矛盾的說法使得瑪麗娜被帶去某個農莊的說法站不住腳,因此任意一種猜測都會陷入同樣的絕境:她要麼自由了,要麼死了。也就是說:過去她們是唯一知道她還活著的人,現在她們是唯一不知道她已經死去的人。
「你好,」她說,「我是貝阿特利絲。」
「你知道瑪麗娜的電話嗎?」她問。
貝阿特利絲認出了那個聲音,血液在靜脈里凝固了,但是她調整呼吸,用同樣的語氣回問。
那天晚上,她教貝阿特利絲應該如何將綁架的細節告訴阿爾貝托·比亞米薩爾,以及為了大家的安全應該如何掌控這些細節。任何一個錯誤,無論看起來是多麼無辜,都可能會要了人命。因此,貝阿特利絲應該向她哥哥簡明、真實地講述情況,不能輕描淡寫也不能過分誇張,別讓他毫無觸動,也不必令他更加擔心:只要說出殘酷的真相。不該告訴他任何能判斷出她們所在地點的信息。貝阿特利絲有些不滿。
「可以,」那個男人說,「您放心。」
一名看守拿著鏡子讓貝阿特利絲梳頭。她想化妝,但是瑪露哈制止了她。「您怎麼想的!」她惱火地說,「就您這慘白的臉色,還想抹上這些?會很嚇人的。」貝阿特利絲聽取了她的意見。她還噴了「大燈」送給她的男士香水。最後,她乾咽下了一片鎮定片。
綁匪們的不安不是沒有根據的。當時,在波哥大的不同街區,有七輛公共汽車被城市游擊小分隊放置的燃燒彈點燃,正在燃燒。同時,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炸毀了位於卡克薩市郊區的電力塔,還試圖攻下市區。因此,波哥大開展了幾次維護公共治安的行動,但幾乎沒人察覺。這種情況下,七點的城市交通與任何一個周四的狀況一樣,密集而吵鬧,伴著緩慢變換的交通信號燈、為了避讓而突如其來的躲閃,還有罵娘的話,就連在綁匪們的沉默中也能感受到緊張的氛圍。
囚禁生活的細節讓她對監牢所處的位置有了大致的概念。為了保護瑪露哈,貝阿特利絲得告訴媒體,他們從某個氣候溫和的地點出發,全程花了三個小時。雖然真相併非如此:真實的距離,途經的山坡,周末從揚聲器里傳來的震耳欲聾、持續到凌晨的音樂,飛機的雜訊,氣候和所有一切都說明了那是城裡的某個街區。另一方面,只要詢問該區的四五位神甫就能發現是哪一位負責給房子驅邪。
「我的心臟疼!他媽的!」
比亞米薩爾看清了自己的處境,他去向拉法埃爾·帕爾多發泄。「您想象一下我的感受,」他傾訴說,「這麼多年來,埃斯科瓦爾一直折磨著我,也折磨著我的家人。起初,他威脅我。後來,他襲擊我,我奇迹般地活下來了。他繼續威脅我。他殺了加蘭,綁架了我的妻子和妹妹,現在還想讓我捍衛他的權利。」然而,這樣的發泄是沒有用的,因為他的命運已經註定了:解救被綁架者的唯一正確道路是深入虎穴。直截了當地說:他唯一能做的——而且無論如何都得做的——是飛到麥德林去,掘地三尺地找到巴勃羅·埃斯科瓦爾,面對面地和他商議這件事。
一名看守告訴他,如果警察來了,根據命令,他們會提前進屋,直接給他三槍:一槍打在頭上,一槍打在心臟,還有一槍打在肝上。從得知這件事開始,他準備了一個一升裝的汽水瓶子,把它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好像揮舞鎚子一樣揮舞它。那是唯一可用的武器。
貝阿特利絲一下子掛斷了電話,哭了起來,她被慘無人道的回憶噁心壞了:極其糟糕的食物、衛生間的糞坑、千篇一律的日子、發臭的房間里瑪露哈的恐懼與孤獨。不管怎樣,電視新聞的體育版塊插播了一段神秘的廣告:「請服用漆樹葉。」他們改變了詞的寫法,以免某個糊塗的實驗室莫名其妙地抗議節目中產品的植入。
「您不相信我哥哥嗎?」
看守們的說法是真的。貝阿特利絲穿過後院被帶到了車庫。他們把她安置在一輛汽車的車廂底板上,毫無疑問那是輛吉普車,因為她得在他們的幫助下才能夠上側踏板。起初,他們在坎坷不平的路段上顛簸了一陣。他們剛駛上柏油路,一個與貝阿特利絲同行的男人就開始毫無道理地威脅她。通過這個男人的聲音,她意識到他非常緊張,他強硬的態度也無法掩飾這種緊張。他不是之前在房子里的任何一位首領。
一些更加愚蠢的破綻給最低風險的武裝營救提供了線索。如果營救,時間應該是早晨六點換崗之後,因為上崗的看守們晚上沒睡好覺,疲憊地倒在地上,毫不擔心自己的武器。另一個重要的信息是房子的布局,特別是後院的大門,她們在那裡見過一名攜帶武器的看守和那條事實上比它的叫聲顯示的更容易被收買的狗。很難預見周圍是否還有防護帶,但是內部的混亂秩序讓人覺得防護帶不可能存在,無論如何,一旦房子被定位,就很容易查清這一點。在迪安娜·圖爾巴伊的悲劇之後,人們對武裝營救前所未有地缺乏信心,但是比亞米薩爾將武裝營救納入了考慮範圍,以免陷入沒有其他選擇的境地。無論如何,這也許是他唯一沒有同拉法埃爾·帕爾多分享的秘密。
之後便是緊張的四天。在這四天里,他們慢慢地給出了零散的新聞碎片。第三天他們說,將只會釋放一名人質,可能是貝阿特利絲,因為他們要留下弗朗西斯科·桑托斯和瑪露哈,好派更大的用場。對她們來說,最痛苦的事情是無法將這些新聞同外界的新聞做對比。特別是無法同阿爾貝托對證,他也許比那些首領更了解不確定因素背後的真實原因。
「別提問題!」其中一個首領用粗暴的聲音回答,「我怎麼知道這種事!」
「您記住我們談過的,」他說,「您沒有跟瑪麗娜女士在一起。沒有。」
貝阿特利絲坐上了這輛車。她上車后才意識到,一輛出現得如此合時宜的計程車不可能是偶然。她肯定這是綁匪們的最後一個環節。然而,這種肯定讓她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安全感。司機向她詢問地址,她低聲地把地址告訴他。她不明白為什麼司機詢問了三遍才聽見。因此,她用自然的嗓音把地址又重複了一遍。
帕丘從來沒有見過首領們。他知道他們偶爾會來,但從來沒有上樓到卧九-九-藏-書室來過。他們在「鞋匠」咖啡館舉行監督會議和工作會議。他反而和看守們建立起了一種特殊狀態下的關係。他們有著掌控生死的權力,但他們一向承認他具有協商某些生活條件的權利。幾乎每天,他都會贏得一些條件,或是輸掉另一些條件。最後,他甚至贏得了睡覺時不被銬起來的條件,也通過玩萊米斯紙牌遊戲贏得了他們的信任。這是個很簡單的遊戲,要湊三張數字一樣的牌和十張順子,而作弊非常容易。一名從未露面的首領每隔十五天會借給他們十萬比索,他們會分掉這筆錢來玩牌,帕丘一直都輸。六個月後他們才向他坦白,所有人都作弊了。他贏的那幾次,是因為他們不想澆滅他的熱情。這都是魔術師的手上把戲。
埃爾南多·桑托斯意識到,這個決定中斷了他與巴勃羅·埃斯科瓦爾之間唯一的聯繫,他試著說服基多·帕拉留下來,但沒有成功。基多·帕拉求他幫最後一個忙,讓他幫忙辦一張去委內瑞拉的簽證,並讓基多·帕拉的兒子完成在波哥大現代中學的學業。一個永遠無法證實的傳言讓人們相信,他在委內瑞拉的一所修道院避難,他的一個姐妹在那裡當修女。埃爾南多·桑托斯再也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直到一九九三年四月十六日,在麥德林一輛無照汽車的後備箱里發現了他和他當時讀高中的兒子的屍體。
「這裡有很多崗哨,」他說,「如果我們被攔下了,我們會說您是我的妻子。因為您現在臉色蒼白,我們可以說我們帶您去診所看病。」
「太好了!」比亞米薩爾說,「我十分鐘後到。在這期間,別跟任何人交談。」
「我想請你們幫我一個忙。」她什麼也看不見,但她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嗓音,「瑪露哈有心血管問題,我們想給她寄一種葯。你們能給她送到嗎?」
他們到了。男人們瘋狂地把貝阿特利絲弄下車,但沒有取下她的眼罩。他們非常緊張,步速參差不齊,命令和咒罵聲一片混亂。貝阿特利絲感受到了踏實的地面。
一月底,霍納斯值班結束,向人質們告別時,透露了一條可靠的消息。「我想告訴你們一件事,但不準說出去這是誰說的。」他警告說。接著,他說出了那個侵蝕他內心的消息:
眾人的情緒已經平靜了下來。貝阿特利絲和她的丈夫、孩子、母親、兩個姐妹待在客廳里,他們如饑似渴地聽著她的講述。阿爾貝托覺得,她由於長期囚禁而臉色泛白,看起來比過去年輕了,而且由於運動衫、馬尾辮和平底鞋而有了學生的氣質。她想哭,但是被他制止了,他急切地想知道瑪露哈的消息。「您放心,她很好。」貝阿特利絲告訴他,「那邊的情況很艱難,但是可以忍受,而且瑪露哈很勇敢。」她想立即解決折磨了她十五天的擔憂。
之後的周三,在確定瑪露哈已經了解新法令的前提下,阿萊桑德娜決定臨時播出一期娛樂節目。最近的幾周,隨著談判的進展,比亞米薩爾對他的公寓做了顯著的改變,好讓即將重獲自由的妻子稱心如意。他按照她的想法在一個位置擺了書架,更換了一些傢具和幾幅畫。他把瑪露哈從雅加達帶回來的唐代馬俑放在了一個顯眼的地方,這是瑪露哈生命中最重要的紀念品。最後時刻,他們想起,瑪露哈抱怨衛生間里沒有一塊像樣的地毯,於是趕緊去買了一塊。他們在模樣大變、燈火通明的家裡錄製了一期特別電視節目,瑪露哈可以在回家之前就熟悉新的裝飾。雖然他們無從得知瑪露哈是否看了這期節目,但節目的效果很好。
「管家」和貝阿特利絲一起走了,但是他的妻子承諾說,她會打一通電話,讓他們在九點半的新聞節目開始之前把電視機和收音機送過來。他們沒有來。瑪露哈哀求看守,讓她看「管家」家裡的電視,但是他們和「管家」都不敢在如此重要的問題上違反規定。妲瑪莉絲在不到兩個小時後走進房間,興高采烈地告訴她,貝阿特利絲已經安全到家了,並在做出說明時表現得非常謹慎,沒有說出任何會傷害任意一方的話語。當然,全家人和阿爾貝托一起,圍繞在她的身邊。家裡都擠不下這麼多人。
「這不是條約里的內容,」他說,「一切都建立在法令清晰的基礎上,現在也很清晰了。這有關名譽,別跟我耍花招。」
他突然頭朝下倒在了早餐的餐具上。貝阿特利絲知道他討厭她,但她有種救助他的職業衝動。此時,「管家」和他的妻子走了進來,被叫喊聲和摔倒的動靜嚇壞了。另一個看守身材很小,虛弱無力,他想做點什麼,但是機關槍讓他行動不便,於是他把槍遞給了貝阿特利絲。
蓋萊羅醫生在比亞米薩爾家的公寓等她,他以為瑪露哈也會被釋放,她們倆都會去那裡。他喝了三杯威士忌,一直等到了七點播出的新聞節目。見她們沒有回來,他以為這又是一條假消息,和那些日子里諸多其他的假消息一樣。於是他回到自己家,穿上睡衣,又喝了一杯威士忌,然後鑽進被窩,把收音機調到「回憶廣播台」,想要隨著波萊羅舞曲入睡。自從苦難的日子開始,他就不再閱讀了。在半夢半醒間,他聽見了加夫列爾的叫聲。
「您眼睛做了手術。」男人說,「您坐到我身邊來,我把胳膊搭在您身上。」
一天,當瑪露哈和一名看守玩多米諾骨牌的時候,「猩猩」用食指按壓自己胸部不同的位置,說:「我覺得這兒特別難受,會是什麼呢?」瑪露哈停下了牌局,極其不屑地看著他說:「要麼是脹氣,要麼是梗塞。」機關槍從他手裡掉到了地上,他害怕地站了起來,五指張開放在胸前,大聲地慘叫:
基多·帕拉對他辛勤勞動的初步成就非常滿意,他通知比亞米薩爾,瑪露哈大概會在三天之後被釋放。比亞米薩爾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通過廣播和電視向瑪露哈傳達了這個消息。另一方面,貝阿特利絲關於監獄條件的敘述讓阿萊桑德娜肯定,她的消息可以傳到那裡。因此,她對貝阿特利絲進行了半個小時的採訪,貝阿特利絲講述了瑪露哈想知道的一切:她是如何被釋放的,孩子們、家裡和朋友們怎麼樣了,可以對自由保有怎樣的期待。
瑪露哈失去了希望,任憑怠惰支配她的行為。她從早到晚都在床墊上裝睡,臉朝牆壁,盡量不說話,飯也幾乎不吃。貝阿特利絲佔著空床,在雜誌的填字遊戲和謎語里尋找慰藉。事實是殘酷而令人痛苦的:在這個房間里,四個人比五個人占的空間更小,少了逼仄感,也有了更多呼吸的空氣。但這就是事實。
「不是問您,」貝阿特利絲糾正說,「是問她。」
由於不確定他們對瑪麗娜所做的事情,唯一的床變成了一個幽靈。她被帶走半個小時之後,「和尚」就回來了。他像影子一樣走進來,蜷縮在角落裡。貝阿特利絲直截了當地問他:
另一個首領九-九-藏-書更會說話,他最後說:
「您不知道當這些傢伙的律師有多倒霉,」帕拉說,「我的問題不是我收不收錢,而是事情必須得順利進行,否則我就沒命了。您希望我怎麼做?」
首領們給貝阿特利絲十分鐘的時間梳洗打扮,他們去喝杯咖啡。她無法遏制自己正在重演瑪麗娜最後一夜的想法。她要了一面鏡子用來化妝。妲瑪莉絲給了她一面金色葉子鑲邊的大鏡子。在三個月沒照鏡子之後,瑪露哈和貝阿特利絲著急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那是囚禁生涯中最驚悚的時刻之一。瑪露哈的印象是:如果她在街上與自己相遇,都沒法認出自己。「我要嚇死了,」她後來講述道,「我看見自己很瘦、很陌生,彷彿為了飾演一個戲劇角色而化了裝。」貝阿特利絲看見自己極其蒼白,她瘦了十公斤,頭髮又長又乾枯,她驚恐地大叫起來:「這不是我!」在虛虛實實的消息中,她已經屢次感受到了他們會趁某天她狀態極其糟糕的時候釋放她的羞辱,但她從來沒想過現實會糟到這種地步。後來更糟了,因為一名首領點亮了正中的燈泡,房間的氛圍變得更加充滿惡意了。
「眼睛上裹著膠帶?」
「我們找個地方把她放下吧。」其中一個人說,「您快點下,慢數到三十,然後摘下眼罩往前走,別回頭看,坐上第一輛經過的計程車。」
離家幾天後,妲瑪莉絲心事重重地回來了,這種情緒使困惑的氣氛更加複雜。在清晨的某次散步中,瑪露哈問她去了哪裡,她回答的語氣彷彿是在說真話:「我在照顧瑪麗娜女士。」她沒有給瑪露哈思考的時間,又補充說:「她一直記得你們,經常詢問你們的情況。」緊接著,她用更加隨意的語氣說,因為巴拉巴斯負責瑪麗娜的安全,所以還沒有回來。從那時起,妲瑪莉絲每次因為某種理由上街都會帶回消息,這些消息越是熱情洋溢越顯得不可信。所有的信息都有個儀式性的結尾格式:
他已經推斷出房間內被封死的窗戶朝向花園前庭,房間在狹窄的走廊盡頭,衛生間也在那裡。他可以不受監視地穿過走廊隨意使用衛生間,但他得提前要求他們給他解鎖。衛生間唯一的通風設施是一扇可以看見天空的窗戶。窗戶非常高,很難夠到,但是窗戶的寬度足以讓他從那裡出去。當時,他不知道這扇窗戶通向哪裡。隔壁房間用紅色金屬分成了幾個隔間,睡著不值班的看守。他們共有四個人,每隔六個小時就換兩個人值班。雖然他們一直把武器帶在身邊,但平常看不見它們。只有一名看守在雙人床邊打地鋪。
「只要警察不停止屠殺,不停止處罰罪犯,瑪露哈女士就沒有被釋放的可能。事情就是這樣。」
貝阿特利絲安靜地聽完了這些威脅,那個男人似乎毫無必要地重複說了許多其他威脅的話,只是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在一場三人對話中,她發現車上除了「管家」之外沒有一個熟人,而他幾乎不說話。她打了一個寒噤:最不幸的預想依然可能成真。
國際象棋(一名看守憑藉出眾的天賦學會了下棋)給予他一種衡量時間的新方法。一名十月份值班的看守是電視劇方面的專家,他一開始的惡習是:從不考慮電視劇的質量而只是追劇。其中的秘訣就是不要過多地在意今天的劇情,而是學會想象第二天的劇情可能帶來的驚喜。他們一起看阿萊桑德娜的節目,分享廣播和電視新聞。
她的恐懼是有道理的。她了解丈夫衝動的個性,為了他們倆和所有人著想,她想避免他試圖憑藉警力實施營救。她想讓阿爾貝托諮詢一下她在服用的心血管藥物是否有副作用,這是給他的另一條口信。在那天晚上剩下的時間里,她們設計了一套在廣播和電視中播送加密信息的實用系統。將來,如果書信往來被批准,也可以使用這個系統。然而,在靈魂深處,她在口述遺囑:她的孩子們、她的古董和一些普通但值得特殊關注的物品該怎麼處理。她情緒太過激動,以至於一名聽見她說話的看守急忙告訴她:
他、「管家」和妲瑪莉絲三人合力都沒有辦法把摔倒的人扛起來。他們用儘力氣抓住他,把他拖到客廳。貝阿特利絲拿著機關槍,而瑪露哈錯愕地看著另一個看守把槍扔在了地上。她們兩個都因為同樣的誘惑而顫抖著。瑪露哈知道如何用左輪手槍射擊,有一次別人還教過她怎麼使用機關槍,但是一陣天賜的清醒阻止了她撿起那支槍的衝動。貝阿特利絲對軍事操練很熟悉,她接受過五年每周兩次的訓練,當過少尉和中尉,並在軍隊醫院中得到了榮譽上尉的軍銜,她還曾學過炮擊課程。然而,她也意識到她們全無勝算。她們倆用「猩猩」再也不會回來的想法互相安慰。確實,他沒有再回來。
「放心。您不會有什麼事的。」
終於,二月七日,他們比往常來得更早,並揭曉了謎底:貝阿特利絲可以走了。瑪露哈得再等一周。「還差一些小細節。」其中一個蒙面人說。貝阿特利絲對著筋疲力盡的首領們、「管家」和他的妻子,還有看守們嘮叨了一陣。瑪露哈沒有理會,對丈夫無聲的怨恨讓她傷心,因為她奇怪地認為,她的丈夫更願意救出妹妹而不是她。整個下午,她都是怨恨的囚徒。這幽怨好幾天都沒有褪去。
基多·帕拉消失了。不只是因為比亞米薩爾的激烈反應,還和巴勃羅·埃斯科瓦爾有關,埃斯科瓦爾似乎無法原諒他濫用談判者的職權。埃爾南多·桑托斯察覺到了這一點,因為基多·帕拉害怕地打電話給他,告訴他埃斯科瓦爾寫了一封可怕的信,基多·帕拉甚至連讀這封信的勇氣都沒有。
「什麼葯!什麼葯!」
他帶著可被奉為典範的自制力走出卧室。貝阿特利絲和他這對結婚二十五年的夫妻不緊不慢地擁抱對方,彷彿她剛從一次短途旅行回來,他們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他們倆都曾經無數次地想象過這個時刻,而真正經歷這一刻就像是上演一場排練過上千次的戲劇,感動了所有人,唯獨沒有感動演出的主角。
「放心。」貝阿特利絲說,接著掛斷了電話。
「如果您告訴媒體您曾經和瑪麗娜·蒙托亞女士在一起,我們就殺了瑪露哈女士。」
貝阿特利絲把壞消息帶來的痛苦和後知後覺的恐懼混淆在了一起。如果她在兩個小時前得知真相,或許她將無法撐過釋放之旅。她哭了個痛快。與此同時,比亞米薩爾採取了防範措施,不讓別人進來。他們討論著綁架的公開版本,避免讓其他被綁架者處於危險之中。
「您在哪兒?」
比亞米薩爾想,或許真相是最不殘忍的。
她感覺他們往她手裡塞了一張鈔票。「給您打車用,」男人說,「五千比索。」貝阿特利絲把錢塞進了褲子口袋裡,無意間又找到了一片鎮定片,她把葯吞了下去。車子開了半個小時后停了下來。同一個聲音說出了最後的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