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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遭人暗算的德諾埃爾總是把書稿從頭看到尾……布洛丹則像克洛代爾,只看那些「富有價值」的章節……他的審讀由「智囊團」來做:諾爾貝爾·盧庫姆擔任主席!……啊!……他們的所謂審讀只是抽抽煙、洗洗腳和吹吹喇叭!然後採取拋硬幣猜正反面的方式來決定稿件的去留!又要新推出一個作者!……地下室裏面還有成千上萬個,堆得滿屋都是!要是全都扔進垃圾桶呢?……連拾荒的人都懶得瞧上一眼!……我不在乎……垃圾桶!我氣色好著呢!倒垃圾?我有兩個垃圾桶等著我呢!……我不去的話,誰去呢?……布洛丹不會去的!……這個合我的口味!……勇敢一點,小夥計!盧庫姆不會去的!打死他他也不去!……我說「勇敢一點,小夥計」都快有六十四年了,而且總是心平氣和的!……現在又到時間了……垃圾桶和「勇敢一點,小夥計!」……從我家到大馬路恰好有兩百米的距離……我必須說,是下坡路!……我要等天黑了才去倒,這樣才不至於被人撞見……我把垃圾桶擱在馬路上……但總有人把它偷走!……我足足有十個垃圾桶被人偷走了……啊,並不是只有「鋤奸」喲!……時時刻刻都有偷盜事件發生,逮著什麼偷什麼……走到哪裡偷到哪裡!另外,我親自出去倒垃圾犯了個天大的錯誤……證據就是,別人再也不叫我「大夫」……只喊我「先生」……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叫我「老笨蛋」的!我已經預感到了……一個既沒有女僕也沒有女傭和小汽車,還親自倒垃圾的醫生……而且,還寫書!……而且,還蹲過監獄……你們稍微動腦子想一下吧!……
好吧!……我經常把我的「巴雄」帶在身邊,留心我的那些朋友……他們跑到我這裏來,笑話我的不幸遭遇……22!……23!……我再也見不到他們的蹤影了!……總而言之,我並不是在這裏隨口亂說,我確實不想再行醫了……可是,我得熬下去啊!就像在地獄里一樣飽受煎熬!熬到退休!最後,也許?……沒有什麼「也許」,要攢錢啊!什麼東西都要用錢!而且都火燒眉毛了!……首先是供暖!……去年一整個冬天,屋子裡的溫度從來都沒有超過零上5℃!我們當然已經習以為常了!……已經訓練有素了!……已經在北歐久經考驗!……我們在那裡待了四年……差不多五年……在零下25℃的氣溫下面……在一個廢墟堆一樣的牲口棚里……沒有火烤,絕對沒有火烤,豬都會凍死……絕對沒騙你!……所以,我們久經考驗!……所有的茅草屋頂都被刮跑了……雪花與寒風在屋裡飛舞!……五年零五個月,在冰窟之中!……莉莉害病,動了手術……可是你們千萬不要以為這個冰窟可以免費居住!壓根兒就沒有免費這回事!……不要搞錯!……什麼東西都要付錢!賬單就在這裏,上面有我律師的簽字……領事館證明了的……這個可以解釋我何以如此窮困潦倒!……並不只是蒙馬特高地的那些海盜……和波羅的海沿岸國家的海盜!……蒙馬特高地的那幫海盜很想一刀宰了我,像宰豬一樣,讓我的腸子在勒皮克街上流淌……波羅的海國家的那幫海盜則想讓我染上壞血病……讓我的屍骨留在他們的「自由黨」監獄……那兩年簡直就是住在糞坑裡呀!……三米長三米寬!……然後他們想到了寒冷……想到了大貝爾特海峽的旋風!……我們挺過來了!挺了五年,還付了錢!……付了錢的呀!我再強調一遍!你們可想而知,我的那點積蓄!……我的全部版稅!……全被那些旋風一點一點地刮跑了!……加上被法院扣押的財物!……就像是兒戲!噢!我估計到了一點點!……心中隱隱約約的疑惑!……我那套西裝,唯一的西裝,我把它留下來了,西裝是在一九三四年定做的!這便是我的預感!……我不是布熱德那種人,我沒能預見到二十五年後的凄涼晚景,二十五年後一切都玩完了,徹底完蛋,只剩下一具乾屍!……我跟你們講我一九三四年的那個預感就算是開個玩笑吧!……那時我們正趕上穿衣打扮都很艱難的年景……我在歌劇院大道有一個裁縫……「幫我做一套西裝,注意!要特別端莊的那種!……龐加萊式的!加厚華達呢!……龐加萊穿的那種款式!」
「住在貝爾尤,先生!……在半山腰!貝爾尤教區!……你們知道那個地方嗎?……塞納河谷……就在島上的那座工廠上邊,我就是在離那兒不遠的地方出生的……我在重複講同一件事……對那些冥頑不化的傢伙,我重複講多少遍都不嫌多……庫爾布瓦,塞納河畔,橋頭上坡街,有些人一聽說別人來自庫爾布瓦就渾身不舒服……年齡也一樣,我要重申一遍我的年齡……我出生於一八九四年!……我在翻來覆去講同樣的事情嗎?……我像個老糊塗一樣喋喋不休嗎?……這可是我的權利啊!……所有從那個世紀走過來的人都有權喋喋不休!……他媽的,怎麼就不可以了!他們有權抱怨!……有權覺得所有的一切都荒唐透頂、愚不可及!尤其是,我要說,所有這些下等賤民,這些喜歡狼吞虎咽、暴飲暴食,開口閉口都是巴士底獄和小丘廣場的賤民,都快把我的肺氣炸了……所有這些人,鬼才知道都是從多遠的地方跑來的!……佩里戈爾德!巴爾幹半島!科西嘉!……不是本地人……你和我一樣也看到了,他們一個個窮得叮噹響……他們到哪裡了,要趕緊逃命嗎?……他們回家時,隊伍浩浩蕩蕩有好幾百萬!天哪!還有軍隊跟在後面!……他們的家就是鼴鼠洞和草場!……我的那個奶媽,在皮托,在牧羊人小道的那個奶媽……我也許不應該扯到她?……那就跳過去吧!」read.99csw.com
既然我們談到了文學,那我就跟你們聊一聊德諾埃爾……就是那個被人暗殺的德諾埃爾……哦!他有他可惡的一面!……如果有必要,他會把你賣掉,毫無疑問,千真萬確!時機一到……他就會把你的手和腳綁住,把你賤賣掉!……過後,他完全有可能改口,連聲道歉……就像某某……某某(我可以點出一百個人的名字)……可是,他的另一面救了他……他……他酷愛文學……他真的有慧眼識珠的能耐,他尊重作者……跟布洛丹大相徑庭!布洛丹·阿西爾,那個人,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唯利是圖的市儈,是個徹頭徹尾的卑鄙小人……他利欲熏心!再多撈點錢!再多一點!真正的名副其實的億萬富豪!身邊的奴才越來越多!……吐著舌頭,脫掉褲子……
再回來說我那些無足掛齒的小事!……我剛才說到了菜肴……我嘛,吃得越少,對我越有好處……好吧!……可是,莉莉就不是這麼回事!……莉莉必須吃……我很掛心……她的工作關係到我們的飯碗!……確實,我們也有一些奢侈品:狗……我們的狗……它們會叫!……有人在柵欄那裡?……是討厭鬼還是刺客?……你把獵犬群放出去!汪!汪!眨眼之間,影子都見不到一個了!……
實不相瞞——這種事我們私下裡說一說就罷了——我眼下的境況比我剛起步的時候還要不堪……噢!是的,我出師不利……我再重申一遍,我是在庫爾布瓦出生的,塞納河畔……我已經反反覆復說了一千遍……幾番流離轉徙,我眼下的境況確實已經糟糕透頂……你們會跟我說,是因為年紀……年紀來了!……當然啦!……人過了六十三歲,想東山再起談何容易……想要重新發展自己的客戶群……不管在什麼地方!……噢,我忘了告訴你們!……我是醫生……我們私下裡說一說吧,醫生建立客戶群拼的並不只是醫術和良心……還要拼個人魅力,這一點至關重要,舉足輕重……六十歲之後還有個人魅力嗎?……你還可以做模特,做博物館的花瓶……也許可以?……讓幾個喜歡探秘的瘋子對你萌發興趣?……可那些女士怎麼看呢?啊!說的是那個灑了香水、油頭粉面、西裝革履的糟老頭兒嗎?……醜八怪!要客戶沒客戶,要醫術沒醫術,令人作嘔!……要是他腰纏萬貫呢?……還難說呢!……能忍受嗎?哼!哼!……可是,那個白髮蒼蒼的窮鬼?……讓他滾到一邊去吧!我們且順著人行道,聽一聽店鋪里那些女顧客都是怎麼說的吧!……她們在談論我的一位年輕同行……「噢!您知道嗎,太太!……太太!……那位醫生多有眼力!多有眼力啊!……他才瞟了一眼就搞清楚了我得的是什麼毛病!……他給我開了一些滴劑讓我服用!中午和晚上各服一次!……滴劑療效可好啦!……那位年輕醫生醫術高明啊!……」你再等等,且聽她們是怎麼說你的……說的就是你呀!……「脾氣暴躁,缺牙豁齒,愚昧無知,咳痰不爽,含胸駝背……」在跟你算總賬呢!……女人沒完沒了、啰里吧嗦的廢話卻是一言九鼎哪!……男人草草地制定規則,女人只關心正事:輿論!……醫生的客戶群都是由女人組成的呀!……你沒把她們籠絡過來嗎?……那你還是跳到河裡把自己淹死算了!……你周圍的那些女士都是腦殘,都是滿嘴胡話的白痴嗎?……那豈不更好!她們越狹隘,越固執,越愚蠢透頂,就越是至高無上!……把你的白大褂收起來吧,還有其餘的一切!……哪來的其餘的一切啊?……已經在蒙馬特被人洗劫一空!……確實是洗劫一空!……在吉拉東街!……這件事我還是要說……反反覆復地說,永遠也不會嫌夠!……因為我說過的話你們總是置若罔聞……該聽見的東西卻假裝沒聽見!……儘管我已經解釋得一清二楚了……洗劫一空!……一些人,一些想要報仇雪恨的解放者撬鎖闖進我家裡,然後把我屋裡的一切全都拉到跳蚤市場去了!……所有的物品一律廉價處理!……我並沒有信口開河,我有證據,有證人,有他們的名字……我所有的書籍和器械,我的傢具和稿件!……所有雜七雜八的東西!……我啥也沒找回來!……連一塊手絹,連一張椅子都沒找到!……連牆壁都賣掉了!……整個房子,所有的東西!……削價處理!……「一幫蠢貨!」無須再多說什麼!……我知道你們腦子裡在想什麼!……你們這麼想也很自然啦!哦!你們永遠都不會發生這種事!類似的事情永遠也不會在你們身上發生!你們已經採取了非常周全的防範措施!……你們都是跟隨便哪個億萬富豪一樣優秀的共產主義者,跟布熱德一樣的布熱德分子,跟所有的俄羅斯沙拉一樣俄羅斯,比布法羅還要美國!……在所有重要的地方都是意氣相投:小屋,單人房,聖器室,還有鑲木地板!……橫空出世的新型「法蘭絲人」!……歷史的潮流直通你們的屁|眼!……情深義重的弟兄?……當然啦!……還是劊子手的奴才?等著看吧!……抑或斷頭鍘刀的舔食者?……嘿!嘿!https://read.99csw.com
衣冠楚楚,用穿著打扮來吸引別人眼球,我沒有這樣的生活習慣……像畫家那樣……凡·戴克……倫勃朗……弗拉曼克……那不適合我!……我更喜歡不被人們注意,喜歡平平常常的樣子……因為我是醫生……白大褂……尼龍仿製品……乾淨整潔……在家裡穿得端莊得體……但出門在外穿我那套龐加萊就不那麼合適……我也在想,該給自己添一套新的西服了……當然!……省吃儉用……方方面面都精打細算……但我遲遲下不了決心……我像極了我母親……節約!節儉!但我畢竟還是有一些弱點……我母親死於暈厥,心臟病發作,在一張長椅上,她也是餓死的,死於節食,她死的時候我還關在牢里,在丹麥的「西部監獄」……她溘然長逝的時候我不在她身邊,我在K區的「死囚室」……我在那裡被關了十八個月……沒有比那些不想聽我說這些事的人更耳聾的了,請放心,我不會老拿這個事出來說的……
「可是,」你們可能會問,「您住在哪裡呀,狂妄自大的阿爾塔班?」
至於我,我先前跟你說過,我們的日子過得很清貧,但花銷依然很大……要知道,沒有任何人向我們提供資助!沒有任何渠道給我們提供援助!……市政府不給,社會保險不給,政黨不給,警察局也不給……恰恰相反!說實在話……恰恰相反!……我見過的所有的人都得到了救助……他們全都有錢可領……好歹……一點……很多……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免費住房……就像皮埃爾神甫……就像布瓦洛……陪這個……陪那個……陪國王或者救世軍!就像施韋澤,拉辛,盧庫姆……總會給他們配個飼料袋!……燕麥兄弟!……請您給一點點賞錢!
我再回過頭來說貝爾尤……說我們極其嚴格地控制的飲食……我嘛,可能還好吧……我嘛,毛病在腦部……我吃得越少越有好處……當然,走路時我會東倒西歪……別人會說:這下好了!他喝醉了!……他們就是這麼說的……你一定要想方設法讓別人相信你是個聲譽良好的酒鬼,窩囊廢,懶鬼,此外還老年痴獃……已經有點像「慣犯」了!……你被人瞧不起嗎?你會習慣的!……至於我這個老鬼,我已經說過了,我吃得越少對我越有好處!……可是莉莉還沒老,她還沒有啊!她有舞蹈課要上!她的舞蹈課掙不了幾個錢!……沒有暖氣!……她已經儘力了……我也一樣在不遺餘力……好吧,還是不要在這裏聲淚俱下吧,不管用!……直言不諱、直截了當、實話實說……我們的日子過得比樓下對面那個在德雷福斯工廠上班的最窮的工人的日子還要苦……我想到了他們有什麼……有社會保險!夫人!……有保險,有假期……整整一個月的假期!……我也許可以在德雷福斯工廠前面建一個波茲南?……告訴他們我受到了虐待?告訴他們我連清潔工的收入都拿不到?他們是不會明白的!……在德雷福斯那裡做清潔工!有保險!假期!社會保障!假如我說自己是從德雷福斯苦役犯監獄出來的,可能會有人對我肅然起敬!……而假如我說自己是從加斯東監獄出來的,那他們會笑掉大牙的!……我只在一件事上受到特別重視!……我因為討伐過那些「法蘭絲人」,所以活該被人寫在布告上貼滿大街小巷,被人罵成是徹頭徹尾的叛徒,是把猶太人剁成肉醬的劊子手,是出賣馬奇諾防線、印度支那和西西里島的內奸……啊!我不抱任何幻想!……他們壓根兒就不相信這些可恥的行徑,但有一件事我確信無疑,那就是他們會一直糾纏我直到把我整死……我永遠是激進的種族主義者的替罪羊!做宣傳用的第一手資料……
如今,我沒有「巴雄」了……我從別人那裡借了一副「巴雄」過來,好把那些討厭鬼快些打發走,沒有什麼東西比它更管用了!……你讓他們坐下來,你給他們量所謂的「血壓」……當他們往肚子里塞的東西過多,灌的東西太多,抽的煙太多時,他們的血壓很少有不到22……23……然後沖頂的……生活對他們而言就是一個車胎……氣壓計沖頂時他們誠惶誠恐……爆炸!死定了!……到25!他們不再跟你嘻嘻哈哈開玩笑了,不再懷疑了!你跟他們說最後的結果是23!……說完你就再也見不到他們的蹤影了!他們逃走時投給你的是怎樣的眼神啊!深仇大恨!……你成了窮凶極惡的殺人犯!「再見!再見!……」
龐加萊剛剛推出了他的流行款式!他的呢子上裝!裁剪著實別具一格……裁縫滿足了我的要求!……那套西服,我現在依然保存著……總也穿不壞!……我已經驗證過!……在穿越德國時它完好無損……一九四四年的德國……正遭受轟炸!那可是狂轟濫炸啊!挨過了那四年……那是用人肉做普羅旺斯魚湯的四年,到處都是火光衝天,坦克,炸彈!堆積如山的瓦礫廢墟堆!……那套西服已經有點褪色了……但也只是有點褪色而已!而且我後面還穿著它到處坐牢!……還有在波羅的海國家度過的那五年……啊,還有我開頭忘記說了,在從伯宗到拉羅謝爾那些東躲西藏的日子……還有直布羅陀海峽的那次海難!那時候它就跟我形影不離了!……如今他們都在吹噓那種「尼龍」做的男式西服套裝,那種「格雷萬」女式套裝,那種原子和服……請你們把我的那套西服拿去展示吧!……西服就在這裏!當然衣服已經有磨損!當然啦!緯紗斷了!……十四年的風風雨雨啊!……我們也一樣,我們的緯紗也斷了!read•99csw•com
我剛才跟你們說到的那些病人,最後那些堅持跑過來找我看病的人,他們跟我訴說他們的身體狀況,他們身上不堪忍受的病痛……我聽他們訴說……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各種雞毛蒜皮……各種遭遇……跟我和莉莉二十年來的遭遇相比……他們那點破事實在是不足掛齒!小菜一碟!……我們是怎麼熬過來的呀!……他們這些嬌嫩的玫瑰花苞……給他們三分之一!十分之一……他們就會在傢具下面爬!……所有的傢具!他們就會驚恐萬狀地嚎叫……接下去的日子該怎麼過呀!……一聽到他們哭訴,我就忍不住在心裏罵自己:「他媽的該死的愚蠢的笨蛋,你摻和那些事幹什麼?那檔子破事?……你怎麼會有這種怪癖啊?」我把舌頭丟給貓!……丟給我們家的貓托米娜,托米娜正趴在我的稿紙上咕嚕咕嚕……我說什麼話它都無所謂!咕嚕!咕嚕!全世界都無所謂!不管是動物,還是人!他們就想要一個腦滿腸肥的傢伙!……是的!……把丘吉爾、克洛代爾、畢加索、布爾加寧全都加在一起,像那麼肥的傢伙!大屁股!然後咕嚕咕嚕!你們也會這樣!……無論是共產主義還是資本主義!傑出人物全都養得肥頭大耳!有年金收入的政委!一九〇〇年代的那些幽靈,生活條件已經大大改善!……試著告訴我的顧客:他們也許可以試一試……為了他們的健康著想!全都是為了他們好!也許可以少吃點肉食!……為了他們肚子里的東西好消化!你會發現他們會恨你恨得咬牙切齒!……你觸犯了神靈!……肉和酒!任何政治熱情對它們都望塵莫及!……虔敬,熱誠!……吃牛排的無神論者!竟有人膽敢與威士忌為敵?把他從活人堆中清除掉!
在此期間,在你們動腦子想的時候,要是你們肯買走我的一兩本書,那無異於雪中送炭啊!……
我跟你們說我母親,儘管她死於心臟病、勞累、飢餓和所有的一切,但她死的時候依然相信自己只是時運不濟,相信只要有勇氣、只要節衣縮食,困難時期就會過去,一切就會像從前一樣,一小蘇會跟從前的一蘇一樣值錢,一小塊黃油只需要二十五生丁……我經歷過一九一四年之前的歲月,當然啦……我害怕自己大手大腳……當我看見那些標價!……比方說一套西服的標價!……我就說不出話了……我尋思:只有像總統、「政委」、畢加索、伽里瑪那號人物才穿得起!……一套「政委」的西服的價錢,折算成卡路里的話,起碼可以讓我頂上一年,吃喝拉撒的開銷,工作、看塞納河、去兩三次博物館、支付電話費的開銷,統統都解決了!……這年月只有瘋子才會買衣服穿!……馬鈴薯,胡蘿蔔,當然啦!……麵條,胡蘿蔔……我不是在抱怨!……我經歷過比這更惡劣的日子!……比這惡劣得多!……而且還得自己掏錢!……別忘了!……我所有的版稅!我那本《漫遊》的全部版稅!……並不只是我的傢具和稿件!……我所有的一切都被擄走了!……被強行擄走!……不只是在蒙馬特和聖馬洛!……南……北……東……西……海盜總是如影隨形,無處不在!……不管是在藍色海岸還是在斯堪的納維亞!……他們全都是一丘之貉!……你總能在這裏看到他們……在那裡又看到他們……他們想從你這裏找到的,是你觸犯刑法第七十五條的罪證!是拿到挖出你的內臟、剝奪你的一切、把你剁成肉醬製作白葡萄酒燴肉的許可證!https://read.99csw.com
說說行醫方面的事情吧!……還是有病人過來找我看病……那當然了!……你永遠也不會誇這樣的海口,說絕對沒有人來找你看病!……不會!三不五時,總會冒出一個來……好吧!……我給他們做檢查……不比其他醫生更糟……也不比他們更好……和藹可親,哦,我非常和藹可親!而且一絲不苟!……從沒做過那種敷衍了事的診斷!……從沒做過那種異想天開的治療!……三十五年來從沒開過那種荒唐可笑的處方!……三十五年啊,無論如何,一匹馬的壽命也就這麼長!……並不是我不去了解醫學研究的最新進展!……不是啊!不是啊!……所有的宣傳單我都是從頭到尾讀完……每周有兩三公斤呢!……燒了!全拿去燒了!不會有人追究我「亂開處方」的!……你要是偏離老藥典……好傢夥!見鬼啦!……你活膩了嗎?想去重罪法庭嗎?……想去第十分庭嗎?……想去布痕瓦爾德嗎?想去西伯利亞嗎?……不,謝謝!……魔法巫師,危險的鍊金術士!我問心無愧啊!只有一件小事……我從不問病人要錢,我不好意思伸手啊!……那些拿了社會保險的人也一樣……還有那些拿了免費醫療救助的人……我永遠都開不了那個口!……愚蠢的自尊在作祟!雜貨店老闆咋辦?……麵條咋辦?……乾麵包片咋辦?……還有煤炭!還有自來水咋辦?……我從不收病人一分錢,但我的名譽受損程度超過那個把病人放進爐子里焚燒的佩蒂奧!……我是大闊佬,就這麼回事!……住在橋頭上坡街的大闊佬!……施韋澤,皮埃爾神甫,揚諾維奇,拉扎萊夫,他們可以大手大腳……可我只是看上去有些古怪、有些可疑!……尤其是剛從牢里放出來的,誰也不知道他的老底!
我們還是回過頭來說點正事吧!……我先前跟你們說到了貝爾尤的冬天……天氣寒冷……何足掛齒!……我聽見一些人在抱怨……我很想看看他們在斯堪的納維亞那種氣候條件下的樣子……波羅的海邊,狂風肆虐,住在到處穿洞、到處漏風的茅屋裡!……氣溫降至零下25℃,而且不只是待一個星期那麼簡單……五年啊,太太!從那個單人牢房裡出來時……我很想看到盧庫姆拿腦袋去撞海面上的冰層,然後被凍結!……另外還有阿西爾和他的全班人馬!……噢,可是,最關鍵的……先讓這兩個鳥人去自由黨的監獄蹲上兩年,讓他們的屁|眼上粑著刑法第七十五條!我好想看看他們臉上會顯露出什麼樣的表情!……那樣做對他們大有裨益!……總算……總算……你總算可以站在那裡看他們……可以握握他們的手……他們總算見識過一些夸夸其談之外的事情……
啊!要是我有錢,我告訴你呀,或者只是拿了社會保險,那我也會跟著跑過去瞅一瞅那一大片狼藉的景象,看一看那一大堆由氮、碳化物、油脂和橡膠堆積而成的破爛,看一看那一支浩浩蕩蕩的,由汽油、鴨子和超級酒鬼組成的十字軍東征隊伍,我會像拿破崙一樣鎮定自若!看看那些爺爺奶奶,和深坑裡的那些破車!……當然啦!還會幸災樂禍!……但問題是……我沒有那些東西!……沒有啊!……無須多費口舌!我缺少……你會憤憤不平,會感到痛苦,你會變得尖酸刻薄,會滿腔仇恨……所有那些濺了你一身污泥的豬玀!……他們在每一個驛站飯店,每一個伊甘酒庄揮霍掉的錢,他們的車輪每轉一圈所轉掉的錢,都足夠我們生活一個月!……且不說撞毀一輛車,把一棵女貞樹連根拔起!……他們患的是受虐狂,那也嚇唬不了我!……絕對嚇唬不了我!不管是盧庫姆的緊身胸衣,還是塔特那些下流的把戲,還是阿西爾那隻向上翻起的白眼,都嚇唬不了我!……另外那個名叫瓦揚的人也一樣嚇唬不了我!他哪裡驍勇了?……居然想暗中搞掉我!……是的!他惺惺作態地唱著高調,四處宣揚,甚至還寫下來了!……哦,他媽的!老子就在這裏!現在來殺我也不晚呀!他來殺我呀,我隨時恭候!……我一直都待在這裏,永遠也不會走,我特地留在這裏,專門恭候那些姍姍來遲者……春去……春又來……你們再不來的話我就撒手塵寰了……那就為時太晚了……那樣的話,我就會壽滿天年才死喲!……https://read.99csw.com
這些事只是有些可笑,僅此而已……要是在涉種族主義的問題上沒有被人窮追猛打的話,我可能也不至於如此牢騷滿腹!告訴你們,前後十年了!那個窮凶極惡啊,令人難以置信!他們抱怨他們的蘇伊士運河!……假如那是他們親手挖的……要我說的話,他們是可以有一點怨氣的!我呢,他們在吉拉東街從我家裡盜走的東西全是我一手一手完成的啊!……他們會把那些東西帶去天堂嗎?……也許吧!……十年的窮追猛打,其中有兩年在單人牢房裡度過……他們那些人呢,拉辛,盧庫姆,塔特,施韋澤,他們在這裏討錢……在那裡乞求施捨……鈔票和諾貝爾獎從來都是來者不拒!……財源滾滾!飽食終日,腦滿腸肥,就像戈林,丘吉爾,還有菩薩!……還有暴飲暴食、渾身充血的政委們!我告訴你,是十年!我想起來了!……其中有兩年監禁……屁|眼上粑著刑法第七十五條!誰看你不順眼呀?那些一錢不值的作家唄!我再怎麼抱怨都是徒勞,沒有人會在意,就好像我是去那裡參加「囚室派對」一樣!就好像我是故意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拱手送給蒙馬特高地上的那些酒鬼!……他們不會那麼快就給我豎一塊牌子,並配上鄉村警察和區政府的告示:「此地遭到盜搶……」我知道這是什麼世道,事不關己的話,他們,他們的同情心,統統不見蹤影!漠不關心!……我忘不了!……不管是小偷小摸,還是大肆偷盜……也忘不了那些強盜的名字……所有強盜的名字!永志難忘!……像所有那些有點弱智的傢伙一樣,我從自己的記憶中把他們挖了出來……滑天下之大稽啊!……趁我被抓去坐牢,屁|眼上粑著刑法第七十五條的機會,把我家洗劫一空!我知道那幫劫匪的底細,我心裡有數,他們身體好著呢!犯罪有益於他們的健康!……那麼,姦細塔特就是其中的一員!……德國佬在的時候他跪在我面前,現在則成了年輕人的偶像,口若懸河的「薩大師」!……下巴耷拉,屁股肌肉鬆垂,酷似瘦肉醬,戴著副眼鏡,渾身發臭,真是罄竹難書!莫里亞克和陰虱生下的雜種!……還混雜了一點點克洛代爾·尼奧姆和羅納!……母驢和瘟疫!殺人不用償命!……
還是不說了吧!……但是,讓我懷恨在心……讓我怒不可遏的……確切地說是在這條大馬路上發生的事情!汽車!……川流不息的汽車!從這些汽車身上,你能看見瘋狂!……它們像龍捲風一樣向凡爾賽疾馳!這種汽車的風馳電掣!……不管是在一周當中,還是禮拜天!就好像汽油不要錢似的……坐一個人……三個人……六個人的汽車都有!……大腹便便的饕餮者,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他們都去哪裡呢?……花天酒地,比這個還要惡劣!明擺著的嘛!……接著吃!接著喝!……商務午餐!……香(商)務!……香(商)務!……商務旅行!……香(商)務!……香(商)務!……商務飽嗝!……呃!……我太可憐了,有人偷走了我的三隻垃圾桶!一些億萬富豪怒氣衝天是因為他們的汽車引擎沒有爆炸!他們濺了我一身的泥水……還有我的垃圾桶!……他們打出的飽嗝里全是蘿蔔燜鴨的味道!財閥,布熱德分子,黨徒,飽嗝、響屁在高速公路上此起彼伏!蘿蔔燜鴨聯盟!每小時一百三十公里的速度!為了世界和平,他們比所有步行者放的屁更臭、打的嗝更響!可以載入史冊的鴨子!……可以載入史冊的「驛站飯店」!可以載入史冊的菜單!……你們離席時已是酩酊大醉(喝的是一九〇〇年的「號角酒庄」),打個響指立馬出發!你們不衝破路堤,不撞斷路邊的槭樹和楊樹那才是奇迹呢!握緊方向盤,打方向!……砰!……兩千棵楊樹!嚴厲的自我懲罰!……活見鬼了!剎車的位置發出一股臭味!剎車片燒起來了!……整條高速公路和隧道!快樂的酒鬼們!超車,超了一輛又一輛,然後墜入深坑!太刺|激啦,太過癮啦!……啊!一九〇〇年的「號角酒庄」!……它能往你的血液中注入嶄新的活力!……深淵!蘿蔔鴨,一千三百輛汽車連環追尾、亂作一團!該死的,真倒霉!血淋淋的肉塊,準備開烤!一腳油門踩下去,烤爐即刻打開!彌撒已經準備就緒!無須聖水!……用熱乎乎的血即可!血,腸子,隧道里遍地都是!……絕無僅有的死裡逃生者,是不是他害死了其他人呢?真相如何,他永遠也想不明白。猶如十字軍東征!向前線開拔!由賽車組成的朝聖隊伍!爭分奪秒,向楊樹撞過去!放著臭屁,打著響嗝,怒氣沖沖,爛醉如泥!「號角酒庄」!家養的土鴨!憲兵們看在眼裡……嘟噥著……揮舞著胳膊……打著手勢……煞有介事!……方圓三十公里範圍內的徒子徒孫全都趕過來了……要看它個一清二楚!一清二楚!公路兩旁的路堤全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爺爺奶奶們,七姑八婆們,還有嬰兒!患有虐待狂的莊稼佬!以每小時一百三十公里的速度衝進去的那個深坑,那些賽車,還有那些被晾在一邊的憲兵……煞有介事……煙霧騰騰的隧道!「號角酒庄」!熊熊燃燒的瀝青公路!……
我一直在跟你們說山下面的那個小島……有些事是要說出來的,一些會讓老鬼們感興趣的事情……他們當中,那種殘疾程度超過百分之七十五的情況的並不多,一九一二年應徵入伍的那種也不多見!……人生就是這樣啦!我不是在責備!……我要是早些變成酒鬼就好了,從我人生的起步階段,從在市立學校讀書時就開始,那我可能不會有任何麻煩,我現在就有可能在德雷福斯那裡做清潔工了……會享受到諸多福利,會有社會保險,會受人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