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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回過頭來說我所抵達的那層樓吧……兩個警察一人拎著我的一邊胳膊……我們到了!他們讓我坐下來,三個審判員要向我提問……他們輪著來……噢!沒有任何粗暴言行!……但總是一成不變的枯燥乏味!……「你承認把馬奇諾防線地圖交給了德國嗎?……」我的回答也總是一成不變!「不!」然後我簽名,跟他們一樣一絲不苟!所有這一切都用英語進行……你們從這一點就能感覺到我們法語的衰落……假如放在路易十四時代,或者哪怕只是在法利埃時代,你們看他們還敢不敢這麼做!……「Do you admit?…do you admit?…」扯雞|巴蛋!「no!no!」簽名!……不做解釋!我一說完「no!no!」並簽好名字,他們就重新給我戴上手銬,重新把我扶下樓,然後再扶上那輛大巴囚車……然後再次開拔……穿越整個城市!從東到西!
當我想到那些人,那些談論政治被我聽見的人,我已經看見他們坐到了那輛大巴囚車上……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巴囚車啊!安裝了鐵柵欄,氣氛肅穆,裏面塞滿了跟你一樣的罪犯!……不是查理·卓別林式的犯人,而是結結實實地穿著囚衣、戴著銬子的囚徒!……九-九-藏-書還有十二支衝鋒槍把守!你們可以判斷一下,產生的效果會是多麼的震撼!街上的行人紛紛避讓,迂迴前進,拚命地抓住商店鋪面……擔心這樣的事會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他們驚恐萬狀!害怕啊!被嚇得魂不附體!……想起往事!他們不是在這裏非法墮胎……就是在那裡小偷小摸……沒幹過這種事的人寥寥無幾……一點也不覺得丟人現眼!貧窮才丟人現眼……貧窮是唯一丟人現眼的!……譬如我吧,沒有小汽車,步行出診的醫生!我看上去像什麼呢?……一個醫生,即使是最沒本事的庸醫,都是有用處的,他的用處在於你們電話才撥出去,他隨即就趕到了!……救護車總是很緊缺……計程車呢,永遠也叫不到……再怎麼蠢的醫生至少有輛小汽車吧!……儘管我聲名狼藉,是苦役犯監獄里的慣犯,但是,假如我有輛小汽車的話,他們也不會覺得我那麼庸俗,那麼老氣……汽車啊汽車!多可笑啊!前面提到的那輛又不是我的!……在這裏也一樣,我沒有車!我等著阿西爾的那一輛!要是他想把他那些駭人聽聞的賬目拿給我看……說我欠了他這麼多那麼多錢,他說了的!那我也會說他是「同性戀罪犯」,我說過了!……上文提到的那輛大巴就統統歸他了!然後滾他媽的蛋!他的全班人馬跟他一起滾!……諾爾貝爾跟在後面緊追不放,穿著囚衣、戴著手銬!我就是這麼看事情的喲!
九*九*藏*書帶到警察局之後,你至少還得等上五六個小時……才會有人過來找你……五六個小時站在一口豎立起的棺材裏面,被反鎖著……實不相瞞,我這輩子像哨兵一樣一連站好幾個小時的崗,是站過的,值勤,站得像韭菜一樣直,無論是在戰爭年代,還是在和平年代……可是在哥本哈根刑事法庭的那種豎立起的木匣子里站著很傻逼,我從來也沒感覺過自己會那麼傻逼……等著被訊問……誰問?問什麼?我有足夠的時間思考……開始吧!他們打開了我的匣子!他們攙著我上樓……必須得攙著!……兩名警察……因為我有腳氣病而且站著等了太久……訊問室在五樓……那兩名警察很和氣地攙著我……從沒動過粗!我還要說的是,我嘗試過用各種方法治療我的眩暈症,好在走路的時候不打趔趄……不再摔跤……可一點也不管用!我還是摔倒了!……糙皮病的後遺症……你們隨便翻看哪部醫學專著都能發現,治療壞血病太容易了,幾塊檸檬就能解決問題……祝您健康!……我的身體永遠都是這種扭曲變形的樣子了!……他們也會像這樣把我埋到地底下,邪魔!……好吧!儘管我已經是個快要報廢的人了,可是就這樣把你們丟在半路上是不可饒恕的!我剛才說到上樓梯……現在我們已經到了五樓……說到他們的刑事法庭我還有個有意思的小小的發現……也太他媽的那個了……一條又一條過分裝飾的走廊,拐彎抹角……像髮夾和開https://read.99csw.com塞鑽……假設你想逃走,不管從哪裡,不管是什麼時候,最後你總會跑進一個院子,很多「彪形大漢」正在那裡候著你呢……那是特警……你會被修理一頓,然後送到醫院里去!所以千萬不要動那種逃跑的念頭!我是不行了!……已經風燭殘年了!……翻遍所有的「藥典」也絲毫改變不了我的現狀!大勢已去!……北歐的監獄建來就是為了讓你變成這個樣子!……眼下那些在布達佩斯和華沙鋌而走險的傢伙,他們當中肯定有人要進局子的……必然的!二十年後你再去問他們對所有這一切做何感想……正如我前面所說,遊客的話,什麼也看不見,他跟著導遊走……英國大飯店,新港,紋身寶貝,大圓塔……美人魚……看到這些他就心滿意足了,他回到家裡就有談資了,他都看到了……兩三匹掛著嘉士伯啤酒廠標牌的馬,那馬還戴著夏天的小帽子呢……旅遊能看到的就是這些啦!
不過,我老是怨天尤人也許是不對的……證據就是,我依然活著……而且我每天都會失去敵人……癌症,中風,暴飲暴食……看著它們從你這裏溜走是一件快樂的事!……我這個人並不難滿足……一個名譽!……另外又來一個!……生活中快樂無處不在……
像這樣折騰了好幾個月,然後有一天我渾身都動彈不了……於是那三個審判員親自登門……到我的那個洞穴里……繼續問我同樣的問題……說它是洞穴,你們可以去參觀一下,三米長三米寬九九藏書,六米深……像一口井……想要一臉菜色,想得腳氣病,想生苔蘚,沒有比那更合適的地方了!我在西瓦瑟廊巷生活了十八年,體會過什麼是暗無天日……但丹麥自由黨簡直是壞到了極點!他們是不是想讓我死在那裡呢?當然想啦!……不會遭人非議……沒有粗暴言行……「他沒挺住!」你們看,我給你們找個例子:雷諾……他們所使用的手段!……乾淨利落!在井底待上兩年,就要了他的命!他們則可以高枕無憂!……我呢,五六個月就可以了!……五六個月就沒命了!……我應該會沒命!……全身已經有百分之七十五的部位損壞!……沒救啦!……但我挺了過來!他們真倒霉!
噢!是的,我先前跟你們提到過托米娜……我的貓名叫托米娜!……我忘記跟你們說了!不能什麼事都拿年老糊塗來做擋箭牌!……我還跟你們說到了我的病人!……屈指可數的最後幾個病人……因為我心地善良,我有耐心,也因為他們都已經非常老了,而我又拒收診費!噢,絕對是真的!……屈指可數的最後幾個病人還會過來找我看病……
我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要追溯到「第二帝國」時期……我想從事「自由職業」!……當我支付完我的「估稅」,我的營業稅,醫療協會的會費,一點暖氣費,還有我的死亡保險費后,我就沒有錢了!……絕不騙你!……身無分文了!我做自由執業醫生,聽上去還不賴!……你們會對我說:「去找你的阿西爾要呀!他只要把你的九九藏書書多賣一點就有錢了!……」但那個該死的,他在這件事上特別謹小慎微!……背信棄義的阿西爾!……什麼人啊!……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兩面三刀,簽世界末日條約,不讓別人買我的書!……他把我關在他的地下室里,把我徹底埋葬……我一千年後會被再版……可是,眼下,在貝爾尤,眼下我已經沒有活路了……「啊,是的,塞利納!……他就在我的地下室!……他一千年之後再重見天日!……」一千年後,再也沒有一個人說法語了!嗨,傻逼阿西爾!告訴你,那就像花邊生意一樣!……我目睹過花邊生意的衰亡……我親眼目睹!……證據就是,我母親葬在拉雪茲公墓,墓碑都沒敢刻上她的名字……我會跟你們講到她的……瑪格麗特·塞利納……因為我,丟人啊!……從她的墓前經過的人估計都會往她的墓上啐一口……
如今,十年之後,在默東,在貝爾尤,再也沒有人問我任何問題……他們總把我端出來取笑……但點到為止……我也懶得去搭理他們了!……我有別的煩心事!……煤氣……用電……煤炭!……還有紅蘿蔔!……那些強盜已經把我家洗劫一空,把我的家當全都賤賣到跳蚤市場去了,他們無須忍飢挨餓!……他們啥也不用擔心!……殺了人也不用償命!……「奧運會冠軍」勇氣可嘉!臂章,飾帶……十……十二張請柬!要是他們用小折刀割下我的腦袋,他們就會登上凱旋門!光榮啊!不再「籍籍無名」!……要讓他們出現在霓虹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