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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我確實又待了好幾個月……而那幾個月他們則一直在猶疑不決,是把我引渡回國……還是把我留下……我的屁|眼上粑著刑法第七十五條……哥本哈根所有的報紙都言之鑿鑿地說,儘管對具體情況了解的不是太多,但我至少把阿爾卑斯山的防禦圖賣給了德國……刑法第七十五條可以坐實!……他們高層的考量持續了數年……是把我交出去……還是讓我死在監獄里……死在醫院里……還是死在別的地方?
後來的一天早上,所有的人都不見了……一個護士都沒有……醫生也不過來……之前他們總是按時趕到的……我心裏隨即毫不猶豫地對自己說:沒戲了!……在某些環境中,你對自己的人生高度敏感……不是在別的時候,而是現在正當時……你有一種直覺,在一切不可避免地發生之前你就感知到了,這事是衝著你來的,而不是其他人……動物的本能……人類的愚蠢導致他們看什麼問題都要運用辯證法,把腦子搞亂……
丹麥哥本哈根的一切理應十分完善,理應乾淨衛生得超乎想象,足以讓你享盡人間歡樂……千萬別相信那樣的鬼話!……那裡跟世界上任何地方一樣……我的意思是……意思是什麼事都要女清潔工來做……什麼事、什麼地方的事都由她們負責……不管是在政府的各部,餐館,政黨裏面,還是醫院,都是女清潔工說了算!……她們可以清走一份檔案,一個法律條文,一個國家機密,就像清走一名生命垂危者……世界睡著了……但女清潔工從來不會!……白蟻!白蟻!……第二天一早你就什麼也找不到了!……你負責的那個垂危病人已經入殮弄走……約力克!沒有「唉!」……就讓他們嚎叫!……就讓他們等!……嗎啡!……導管插入!……統統見鬼去吧!……我是值夜班的……負責按鈴的「撒馬利亞人」……快咽氣了?叮噹!叮噹!……把他弄出去!又少了一個……艾爾娜……英格麗……打著哈欠朝我走過來……把那傢伙推出去……我這麼說,我一點也沒有胡說八道……松柏醫院,科室主任,格拉姆教授……優秀的臨床醫生……精明,敏感……哦,他從未跟我搭過一句話……他們是不跟囚犯說話的……我本人也在接受治療……我也會粉身碎骨……不是因為癌症,那時還沒得癌症!……只是受了西部監獄牢房、糞坑的侵蝕……我沒有胡說,那糞坑……那可是真正意義上的糞坑!……黑咕隆咚,濕氣很重,只是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個槍眼大小的洞……讓他們領著你們去看一看哥本哈根西部監獄K區……參觀遊覽對嗎?參觀遊覽是富有教育意義的!……哥本哈根並非只有新港、趣伏里公園、英國大飯店……你們作為遊客是不會有任何危險的……比起監獄,癌症病房的好處在於那裡沒有鐵窗,也沒有槍眼……那裡的窗戶又高又寬,窗外是一片草地……北歐的草地是灰白色的……灰白得就像他們的天空和他們的波羅的海……那裡的居民、雲塊、海水和草地都是清一色的……隱伏著某種險惡……你可能很容易看到仙女……在癌症病房是沒有仙女的……我在那裡的任務不是異想天開……而是為了偵聽病人的臨終前發出的喉音……不要過早或者過晚叫醒艾爾娜……或者英格麗……格拉姆這個人有一點挺好,他相信我,相信沒戴手銬的我不會利用在癌症病房的漫漫長夜逃之夭夭……要說逃走那也是很容易的事……可為什麼又沒逃呢?……我一走莉莉就無依無靠了……還有貝貝兒……再說了,我能逃到哪裡去呢?……所有的警察都有我的體貌特徵卡片……我很快就會被再次抓住……到處都是警察……世界上的每一個國家……警察無處不在……與警察相比,色魔、竊賊和兇手都不在話下!小巫見大巫!……對面的瑞典怎麼樣?……馬爾默呢?……就別跟我開玩笑了!……我逃不了一百米……就會被重新控制住……後果更加嚴重!……綁起來!關進牢房!……交給法國國內武裝部隊……瑞典人的專長:引渡!……你們不信?……喏,我會把那些自殺的囚犯的名字列給你們看……就在救護車上!……當著我的面!……手提燈照著!……啊!「庇護權!」……我好想看到蒙特朗、莫朗、卡布西亞去那裡體驗一下!……看他們是不是依然那麼喜歡搞雞尾酒會,依然那麼有免疫力,依然那麼滑頭滑腦熱衷上流社會生活……看看他們還有沒有陳設豪華的寓所可住……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
我在發燒的時候無法下定決心……阿西爾?……熱爾特魯?……他們倆一個比一個壞……但他們倆會不會把我甩掉呢?……十有八九……
在癌症病房,我擔任這種按鈴人的職務有一個好處,那便是我有足夠的時間思考……所有垂危的病人總是比較鬧的,尤其是在我值班的時候,在我的病房裡,喉癌患者的聲音……但是當你本人也被判處死刑的時候……就不再有任何東西能讓你局促不安了……我一聲不吭,我只是在思考,我的思維非常清晰……可不像今天發這種高燒的時候……糙皮病妨礙了你的視力,你看東西模糊不清,但你保持著一顆清新的頭腦……你的判斷力無懈可擊……我周圍所有的垂危病人,整個夜晚,整整兩個病房……假如我回到蒙馬特,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出我會發生什麼事……他們會把我夾在兩塊木板之間,然後把我鋸成兩截!……抓了個現行呢?……不開玩笑了!……夾在兩塊木板之間!……不要搞得那麼複雜!……我聽說他們正在抄我的家!……把我的公寓翻了底朝天!……把所有的東西都拿去拍賣!……賣到跳蚤市場!……美滋滋地享受著抄家的快樂……把我所有的床鋪都當成柴火燒掉……如此一來,我能去哪裡呢?……復讎的願望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哦,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狂徒並沒有人們以為的那麼瘋狂……他們可詭詐……可有遠見了……老奸巨猾!……即使是在最狂熱的時候,最讓他們糾結的卻是銀行賬戶的安全……賴提提亞!……那些最心狠手辣的惡霸,最極端的刺客、施刑者、剜眼睛者、睾丸閹割者,他們的座右銘是:「但願一直這樣下去!」九*九*藏*書
啊,我早就下定決心不再寫作了……只要稍微提到「寫作」這兩個字,我都會覺得很下流!……自命不凡,妄自尊大,「你讀過我寫的東西嗎?」……這便是讓我覺得尷尬的原因……唯一的原因!……我不是進入先賢祠的候選人!……世界上最昂貴的蛀蟲!……貪食的蘇富羅!……我不是!……浮華的榮譽左右不了我……可是煤氣、胡蘿蔔、麵包干……你們知道的!……如果我冒那個險,那我是自找麻煩……為了煤氣、胡蘿蔔和麵包干……還為了我的那些狗,它們也得吃東西啊……我寫的東西不多……可是你們看看有多少刻骨仇恨……有多少對我深惡痛絕之人……現在依然有!……在兩輪監禁之間的那幾個九_九_藏_書月……他們把我弄進丹麥松柏醫院的「癌症病房」……我從未像那段日子里那樣如此深切地意識到自己對世人而言是一個如此可惡之徒……儘管我全身依然在打顫,但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毫無疑問,也沒有絲毫虛構的成分……在丹麥,哥本哈根,松柏醫院的「癌症病房」……我向你們保證,在那裡能聽到鬼哭狼嚎般的慘叫……病床上的病人全到了癌症晚期……把我弄去那裡算是一種恩賜……怎麼說都比丹麥自由黨的監獄里強……啊!也是為了幫忙……觀察臨終的咽氣聲……按鈴叫護士……幫她收拾屍體……護士只需把它推到門口……放在走廊里……
總算有個人出現了!……不是護士……是一名司機!……在碩大的門框下面……門洞大開……無比的寬大!……有兩個門扇……那個人我認得……是送我到這裏來的同一個司機……啊!不是個粗魯的傢伙!……一個看上去很沉靜的壯漢……他沒穿獄卒的制服……他穿的是「便衣」,一件華達呢上裝……跟我的那件龐加萊款式的外套料子一樣,我告訴你們這個細節,你們也許覺得毫無意義……不要,不要說那些!……在那種環境下!……我們倆都很得體……兩個病房裡只有我和他,還有那些虛弱的癌症患者……再也沒有一個護士,再也沒有一名見習生,再也沒有一個住院實習醫生……「過來!」他對我說道……不要白費口舌了!……我早知道了……他要把我帶回牢里……
只要他們容許我在松柏接受治療,我就不會離開那裡……維生素……麥片粥……「但願一直這樣下去!」這句話也成了我的座右銘。我的牙齒全掉光了……體重也差不多少了五十公斤……從那時起,我就只剩下皮包骨了……監禁對人沒有任何好處……誰受得了啊?……希望你們別認為我是個嬌生慣養的傢伙……也不要認為我能說會道……在那裡絕對不行!……沉默是金!……因為丹麥那些監禁人的老鼠洞確實不是人待的地方……即使是那些非常嚴肅的挪威、芬蘭和瑞典的專家都認為那種囚室太恐怖了……我真想看到莫里亞克、莫朗、阿拉貢和瓦揚之流也進去關一下,他們和他們的三孔笛,關個半年!啊!諾貝爾獎得主、龔古爾獎得主之流!會讓他們頓悟的!……看他們是不是被嚇得屁滾尿九*九*藏*書流!是不是滿褲襠的骯髒排泄物!……至於我本人,我可以非常自豪地說,我的精神狀態一直沒有垮掉!……身體屈服了,我承認……身上的肌肉一塊一塊地掉了……紅色的皮瓣……就像被蟲子啃噬過一樣……那是黑暗和監禁造成的……他們把我轉移到癌症病房,居然沒有人覺得奇怪!……糙皮病?……癌症?……在那些護士眼裡全都是一碼事,她們才不關心呢!……她們期待著把我也裹起來拉到走廊里……暫時呢,就讓我在那裡給她們打打下手吧……讓我密切注意病人打出的最後一個呃逆!……讓我既不太早也不太晚地按鈴……讓我把死者梳妝一番之後裝殮上車……這一切尤其要在沉默中進行……永遠都別說話,一句話也別說!……不管是對那個被我吵醒的女孩,還是第二天見到的同事……我待在那裡,反正挺不穩定的……只是被容許……能派上用場但不穩定!……一丁點小事,一句話,他們就會覺得我多餘了……
可以說在我窮困潦倒的一生中還是有很多回憶的……不是那種一錢不值的、風景如畫的回憶……而是付了錢的!付出了極其高昂的代價……那一幕情景我一直記在心裏……那個司機,站在門框下面對我說「過來!」……既不粗暴,也沒有任何其他的……他一動不動,傲然挺立……他要把我帶回牢里……在城市的另一邊……沒有押送隊員……沒有戴手銬……對我一百個放心……坐的是一輛老式敞篷小汽車……我可能又要在裏面關上好幾個月……那種滋味一直陪伴著我……
如果你們沒見過穿著便衣的監獄司機突然在門框下面出現,那你們等於什麼都沒見過……
在牢里待幾個月對你們來說當然不算什麼……顯而易見……
啊!現在的情況並沒有好轉……沒有太大的好轉……證據是,我在給阿西爾或者熱爾特魯賣命……讓他們倆見鬼去吧!……讓他們十個見鬼去吧!……二十個!……卑鄙、下作、可惡的吝嗇鬼……誰想為那種人做事……就得嘔盡心血!
又過了一天一夜……沒有人告訴我任何事情……周圍一個護士也見不到……一個垂危病人斷氣了……被撇在一邊,原封未動地側卧著,面色蠟黃,嘴巴張著……沒有一個住院實習醫生……只有我和那些奄奄一息者……我一遍又一遍地按鈴,但按了也是白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