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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我還是做成了一件事,我為德羅尼夫婦找了個棲身之地……他們在尼普頓的那個貝殼裡大概住了一個月……吃的是莉莉給他們送去的便當……睡的是我們從「雄獅」拿過去的鋪蓋……布里都和他們相處很融洽……為了讓他高興,他們去到外面的平台上……後來發生了一些事……很多事……下回我再跟你們分解……
「是真的!……是真的!……所有的大使都到場!……一場規模很大的慶典!……」
我在盧瑟的那些瘋子,那些冒牌醫生,指望病人給他們奉上黃金肯定是不可能的啦!……不可能!……也許能拿到十馬克……二十馬克,打一針……但我擔心的,恰恰是他們不給病人做那種能止痛但沒效果的治療,而是直接動刀子!……他們一個個都手痒痒的!……個個都是!……那樣的話,我肯定要承擔責任!一切責任!……說這麼做、那麼做都是我批准了的!……可我早就提醒過布里農!可是提醒有卵用!……在這一點上,我完全贊同路易十六的觀點!他說「善有痛風,惡有翅膀」……我可以一直很努力,但總會招來指責……為那些瘋子的最瘋狂的屠殺擔責!……「看看他寫的那些書吧!」……我跟你們說的這個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我出的那些書給我造成了莫大的損害!……致命的!……在克利希……在伯宗……在丹麥……在這裏!您寫作?……那您完蛋了!……特羅普曼的「永不承認」只是一種謹小慎微!……「永不寫作」才是硬道理!假如朗德魯也寫過東西,他可能連「喲」的一聲都來不及發出來,還沒來得及往那些臭娘們身上切下來的圓形肉片上撒鹽……全甘貝人就已經撲到他身上了,他就等著下油鍋吧!……「看看他寫的那些書,什麼玩意兒!」……
「我已經聽說了,在城堡!……朗古韋先生已經在排練合唱團!……為收復阿登舉行慶典!」
「打他的腦袋時,下手狠嗎?」
然後,我把德羅尼、他妻子和莉莉,把這支隊伍帶到七樓……德羅尼和他妻子一直在身上撓著,撓得比我們更厲害……他們在那邊的時候身上的疥瘡加重了……我見過很多種疥瘡,但從勞動營和荊棘叢過來的人帶來的是什麼樣的疥蟲啊!……肌肉真的好像被犁過一樣……「挖土型」疥瘡!……他們身上除了水皰,淤血,還有不計其數的疥瘡犁溝,彎來彎去,劃出一個個格子。
「啊!一個非常嚴謹的室內樂團!……不是嗎,大夫?……都會演奏什麼樣的偉大作品呢?您會聽到莫扎特、德彪西、福雷!……啊!我最熟悉福雷了!我們雖然不是第一個演奏他曲子的人……但也幾乎是吧!……幾乎是!……不是嗎,親愛的?」
我跟他妻子示意說已經說定了!……讓她不要再哭訴……他的樣子肯定很滑稽,像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目光獃滯,但是無論如何還是有一點風度……穿著拼接得很合適、用繩子綁住的破布片……唯一不搭的是他那已經褪色的小鬍子,從努比亞人的山羊胡變成了蒼白的亞麻……還有他那頭扯爛了的假髮,他們打的可不只是他的頭皮部位,他們是劈頭蓋腦地亂打一氣……
「弗洛朗·施密特也是!……我們不是吹牛,我們在斯特拉斯堡大道演奏過這位年輕的作曲家的所有作品!……您知道阿斯嗎,大夫?我們的鋼琴師……他也得過一等獎!」
「他完全贊同!」
你們可想而知,要是這股妖風邪氣傳到了錫格馬林根……「惡有翅膀」!……那我這筆賬他們總是要算的!……以這種或者那種方式!……僅那本《瑣事》就足以要我的小命!……不管是在倫敦,還是在羅馬或者達喀爾,所有的人都會一致贊同……在我們這裏,在多瑙河畔的錫格馬林根,一千一百四十二個通緝犯的避難之地,他們更會舉雙手同意!……那我怎麼沒被弄死呢?那是因為我確實會耍兩面派!因為我是抗德武裝人員?還是猶太人的代言人?……反正我是怎麼躲也躲不過去!「看看他寫的那些書吧!」……此外,一千一百四十二名通緝犯正眼巴巴地指望著他們那點微薄的運氣呢……指望我為他們所有的人買單!……指望多虧了我一切都會非常平穩地過去!他們所有的人已經在做白日夢了,夢見自己趿著拖鞋回到家裡……多虧有我!……油煎火燎的酷刑都由我來領受!「看看他寫的那些書吧!」不是他們乾的!不是他們!……他們有免疫力,生活很愜意,而且有護身符!我要代所有的人受過!……「看看他寫的那些書吧!」……我可以滿足摩洛的願望!這是大家一致的意見!……反正我是插翅難逃!從菲德里斯最後一個長卧不起、飢腸轆轆、虛弱不堪、大便失禁的傻瓜,到城堡最頂層的賴伐爾,毫無疑問都這麼認為……「啊!您,您不喜歡猶太人!您,塞利納!」這話讓他們放心!……要上絞架的人是我!肯定的!……毫無疑問的!……但不是他們!不是他們!……啊,親愛的他們!……「看看您寫的那些書吧!」我的《瑣事》緩和了多少惶惶不可終日者的末日情緒啊!天大的好事!他們正求之不得呢!……這書成了替罪羊!要拉出去宰殺,剁碎!但不會是他們!……絕對不會是他們!他們可嬌氣了!不會是他們!永遠都不會!……而且這一千一百四十二個人當中,沒有一個是反猶的!……沒有一個!……無論是莫朗,蒙特朗,莫洛亞,拉扎萊夫,賴伐爾,還是布里農,都不是反猶分子!……剩下的唯一的一個,就是我了!……我這個替罪羊來得正是時候,天意啊!……我用《瑣事》救了所有的人!這一千一百四十二個通緝犯!……就像我在法國那邊救了莫朗、莫洛亞、蒙特朗和塔特一樣……我是老天爺派來的大英雄!大傻帽!……我!……我!……不只是在法國,而是在全世界,不管是敵人還是盟友,都要求把我送上祭壇……給我放血!……他們製造了一個新的神話!……要不要把這個畜生的肚子剖開?……剖,還是不剖?……祭司在那裡已經準備就緒!https://read•99csw•com
我大放厥詞,沒完沒了……把你們晾在一邊……現在,我終於可以出門了……「再見,莉莉!」我抱起貝貝兒,它的包……你們知道,那是一種布滿洞眼的皮挎包,可以讓貓透氣……這會兒我們已經到了樓下……那些顧客肯定看見我了!……「套餐」餐館的那些食客,整個啤酒店大廳里的人和外面在門口執勤的那個德國警察……我跟他解釋說我要去城堡……啊!有什麼人突然冒出來……從後面撲到我身上!是德羅尼夫婦!……手舞足蹈……顯得非常激動……我都認不出來了……「啊!大夫!……大夫!……」兩個人都那麼消瘦!……他們從「套餐」餐館出來……以前我給他們夫妻倆看過病……他們從哪來的?……真的只剩下皮包骨了!……「你們從哪裡過來的?」「從西森,大夫!……那個勞動營!……我們一直在森林里!」啊!我明白了!……在那裡拾柴火!……「冬天來自快樂!……」我看得出來,他們沒有開玩笑!先鋒伐木工!……啊!那當然,而且是特別心甘情願!……可就是吃的東西給得很小氣,每天就兩個炊具箱!……蕪菁和紅蘿蔔!睡在帳篷下,草墊上……一個帳篷睡進十二到十五個人家……我發現,干那個活並沒有讓他們變胖……弗魯赫特的餐館要好得多……啊!當然啦,都是一樣的「套餐」……但在弗魯赫特這裏沒有棍子……而在西森,對不起!……把你揍個稀巴爛!……那些拾柴隊長靠打他們取暖!……不和氣!不跟你啰嗦!棍刑伺候!……我能看出來:淤血,腫塊,水皰……他們在拾柴火的時候確實把自己弄得很暖!……他們穿的那一身破爛已經不是問題了!……全都是破布片……拼接在一起,用繩子捆在一起……做成靴子,內長衣,和長裙……那些布頭都是偷來或者撿來的,從周圍別人家的破布片那裡,從樹林下其他的砍柴隊里,這裏搞一點那裡弄一點……「先鋒伐木工」,那壓根兒就不是他們的職業,都不是干那一行的……而且他們的年紀也不再適合做那些事!……他們屬於之前的那場戰爭的「戰前人」……他們的境況看上去很糟糕,儘管他戴著假髮,留著努比亞人的那種小鬍子,諸如此類……他們看上去就像從前的理髮師在櫥窗里擺出的那種假髮模特……她呢,她在提克頓街教唱歌……他則是小提琴手……真的是非常恩愛的一對夫妻……絕不是那種湊合在一起的類型!三十五年的婚姻!……找不到比他們更真誠善良的!……他們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他們的學生……獻給了新歐洲!……一樣的真誠!……沒有任何功利之心!為了歐洲他們馬上就挺身而出!……馬上!沒想過要為自己撈點什麼……沒有!……馬上就挺身而出!……他在大王宮的大樂池裡拉過小提琴(第二小提琴)……新歐洲展覽,共同市場,不一而足……她在大使館,為阿貝茨夫人獻歌……那都是些什麼樣的晚會,到場的又都是些什麼樣的賓客啊!你們肯定會問他們是不是受到了牽累!……他們是不是收到了那種「死亡告示」和那種小棺材!……堅不可摧的刑法第七十五條!……莫朗從未收到過!蒙特朗、莫洛亞也沒收到過……他們這些人嚴肅,穩重……而且僥倖……夫妻倆的住所也遭到洗劫,被翻了個底朝天,家裡的一切東西都被偷走,被搬走,被廉價處理!……就像我在諾文街上一樣……這讓我們成了鄰居……反正吧,不算遠……我並沒有一笑置之……可他們呢,他們則相反,反正也差不多吧,既不覺得痛苦,也不憤怒……只是有些傷心而已……尤其是由於他們沒有撿到足夠多的柴火而被毒打……不應該的!……而且,還被人當成老懶鬼!……老不死的「懶鬼」!「我們是懶鬼嗎,大夫?……老!老!當然是老了!……可是我們是懶鬼嗎?您很了解我們,大夫!……我們一輩子都在勤勤懇懇!……從不昧著良心做事!……沒有偷過一分鐘的懶!您最了解我們了,大夫!」read.99csw.com
米特爾夫人更善解人意……比布里農好多了……
「布里農先生,您怎麼想?」
假設你是國王……你的子民思想正統,只顧著吃吃喝喝,不給你惹是生非……突然,四面八方都響起噼里啪啦聲把你嚇了一大跳……衝擊你的巴士底獄……徹底推翻你的政權!新橋和大軍!就因為你多說了一個親昵的字眼,破壞了「不言而喻」的巨大魅力!……
「啊!真是太漂亮了!……啊!太富麗堂皇了!」
「他們馬上就要舉辦慶典……」
「對的,無與倫比,德羅尼先生!」
我看見了……他在裏面……
「埃克托!……真的嗎?」
我示意他妻子過來,跟著我……我也示意莉莉……我對莉莉說:
朗古韋先生,樂團團長,我看見他坐在他的獨腳小圓桌邊,在餐館裏面,一副很風雅的樣子!比德羅尼還要拙劣!……他過分講究,矯揉造作,說起話來像一把小提琴……帶著撫慰人的聲波!就像德彪西的《雲》……
「太好了!確實!……謝謝您,米特爾夫人!……那上面沒什麼人去……沒人去,除了布里都……還有那些僕人……上面很冷……要是有人問起,我就跟他們說『收復阿登』……盛典!……再見,米特爾夫人!」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最極端的侮辱……說他們是懶鬼!……「在音樂學院拿的是一等獎!他跟我一樣!……」啜泣……「您知道,我跟您講過,我們是在圖什那裡認識的……圖什樂團會招收懶鬼嗎?!……您知道圖什先生嗎,大夫?您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藝術家嗎?……多麼繁重的工作啊!……每周出一個新的節目單!可不是那種民間音樂喲!您知道嗎!不是那種藍旗咖啡館音樂!……您知道圖什先生吧?」……「噢,那當然,德羅尼夫人!」……他們被人打,下手一點也不輕,我看見了那些疤痕,被當成懶鬼、伐木工來暴打,她真的弄不明白!……太過分了!……他們?……他們?……他,她丈夫,他的頭頂上!……「您看,大夫!……您看看!」千真萬確……兩個地方,大塊的頭皮被掀掉了!被揭掉了!……確實是被暴打過!……啊!他不會為這個感到沮喪,他!……一點也不!不會就這樣被人打垮!……啊,不會!相反,他相信未來!他把一切都寄託給未來!西森的非人遭遇好像激發了他,讓他無所畏懼!「是的,大夫!……」計劃!……一項計劃,肯定,我也許可以幫他?我很願意!……幫他去見布里農嗎?……「首席小提琴手」!……只要布里農一句話就足夠了!在哪裡演奏「首席小提琴」?我不明白!……我願意幫忙嗎?……當然願意啦!……當然願意啦!……肯定是西森的遭遇太難以忍受,挨棍子打,遭人凌|辱,但現在有個非常好的報復機會!……首席提琴手!……他的一生中,不管是在圖什的樂團,還是在別處,他幾乎都已經被晉級為「首席提琴手」了……但由於這個原因,那個原因……都沒成功……不是自吹自擂,他真的已經擁有了各種頭銜!……「大夫,這事現在在這裏,在錫格馬林根應該得到落實,您覺得呢?……」他把餐館里的某個人指給我看……
「當然知道,德羅尼先生!」
「哦!德羅尼先生,嗯,當然說定了!……把您定為首席小提琴手!……」
「朗古韋先生早就注意到我一直擔任『第二提琴手』……『應該讓您擔任首席提琴手的!』……這是他的意見!……大夫,這話我只跟您說了……搞陰謀詭計我不擅長!……您知道的!陰謀詭計!投機鑽營!不!不!……可現在,在這種時局下,需要徵得城堡的許可,您可以幫忙……對嗎?……有這可能嗎,大夫?……還https://read.99csw.com是不行?不行的話,我就不再提了!……您對我們一直是那麼關切,那麼友好,總是鼓勵我們!您一定覺得我很冒昧……我真的是豁出去了……」
我在那裡生活,我可以毫不誇口地說,我一直嚴陣以待,高度戒備,不幹蠢事!我非常自然地領著德羅尼、他妻子和莉莉……我們在那名德國警察的鼻子底下,從「雄獅」走出來……「奉羅米茨的命令!」噓!……他敬禮!……行了!……直接去城堡!我們坐電梯上去……先去米特爾夫人那裡!……說到底她才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是她!……我把情況說明了一下……那兩位待在門口,等著我……米特爾一下子就什麼都明白了……「您知道,大夫,大使這個時候!……」
「那當然啦,大夫!當然啦!」
她開始有點明白了……
「首席小提琴手,不是嗎,大夫?已經說定了,對嗎?我希望布里農先生……」
阿茲特克偶像?不入流!凝結的血塊,做鬼臉!……被剝奪了傳教士的霍屯督大胃王?……別跟我開玩笑!……薩德,神奇的侯爵?……頑童的惡作劇!隨便哪間手術室,你都可以看見真正偉大的藝術!……「巨富祭司!」和被活體解剖的人,興奮得不得了!欣喜若狂!……維萊特或者芝加哥的動物都感到害怕!它們都能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情……但「大老闆」的親愛的病人卻深情款款地讓人給自己開膛破肚……
啊!這個她馬上就明白了……
「沒有,米特爾夫人,沒有!那只是借口!……我的腦子沒糊塗,但是他呀,他相信要舉辦盛典!他深信不疑!……那天晚上,他會擔任『首席提琴手』!那是他的夢想!……朗古韋先生答應過他!……您明白了嗎?」
就像博納爾說的,布里農是個穴居動物!……陰險可怕的傢伙!……您從他的嘴裏套不出任何話來……儘管如此,在維希政權垮台六個月前,我依舊去他那裡跟他說硫黃膏……還有汞……「啊!大夫,算了吧!半年後一切都會結束!」……我沒問他講的是哪一方面……他對我從來都是守口如瓶……
回答總是「大使這個時候」,不是這個原因就是那個原因!這次我真的很不巧,他那個婚前姓烏爾曼的妻子剛從康斯坦茨給他打來電話,他必須這樣,必須那樣……啊!烏爾曼夫人影響太大了!所謂的她和她丈夫政見不一……純粹是裝腔作勢,對他們倆知根知底的佩勒普瓦說,他們為畫廊吵架,但他們倆都屬於「高級陰謀集團」……很有可能!……但有一件事確鑿無疑,最後,他被槍決,而她沒有……
「哦!他!他的主意!……為『收復阿登』舉辦的晚宴!」
我單刀直入……噓!……我豁出去了!
「您希望大使為您做點什麼,大夫?」
「您會給我們帶點硫黃膏吧?」
此刻,我帶著衣衫襤褸的德羅尼來找他,竟然有這麼巧的事!……
「哦!下手可狠了!」
她插了一句……她聽得不是很明白……我看著他,直視著他……毫無疑問,他的眼神有些獃滯……他們猛擊他這個「伐木工先鋒」的頭部是不是讓他受刺|激了?是不是讓他的大腦受到了一些損害?……有這個可能!……我納悶……我問他的妻子……
我當然想幫一幫這兩位,德羅尼和他的妻子,但把他們引薦給布里農,怎麼引薦呢?
他們對我的話堅信不疑……
反正有件事很明確,我很清楚,要是他上樓去羅米茨那裡,跟他講什麼阿登和慶典音樂會,那肯定會被阿依夏攆走……他又會跟其他人待在一起了……躲不掉的!……但他人不壞……既然我也要去那裡,最好把他們倆也帶上,在城堡里給他們找份差事……讓布里農把他們收下……反正我可以試一下……也許米特爾夫人可以幫上忙?……也許城堡里需要一些音樂家?……因為,在「雄獅」那邊,毫無疑問,他們的歸宿肯定是36號房……明擺著的!……只需上樓下樓的工夫!……
「在哪裡舉辦,德羅尼先生?」
「啊,是的!夫人!……明天一早!」
「啊!大夫!大夫,我相信您!……好吧,我會跟布里農先生說,他有支樂隊要排練……為了一個慈善晚會……」
反正嘛,和那些有點瘋瘋癲癲的人在一起,千萬不要頂撞他們,什麼事都不要頂撞!……然後做什麼都好像是「不言而喻」的一樣……永遠也不要頂撞!……對那些畜生也一樣!……永遠也不要覺得奇怪!……永遠都要「不言而喻」!……自然而然!……天經地義!……用手術刀划切口,打針,手術刀……也是一回事!……「不言而喻」!……啊!但要極度的小心!……這裏或那裡差之毫厘……你就會像見到鬼一樣!他們會如同掙脫鐵鏈的獵狗群!…read.99csw.com…他們會情緒失控,熱血沸騰,把你的東西席捲一空!你剛剛動過手術的那個病人哇哇大叫地逃走,肚子還是大開著,拖拽著他的腸子……把所有的東西席捲一空:手術刀,口罩,球形燒瓶,敷料!……內臟迎風飄揚!……全都怪罪到你頭上!……在你的感情生活中也一樣:那個如痴如狂愛著你的小美人突然間就發起飆來恨不得殺死你,這種事你見得不少吧!她們罵你是「色鬼,強|奸犯,惡魔!」罵得你老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那個溫順聽話的女孩也變得專橫跋扈了!……你的手指在她身上哪個地方碰得重了一點……那有你好瞧的!……
他呀,他是從柏林逃出來的!……在俄國人的眼皮底下「出去!出去!」……後來他又從聖寵谷法國抗德武裝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出去!……出去!」……後來死在了馬德里……「出去!出去!」他的一輩子都在「出去!出去!」
「米特爾夫人,您聽我說……要是我把他們帶回『雄獅』……」
米特爾夫人一頭霧水……她看著我……我是不是也有點不正常了?
我讓她放心!……我不想讓他們停下來撓癢,停下來胡思亂想……想讓他們趕緊上樓,趕緊到那裡!……好啦!……我們到啦!那間非常寬敞的音樂廳……他們叫它「尼普頓音樂廳」……
我已經說過,布里農對我的態度總是很正規……並不熱情,不!……但很正規……他本來可以對我毫不留情的,因為我沒有「鬥志昂揚的精神狀態」,因為我不為《法蘭西》撰稿,因為我並不認為德國鬼子會打贏……因為我說話太隨便……因為我不玩遊戲!……他呢,他在玩什麼遊戲?我從來都不知道!……儘管如此,他從來都沒問過我任何問題……他本來可以問的!……我是個醫生,就那樣吧!……啊!為了做好醫生,我一直在盡心儘力!……我熟悉霍亨索倫這座城市的每一條小街,每一個衚衕,每一間閣樓!把我的溫馨話語送到這裏,送到那裡……在政治方面,布里農對我不怎麼過問……這很少見!……通常而言,那些耍兩面派的「身居高位者」在沒見到你像個木偶一樣興奮地手舞足蹈之前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偶爾有那麼幾次,我們就柏林、總理府來的那些信交換一些看法……當信里談到醫療方面的事情……談到我在這裏那裡發表過的某些言論……
朗古韋先生坐在一張獨腳小圓桌旁……在「套餐」餐館……朗古韋先生,錫格馬林根樂團的團長……
「啊!……啊!」
「德羅尼,您瞧……德·布里農先生答應您的要求了!……您再也不需要出去了!……您就在那個貝殼那裡睡覺!……那裡,你們倆!……您明白了嗎?……再也不要出去了!……否則他們會把你們倆帶回西森的!……他們把你們倆抓回西森!……我會給你們拿些鋪蓋來……誰也不會見到你們!……你們在這裏要比在菲德里斯好多了!……」
「我沒有什麼想法!……我把柏林來的信讀給您聽……讀完了就完了……」
「啊,是的!……啊,是的!」
米特爾夫人沒聽明白……
「啊!那幫人下手可狠了!……而且把我們罵成那樣,不堪入耳啊,大夫!」
對她而言,侮辱她、說她是「懶鬼」讓她不能釋懷……讓她止不住啜泣……可他呢?我一直納悶……
說完她又開始啜泣……他呢,他關心的是慶典!……完全為他量身定做的慶典!……「首席小提琴手」……「收復阿登慶典」……
「您看見朗古韋先生了嗎?」
「噢!……噢!」
「我猜,音響效果也非常好,對嗎?」
「您知道西森的人是怎麼對待他們的嗎?往死里打!……他的腦子已經不是很清楚了,必然的……受了那麼大的刺|激!……那麼大一把年紀!……您可以看看他的腦袋!……」
啊!這事成了!……突然,我有了個主意!
所有這些小破事……麻煩事……讓我沒法出門,去我該去的地方……你們發現了嗎?……兩天了……兩天時間里……不只是菲德里斯那些需要去探望的病人……還有鎮子的另一頭,還有保安隊……還要回盧瑟參加那個會診……那裡,可以肯定的是,已經有人霸佔我的位子加入了那個會診……又一個冒牌的醫騙……毫無疑問!……我在盧瑟的診室成了冒牌醫生相會的場所……他們從德國各地湧來,湧進盧瑟的診所,在我出門診的時間!我自己的時間!他們還帶著護士!……我就像一塊吸鐵石……吸引著那些古里八怪的人……要是他們再跑過來給人「開刀」,那後果會不堪設想!……啊!假如他們只是開開處方……由於里希特那兒什麼葯都沒有,開處方不大行得通!但那些傢伙有「開刀」的癖好!管你得的什麼病,管你的病情發展到了哪個階段,疝氣,耳炎,疣子,囊腫……他們想到的就是用刀割,他們所有的人都這麼想!……外科醫生!……很顯然,即使在平日的生活中,這些瘋子、土法接骨醫生、脊椎按摩醫生、游醫是絕對不會滿足於只給些醫囑、藥丸、小藥瓶、護身符、焦糖的……絕對不會!……在他們的腦子裡揮之不去的是「大戲」!……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是要流血的!……要讓病人抽搐的!……啊!我不想像都德那樣,走得那麼遠,但是,顯而易見的是,即使是最普通的外科,最無可指責、正兒八經的外科在很大程度上得了羅馬競技場的真傳……極其虛偽的人類犧牲!……但受害者的要求越來越多,絕對的自我懲罰!他們要醫生把他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割掉!……鼻子,喉嚨,卵巢……外科醫生抓住時機……變成一絲不苟的屠夫和鍾錶匠……您有兒子立志幹這一行嗎?……他潛意識裡有真正的殺人意識嗎?……先天性的?骨子裡是不是個老猿人?喜歡把人的腦袋打開花,喜歡給人環鑽開顱的克羅馬農人?……那好!那好!棒極了!……是山頂洞人嗎?最合適不過了!那就讓他大胆地干吧!他可以到處宣揚了!他有這個天賦!……外科是他的專長!他是做「大老闆」的料!……那些長著一副豬腦、患有虐待狂的女人一看到他那雙手就會如痴如狂……「啊!那是什麼樣的手啊!」……她們欣喜若狂……苦苦哀求,要他行行好,把她們身上的東西全都拿走,趕快!她們的錢,她們的陪嫁,她們的子宮!她們的主要器官和奶|子!給她們開膛破肚!……把她們的腹膜翻過來,挖出來,就像剖兔子!所有的腸子都血淋淋的!所有亂七八糟的內臟!好幾公斤呢,托盤都裝滿了!……親愛的、了不起的殺手!……「我心的祭司!」朗德魯,佩蒂奧,從科學院來的!https://read•99csw•com
「哦!很快就會有的,夫人!」
「莉莉,你要去排練!……」
確實,霍亨索倫的那些王爺們真的一點都不吝嗇……一個足足有兩百米長的大廳,全都用錦緞裝飾成玫瑰紅和粉色的波浪形……最盡頭的舞台上豎著一尊尼普頓的斑岩雕像……揮舞著三齒叉!……驚心動魄!……站在一個巨大的大理石和花崗岩貝殼上!……
「讓他們可以待在城堡里,因為要是他們回『雄獅』的話,您知道馮·羅米茨那個人……」
他們驚叫起來……他興奮不已……
我跟你們講的這個故事確有其事。
就在這時,布里都從這裏經過!……布里都將軍,穿著軍靴,配著馬刺……步伐矯健……他從大廳的一頭走到另一頭,這是吃晚飯的時間,部長們會餐……一二一!一二一!每天都這樣,正午十二點整!每天中午十二點整,他都是同樣的話……「出去!出去!」他沒看見莉莉在這間大廳里跳舞,大廳的門關得很嚴實!……他不粗暴但很專橫!……好傢夥,外面有好幾個露天平台!多漂亮的平台啊!……一望無際的視野,整個河谷的空氣!……戰爭部長和騎兵准將!……「出去!……出去!」
「圖什先生,人可好了!您知道的,大夫!……他想讓我擔任首席提琴手!……那是在一九〇〇年!……那時候就已經!……已經!……我謝絕了,您完全可以想象!……我謝絕了他的好意!……我那時太年輕!……圖什先生的提議我謝絕了,朗古韋先生的提議我答應!我下定決心了!……我不想再等了!……現在機會不是找上門來了嗎?……正好!並不是我一直都不想……當然不是,我承認!……但是要我削尖腦袋去鑽營?我?永遠也不會那麼做!工於心計?我當然不會!相信我!……說到成熟,大夫,我那時還不成熟,但是現在,我成熟了!您到時候聽我的演奏就知道了!啊!大夫,塞利納夫人也要參加表演!她肯定要跳舞!她願意嗎?……恕我冒昧!……一段古典舞……慢三步舞……再加上兩段其他舞……富有浪漫色彩的那種!……我們會陪著她的!……您讓她去嗎?」
收復阿登……龍德斯泰特勝利慶典……這些玩意兒他是從哪裡聽來的呀?……也許是那個樂團團長朗古韋告訴他的?……朗古韋有些瘋瘋癲癲的,但還不至於……抑或是在西森聽到的?……從另外那些「伐木工先鋒」的嘴裏?他們不只是敲了他的腦瓜,他們還往裡面灌輸了「慶典」……說他們正在奪取最後的勝利……
「大夫,您沒有硫黃膏嗎?」
他彷彿沉浸在夢中……他陷入沉思……他看見了……但他妻子看不見……
「我把他們帶到樓上的音樂廳!……他們會很安分的!……我為他們擔保!……他們在那裡排練……我把他們安頓好……他們不會到處亂跑的!……他們在上面睡覺……莉莉給他們送飯菜……莉莉也在上面跳舞……我會跟那些僕人說,我會通知布里都,我會通知所有的人,告訴他們是為了舉辦大型音樂會!……可以嗎?……」
她當然知道那個人……還有他的那些雕蟲小技……我沒有說出口,她也不說……她非常清楚……
他妻子看著我,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我示意她:別說話!……是他的腦袋!……他的腦袋出問題了!……總之,我發現他目光獃滯,但他的言談並不像瘋子……也許只是有些吃驚……城堡慶典……
「什麼大型音樂會?」
「朗古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