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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那帶我跟你一起去。」
好吧,她簡直就是一團亂。她的睫毛膏將她的眼睛下方暈染成黑色,就像一名橄欖球運動員;她的眼影在太陽穴附近劃過一道耀眼的金銅色;而她的左耳在流血。她的髮型仍然完好無損,在她臉龐周圍飄動捲曲著,就彷彿沒有收到那條訊息。
而且說老實話,她期待著能度過一個沒有諾亞的夜晚。她已經快一年沒有約會過了。和鮑勃的晚餐激發了她,讓她想起她現在過的生活並不是她所計劃的。
「而且他變得有點……」她皺了皺眉,為了禮數而不好往下說。直接說吧,珍妮想著。骯髒。他的兒子很臟。他每一塊露出來的皮膚要麼粘粘的,要麼被墨水、粉筆或膠水弄髒了。他的脖子上曾有一塊記號筆弄的紅色污點,到現在起碼已經有兩周了。她已經盡全力用紙巾和洗手液去清洗他的手和手腕,那就像在砂礫上研磨一般,宛如她用一層膜壓住了他。
「如果我哮喘發作了呢?」
「一點點吧,」她說道,她在說謊,但是她想著總比「完全沒有」要強些吧。
你不會給露蒂·齊默爾曼添亂。甚至連和她一起工作的外科醫生似乎都有些怕她,有時在超市遇見她和珍妮時,露蒂的眼睛會準確地從她自己裝滿了蔬菜和豆腐的推車移向他們的六罐、培根和薯片,他們會緊張地畏縮。你也無法想象她會出去約會或者穿著除了她那件法蘭絨格子睡衣之外的衣服睡覺。
老師搖了搖頭。「那會對他比較好,就這樣。」
他正忙著,忙著吃他的鬆餅。她怎麼能讓他點那個呢?這個鬆餅太大了。「聽著,我今天晚上要出門。」
「喔。」他舔著手指。「那我不做。」
「但是——」老師的棕色眼睛眨了眨。她再次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又似乎猶豫了下。「好吧,聽著,就跟他說不要再提那些黑暗的東西了,好嗎?非常感謝——」她說著,打開門便看到一群歡鬧的四歲孩子們身上布滿了藍色顏料和通心粉。
「哈利波特系列書裏面的?我的意思是,我完全明白如果你想跟他讀那些書,我也很喜歡它們,只是……我是說,當然諾亞比較超前,但是那些書並不是很適合其他學生。」
他的尖叫聲估計可以一直傳到第八大道。他就像捍衛生命一樣抗爭著,但是她做到了,她把他壓在水裡並往他頭上擠了洗髮露,反覆不斷地告訴自己她並沒有折磨任何人,她只是給了他兒子一個非常有必要的清洗而已。
她現在手臂里抱著的男孩才是最重要的。她親了親他可愛、潮濕的頭。終於有一次他很好聞。
他一點都不笨。他算出來他在這世上最厭惡的事情也能夠忍受,只要能讓她待在家裡。他就是這麼希望她留下。鮑勃難道可以,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面的人,和他比么?
她身上感到一陣冷意。在這些假星星的奇異燈光之下,她站在這個發抖男孩的上方,她彷彿從遠處意識到了自己。她腳下的木板很粗糙,結塊就像一個人可以掉落的洞,就如掉落在時間之外。
「看,媽咪?」他說著,表情十分甜美,但是他臉上綻放的任性卻顯而易見。「我在做一個蛋-諾亞。明白了嗎?read.99csw.com就像蛋酒一樣?」
「請不要走。」他的聲音遲疑著,彷彿已經知道是無用功了。
「我是。我是你唯一僅有的媽媽。」
「怎麼了?」
「諾亞一點都不了解哈利波特。我甚至連自己都沒讀過那些書。而我絕不會讓他看那些電影。也許是另外一個孩子告訴他這些,一個有哥哥或姐姐的孩子?」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而她原本也是很激動的。
「洗手進行得怎麼樣了?有進展么?」瑪麗薩閃過一抹鼓勵的微笑。
她本來打算提前十分鐘到諾亞的學校,然後在查收鮑勃的簡訊和透過四號教室的窗戶監視諾亞之間交替打發時間。其他學生在做著將塗成藍色的通心粉粘到塑料盤子之類的事,而她兒子,如往常一樣,正好站在桑德拉的旁邊,看著她監督大家的同時,兩隻手在來回拋著一個培樂多彩泥球。珍妮壓下一陣妒意;從他上學的第一天起,諾亞就對這位寧靜的牙買加老師有種難以言表的依戀感,像只小狗一樣到哪都跟著她。如果他對任何一個保姆有一半的喜歡,這會讓珍妮出去約會變得容易得多……
而他們即將共進晚餐!晚餐毫無疑問是一個好兆頭。
「感覺我們很早之前就認識了。奇怪么?」
他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不是你。我想要我另外一個母親。」
「我們不能一直這個樣子啊,臭臭。」
「那真是太糟糕了。」珍妮以一種她希望沒有貶低通心粉項目的方式聳了聳肩。「但是他似乎覺得還好啊。」
她沒有費心去回答他——這個問題已經存在很久了,而她有別的事要跟他說。
「很好的嘗試,小夥計,但是不行。一切都會沒事的。你喜歡安妮,記得嗎?她上個周末來過媽媽的辦公室,還和你一起玩了樂高?」
而現在她和諾亞在天色變暗的十月下午走了出來,感到這個世界隨時都在用望遠鏡探視著她身邊這個一蹦一跳的小人兒。他們在樹下手牽著手走著,路旁的一排褐色砂石一直延伸到他們看不到的地方。
當珍妮決定生下諾亞時,她就決定了她會和她母親不一樣。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她會在那晚堅持計劃,即使後來事態發展得明顯出錯。
當她繞過拐角處,一眼就瞥到了他,他站在廚房檯面的旁邊,有一盒開了的有機歐米茄3-脂肪酸褐色雞蛋,在他有彈性的金色頭上一個接一個地敲碎雞蛋,她感到自己的夜晚要溜走了。
他退縮了,雞蛋落在了他另一隻手上。
摘下帽子,諾亞,她默默地用意志力告訴諾亞。
他使人快樂的能力總是讓她感到吃驚,僅僅只要當他看著她的臉時,她就會這樣覺得。
他的眼裡閃過一道野性的光芒。「但是我不想你出去。」
「嗯,做吃的會有點凌亂。因為有麵粉和生雞蛋……」
當一切終於結束的時候(只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卻感覺沒有盡頭),他正躺在浴缸里的一塊鼓起的地方,而她在流血。在之前的混亂之中他伸長了脖子咬了她的耳朵。她努力想用毛巾包裹他,但是他從她身邊扭開了,爬出了浴缸,進了他自己的房間,在地面上拖行。她從葯櫃里拿了些抗生素吃了,九-九-藏-書並且聽著他的咆哮聲在整個房子裏面迴響,這使她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斥著悲傷。
讓她以為能夠休息一個晚上,不需要照看諾亞的這種想法真是活該。
「我知道,但是媽媽有時候要出門的,諾亞。」
但是瑪麗薩的聲音一直在她旁邊喋喋不休。「還有,聽著……你能讓他不要老是在班上提起伏地魔嗎?這會對一些其他孩子造成不安。」
珍妮嘆了口氣——又要談?——在走廊的板凳上重重地放下一落南瓜燈籠的建築圖紙。
「我們去哪裡啊,媽咪-媽媽?」
她站了起來,從鏡子里瞥見自己。
「嘿。」她輕輕推了他一下。
「嘿,看這裏!」
她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你必須要洗個澡。你知道的,對吧?」
他抬起了頭。「我的另外一個母親馬上就要到了嗎?」
「如果我做噩夢了怎麼辦?」
珍妮站在門口,一直等到諾亞瞧見她。
她弄亂了頭髮。「給你來杯脫因的水,朋友。」
不,不,不;她會去的!看在老天的份上:她受夠了!她不會屈服於這種敲詐,特別是一個孩子的敲詐!畢竟她才那個是成年人——單身媽媽群裏面不是總是這樣說的嗎?由你來制定規則。你必須堅定立場,尤其是因為你是唯一的大人。你向孩子們屈服並不會對他們有任何幫助。
她深吸了一口氣。「對不住了,孩子。」
他轉過頭來,悲傷的眼睛鎖定了她。「不,你不是。」
「很好。因為——」瑪麗薩將頭轉向了另一邊,棕色的眼睛中湧出一股擔憂。
他沒有看她。他在雙膝之間輕聲哭著。「我想回家。」這句話從他剛開始學會走路的時候就偶爾會傷心地說出口。這是他說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話。她總是給他相同的答案:「你已經在家了。」
「媽咪-媽媽!快來!」
「那我能來份脫因玉米鬆餅么?」
「為什麼不能?」
她用抗菌紙巾把諾亞的臟手擦乾淨,遞給了他鬆餅。
當他們終於拿著給自己的獎勵坐在門廊時,咖啡瀰漫著香氣。夕陽餘暉落在建築之上。晚霞透出薔薇色般的溫柔光線,周圍的石磚房屋和褐色砂石也反射出淡淡的紅色,斜射著樹上將落未落的葉子。前方的瓦斯燈閃爍著。這些就是說服她租下這塊地方的決定性因素,儘管就花園水平和沒有直射日光來說,租金很貴。但是屋內的紅木製品、賞心悅目的樹籬和前面的瓦斯等讓她覺得舒服,彷彿她和諾亞可以在那裡安全地相偎相依,遠離這個世界,遠離時間的流逝。她還沒有納入這個事實:那個窗前老是閃爍的光亮會在白天抓住她的視線,又在晚上反射在廚房的後窗上,不止一次地嚇她一跳,讓她誤以為房子著火了。
「我就是你的媽咪,親愛的。」
他們經過了街角的咖啡館,裏面的香味吸引著她:她決定為接下來的對話增加點精神。她拉著諾亞走了進去。
「我只是想喝一杯咖啡。很快的。」
她儘力控制住自己。可憐的孩子,她想著;我是你僅有的了。我們是我們僅有的了,我們倆。但是一切都會解決的。我會做得更好。我保證。她在他旁邊蹲了下來。「我不會走的,好嗎?」
「我會跟他https://read.99csw.com說的。」
不是那隻閃爍的瓦斯燈。
她笑了;這就像一個成年人會說的話。「你說得對,諾諾。我就來杯脫因咖啡,好嗎?」
珍妮穿著她最好的黑色禮裙跪在粉色石磚上想讓自己冷靜冷靜。污濁的洗澡水從地板滲出來,打濕了她穿著絲|襪的膝蓋,在天鵝絨邊緣沾上了點點污跡。她一直都很喜歡那條裙子,因為它的高腰很能襯托她的身材,而天鵝絨增添了一番歡樂、帶有波西米亞味的風情,但現在,上面有著一條條蛋黃和像泡沫般發亮的洗髮水斑塊造成的條紋印記,這已經變成她最華麗的破爛衣服。
「你到底怎麼了?」她說道。
她走進了諾亞的房間。他在地板上,全身赤|裸,搖擺著,雙臂抱住雙腿——一灘水漬漬的,蒼白的皮膚在夜光星星發出的綠色熒光下微微發亮,那些星星是她貼在天花板上好讓這個小房間顯得大一些。
「我想要我另外一個媽媽。她什麼時候到?」
「我不會走的。」她再次說道。「我會取消和安妮的約定。我會陪在你身邊。」她很感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沒有其他成年人在場目擊了這脆弱的時刻。
她的整個童年貫穿了她母親不斷重複的一個單身母親的所做的犧牲,說話的同時總是同樣一副再輕不過的悔恨的微笑,就好像放棄你剩下的人生就是你為了你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事所付出的代價。儘管她試過,但珍妮完全想象不出她母親除了她本身的其他樣子:她穿著熨燙妥帖且束緊的護士制服,她的白鞋子和灰色短髮,她銳利、彷彿知曉一切的藍色雙眼,絲毫沒有經過時間或化妝品的摧殘,頁顯示不出絲毫悔意(她並不相信這個)。
「為什麼不呢?」
「過來,小呆瓜。」她伸出了雙臂,讓一切隨風而逝:禮裙、約會、這個驚心動魄的夜晚以及她未來會面對的所有驚心動魄的夜晚,這時候她彷彿蒼老了一些,正視著她生命中的唯一。
有些小孩會不停地想洗手;而她的兒子不經過一番爭鬥根本不會靠近一滴水。感謝老天他還沒有到青春期,就還沒有開始發臭,不然他就會像地鐵里的流浪漢一樣,難聞的味道從下一節車廂就可以聞到了。
「好吧。」離他的晚餐時間已經很近了,當然,但是管他呢?
「不!」她回復道。「我也這麼覺得!」(這是真的么?也許。)她應該發親昵表情xo么?還是那太直接了?她還是只發了一個x。他立即回復了:xxx!
「那麼安妮會叫醒你並擁抱你,跟媽媽打電話。但是你不會的。」
難道海綿寶寶已經播完了么?那些節目不是無限循環播的么?
她已經打扮好了,一邊弄亂她的頭髮,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網上一個視頻上喜歡笑的少女在演示如何正確地上眼影——出乎意料的居然很有用——當她聽到客廳里傳來諾亞的高聲叫喚。
「還有,額,我們將要烘焙。明天?藍莓鬆餅?我真不想讓他錯過那個!」
「喝一杯脫因冰沙?」
「我想要我媽媽。」
「那我之後要洗手么?」
因為媽媽想在你上大學之前至少有一次能和別人親熱。「這是大人的事。」
無論她是誰,她看起來都不read.99csw.com是一個要出去第一次約會的女人。
「諾諾?」
「我不能。」
「我在呢,寶貝。」
班主任瑪麗薩,她總是洋溢著愉悅亦或是咖啡因,從窗戶瞄到了她,向她揮了揮手,就像她在引領一架飛機一樣,並做出口型:我們能聊聊么?
她穿著黑色棉襪走向客廳。一切如常,一碗小蘿蔔放在皮革咖啡桌上沒有被動過,海綿寶寶在屏幕里用它奇怪的弓形腿緩緩走著、吼叫著,但是絲毫沒有諾亞的影子。有什麼在廚房那邊閃過。是那隻閃爍瓦斯等的反光么?
他像只被困的小獸般扭動和尖叫著。她走到浴缸的邊緣,迅速地脫下他的衣服並將他放在防滑墊上(他的腳滑動著,手臂揮舞著),打開了洗澡水,退後了幾步。
啊,這一直以來都是她一天中最好的時刻:他一看見她時眼睛放光的樣子,當他蹣跚前進時裂開了嘴朝她笑著,在教室里跑著跳著猛地投向了她的懷抱。他像猴子一樣把腿繞在她腰間,將前額抵住了她的,帶著一種他自己獨有的愉悅的引力看著她,就好像在說,喔,是的,我記得你。那是一雙她母親的眼睛在看著她,也是她自己的眼睛,從她自己臉上看去是很清澈的藍,宛如一聲有禮的「非常謝謝你」,但是在諾亞臉上,那雙眼睛被大量金色的捲髮所包圍,就完全產生了另外一種效果,以至於人們總是會忍不住看他第二眼,彷彿一種神眷的美落在一個小男孩身上,簡直就是某種把戲。
所有她需要做的就是度過那個白天。那是個難對付的一上午,比建築本身更多的是夫妻治療,當費迪南夫婦在猶豫把第三個房間做成健身房還是一個男人空間,而威廉姆斯夫婦在最後一刻才坦承他們他們想把嬰兒房拆成兩部分,因為相比於一件主卧室,他們其實需要兩件,這也沒關係,她不在乎他們是否睡在一起,只是為什麼他們不能在她定下最終方案之前就告訴她呢?這一整天,在這些會面之間,她總會在鮑勃激動的簡訊轟炸中(等不及啦!)查看手機。她想象著他(他是高是矮?也許比較高……)坐在隔間中(或者任何程序員工作的地方)在他手機因為收到她簡訊(我也是!)而震動時的振奮樣子——他們兩個像青少年一樣你來我往地發簡訊,像這樣度過一天,因為每個人都需要一些可以依賴的去撐下去,不是嗎?
珍妮嘆了口氣。他們總是會對她兒子做出錯誤的假設。他有一個不可思議的頭腦,似乎是從天上吸收信息——也許是他不知從哪裡聽到的一些評論,誰知道呢?——但是他們總是會曲解這個事情。
他咬了一口,滿是餅乾屑。
但是誰在乎別人怎麼想呢?諾亞濕噠噠的臉上漸漸恢復了紅潤,他歪向一邊的笑容使她不禁恍惚,不再有別的想法。彷彿在看著太陽。也許她母親終究是對的,她想到。也許有些力量太過強大而抵抗不了。
噢!她感到體內有一股暖流流過,就如她在一個冰冷的湖裡游進了一片溫暖的地方。
他甚至怎麼會知道蛋酒是什麼?為什麼他總是會知道別人沒有告訴過他的事情?
「好的。」摘。下。它。「伏地魔是誰?」
「看。」他又拿起了一個蛋,搖擺著手read•99csw•com臂,朝牆的正中央猛地投去,當雞蛋四處飛濺的時候他歡呼了起來。「快速直球!」
她把他抱了起來(他很輕;他還是個嬰兒,她的寶貝,才四歲大)。她抱著他走進浴室,當她打開水龍頭並測水溫時,她得緊緊地抱住他扭動不安的身體。
「我不知道。」他看起來有點害怕。
「因為他今天又沒有上藝術課。」
「你知道么,他們明天要在學校做鬆餅。你覺得怎麼樣?」
她口袋裡的手機振動了下,把她的意識突然帶回了鮑勃,那些隱形的大概特徵(低沉的聲音;愉悅的笑聲)還沒有和一個完整的人緊密聯繫起來。
他對她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但是我很早熟。」
他盯著她,放下了鬆餅。「不,你不出門。」
她會給鮑勃發一條道歉簡訊,然後他們之間便結束了。她能怎麼解釋呢?還記得那個我提過的可愛兒子么?嗯,他有點不同尋常……不,他們之間的關係還太過脆弱,以致於並不能禁得起這些抱怨,而總會有另外一個孤獨的紐約女人等候著。她會取消今晚約好的保姆,但仍然付她錢,因為這已經快到約好的時間了,而她實在不能再失去另一個保姆了。
「媽媽,如果你現在喝咖啡你會一直清醒到清晨。」
不;她不準。怒意不知從何處產生:她的生活,她的生活,她唯一的生活,而難道她不能享受一丁點樂趣,就一個晚上?難道這真的要求太多麼?
她考慮過這個問題了。他經常做噩夢。他只有一次噩夢是她在外面的一個事業活動上與客戶交流時發生的;她回去的時候發現他面目獃滯地在《愛探險的朵拉》動畫片面前發抖,而保姆(之前看起來是如此生氣勃勃!還帶了自己做的布朗尼!)躺在沙發上,微弱地舉起幾隻手指向她示意,憔悴而震驚。那個保姆再也沒有來過了。
她試著調節聲音。「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只不過是鬆餅罷了,珍妮想著,但是沒有說出來。她站了起來;她能透過小窗看到諾亞。他在換裝區,幫助桑德拉選帽子。她開玩笑地跟他扣上一頂軟呢帽,而珍妮畏縮了下。他看起來很討人喜歡,但是他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頭虱了。
「那麼安妮會給你噴霧器,而我會立刻趕回家。但是你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發作了。」
珍妮本來知道為了和一個還沒見過的人的約會而緊張是很不理智的。但是她喜歡鮑勃的照片,喜歡他坦率的面容和友善、微微眯起的雙眼,她也喜歡電話里他幽默的聲音,那種讓她體內產生深深共鳴的方式,逐漸蘇醒了。他們已經聊了一個多小時了,很愉快地發現他們之間有如此多的共同點:他們都在中西部長大,大學畢業後去紐約發展;他們都是一位強勢母親的獨生子女;他們都是長相得體、擅長社交的人,很驚訝地發現在他們所鍾愛的城市裡自己獨自一人。他們情不自禁地會想(他們沒有明說但是都感覺到了,在他們聲音的迴響中,在他們輕鬆自如的笑聲中)是否那種渴望就可以馬上告一段落了。
他一聽到那個詞就抖了抖。雞蛋液從他臉上流了下來,滲入他脖子的空隙里。「不要走。」他說著,藍色眼睛帶著他的需求直直地將她釘在了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