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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證據?他想象著作者心裏對自己說。不可能。但他還是在附近的皮革椅子上坐了下來,並開始閱讀……
也許這看起來很難相信,但可能會有證據表明死後的重生是真實存在的……
「那個上面的文件。」相反他說出口的卻是這句令人窘迫的話,圖書館員有點不解。

「噢。我會確保阿蒙森的研究順利歸檔的。」她最後冷靜地說道,而他感到了一絲勝利的滋味,因為她現在會認為他是個十足的混蛋而非智力不全的人。
「關於胎記的新文件,記得嗎?」
如果認為僅僅只是因為他做了這個夢,這些句子就會在夜裡自動消失是不合理的,然而已經發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事都是不合理的。昨天他和倫敦科學探索學會的圖書館員通電話,商量他要捐贈的文獻。他想確保即使他的辦公室會關閉,任何覺得他的研究有用的嚴肅科學家還是可以找到那些資料。他想告訴她阿蒙森寄來的發生在挪威新例子,為了保證這些會被有效歸檔,但是當他找到老同事的名九_九_藏_書字應該出現的那句話時,那個名字卻不在上面。
安德遜知道那是個一個幻想。但他也曾經是那樣的一個人。他也曾經需要證據。而他現在可以提供證據了。他可以留下他的印記。他本來覺得擁有了足夠證據,直到昨天。直到他和他的文學經紀人聊過之後,並發現每一個出版商都拒絕了他。當他掛了電話之後,他將手稿踢得到處都是,四散的書頁像灰塵一般。
「您指什麼?哪上面的?」
安德遜睜開了雙眼,在驚恐中環視著房間。
「喔,你是說斯里蘭卡那位教授的研究?」
當他現在考慮到他的未來讀者時,他想象的人是像他自己一樣,回到這一切都沒有開始的時候,當他還在醫學院。他看到自己在一個寒冷的星期五晚上從他的辦公室穿過廣場回家,苦苦思考關於軀體化癥狀障礙的一個研究,被書店的溫暖和燈光碟機使著。走進書店,想快速瀏覽一番,他看了下桌上的圖書,想找幾本能吸引他注意力的——而那本書在向他召喚。他拿起了書並翻到了第一頁。也許這看起來很難相信,但可能會有證據表明死後的重生是真實存在的。九九藏書
學術界總會認為安德遜是失敗的。他自己知道。曾幾何時,他第一次辭掉在醫學院的工作時,他的同事們仍然尊敬他,當他的書有兩次被《美國醫學會雜誌》審閱、一次被《柳葉刀》審閱時。不過時間長了,他的同事也便遺忘他了,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們忘記他們曾經尊敬過他。十幾年了,那個學術圈裡的沒有人再注意過他。當然他在超自然現象研究學會裡很出名;他被邀請去所有研究超感覺力、或瀕死經驗或媒介的地方演講。但是他絕無可能再被科學界所接納,這是他唯一真正屬於過的團體;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那場戰鬥,在希拉勸誡他這樣做的十幾年之後。一切都結束了。
他的書頁。到哪去了?他對那些書頁做了什麼?
如今他再次注視著那句話。
一周之前,他會從卧室里的書架上抽出《暴風雨》並翻到最後,但是當他讀到那句話,「我們的狂歡即將結束,」那些詞似乎在他的腦海里顫抖著,甚至現在都read.99csw.com即將消失不見。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那個詞,「狂歡」?他對這部劇和裏面的對話一讀再讀起碼有上百次了。他居然需要查閱那該死的字典。他真應該把整部字典抄一遍,他想著,直到他的手變腫,把他寫的書里的每一個字都抄一遍,那樣他就能將他所有不能忍受失去的詞彙全部在手上留下物理的記憶。
「不,不,不。」他心裏湧起一股絕望之情,想要掛掉電話,但是他吸了一口氣,暗示自己繼續。「關於胎記的研究,來自那個人的研究——那個人在上面。北部。你知道我說的誰,」他對著那個可憐的女人咆哮道,「在歐洲。那些冰川……那些……峽灣!」
不;他不會被這個所阻止。他想到了另一個安德遜,那個發現了南極的挪威人,他的成功因為他競爭者羅伯特·弗爾肯·斯科特的崇高失敗而顯得渺小起來。斯科特和他的團隊在凍土地帶逝去。一個因嘗試而死的勇敢的人,寒冷一點一點地侵蝕了他的指頭、他的腳。又是一個遠征南極的傷亡事件,偉大的未知啊。
房間很昏暗,空氣中瀰漫著灰塵。九_九_藏_書裝滿了一半文件的箱子堆滿了每一個牆的側面,在他周圍越堆越高,彷彿他變矮了六英尺,而非在辦公室里的小床漸漸睡去。窗戶又高又窄,彷彿堡壘里撕開的一條裂縫;現在一絲光亮射進來照在地板上,四處都堆著書,書稿因他昨晚生氣地扔掉而散落地上。他很快起來,一頁一頁地收集好書稿。之後他再次坐了下來,將手稿放在他腿上:一摞龐大的文檔,就像一隻貓。他用手撫平邊緣,這使他的手心發癢。這一捆書稿看起來不多,卻涵蓋了他一生工作的總結。他翻開標題頁,看著獻詞。

他現在嘗試著感受房間里的她,但是做不到;她就像被別針別住的蝴蝶,固定在了書頁上。他意識到希拉的去世是他生命中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事,卻並沒有實質性地改變他生命的進程。另外一方面,自從他被診斷的這五年,失語症已經近乎將他毀滅。
但是如今他在給一群不一樣的讀者寫書:他的目標讀者的重要性一點都不比這個世界輕。
「如果人們能理解你的數據——不是學術界,我說的是真實的人們——這也許會為他https://read•99csw•com們帶來一些改變。」希拉曾經不止一次地對他這樣說,但當她已經開始和致命的心臟病抗爭的時候,他才逐漸意識到她邏輯里的力量。
安德遜看到了挪威的峽灣、森林和女人。他腦海里浮現出阿蒙森的面孔,他的蒜頭鼻和下巴上的鬍鬚,那雙活潑、懷疑的卻從不會憤世嫉俗的雙眼。
也許這看起來很難相信,但可能會有證據表明死後的重生是真實存在的。
他翻回第一頁。哈,在那裡:他寫的話。
致希拉。

他翻著腿上放著的書稿。當然他要把它們發到他的經紀人郵箱(這不再是一個紙質的世界了);但是他也會將它們列印出來,那樣他就能像現在這樣感受這些書頁,感受他腿上的重量。他一生的作品;最典型的例子,從普通大眾中提取的。十幾年的病人分析所構成的案例,草稿撰寫多年,始終追求清晰明了,清晰始終是目標。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來做出一些影響:在他腦子還好使的時候,他將像瘋子一樣工作四年半來完成這項工作,趕在腦中的濃霧來臨之前。有時候他會忘記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