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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汽車似乎在街上按自己的意志自由漫步。安德遜仍然在說話。「並且我用了爬行動物這個詞。我應該說蜥蜴的。這是我的過錯。這不像我,但那不是理由。我沒有做到精確。我沒有把握蛇和蜥蜴之間的區別——」
「在精神病大街左轉。重新計算。」
「我想我之前是害怕你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工作。」
他睏倦地笑笑。「我們到了嗎?」
「我們馬上就到旅館了。」
他儘可能地遠離她們倆人,推翻了茶几,餅乾被掀翻到地上。「我的媽媽在哪裡?」他叫喊著,轉向珍妮。「你說過我會見到我媽媽的!你說過!」
這句話最終將珍妮從魔咒中喚醒。這個女人失去了她的兒子,她想。她失去了她兒子。她消化著這句話。她看見了,她不受控制地看見了,一個可愛的金髮小孩在泳池的底部掙扎。他小小的死去的身體在湛藍的水裡漂浮著。一個死去的孩子:所有事情都是因這個事實產生的,不是嗎?在所有能發生的糟糕事件中,這是最糟糕的。而之後他們來到這裏,並對她做了這樣的事,這個女人已經遭受了難以想象的經歷:他們讓她重燃希望后又狠狠地使其破滅了,而他們是否有意為之並不重要。是做了這件事;她無法責怪諾亞。而安德遜以一種她並不是很了解的方式遵從了他自己的道德標準。但是她是一名母親,她應該更明事理,而相反她殘忍地對這個女人做了這樣的事。她的所作所為是不合情理的,全是因為她無法面對現實。現實是?
當這是你兒子的時候你如何不再嘗試?但是必須得在某處停止下來。
「湯米。過來這裏,」另外一位母親說道。她張開了雪白的手臂。「過來媽咪這裏。」
「你感覺怎麼樣,寶貝?」她輕撫著他頭髮,摩擦著他臉上被安全帶印出來的紅印子。「你餓了嗎?我包里有塊格蘭諾拉燕麥卷。」
他猶豫地點點頭。
「湯米。」珍妮向他伸出了柔軟潔白的手臂。
她環顧四周,彷彿希望有個人過來反駁這點:草坪、瀝青、從他們身邊駛過的去超市或商場的車輛。「是的。」
像他們兩人的那些人——絕望的人——是很危險的,她忽然想到。她看到了另外一位母親,她臉上黑色的淚痕。她再次覺得難受,這次還帶著愧疚之情。然而她也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某些部位卻放鬆下來了。那扇門關上了。她又再次回到了現實生活里,不管它有多糟糕。
「繼續前行0.3英里。在凱瑟琳廣場左轉。」凱瑟琳,緊張性精神症患者
「不,」諾亞再次說道。他伸長了脖子才得以搖頭,而她能看到他的雙眼被壓迫得緊緊閉上。他扭動著卻無法掙開那個女人的懷抱。「不https://read.99csw.com,不,不!」
「不然你覺得她為什麼一直說『重新計算』?」
她試圖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傑里,聽我說。沒有前世人格。這是諾亞編出來的。」
那個女子穿過他們之間的距離,將他從椅子上抱起來,像抱布娃娃一樣將他抱入懷中。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
我不在乎你的同事們,她想。我不在乎人們死後會發生什麼。我在乎的是車裡的男孩。那是我唯一關心的。「是的。我應該告訴你的,」她悶悶地承認道。「當你兒子病得很重的時候,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你不會像平常的樣子,你無法看清。」她用手擦著濕潤的雙眼,。「我那樣是很不負責的。」她指所有的事情。
但是梅麗莎的眼睛睜大了。「但是他也是湯米最喜歡的選手!」
「噢,天啊。」她將手放在了喉嚨上。她空洞的粉色微笑似乎漂浮在臉上,彷彿和她濕潤、眨著眼的藍眼睛毫無聯繫。
但是他閉上眼睛,將雙手蓋住自己的耳朵,然後開始對著自己大聲哼哼。
「這是我的專業意見。」
她感到體內又升起了希望,但她在其做出更多破壞之前將之粉碎了。
「你總是這麼說,」她嗚咽道。「但那是我的錯。」
他靠路邊停下車。他看著前方,汗珠在他頸后閃著光。「怎麼了?」
她看著她睡著的兒子。他歪倒在安全椅里,閃亮的腦袋靠在一邊肩膀上,淺色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她看到安全帶在他臉上引出了一道印記。
梅麗莎機械地從丈夫手裡接過寶寶。她敏捷熟練地掀開自己的上衣和內衣,讓圓潤的乳|房露在了外面,粉色乳|頭宛如宇宙飛船一樣意外地出現。珍妮感到安德遜避開了視線,但是她無法移開目光。梅麗莎將飢餓的寶寶放在胸前,過了一會兒她臉上的表情顯得寧靜了許多。
他溫柔地擦去她臉上和下巴上的黑色印記。她讓他擦著,雙手放鬆地懸在兩側。當他擦去了妝容后,她看起來更加年輕了,就像一個孩子一樣。
「但是如果我檢查了門閂——」
諾亞醒過來了。他伸展著並朝她露出了一抹虛弱的微笑。
「這是一個錯誤。」他似乎在對著所有人說,又似乎在自言自語。「這似乎是錯誤的前世人格。」沒有人回答他。「讓我解釋……,」他說著,但是沒有繼續。他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行為舉止,如果他真的有過任何得體行為的話。
安德遜清了清喉嚨。珍妮幾乎無法看他。
「結束了。這個案子結束了,傑里。」
安德遜用手擦著臉。「你已經有過一份診斷了,」他最後說。
她的丈夫手裡有一包嬰兒濕巾,而現在正拿著擦她的臉龐,他手臂里抱著的嬰兒像一個扭動的巨大足球。
珍妮是在做夢嗎?這一切真的在發生嗎?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
「在否認大街左轉。用藥治療。用藥治療。」
他聽了之後毫無反應。「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我真的https://read.99csw.com,真的很抱歉,寶貝。我犯了個錯誤,」梅麗莎說。她的聲音很凌亂。睫毛膏順著淚珠滾落下來。「我知道我搞砸了。我總是會檢查門閂的。我以為我檢查過了。我搞砸了。」
安德遜沖回房間里,後面跟著抱著嬰兒的約翰,嬰兒身上只穿了尿布。約翰看到了這幅畫面,先是看著諾亞,再看他妻子,她臉上的淚痕宛如車胎印記。「你都做了些什麼?」他問。
珍妮能隔著整個房間聞到餅乾的香味。「希望你們會喜歡熱騰騰的餅乾!」梅麗莎喊道,高舉著盤子就像一本娛樂讀物的封面。她愉快地從廚房走出來,彷彿更加開心了,她的臉色紅潤,雙唇新塗上了粉色唇膏。她遞給了諾亞一塊餅乾,並將盤子放在了茶几上。香甜的氣味掩蓋了清潔工具的柑橘兼氨水味以及諾亞走到哪裡都帶著的酸臭味。珍妮很好奇梅麗莎是否注意這點。
她打開車門走了出去。她彎下腰,雙手放在膝蓋上,臉龐隱藏在垂下的濃密頭髮後面。她感到暈頭轉向,在路邊跪了下來。她感受到了下面的堅硬和結實,就如現實一般。
「你們現在應該離開了,」約翰說,雖然已經無需明說。他沉默地帶他們穿過房子,珍妮將雙手放在諾亞背上引著他走,安德遜跟在後面。約翰打開了前門,沒有再看他們一眼。
梅麗莎閉上了雙眼,專註在她身體上正在發生的,而珍妮記得那種針刺感,乳|房變得沉重以及因流動的奶水而鮮活,細小尖銳的牙齒用力拉著乳|頭,之後是當寶寶吸進奶後身體內部傳來的一陣深深的嘆息。
梅麗莎在桌子的另一端彎下腰來。她咬破的嘴唇現在在流血。她黃色襯衫的衣領上有一絲血跡,潔白的牙齒上也是。「我以為我能獲得一些答案,」她含糊地說,珍妮在她一頭金色的頭髮中看到了一絲灰發混在其中。
「我忘記關上門閂了!我從來不會那樣做。噢。我搞砸了。」她緊緊抓著他兩邊的手臂,他的皮膚在她手指下開始出現紅印子,紅得像他身上的紅色國民隊短袖。「但是為什麼你會淹水呢,寶貝?為什麼?你上過游泳課的啊!」
珍妮幾乎看不到諾亞的頭頂了。她更看不到他的臉。「噢!」他再次叫到。「噢!」
「噢。」他握著方向盤的雙手顯得精神緊張。「噢。」他的目光透過了擋風玻璃,彷彿迷失了。
他倒退著穿過客廳。他渾身發抖得如此厲害以至於牙齒都開始打顫了。珍妮走向他。「諾亞,你還好嗎?」
梅麗莎尖刻地笑了。「那你跟他換尿布啊。」那對夫妻的目光相遇,而珍妮很明顯地察覺到這次拜訪之前他們之間發生了不止一次衝突。約翰嘆了口氣;父子倆離開了房間。
「是的。」
在聽到這個名字后,諾亞猛地抬起了頭。這不可能沒注意到。
「他游得並不是很好。」
「你還好嗎?」他將手放在眼睛上方遮陰,看起來有些站立不穩。
羞愧從珍妮頸部擴散開來。她讓諾亞也遭受了這一切,九九藏書毫無理由地讓他更加困惑了。「對不起。」她對梅麗莎說道。
「齊默奈特」諾亞對著地毯說道,嘴裏滿是餅乾。
「在緊張症廣場左轉。用藥治療……」
他迅速地搖搖頭。「諾亞沒有得精神分裂症,」安德遜說。
而諾亞病了。
安德遜的目光凝固在前方,彷彿答案就躺在那裡,在瀝青馬路上。「你說的什麼意思?」
那個嬰兒仍在號哭。「梅。」她丈夫像撫摸寵物一樣摸著她的頭。「查理餓了。他需要你。」
吉姆·B.塔克,醫學博士.,《前世今生》
他們現在開進了一條小巷,經過了當地一家銀行,一個有著更小房子的可愛街道,房子的門廊上裝飾著美國國旗。小巷。副作用
安德遜在街上轉了一道彎后又轉了一道,門衛揮手看著他們開出大門。他們現在回到了世界里,回到了混亂、忙亂的現實當中。他們在主幹道上轉彎,開向旅館。汽車導航里的女音發出了冷漠的音調。「繼續前行0.2英里。然後在歡樂大街上左轉彎。」
諾亞沙發上安靜地坐著,雙手放在兩腿之間,嘴裏塞滿了餅乾。他不肯抬起頭。
「是的,那個小兒子,查理——他年紀太小,湯米不可能認識他……我以為他們有一個大一些的叫查理的孩子。」
「誰是你最喜歡的運動員呢,諾亞?」
他搖搖頭。「誰?」
「他喜歡賴安·齊默爾曼。當然是因為這個名字,」珍妮補充道。
在廚房裡,諾亞閉著眼睛,雙手蓋在耳朵上,坐在桌邊。他仍然在哼哼著。他不肯看珍妮,當她將手放在他肩上時,他躲開了。又一盤餅乾被放在了閃閃發亮的大理石櫃檯上。房間里充滿了香味,濃郁而讓人噁心的,就像一個因太遲而無法改正的錯誤。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梅。」
「但是那些游泳課——」
諾亞瞪眼看著她。
「他編出來的。因為他有精神分裂症,」她說。
「事物?」珍妮努力甩甩頭使自己清醒。
「不,媽咪-媽媽,」他耐心地說,彷彿她有點笨。「我們什麼時候到阿什夫路?」
「珍妮,我必須向你道歉,」他安靜地說。「這顯然不是正確的前世人格。我應該注意到的。我忽略了一些我本不該忽略的事物。」
「諾亞——」珍妮說。「親愛的,你看——」
「我們在這裏結束了,傑里。」
他從一個女子看向了另一個女子。「走開!」他尖叫著。「走開!」
「那是錯誤的前世人格。」安德遜低下頭。「這是我的錯。這很沮喪。但是——」
窗外,當地高中正好放學了。大孩子們懶洋洋地走向停車場,精力旺盛地互相呼喚著夥伴。
他皺著眉。「不。」
諾亞病了。
但是這不可能,珍妮想。他的手臂上有著和她一樣的疹子。在他一出生后她立刻就將他抱在了胸前,而他馬上開始吃奶了,「就像一個很有經驗的人啊,」那個護士曾驕傲地九_九_藏_書說。
「那你怎麼知道的?」
「噢!」諾亞說。
「管理泳池的男孩忘記關上門閂了。」那個嬰兒開始大哭。「你知道的。這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這是一次不幸的意外。」
「沒有答案,」約翰說。「那是一個意外。」
安德遜從後視鏡里看著她。
而安德遜的案例結束了。
那位年輕的和尚到Gorakana去尋找有沒有家庭里的死者的人生和Sujith的說辭相匹配。在經過努力之後,他發現有位五十五歲的人叫塞米·費爾南多,或者有時候被叫做「Gorakana塞米」,在Sujith出生六個月之前被一輛卡車撞死。Sujith所有的說辭都被證實與塞米·費爾南多的經歷相符合,除了他所說的在被卡車撞倒后,他立刻就死了。塞米·費爾南多在車禍之後被送到醫院,在一到兩個小時之後才死去。
約翰從嬰兒的上方看向梅麗莎。「查理尿尿了,」他說道,並做了個鬼臉。
「我同意,肯定地,這是錯誤的……家。」
這個男人很笨嗎?「不,我是說……我不想再去那些學校、商店和房子里了。所有的。麻煩送我們去旅館。」
「噢!」諾亞說。他的額頭抵在她手臂上開始發紅,而他冒出的話輕得像悄悄話。
梅麗莎臉色變得蒼白。她看著諾亞,緊張地舔舔唇。「湯—湯米?你是湯米嗎?」
「媽媽?」
當他從珍妮身體里生下來時,醫生曾將他高高舉起讓她看見。他的臍帶還沒有剪斷,身上帶著血和少許白色的胎兒皮脂。他的臉龐是深紅色的、皺皺的、美好的。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
「我不知道你會去游泳池,」梅麗莎喘著氣說。「我從來不知道你會那樣做。但是你會游泳的!你會游泳。噢,天啊,我搞砸了,湯米。媽咪搞砸了!」她抬起手去擦眼淚,而諾亞猛地從她身上掙脫了出來。
「確切地說並不是一份診斷。是一份意見。來自蘭森醫生。他是一名紐約的兒童心理醫生。顯然是最好的醫生之一。」最後一句是她故意說出來傷害他的。
他對那段人生做了大量的描述。他的伯祖父是附近寺廟的一個和尚,聽說了一些並向寺里的一位年輕和尚提起了Sujith。那個和尚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他就和Sujith聊了聊他的記憶,當時Sujith才兩歲半多一點,並在他試圖去證實任何說法之前將對話的內容都寫了下來。他的筆記顯示Sujith說他來自Gorakana並住在Gorakawatte區,他的父親名叫傑米斯且右眼視力不好,他去的是kabal iskole,意思是「破舊的學校,」在那他有過一個老師叫弗朗西斯,同時他給了一個叫Kusuma的女人一些錢,讓她為他準備string hoppers,一種食物……他說他家的房子是粉刷成白色,廁所在柵欄旁,並且他用涼水洗澡。
Sujith還告訴了他母親和外婆一些關於前世的事,這些事直到他的前世身份被鑒定之後才被寫下來。他說他的名字叫塞米,有時候他會叫自己「Gorakana塞米」……他還說他妻子的名字叫瑪姬,他們的女兒叫Nandanie。他在鐵路部門工作,曾爬過一次亞當峰,那是斯里蘭卡中部的一座高山……他說在他死去的那天,他和瑪姬吵架了。她從家裡離開了,而他之後去了商店。在他過馬路的時候,一輛卡車碾過他,他就死了。https://read.99csw•com
「傑里。停下車。」
她站起來並朝他微弱地一笑。「我很抱歉,但現在這對我來說並沒有多少分量。」她無視他的畏縮。「更何況,你看到諾亞今天的表現了。」
他眼神閃爍。「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同事們會說什麼,如果——」他緩慢地吸氣,並努力再次將聲音放低.「你——」他雙唇顫抖了一下,之後平復了。讓外表平靜下來想必花費了不少力氣,她想著。「你應該告訴我的。」

Sujith Jayaratne是一名來自斯里蘭卡首都科倫坡郊區的男孩,在他才八個月大的時候,他開始表現出對卡車甚至對lorry這個詞的極度害怕之情,lorry在英式英語里是卡車的意思,這已經成為僧伽羅語的一部分。當他長到會說話的時候,他說他曾住在一個幾英里之外的村莊Gorakana,在那裡他被一輛卡車撞死了。
「沿精神病大街繼續前行0.2英里。用藥治療。用藥治療。」
「噢,我的小男孩。」梅麗莎開始在諾亞頭髮間哭泣。「我真的很抱歉。」
他們沉默地坐在車裡。珍妮坐在後座,和諾亞的安全椅一起。諾亞不肯睜開眼睛或將手從耳朵上放下來。過了一會兒他的雙手垂到了兩側,她才意識到他睡著了。
歡樂,珍妮想著。這個詞在她腦中迴響著,變成了精神病。
她試著在腦海中說出這句話。它們無意識地躺在那裡,像一大塊看起來很無辜的鈈原料。
現實就是湯米·莫蘭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
「導航說左轉。你卻右轉。事實上有三次了。」
只不過他不是在說「噢,」珍妮忽然意識到。他在說「不。」
他們三人蹣跚走下台階,來到了漂亮的大街上。路邊的樹在微風中嘩嘩作響,高爾夫球場在遠處閃耀。一個男孩騎著自行車在人行道上嗖的一聲穿過他們,野蠻地專註騎著,幾乎撞到了他們。珍妮看著他沿著街繼續騎,車胎搖晃著。
「是的。當然。」他緩慢地點點頭。「當然,我只是需要一個……,」他說。然後他朝草坪里走了幾步,並四下看著,彷彿再找出路。
重新計算。用藥治療。
她說出來了,那句話聽起來像每一個身體機能在狂亂地運作。
「那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那麼。」梅麗莎愉快地轉向珍妮。「我聽說諾亞好像是國民隊的球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