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章 最後一塊拼圖 玫瑰之名

第五章 最後一塊拼圖

玫瑰之名

程諾的目光在鄭源汪士奇之間掃了一圈,後者跟她對視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他保住了手指,卻沒躲過一頓拳腳。之後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出租屋,只知道天是灰的,地是灰的,源源不斷的痛從心腹一直涌到皮肉。世界像一個劣質的塑料模型,他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你保證,自己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完呢。」鄭源指指天花板:「想好問什麼了么?」
「嗯,按郭立東的說法,鄭確的學生時代受了袁佳樹的很多照顧,也許這也是後來他會主動照顧吸毒的袁佳樹的原因。」
「不,你這輩子才剛開始。」汪士奇摸出錢包,遞過去一張銀行卡:「這裏面有五萬塊,密碼800210,夠你過一陣子了。」
「聽起來這個徐子倩不是個省油的燈。」程諾的手指劃過攤開在桌上的玫瑰紋身特寫,「放在一起看,確實……」
「對,就是模仿。我在想,這是不是杜薔薇被害的原因。」
她坐在沙發上,個頭挺高,鏟青頭皮。面前是沏好的正山小種,鄭源大踏步闖到面前,她頭也沒抬:「坐。」
「她不是親自動手的類型,聯繫她家裡的黑道背景,找幾個幫手是很容易的事。」鄭源舉起兩張玫瑰紋身的照片對著車燈,一個是十年前的杜薔薇,一個是十年後的徐子倩,那圖案彷彿拓印的一般,但是隱隱的又有哪裡不一樣:「你有沒有想過,這個紋身到底怎麼回事?」
美琪一下子挫敗下來,她停下掙扎,慢吞吞地接過電話:「……喂?有人嗎?救命,我要報案……」
「你現在上去,幫我把郭立東給放了。」
「杜薔薇的玫瑰紋身不就是因為她的名字嗎?至於另外兩個人……」汪士奇撓撓頭:「我倒是沒想得像你這麼多。」
他跟著卓一波在刑偵線跑了幾個月,見多了作姦犯科,張煥這種地下酒吧的老闆,一個隨身攜帶打手的人,乾淨不到哪兒去。
「查到了!就是他!」汪士奇風風火火地撞門進來,把手機屏幕亮給鄭源看,那上面是鄭確的身份證照片,與吳匯九成九相似,差的那一點是苦難的痕迹。
「如果說吳匯就是鄭確,那這些人就都能穿起來了。」飛馳的車裡,鄭源用水筆劃拉著筆記:「2004年,郭立東在二十三中讀高三,袁佳樹跟他同年級,徐子倩也就是徐婷那時候在高二,而吳匯,也就是鄭確,在同一年轉進了這所學校的初三。」
通話突兀地斷了,鄭源拿下來一看,電量告罄。他的背後莫名滲出一片冷汗。
「……去找小葉。」程諾吞吞吐吐:「你去,說不定有用。」
「哎哎,大哥,你們這問也問了審也審了,捎帶把手給我放了行不行?」見他們要走,郭立東哭喪著臉在背後號了起來:「我這手都麻了!」
汪士奇眼眶一熱:「你……你別這麼說,以後會好的,真的,我保證!」
「她叫張煥,是一家酒吧的老闆。老鄭,你聽我說,要不我們還是……」
「來解決一下我們共同的心結。」鄭源打開錢包,抽出小葉的照片,這一次他吐出一口氣,終於將它翻了過來,放在茶几的正中央。程諾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第二天,鄭源照常上班,小葉在床角縮成一團睡著,乖巧得讓人心顫。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既想早點回家,又不敢早點回家。等真的打開門,空落落的房間已經預告了噩耗——小葉已經離開了,紅絨盒子端端正正地擺在床尾。電話不接,簡訊不回,他呼吸著空氣中殘留的香水味,忽然生出了巨大的恨意。
這女的算是小葉以前最親密的朋友,但鄭源卻幾乎不跟她打交道。誰讓她天天的見了自己就跟見了世仇一樣,臉上結霜話裡帶刺,不友善得很。小葉的心思玲瓏剔透,大概是為了照顧他的情緒,兩人好上之後她跟程諾也慢慢疏遠了。她居然會給我打電話,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鄭源一邊腹誹一邊按了接通鍵,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一點不易察覺的慌張:「鄭源,你去一趟洋河公寓1035吧。」
汪士奇摩挲著照片上那個圖案,腦海里莫名閃過杜薔薇的遺物,紅色人造革的挎包里放著科比的貼紙,袁佳樹穿著籃球隊服的影像瞬間疊加上去,24號……24……
命運沒有給他等待的時間。
「如果我說,迄今read•99csw.com為止的所有案子可能都是徐子倩所為呢?」鄭源湊近了程諾:「小葉是唯一一個跟她沒有任何聯繫的人,我之前一直以為她是因為我報道杜薔薇分屍案才遭了毒手,但是現在我們有了張煥。說吧,不用擔心我,你們的關係我已經知道了。」
「考慮考慮吧,你……你不是非得現在答應我。」鄭源將那個紅絨盒子按進葉子敏的手心,她看著他無名指上那一圈暗紅的傷痕,掙扎了一下,沒有推開。
小葉到底愛不愛自己,鄭源已經懶得去搞明白。
「小子,跟我搶女人,你還不夠格。」
「夠了,不要說了。」鄭源抱住頭,小葉低頭看著他的頭頂,兩個發旋一左一右,像兩個小牛角。她從前笑過他,看著軟,脾氣比牛還倔,著急了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現在恐怕就是那個再也拉不回來的時刻。
「鄭——」小葉一嚇,聲音卡在喉嚨里,踏過來的腳步被另一個男人生生截斷。鄭源勉強一抬手:「我沒事。」他強迫自己忍住呻|吟,直視對方的眼睛:「你是誰?」
「你要恨我可以盡情恨。」程諾手上的香煙幾乎沒有動過,燒出一截長長的煙灰,她嘆口氣,一下子按滅在煙缸里:「但是當時我真的覺得,能讓她好起來的,也許就只有你了。」
美琪一臉難以置信,她摩挲著那張銀行卡:「你這又是幹嗎……」
「說不定還真有辦法。」汪士奇忽然詭異一笑,轉頭撥通了一個電話:「喂,美琪嗎?警察到了沒有?……剛到樓下?好,那你幫我個忙。」他看了鄭源一眼,對方像是察覺到他的意圖,詫異已經寫在了臉上,還沒等鄭源開口,汪士奇已經脫口而出:
「那又如何?她可是銷聲匿跡好多年了。」
「……啊,她,她跟我其實一直都……」小葉還沒說完,鄭淵一把推開她打斷:「我不要聽這個,我問你,她是誰?」
「好說,好說。」汪士奇笑著在她的背上拍了兩把。「我得走了,你自己保重吧。」他轉頭又補上一句:「今後找個靠譜點的男人嫁了,這個算我給的禮金。」
「查了這麼久,終於到這一步了……」她盯著那上面的小葉:「找到兇手了?」
「我是她男朋友。」
「那也不一定。」鄭源交叉手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記得郭立東說的嗎?他是被張煥驅使去給徐子倩供貨的,建立毒品網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市裡面家大業大,她不可能放棄這麼大的金庫。躲過幾年風頭,應該早就回來了。」
「你懂個啥,咱們現在是暗中行動,每一步都得想清楚。」汪士奇收拾完了直起腰來:「反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點苦頭還便宜他了。」
「原來他也姓鄭。」汪士奇咂舌:「怪不得一開始只跟你說話。」
而小葉,她如果在那兒,那就是她的錯了。
郭立東瞪大了眼睛。
鄭源的嘴裏湧起一陣苦澀,半晌之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葉子敏嘆了口氣,轉身要走,手卻被一把攢住。她詫異地回頭,看見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那個盒子,一枚鑲著細鑽的戒指在裏面閃著微光:「嫁給我吧,畢業我們就結婚。」他說。小葉低頭,怔怔地看著他,滿眼的難以置信。
「趁這個機會,別做這一行了,出去換個地方好好過日子吧。」汪士奇笑笑,「你這麼機靈,今後肯定能混好的,別再自己作踐了。」
「應該就是我跟徐燁去突擊檢查那次,讓張煥給跑了,所以她才回去抓小葉,她想帶她一起跑路。」汪士奇一拳捶在茶几上,震得杯子哐啷直響:「要是當初我沒有放跑她……」
「別看小葉模樣文文靜靜,她心裏面其實挺野的,特別容易著那些混混的道。」從酒吧回來沒多久,小葉就鬧著要跟程諾分手,那時候程諾還不知道是為了張煥,她咬死了不放手,兩個人打也打了,吵也吵了,程諾一氣之下還扣了對方的手機身份證,小葉冷笑一聲,乾脆就沒再回宿舍。
之後就是簡訊電話,斷斷續續地聯繫著,周末一起吃飯,她的眼睛專註地盯著手機。「有事?」他挾了一筷子魚肉放到她嘴邊,事先挑掉了細刺和蔥。「等個通知。」她頭也不抬地張嘴接了,答得含含糊糊。接下來卓一波的電話打了過來,鄭源嘖了一聲,忙著應付工作,也就沒再問下去。
九*九*藏*書琪飛快地轉過背去,啜泣著點了點頭。
但是,即便如此,還有一朵「玫瑰」沒有解決,如果說徐子倩和杜薔薇是感情糾葛導致的私人恩怨,那小葉呢?
「我以為是你來問。」汪士奇立刻慫了下去:「這位我真的……搞不定啊……」
「說是這麼說,可現在上哪兒找她去啊?」
「我這邊也差不多了,不過,還需要再找到一個人。」鄭源點點頭站了起來:「邊走邊說。」
鄭源心裏一片冰涼。他猜自己臉上的表情肯定很絕望,因為對面的張煥突然大笑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友軍誤傷。」汪士奇說。鄭源沒好氣地瞪了汪士奇一眼,對方已經在沙發上縮成一團。「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們饒了我行不行?」汪士奇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臉,「我記得今天的主題不是英明神武的汪警官控訴大會啊?」
再醒來已是午夜,雨聲隆隆,潮濕的水汽挾著風從窗外噴涌而入。朦朧中有誰打開了燈,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眼睛生疼。一隻手撫上臉頰,他條件反射地伸手,將對方的上臂捏得死緊,指甲都陷進了白|嫩的皮肉里。對方一驚,幾乎是立刻就哭了出來:「老鄭……你別這樣……」
「張煥?」汪士奇一愣,猛地轉過臉來:「張煥不就是那個……那個……」汪士奇捏著方向盤的手興奮得發抖:「我記得她!我見過她!你知道嗎?她就是那天跟小葉在一起的那個不男不女的……」
她的判斷大體沒錯,小葉後來收了心,安定地在鄭源身邊當起了賢妻良母。鄭源很寵她,似乎一直也不疑有他,雖然在洋河公寓那次,他從來不願意提起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過多久,小葉生日快到了。鄭源實習工資加外快斷斷續續存了五千多塊,他想了想,打算給小葉買點什麼,算是生日禮物,也算這陣子怠慢了她的賠禮。他在商場首飾專櫃逛著,明晃晃的黃金珠寶看得他眼暈,好不容易挑了一個,交完錢正選包裝呢,手機火急火燎地響起來,鄭源打開一看,眉頭已經皺起來——是程諾。
「嗯。年輕人的愛情本來就比較偏執,加上杜薔薇個性這麼叛逆,估計不是罵兩句打兩下就能勸退的,這種態度很容易激起施虐欲。」
又或者簡單點來說,他只能愛她,死心塌地的。在小葉之前,所有女人都是可怕的,難以揣測,不可親近,周身長滿神秘的刺。但小葉不是,從球場看見她第一眼開始,鄭源哪怕轉開了臉,那個明亮的笑容還是牢牢地烙在視網膜上面。她是他的初戀、朋友、妻子、妹妹、母親、老師,擁有幾乎一切他喜歡的品質:溫柔、聰明、細膩、知冷知熱。被她垂青讓鄭源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堅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雖然後來時間長了,再熱烈的感情也難免起伏,但鄭源從沒想過他們會分開。「總是會結婚的。」他對當年的汪士奇說:「不過現在還有點早,總之等先畢業,多掙點錢……」
報警用了不到一分鐘,她卻好像說了一個世紀。電話打完,人已經順著牆根癱下去:「我這輩子算是完了。」
她是多好的女孩兒啊,好到他都不相信她會屬於自己。她是天上的月亮,水裡的花,愛上她註定要付出代價。就算她是騙我,鄭源心想,起碼她願意騙我。那我呢,我願意被她騙一輩子嗎?
「我不管你以前怎麼樣,既然我們在一起了,那就證明我們是合適的對吧?」葉子敏張了張口,聲音被鄭源急匆匆地壓過去:「你聽我說!你先聽我說……我們這麼長時間,你也是開心的吧?你還帶我去見了你媽媽,說明你也是想過以後的吧?你……就算你不為我考慮,你想想你媽媽,想想你自己……阿姨之前說,她花了多少心思,砸鍋賣鐵地把你養大,你還是警校生,你……你以後真的打算跟那種人過一輩子嗎?」
「舉報『胭脂』的居然是你……」汪士奇目瞪口呆:「你……還真是……」
美琪不動,汪士奇又把手朝她臉前伸了伸,終於讓她不情不願地掏出來交到他手裡。汪士奇轉身撥通了第一個快捷鍵,那是片區派出所的報案電話。
「一百斤的屍體,殺人肢解加拋屍,她一個女人能辦得到嗎?」
洋河公寓?鄭源摸不著頭腦:「去那兒幹嗎?」
「對不起……親愛的……對不起……」read.99csw.com小葉的眼眶紅了,她上來抱住他,把臉埋在他的頸側,暖融融的發香蒸騰起來,鄭源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又一下。
「有點過了吧?」鄭源皺著眉頭看汪士奇給郭立東脫褲子鬆綁,還不忘把自己的指紋給擦乾淨:「你小子得虧當了警察,要不然真不想認識你。」
「那個人,她是誰?」
「幹嗎呀!」美琪偷偷摸摸地掐著嗓子開了一條縫:「不是說好了不暴露我的嗎!」
大三暑假,鄭源在報社旁邊租了個房子,《法制周報》的實習工作充實而忙碌,天天跟著負責帶他的老記者卓一波跑新聞口,白天看現場晚上寫稿子,時不時還有同一批入社的實習生們湊份子開局喝大酒。半隻腳踏入社會的新鮮感太過強烈,女朋友就從關注的中心區退出去了一些。鄭源跟小葉商量過要不要過來一起住,她只待了兩個小時就捏著鼻子走了——二十來歲男孩子的房間,確實不是什麼久住的好選項。
她背後站著兩個男人,一樣的鏟青頭皮,黑臉膛,手臂上青筋虯結著肌肉,彷彿隨時要爆裂開來。鄭源不動,其中一個走了過來,照著他肚子上來了一拳,硬給按了下去。
「你想得也許沒錯,是我多心了。」鄭源的眼前恍惚出現了一片荼蘼的玫瑰花海,開在少女延綿的肉身上,吞噬著鮮活的靈魂:「只是換一個角度看,巧合也許是一種混沌因果學,擁有肉眼不可見的內在關聯。這倆人的玫瑰是黑線鉤邊,填充紅色,圖案也很相似,小葉的圖案不像,但我記得她的紋身上打霧的明暗對比,手法跟徐子倩的紋身非常接近。」
「約翰·道格拉斯曾經寫過,發現屍體時的狀態透露出兇手對被害者的態度。屍體被拋棄在路邊,暗示兇手輕視被害者,特別是女人。」鄭源盯著黑暗中不斷後退的街景:「如果我們假設這件事是徐子倩乾的……」
「可是我……」
汪士奇撓撓頭頂:「但是還有很多疑點,比如,杜薔薇為什麼會被分屍,還有,小葉跟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所以說,一開始就是假的。」鄭源出神地盯著牆上的油畫,那是一副複製品,《猶迪殺死荷羅浮尼》,不是眾所周知的卡拉瓦喬的版本,而是來自女畫家Artemisia Gentileschi。陰暗的布景,被血腥割頭的男人,紅衣和藍裙的兩個少女臉上毫無畏懼,正在合力完成一樁謀殺。「這就是為什麼她沒選汪士奇而是選了我,對嗎?我還以為她至少有點喜歡我,其實根本不是吧……她……她只是因為我人在外校,因為我不會懷疑她,大概還因為我蠢……」他想要裝得輕鬆一點,但手裡咖啡顫抖的波紋出賣了他,汪士奇從他手上拿下了杯子,沒有說話。
「大晚上的非要上家來,你們最好給我有正經事聊。」程諾把兩人讓進去,眼睛瞟到鄭源的手杖,「這是怎麼了?」
「說正事吧,找我幹嗎?」程諾在兩人面前放下咖啡。
程諾手裡的電話突然像是灌上了成噸的鉛。葉子敏是個滿口謊言的小混賬,但可恨之人總有可憐之處。她心一軟,那個電話就沒有再撥出去。
他氣急敗壞地推開她進去,就這樣第一次見到了張煥。
他撥通了舉報電話。
「你幹嗎!」美琪急得上手就搶,被汪士奇反拗著手腕壓住:「現在就報警,告他販毒加強|奸,你知道怎麼弄。」他趕在接通之前說完了最後一句:「已經到這一步了,你不弄他,他遲早要弄你!」
「那個玫瑰?」
程諾臉上的肌肉抽搐起來:「你們知道這個幹嗎?」
他轉身去敲了敲衛生間的門。
「我?」
動靜鬧得有些大,走廊上三三兩兩地探出頭來,一個粗狂的男聲開始罵:「瞎嚷嚷什麼呢!失心瘋了!再鬧報警了啊!」
「我就直說了吧,張煥特別喜歡她。」程諾點了根煙,臉上泛起悔恨,「之前我跟小葉很好,特別好,真的,要不是我胡亂認識的那些朋友,小葉後來也走不到那一步。」
那是小葉,披著頭髮,穿著睡裙的小葉。紅潤的雙頰就像第一天見到的那樣美,然而他第一天見她的時候,可沒見過肩膀上那些曖昧的痕迹。
「一個圖案相似,一個手法相似嗎?」汪士奇若有所思:「圖案相似可以解釋為模仿,手法相似就是共用了紋身師傅了吧。」
https://read•99csw•com「然而殺了杜薔薇,袁佳樹也並不會愛上她,所以她才想盡辦法變成杜薔薇。」汪士奇恍然大悟,那個紋身,那五官微妙的調整,都是在試圖模仿她無法取代的那個女孩——你不愛我,我就變成你愛的人的樣子。
張煥手裡擺弄著一把雪茄剪,寒光反射到鄭源的眼睛里,刺疼。「你又是誰?」
她說,小葉的紋身應該是張煥親手做的。
洋河公寓是一片商住兩用的小戶型,因為蓋在大學城附近,配套設施也高檔,已經變成了有錢的學生在外租房的第一選擇。別人也就算了,小葉住到那裡去幹什麼?鄭源急匆匆地趕到1035,捶了幾次門,沒動靜。他急起來,轉頭去敲隔壁:「有人嗎?見過隔壁的人嗎?是不是有個姑娘住在這兒!說話啊!」
「對。就像一個詛咒。」鄭源眨眨眼睛:「現代總把玫瑰看作|愛欲的象徵,但追溯到古羅馬神話,玫瑰代表的是沉默和秘密,在基督教義里,玫瑰指代殉難和聖母,中世紀傳奇里,玫瑰暗示貞潔少女。《玫瑰的名字》里有一句話寫在手稿結尾:stat rosa pristinanomine, nomina nuda tenemus。說的是,昔日玫瑰已逝,我們只擁有她的名字。」
「她還是愛你的,不管你信不信。」程諾站起來:「如果只是為了騙過我,那之後早就跟你分手了。她沒有,說明她放不下你。包括那一次……她也不想跟張煥走。」
程諾認識的朋友在「胭脂」里開生日派對,她帶上了葉子敏,張煥進來的時候坐在她的身邊,酒過三巡,程諾被灌得暈頭轉向,身邊的兩個人已經不知所蹤。
車已經駛到地庫,汪士奇趕忙停穩,接過鄭源手裡的照片,果不其然,那黑色的描邊已經全部褪成了發烏的靛藍。而徐子倩的紋身黑紅分明,像剛轉印上去一樣鮮艷。
「煥哥,別……求求你……」葉子敏跪下來,抱住了張煥的腿:「我錯了。我會跟他講清楚……你……你別……」
她聯繫了那個在「胭脂」慶祝生日的朋友,對方吞吞吐吐地告訴她,其實張煥跟小葉已經好了挺長時間了。「說了你可別生氣啊……煥哥這麼多年沒這麼認真地喜歡過誰,看她不像玩玩就算的,我們也就不好說什麼了,畢竟你情我願你說對吧……」程諾掛了電話,怒火攻心,轉頭就想給鄭源打過去,電話號碼剛撥了一半,小葉醒了,她定定地看著程諾,忽然坐起來,攔腰一把抱住了她。
「那一次?哪一次?」鄭源追問:「張煥要帶走她?什麼時候的事?」
鄭源的心裏也五味雜陳:「不光是這樣。他當時會開口,是因為他知道了我是單親家庭,有個剛轉學的兒子。現在回想起來,估計是聯想到過去的自己,感同身受吧。」
汪士奇一側身擠了進去,反手關上了門。「你手機呢?」
葉子敏的臉一下子褪了血色,她咬著嘴唇,眼白一下子燒上了血絲:「鄭源!你這算什麼?」
美琪沒說話,忽然向前一步,死死地抱住了他:「……你,你怎麼這麼……」她把臉埋進汪士奇的胸膛,聲音里染上了哭腔:「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給睡了!」
他可以為自己在小葉身上的執著找出一百二十個恰如其分的理由:原生家庭的不幸福導致安全感缺失,長輩混亂的情史養成了對異性的潔癖,相似的身世和成長環境產生的共感效應,典型的E型人格讓他習慣了先保持距離觀察對象,一旦對方被納入心理上的安全區域后又會完全放鬆警惕。
「現在馬後炮還有啥用,這個人不是早就已經跑了?」程諾一下子泄了氣:「打草驚蛇,她估計早就改頭換面了,翻遍祖宗八代都找不出來。」
他給她燒水洗澡,擦頭髮,找換洗衣服,煮薑湯。他不說話,小葉也不開口,沉默一直持續到後半夜,小葉把濕衣服拿去洗衣機,沒過多久又折了回來,手裡多了個四方的紅盒子。她說:「給我的?」
「不。首先,杜薔薇的紋身應該比徐子倩要早,她家境貧寒,估計也去不起好的紋身店,以前比較老式的墨水紋完了之後是會慢慢褪色的,就像這樣。」
「所以,與其說是一樣的紋身,不如說是徐子倩模仿了杜薔薇的紋身。」
像是接上了他的腦波似的,鄭源開了口:「至於小葉……」他read.99csw.com咬了咬嘴唇,讓自己儘可能說得平淡些:「剛剛郭立東說,他是張煥指派去找徐子倩的。」
鄭源不回答,將文件夾里的照片一張接一張地擺出來:「十年前的杜薔薇肢解案,小葉失蹤案,十年後的徐子倩袁佳樹被殺,他們之間不是獨立的案件。杜薔薇與徐子倩袁佳樹還有吳匯都是二十三中的同學,至於小葉……她跟張煥關係密切,而張煥跟徐子倩之間也沒那麼簡單。」
沒過兩個禮拜,小葉牽了一個男孩兒回來,她笑眯眯地跟程諾介紹:「這是我男朋友,鄭源。」程諾徹底絕望了,她把東西還了回去,接下來她們沒再說過話。
「啊!如果杜薔薇是袁佳樹的女朋友,那徐子倩的動機就完全說得通了。」
「雖然沒有,但已經很接近了。」汪士奇插|進來:「現在還差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你。」
汪士奇拍拍他的臉,把塑料包放了回去,接著擰開蓋子,把一整瓶藥水都倒進了他的褲襠里。
之前她一直以為小葉晚上打扮得妖冶鮮艷是去跟鄭源約會,連帶著覺得這個外校生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麼看起來,她出去也許根本不是為了見他。
汪士奇挑眉:「你是說,徐子倩因為杜薔薇跟她有一樣的紋身所以殺了她?」
程諾猶豫地皺起眉頭:「就是『胭脂』關門之後沒多久,張煥追去學校宿舍找小葉,她怕了,偷偷跑到我家來躲了幾天。那之後,張煥就消失了,我們誰也沒再見過她。」
直到有一天,隔壁的學姐過來敲她宿舍的門:「程諾,趕緊下去管管,你們小葉在下面發酒瘋呢。」她急匆匆地下了樓,把醉醺醺的小葉從大堂抗回了床上。脫掉外套的時候她在小葉的衣服兜里發現了「胭脂」的火柴盒,刺得眼珠一痛。
要穿起他們只有一個解釋:袁佳樹崇拜科比,而杜薔薇愛屋及烏。
「對。跟我們說說吧,當年你跟小葉還有張煥,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鄭源乾巴巴地咳嗽了一聲:「……我也見過她。」
看汪士奇那個夾著尾巴悻悻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程諾一開門,他連身高都好像縮了水,低眉順眼地打招呼:「程老師好。」
「說起學校,韓雀也在她媽那兒找到了新東西,搞半天袁佳樹還代表校隊出去打過比賽,這是當年的照片。」汪士奇一隻手掏過手機扔給鄭源,裏面是韓雀翻拍的相簿照片,還是高中生的袁佳樹身材挺拔,球衣上印著一個碩大的24號。「別忘了還有袁佳樹的弟弟袁同心,往前一年他跟徐子倩是同班同學。」汪士奇邊開車邊補充:「還有杜薔薇,按時間算,那時候已經輟學了,但之前她也是二十三中的學生。」
「別這樣對我……」她期期艾艾地哭著,聲音小小的,軟弱又可憐:「求求你……我怕……」
「不要!」葉子敏凄厲的叫聲穿透了客廳。張煥的手停住了。
「瞎貓撞見死耗子,對吧,居然讓你們搜出了那麼多白粉。」鄭源自嘲地笑笑,「過了一個禮拜小葉就回來了,說是回了老家一趟,跟她媽提了我們結婚的事,家裡人很高興,那枚戒指也就順理成章地戴了回去……我曾經以為這樣也可以,你說,一輩子這麼長,多少夫妻能一直愛得死去活來的?到後來,不都是搭夥過日子么。」他頓了頓:「沒想到,這樣子的一輩子也沒給我。」
「想鬆綁啊?行啊。」汪士奇笑眯眯扶著膝蓋湊近,手探進他上衣的里懷兜,摸出一包白色粉末和一個藥瓶。「嚯,裝備還挺齊全的。」他掂了掂那個塑料包,「知道這個分量夠你槍斃多少次嗎?」
鄭源滿肚子火,剛要回嘴,背後1035的木門吱呀開了一條小縫:「老鄭,別鬧了……」
鄭源清醒過來,他坐起身,看著對面的小葉。她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男朋友?哼,行,你真行。」張煥揚起一邊眉毛,冷笑著去看葉子敏,她不說話,臉低下去藏到滑落的長發里。「沒關係,我都可以不計較,反正來一個,廢一個。」鄭源頭皮一緊,剛想閃躲,背後的男人已經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張煥大踏步踩過茶几,忽然抓住鄭源的右手,雪茄剪的齒洞一下穿過了無名指,鄭源屏住呼吸,眼睜睜地看著刃口就要切入皮肉……
「你幹嗎!你瘋了你!救……」他還沒喊出聲,已經被汪士奇反手一記敲昏,扔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