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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古星酒棧

第二章 古星酒棧

哦,當然,所有人都點點頭,他們確實都是魔法師。
斯先生從沒對她說起過諾先生的年齡,而普太太猜想他一定是個老頭子。依照斯先生的描述判斷,她覺得這個諾先生是個吝嗇鬼,不藏金子只藏書。隨著情節的發展,讀者們對諾瑞爾先生的形象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斷。我和普太太一樣,總覺得吝嗇鬼一定都是些老傢伙,但我解釋不清原因。其實我們都知道,吝嗇鬼裏面年輕人也不少。至於諾瑞爾先生究竟是不是上了歲數,我要說,他是那種十幾歲看著就比別人歲數大的「出窩老」。
假若我如實描寫約協的先生們在簽協議之前繞了多大彎子費了多少口舌,讀者們一定要不耐煩了。有一部分人簽了字,是虛榮作怪。他們宣稱不信諾瑞爾那一套,因為在這之前,他們對諾瑞爾表示了懷疑,若是現改立場,準會丟人現眼(至少他們是這麼以為的)。
「也許吧。」斯先生的語氣不無顧慮。
「啊!」福博士大叫,「那他一定是認輸了,是不是?哎呀呀,可憐的先生。我敢說他一定覺得很沒面子。這太好了,無論如何,這種嘗試是好的。我們一點都不怪他。」只要不施法術,福博士便大鬆一口氣,竟然變得如此寬宏大量。
約協的人都覺得亨先生的回答有欠妥當(若是親眼看見諾瑞爾先生的面相,他們肯定更覺得此話不妥)。於是索普先生轉向斯先生:「斯先生,當時您也在場,您覺得呢?」
吉爾伯特·諾瑞爾 叩上
「那麼,此事定在約克大教堂,下下禮拜五。」
羅律師點點頭。他說諾先生的意思是要求約協每一名魔法師都立同樣的誓。也就是說,若他成功了,約協將無條件解散,剝奪會員法師頭銜終身。羅律師說,這其實是很公允的辦法,這樣一來,諾瑞爾先生便可對外宣布他是約克郡唯一一名真正的魔法師。
羅律師說,若諾瑞爾先生當天施法失敗,他本人將當眾收回過去表示自己是實踐派魔法師的言論,甚至放棄魔法師這個頭銜,並將立誓決不重操舊業。
「先生,」福博士道,「您能否給引見引見,我倒是很想認識認識這位諾瑞爾先生。」
派吉特夫人巷裡一座小樓的三層,斯剛德斯先生把頭探出窗口。他以為這雪便是諾瑞爾先生的魔法。此時頭頂有一種不祥的隆隆聲響,他趕忙把頭縮回去,免得被屋頂掉下來的雪砸到。斯先生沒有僕人,更沒有妻子、姐妹、女兒、兒媳或是侄女,他身邊只有一位普萊森斯太太,他的女房東——習慣早起的女房東。兩個禮拜以來,普太太總見斯先生邊看書邊嘆氣。她想著,也許一頓好早飯能讓他高興高興。她把兩條新烤的鯡魚、茶、鮮奶、白麵包和黃油在青花瓷盤子里碼放好,端了出來。她坐到斯先生旁邊,像往常一樣,和他聊聊天,希望能令他快活一些。看他如此頹然,她憤憤然道:「唉,我真受不了那個老頭子了!」
這實在是高見,一時間屋子裡安靜了許多。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同意這個想法。一些魔法師(福博士就在其中)表示反對:假如讓諾瑞爾施法,必然會有潛在的危險。他們不想在街上看施法,他們只想在書上讀它。其他一些人認為,此事雖小,但約協要是真這麼干,准鬧笑話。不過最終,大多數人還是站在了索普先生一邊:「作為九九藏書學者,我們至少要給諾瑞爾先生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於是,大家決定派人再給諾瑞爾先生去一封信。
福博士話音剛落,斯、亨二位的支持者的厲聲抗議便洶湧而來。一位先生的聲音再次壓倒眾人,他表示斯、亨二位很可能是過於輕信。很明顯,那個諾瑞爾瘋了,跟光天化日之下站在街上大喊自己就是烏衣王的那些雙目無神的瘋子沒什麼不同。一位生著土黃色頭髮的先生情緒激動。他認為斯、亨二位應當說服諾瑞爾先生馬上離家,坐上敞篷馬車(雖然時值嚴冬)親赴約克。這樣一來,他便可以在所經之路鋪撒常春藤的枝葉。坐在火爐邊的一位「元老」辯論熱情高漲,然而歲數大了嗓音微弱,沒人有閑心去琢磨他到底在叨咕些什麼。
應該歸應該,可不巧英格蘭魔法師都是些沒什麼良心的人。斯、亨二位先生的發現很可能是三百年來英格蘭魔法學術界最重大的突破——這又有什麼呢?當約克的學者們聽聞二人的消息,幾乎都這樣想:要是我去,准比他們問得明白多了!接下來的周二,約克魔法師學術協會召開重要會議,大家都準備在會上將此想法一吐為快。
「我不簽。」他說,「魔法是我的生命。諾瑞爾先生說我才疏學淺,我認了。可如果不讓我做魔法師,我能做什麼呢?」
在座的一位先生問及諾瑞爾先生將要施什麼法術,對此,羅律師滿懷歉意,不厭其煩地大加解釋。可他終歸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
「諾瑞爾先生肯定得跑來一趟,是吧?」福博士問。
一片寂然。
一部分約協魔法師做出胸有成竹的神態,點了點頭。
斯先生嘆了口氣,說道:「謝謝大家,我沒事。只是這近一個禮拜,我的心情沉重,腦子也不好使。我的房東普萊森斯太太給我些竹芋,配了甘草根煎成湯藥,喝了也不管用——我就知道不管用,因為病根兒是在我腦子裡呢,我的身子骨倒比以前強。先生們,你們要是問我,為什麼我堅信魔法重返家園了,我應當回答說這是我親眼所見。若法術在眼前起效,在這兒留下的印象是鮮明而永不磨滅的……」斯先生碰碰眉頭,摸摸|胸口,「可是,我得承認,我確實什麼都沒有看見。我們拜訪諾瑞爾先生的時候他什麼也沒有做。如此說來,我說的大概都是些夢話吧。」
房間里一時間擠進了太多的人,店伙不斷往裡添凳子,還是有很多人沒有地方坐。福克斯卡斯爾博士佔著一把好椅子,它高大烏黑,雕飾不凡——這把椅子(更像是王座)背後恰是紅天鵝絨的窗帘,福博士往裡一坐,雙手扣著將軍肚,領導派頭十足。
齊爾德邁斯再次道歉。他說也許福博士誤會了他的意思。諾先生的法是一定要施的。他會在何妨寺施法,而法術會在約克生效。齊爾德邁斯對福博士說:「除非迫不得已,我們誰也不願離開溫暖的火爐。我敢說,您要是有能力在自己的客廳里眼觀六路,您決不會又冷又潮的還跑到這裏來。」
這人獨自在雪地里站著,正面向禮拜堂。他一身漆黑,樣子看上去不很上等。他一直饒有興趣地望著斯、福二人。他一頭亂髮及肩,宛如一瀑黑水。他面孔瘦,線條硬,五官里似乎有哪一樣老是擰著勁兒,像團樹根。雖然膚色蒼白,感覺卻黑乎乎的,也許是因為他生著一對烏黑眼珠,也許是因為他兩鬢堆起長而油膩的黑髮。幾分鐘后,這人走到斯、福二位的面前,應付差事似的鞠了個躬,說希望二位不要介意他的突兀,他被告知二位與他為一事而來,所以才上前招呼。他自報名姓——約翰·齊爾德邁斯,諾瑞爾先生九*九*藏*書有些事情由他出面代理(至於都是些什麼樣的事,他沒有說)。
大家突然發現斯剛德斯先生面色煞白。有些人想起來進場的時候他們向斯先生打招呼,斯先生都沒有理睬,彷彿心不在焉。「先生是不是不舒服?」索普先生很和氣地問。「不不不,」斯先生低聲道,「我沒事,謝謝您。」然而他看上去簡直好像丟了魂一般,有人忙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他,還有人跑去給他拿了杯加那利葡萄酒。那位生著土黃頭髮、情緒高昂得想往諾瑞爾先生腳下撒常春藤的先生暗暗猜測,斯先生一定是被誰念了咒,這回大家有得瞧了。
兩天後,羅律師通知福博士,諾瑞爾先生表示,在這種特殊情況下,他不介意斯先生拒簽。他這份協議就算是同除斯先生以外的所有約協成員簽訂的。
「這倒用不著,」索普先生說,「我們又不是為了懲罰他,我們只是想驗證一下罷了。」
1807年1—2月
但願我的讀者們熟悉這種建有大教堂的英格蘭老城的風貌。若是不大了解,就體會不出諾瑞爾先生特選址於此的用意。要知道,在這樣的老城裡,大教堂不能單純定義為「建築之一」,因為它是獨一無二的——它是那樣恢宏,那樣美而莊嚴。即使是在當代,當這樣的老城也充斥了格式優雅的民居、禮堂和會議室(這些在約克更是遍地開花),大教堂仍在其中巍然屹立,鶴立雞群。它是我們祖先虔誠信仰的見證。一座城有這樣的建築,就彷彿一個人懷抱著比自己還要大的物件。迷失在古城狹窄的小街里,我們想著也許再看不見大教堂了,然而,當我們走到一處街口,豁然開朗,它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比周圍的建築高了那麼多,大了那麼多。我們知道了,這便是城市的中心,一條條大街小巷彷彿是把我們領到這裏來的——這裏散發著魔力,比任何一個諾瑞爾先生知道的魔法都要高深得多。當斯剛德斯先生走入夾道,站在大教堂西側一片灰藍的陰影里的時候,他便是這樣一種心情。福克斯卡斯爾博士走過來了,仍是領導氣派,彷彿一艘大黑船在街角緩緩航行。當他發覺斯先生站在那裡,便走了過去,向他道早安。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約協的魔法師們從南門廊下魚貫而入,一些人在進堂之前左顧右盼,彷彿在同眼前這個世界道別——片刻之後,很可能滄海桑田——天翻地覆,不復相認。
索普先生一直想親筆給諾瑞爾先生去信,然而此時屋裡大多數魔法師一心想讓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諾瑞爾先生受點教訓,他們認為,能令此人蒙羞的最好辦法莫過於請福博士執筆。事情就這麼決定了。不出所料,他們很快便收到一封怒氣沖沖的回信:
斯先生笑了,謝過普太太。他說:「這估計是不大可能了。我現在最大的困難是缺乏學習資料。我自己手上的書少得可憐。若是約協解散,真不知那些書會流散到哪裡去,不過顯然是沒有我的份兒的。」
「等一下,」斯先生道,「咱們還沒聽聽人家的條件呢。諾先生若是成功了,他要我們做些什麼呢?」
來的是另一個人。
敬啟者:
普太太接著說:「普先生還活著的時候,老是誇他自己烤的麵包全約克沒人比得了。吃過的人也都誇著他,說自己一輩子也沒吃過這麼好的麵包。樂意把一件事做好總是值得鼓勵的。假如現在有個阿拉伯故事里的神仙從這把茶壺嘴兒里冒出來說要滿足我三個願望,我可不會像有些壞蛋似的去阻止別人烤麵包,要是別人的手藝趕上我,我一點都不難過,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是進步,是好事。斯先生,來,吃一點吧。」她說著,把一盤名震約克的烤麵包移到她的房客面前:「你瘦了,我可不高興。別人該說了read.99csw•com:海蒂·普萊森斯這個管家是怎麼當的?別這麼消沉,咱不是沒簽那鬼文件嗎?別人要是真當不成魔法師了,咱不還能當嗎?真盼你能有些重大發現,那個老以為自己挺聰明的諾瑞爾早晚會找你同他合作,他到時候就該後悔這會兒不該這麼傲!」
「我當然不是說這很容易。」亨先生說,「諾先生這個人不言不語的,似乎獨來獨往慣了。可他應當知道,他有這樣的學問,就該拿出來傳授於人,才能為國爭光。他是個紳士,我敢肯定,他知道他有義務這樣做!唉,斯先生,英格蘭每一位魔法師都應該好好感謝您才是。」
1807年2月1日于約克郡何妨寺
齊爾德邁斯的表情有一絲變化,不過立馬恢復平靜,剛剛是笑了一下還是眉頭一皺再不得而知:「我常在約克市裡替諾先生跑腿辦事,先生也許在哪個書店見過我吧?」
「哦,」羅律師道,「這樣一來嘛……先生,您確定不簽嗎?您看,在座的先生可都簽了,您這樣可有些孤立。」
古星酒棧的夥計們早生好一爐旺火,抵擋1月里傍晚的寒氣。圍坐在爐火近旁的魔法師都是上了歲數的,大約都是喬治二世年間生人。他們都緊裹著花格呢大圍巾,一張張黃臉上密布著彷彿蛛網的皺紋,身邊候著的貼身僕人也不比他們年輕多少,兜里都揣著應急藥瓶。亨先生向這些老先生們致意:「阿普特里先生,您好啊!您近來還好嗎,格雷希普先生?您身子骨還硬朗啊,騰斯塔爾先生?先生們,在這裏見到諸位我真是萬分榮幸,我希望你們能與我們同樂——混沌蒙昧的年月終於到了盡頭!阿普特里先生,還有您,格雷希普先生,你們見多識廣,再清楚不過了,那都是些什麼樣的歲月啊。現在,魔法回來了!魔法又能為不列顛撐起保護傘了!那些法國佬,騰斯塔爾先生,您說要是他們聽到這個消息,得嚇成什麼樣!哈!他們要不馬上投降才怪呢!」
他這話令羅律師很迷惑。他請求諸位原諒,他的問題也許是大不敬,但他還是要問,在座的先生們可都是魔法師。
齊爾德邁斯挑了挑眉毛,彷彿是說:這可不一定。
那不就行了,羅律師說,既然都是魔法師,魔法生不生效一眼不就看出來了?魔法師看不出魔法,誰還能看得出來呢?
羅律師燦爛的笑容黯淡了一些,彷彿接下來要說的不是什麼中聽的話,於是他不知該如何開口。
「樂意效勞。」斯先生望著他答道。這樣的天氣,多數人都足不出戶,街上白雪茫茫,灰色的大教堂前,只有幾個黑影在速速移動。細看之下,都是約協的魔法師或是教士,還有什麼司事、差役、唱詩班指揮、教士長或是打掃門廊的小工,被上級派出來冒雪辦事。
周三晚八點,羅賓森律師突然出現在古星酒棧樓上的房間里,他認為這是眾望所歸。他在康尼大街有間事務所,並雇有兩名員工。在座很多先生都認得他。
「那也好。」羅律師說,「但這樣一來我就不知該如何處理了。我的委託人沒有交代假如只有部分法師簽字的話該如何繼續。明早我需要再請示一下他本人。」

信里處處玄機,口氣令人難安。約協的魔法理論家們猜不透諾瑞爾先生最終會作何答覆,多少有些緊張。結果,諾瑞爾先生只是派來一個律師,此人姓羅賓森,相當常見的律師模樣,滿臉笑意,屈膝鞠躬,十分多禮;一襲黑衣,一副手套,乾淨利落。此人手上的一份文件,卻是魔法師們不曾見識過的。這是一份協議的草案,依照在英格蘭久已失傳的魔法法律條文的規定撰寫而成。
被福博士冷眼相待,齊爾德邁斯毫不生氣,反倒因此快活起來。他說:「先生們,差不多是時候了,您們得進堂裏面去了。這可是事關重大,若真錯過點什麼,您們一定會覺得遺九九藏書憾的。」
周二晚間七時,石門街古星酒棧樓上的房間里人滿為患,約克市裡面只要對魔法略知一二的先生全被斯、亨二位的消息吸引來了。約克誠然是英格蘭魔法師雲集的城市,也只有王城紐卡斯爾的法師陣容才能與之抗衡。
「得有第三方,我們需要獨立的第三方證明魔法確實生效才行。」索普先生道。
齊爾德邁斯表示了歉意,他說諾瑞爾先生不來。他認為諾先生確實沒必要來。
還有些先生簽字是因為諾瑞爾的初衷以及羅律師的轉述都有言外之意:不簽協議就算不得真正的魔法師。於是紛紛簽了字。
「不是不是,」斯先生說,「我見過你……我想得出……哪兒來著?……哦!我肯定能想起來!」
亨先生還有一肚子這樣的話,他準備好長篇講演,想要把斯先生和他的發現為國家帶來的益處一樣樣擺在大家面前。然而還沒講上幾句,便無法繼續。因為此刻房裡每一位先生都急於抒發己見,都希望在座來賓聽清自己的想法。第一個打斷亨先生的是福克斯卡斯爾博士。他坐在那高大烏黑的王座上,對亨先生說道:「我知道您對魔法充滿敬意,然而您那些天方夜譚實在是在給魔法抹黑。我聽了感到失望。還有您,斯先生,」他轉向被他視作禍首的那位先生,「為樹立自己的威望而干擾他人——我不知道您過去的行規,在約克郡,我們可是不大欣賞這樣的做法。」
近年間,約克魔法師協會一再來信,誠懇至此,吾不勝榮幸。今,信又至,字裡行間,意甚不滿。約協好意,來之突兀,去之匆匆,實令人不知所措。信中責怪鄙人誇大己力,造謠生事。萬般無奈,現回復如是:有才疏學淺者,一事無成,偏怨生不逢時。然法術並非擇時而生。近廿年,鄙人屢試不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然不才積年孜孜不倦,卻落此「欺詐」罵名。學力遭輕薄,言辭引疑惑。蒙此不公,約協諸位若有相求,本人實難從命,當眾施法一事,尤不可行。諸位隔周再聚之日,亦是本人答覆之時。

大家一個接一個地在羅律師帶來的協議上籤了自己的名字。斯剛德斯先生排在隊伍的末尾。
屋裡又炸開了鍋,那位神色淡然的先生淡淡一笑,問大家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索普先生大叫:「老天,這真荒唐!我們一堆人坐在這裏爭辯諾瑞爾能幹這個不能幹那個,我們又不傻,我們直接讓這位諾先生露一手,證明一下實力不就行了,這還不簡單?」
亨尼福特先生簽了名字,純是因為他相信諾瑞爾先生。亨先生希望諾先生可以藉此機會贏得社會關注,進而利用魔法為國爭光。
亨先生對這個請求的反應似乎有些古怪。一開始他微笑了,充滿感激,因為索普先生的提議正中下懷:終於有機會擺出證據證明諾瑞爾先生的實力了!可話到嘴邊,他卻停住了。他環視四周,心中的鑿鑿鐵證一到嘴邊便灰飛煙滅,無影無蹤。口齒無恙,卻說不出一句順溜話。他只是囁嚅著,誇了幾句諾先生面相誠懇。
約協的先生們沒有表示反對。
「我確定。」斯先生答道,「謝謝您。」
「能為您效勞是我最大的光榮。」斯先生道,「可我找不到諾瑞爾先生。」
諾瑞爾先生施法的前夜,約克下了大雪。一早起來,街上的污泥無影無蹤,滿眼是無瑕的白雪。馬蹄聲、腳步聲都隱去了,人們說話的聲調也似乎有所改變,彷彿一切聲響都被一片白色的靜寂吞噬了。諾瑞爾先生定的時間是一大清早。約克郡的魔法師們在各自的家中獨自吃了早飯,他們靜靜地看著僕人倒好咖啡、切開溫熱的圓麵包、端來黃油碟。平日里,他們的妻子、姐妹、女兒、兒媳或是侄女都會為他們效勞,而此時,她們還在睡夢中呢。平日里,她們愉快地講著閑話,魔法師們聽見了都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而此時,只是一片寂然。早餐室里,情景是那樣不同尋常。大雪將read.99csw•com冬日的幽暗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安的強光——地上的積雪把冬日的陽光反射千百次。這強烈的光芒打在白色的亞麻桌布上,令人目眩;女兒咖啡杯上印著的玫瑰花|蕾彷彿就要翩然起舞;侄女的銀質咖啡壺閃出耀眼的光輝;兒媳那些陶瓷的牧羊女微笑著,似乎全變成閃閃發光的天使。這一桌平凡的餐具一瞬間幻化成仙人們的銀器和水晶。
羅律師說諾瑞爾先生已經答應會在某時某地施展法術:「具體時間地點由我的委託人來定,不知諸位是否答應?」
福博士倒抽一口冷氣,瞪了齊爾德邁斯一眼,怪他無禮。
斯先生吃了麵包(果然名不虛傳)和鯡魚,喝了些茶。早餐撫慰心靈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要大,他覺得自己狀態好些了。精神重振,他穿上大衣,戴好帽子、圍脖和手套,踏著積雪,走向諾瑞爾先生將要創造奇迹的地方——約克大教堂。
四輪馬車一駛出諾宅大門,亨先生便讚歎道:「一位實踐派魔法師!英格蘭人!約克人!咱們真是好運氣!唉,斯先生,多虧了您——眾人皆醉您獨醒!要不是您一再催促,誰也發現不了諾先生,我敢說他也不可能上趕著來找咱們,他是有些保守的。他沒告訴咱們他在實踐方面的具體成就,咱們除了知道他確有成就之外,一無所獲。我想,也許是這位先生太過謙虛的緣故。斯先生,您也看見了,咱們眼下的任務很明確,咱們要勸諾瑞爾先生放下羞澀、直面讚美,咱們要勸他『出山』!」
斯、亨二位的「不會辦事兒」已是眾所周知了。僅僅參觀藏書室這一點,他們就不夠機靈——參觀了半天,回來一句整話都說不出。看見什麼了?——「噢,書,很多書。」數量很大?——「是的,看上去量確實不小。」都是些很罕見的書嗎?——「啊,多半如此。」讓你們翻開看了嗎?——「哦,不可能,諾瑞爾先生可沒好心到這個程度。」那麼,至少看見書名了吧?——他們答不上來,他們說他們想不起來了。斯先生說有一本書的書名第一個字母是「B」,剩下就不知道了。這些聽上去是不是很荒唐?
在座有位身材高挑,頗有幾分理智的先生,名喚索普。他對魔法涉獵不廣,卻擁有魔法師中不可多得的判斷力。和旁人一樣,索普先生最初並不指望英格蘭魔法去向何方的答案立刻顯現,但他認為斯先生勇於探尋,所做的嘗試是值得鼓勵的。如今這事有了結果,索普先生認為決不能輕易否決。「先生們,諾瑞爾先生聲稱他有能力施法,這很好,而且我們都聽說過他收藏的那些罕見的古書,單憑這一點我們就不能不把他當回事。更加強有力的證據是:我們有兩位同志,都是明白人,他們親自拜訪了這位諾先生,回來之後都是一派心悅誠服的模樣。」他轉向亨先生,「您相信這位諾先生——我們都看得出來。您一定有您相信他的理由。何不把您的所見所聞說來聽聽呢?」
「先生們,我得承認,」羅賓森先生笑著說,「這份協議是我的委託人諾瑞爾先生起草的。對魔法法制我可是一竅不通,如今哪個當律師的還懂這個呢?當然,若是出了錯,我想諸位是會糾正我的。」
羅律師其人相貌光鮮,乾淨利落,體態健康,處事樂觀,十分討好,總是令人眼前一亮——這些都是仙子和天使的特質,落在個律師身上就顯得很不一般。他對魔法一無所知,於是對約協的先生們幾乎是言聽計從。他認為魔法是門高深的學問,定是需要格外的專心。出於職業習慣以及對約協的尊重,羅先生態度很謙遜。除此以外,他也獲得一絲滿足,因為這些學術大家有時候不得不停止關於神秘事物的討論而聽言於他。他把金絲眼鏡架在鼻樑上,亮麗的外表又添新光。
後來就有人聽說,福博士私下對那位哈特或是亨特先生抱怨那個新來的斯剛德斯就會給他們找麻煩。
「我覺得,」斯先生若有所思地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我們見過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