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英格蘭魔法之友

第四章 英格蘭魔法之友

他發現身邊站著一男一女。那位女士真是再普通不過了——四五十歲,看上去通達事理。那位男士的氣派打扮,卻是約克郡難得一見的。他身材小巧,穿戴一絲不苟:黑外套質地優良,襯衣也白得不同尋常。黑天鵝絨帶子拴住一副銀絲眼鏡,掛在他的脖子上。他五官端正,幾乎可以算是漂亮;短髮烏黑,皮膚光潔白凈,唯面頰微紅,也許是淡淡地打了點兒胭脂。最出眾的要數他的雙眼,不僅大,形狀也好看,瞳孔顏色很深,總汪著一潭水似的那麼亮,睫毛又黑又長。他周身散發著的陰柔,全靠精心打扮,唯有他的眼睛和睫毛,卻是天生麗質。
諾瑞爾先生想了一想,答道:「齊爾德邁斯。我想您說的是齊爾德邁斯。」
諾瑞爾先生照辦。於是矮個子說:「真不好意思,但……我是說……恕我冒昧地問一句,您漢諾威廣場的住處,是不是有個穿一身黑衣服的人,臉很瘦,好像擰著彎的籬笆根兒?」
高個子沒有理會這句無禮的問話,只是冷冰冰地說:「我看這位先生有話要跟你說。」
諾瑞爾先生人雖然乏味,心眼也小,志向卻不小,他一心要使魔法重返英格蘭。亨先生若是得知,也會贊其為鴻鵠。這鴻鵠之志已在心裏盤桓太久,為了使它成為現實,諾瑞爾先生如今決定南下倫敦。
「呼喚英格蘭魔法之友」一文引起了轟動,在倫敦風頭更勁。《泰晤士報》的讀者們為諾瑞爾先生的成就所震驚。幾乎人人都想見諾瑞爾先生一面;年輕的小姐太太們可憐那些受了驚嚇的約克學者,自己也很想被嚇那麼一回。很顯然,這種機會難來二次。諾瑞爾先生已下決心,盡其所能,以最快速度在倫敦樹立威望。「你得給我找套房子,齊爾德邁斯。」他說,「讓人一看咱們的房子,就知道魔法是一項崇高的事業,不比法律差,比醫藥要高得多。」
齊爾德邁斯淡淡地問諾瑞爾先生,將來建築樣式是不是必得說明魔法地位和教廷一般崇高才可以。
「說吧,」諾瑞爾先生說,「怎麼了?有什麼事?」
「哦,是的!」德羅萊特先生說,「戴維和盧卡斯偶爾會在格拉斯豪斯大街的沸水酒館里吃羊肉,我想您知道吧。」德羅萊特先生臨時關上話匣子,留出點兒時間,以便諾瑞爾先生低聲嘟噥說他不知道有這回事。
「哦,齊爾德邁斯!」矮個子大叫起來,彷彿一切真相大白,「是啊,當然啦,看我多傻!那不是齊爾德邁斯嘛!啊,諾瑞爾先生,認識了您,我心中的喜悅難以言表!先生,我姓德羅萊特。」
片刻的沉默。
如果您願意,請在腦中描繪這樣一幅圖景:一個人日復一日地坐在自己的藏書室里,不挪動地方。這個人身材矮小,毫無魅力。他的面前攤開著一本書。足夠的筆、削筆刀、墨水、紙張、筆記本,都擺在手邊上。房間里總是生著火——他可離不開火,一絲寒意都令他坐立難安。屋裡的陳設迎時改換,而屋裡的他卻一成不變。透過三扇大窗,能看到一派英格蘭鄉間風光:春令人平靜,夏令人愉悅,秋飄來傷感,冬送來陰霾——真是典型的英倫景緻!雖然景緻四時不同,卻激不起這位先生半點興趣——他的雙眼離不開書本!他當然也會像別人那樣鍛煉身體:在晴朗乾燥的日子里,穿過花園,繞著小樹林子散散步;到了雨季,就在灌木叢附近走幾步。然而,他對於花園、樹木、灌木叢知之甚少。藏書室的桌子上總有本書等著他呢,即使散著步,他眼前仍是書上的行行字跡、論理推想,他老想著去翻開下一頁,手指頭直痒痒。他也和鄰居見見面,每個季度大約有個兩三次:這到底是在英格蘭,無論你人有多無趣多刻薄,你的鄰居們絕不會容你隱居遁世。他的鄰居們總是主動上門拜訪,邀請他吃頓便飯或是參加舞會,並把名片留給他的僕人。他們https://read•99csw•com是一番好意,他們感覺一個人若是獨來獨往,有百害而無一利;他們也是滿心好奇,想看看這位先生自上一次露面之後可有改變。然而事實總令他們失望。即便見了面,這位先生同他們也無話可講。於是,大家一致認為,他是全約克郡最最乏味的人。
「諾瑞爾先生,這是我的朋友,拉塞爾斯先生。」德羅萊特說。
「……我就給鄧康姆夫人提建議,解決她親閨女那樁事。」小個子的男士說,「鄧夫人為她找了個對象,也不是特別出色,年收入九百吧!可那個傻姑娘一心就想跟一個身無分文的騎兵上尉好。可憐鄧夫人都快急瘋了。『噢,夫人啊!』我一聽這事兒,立馬就說,『您省省心吧!都交給我來辦。我可沒說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天才,您也知道,可我這點心眼兒,還就專能派這種用場!』哦,夫人,您要是聽說我是怎麼辦這事兒的,您非得笑出來。我敢說別人誰也想不出這麼個怪招!我把蘇珊小姐帶到邦德大街上的格雷首飾行,陪她挑耳環、試項鏈,一上午過得非常愉快。她從小在德比郡長大,不知道這世上真有那麼華美的珠寶,估計都沒認真動過這方面的腦子。鄧夫人和我偶爾提醒她幾句,說要是她嫁了赫斯特上尉,以後就沒能力買這麼好的東西了,反之要是嫁了瓦茨先生,就能在最貴的裏面挑揀。之後,我委屈自己,專門跑去找赫斯特上尉,勸他陪我一起去布多那裡——夫人,不瞞您說——就是去賭博!」小個子男士咯咯笑了起來,「我先借了點兒錢給他,讓他試試手氣,您要知道,這錢不是我出的,是鄧夫人特意給的。我們打了三四圈,眨眼工夫,上尉欠下的債啊——唉,夫人,反正我是不曉得他怎麼才還得清!鄧夫人和我正告他,姑娘嫁的人家收入微薄也就算了,可要是債台高築,那就另當別論。他一開始當然不肯聽我們的,嘴裏甚至——怎麼說呢——冒出些當兵的行話。不過最後他也不得不承認,道理在我們這邊。」
「你明明知道我不認識!」諾瑞爾先生不耐煩地說。
「她幹什麼我不知道,」齊爾德邁斯說,「但我知道的是,眼下,太端架子可不行。」
高個子表示同意,然而聲音里缺乏熱情。
「不,不會!你認錯了,」諾瑞爾先生說,「人家說是很小的聚會。」
諾瑞爾仔細聆聽這兩位的對話,看看是不是在談論他。
「海克托爾·貝恩斯上尉,在快艦『北方之王』號上服役。」齊爾德邁斯說,「二十一歲的時候,他在西印度群島的一次軍事行動中丟了一條腿和三根手指。在那次行動中,北方之王號的艦長和很多海員都喪生了。報紙上說,這位貝恩斯上尉一邊讓隨軍醫生給他鋸腿,一邊堅持指揮船員作戰。雖然我敢肯定,這報道有不少誇張的成分,但這上尉確實把一艘破損不堪的戰艦從西印度群島救了出來,痛擊一艘西班牙商船,戰利品頗豐。他自己大賺一筆,凱旋迴國,成了英雄。他拋棄了原先已和他訂婚的對象,娶了別家千金。主人,這些便是《早郵報》對該上尉事迹所做的報道。下面,我還要告訴您後來發生的事。貝恩斯和您一樣,都是北方人,出身平平,歷來缺少貴人相助。他結婚不久便攜妻前往倫敦,暫住在位於西柯爾街的朋友家。居留期間,上至高官,下至百姓,紛紛前來拜訪。子爵夫人邀他們共宴,議會成員為他們舉杯。無論是名是利,貝恩斯想要的,全都得到了。他的成功,主人,我想應當歸功於報紙的報道,是報紙為他贏得了公眾的認可和讚譽。不過,當然,也許您在倫敦還認識更有力的人士,用不著麻煩報社的編輯。」
「啊,」齊爾德邁斯說,「那您是如何知道他的呢?」
盧卡斯坐在包廂頂上,往底下喊,說他們已經到曼徹斯特大街了,正排班停車呢——九*九*藏*書有一長隊馬車等著往前面的房子那兒停。
1807年初春
諾瑞爾先生沒說話。他拿起那封信看了看。「德羅萊特,」他終於吐了口,「她提這個人幹什麼?我認識的人里沒人姓這個姓。」
與此同時,斯剛德斯先生為寫那封信,花了好大一番功夫。他很沮喪,因為他覺得自己若對諾瑞爾先生再多讚美一個字都很困難。斯先生認為,倫敦報紙的讀者們肯定希望讀到一些關於諾瑞爾先生個人品德方面的報道,而他們肯定會奇怪,筆者為什麼對此保持沉默。
高德斯丹夫人的聚會當晚八點整,諾瑞爾先生穿著他最好的灰外套,坐在馬車裡,琢磨著高德斯丹夫人的好朋友德羅萊特會是個什麼角色。突然,他意識到馬車不再動了。往窗外看去,路燈下是擁擠喧鬧的人群和車馬。他以為所有人都跟他一樣認不清倫敦的街道,於是很自然地假設他的車夫和隨從迷了路。他用手杖敲打車廂頂篷,大叫起來:「戴維!盧卡斯!你們倆沒聽見我說的是曼徹斯特大街嗎?怎麼不先打聽好路再出發?」
「他沒來。」高個子說。為了表示強調,他每說一個字,就用手指頭在矮個子的肩膀上戳一下。「你跟我們形容的那雙目光熾烈的眼睛在哪兒呢?不是說會出現難以捉摸的神遊嗎?有誰被詛咒了嗎?——我看還是算了吧!你像從地底招魂兒一般招他,結果呢,他沒來。」
齊爾德邁斯冷冷地盯著他的主人,微笑則更令人生寒。他答說他認為確有必要。「主人,我想問問,」他說,「您最近可否聽說一個海軍方面的官員,名喚貝恩斯的?」
接著,諾瑞爾先生的目光落到一位極漂亮的、穿著銀白相間的禮袍的年輕太太身上。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士正對她說話,好像無論說什麼,都能逗得這位太太開懷大笑。
「我不遺餘力地宣傳您的神功,我廣大的朋友圈子裡已無人不曉。」德羅萊特先生接著說,「我就像是您的施洗約翰,先生,我已經為您鋪好了路!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您和我已經成了密友,因為我早有預感,親愛的諾瑞爾先生,我預感到咱們一定能成為密友。您看,我說得多准,咱們現在聊得多融洽啊!」
等真站在高德斯丹夫人家的門口,諾瑞爾先生才發覺自己身陷人海,身邊擁著高德斯丹夫人一百多位「最親密的」朋友。大廳和接待室里已是人滿為患,然而隨時還有客人往裡「添」。諾瑞爾先生著實吃了一驚——其實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呢?這種聚會在倫敦正時興,在市中心,隔不了幾家就有一場,一周七天,絕無空當。
「拒絕。」諾瑞爾先生說。
「我想我知道你說的這個人。」諾瑞爾先生答道。
「……如果他能在這房子的地基下面發現這麼兩條火龍,一紅一白,永相爭鬥,不正預示著高德斯丹先生未來的毀滅嗎?我猜,」這位男士壓低了聲音,「就算他真毀滅了,您也不在乎。」
拉塞爾斯先生微微欠了欠身。
「我是還在這兒。」齊爾德邁斯說。
該如何描述一場倫敦的聚會呢?盛著蠟燭的雕花玻璃罐擺滿廳堂,那光芒漸欲迷人眼;高雅大方的鏡子反射出成倍的光,夜晚變得比白天還亮堂;五光十色的溫室水果堆成小山,擺在雪白的桌布上,顯得富麗堂皇;美若天仙的千金小姐珠光寶氣,挎著胳膊挽著手,成對成雙,無論走到哪裡,都能贏得讚美的目光。然而,室內熱氣過足,擠壓過重,噪音過高,想坐下簡直是天方夜譚,連站著的地方都難找。眼看自己的好朋友站在屋子那一頭,有一肚子話正想跟他說——可是,該怎麼靠近他呢?要是運氣好,也許再等等便可以在人潮中發現他,若是兩人被衝到一起,還可以趁摩肩接踵之際握握手。站在一群壓著怒火散著熱氣的陌生人中間,無異於站在非洲的大沙漠里,與他人正常對話的可能性均為零。此刻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保護自己的華服美衣免遭人九-九-藏-書潮蹂躪。每個人都抱怨說太熱太悶,簡直是在活受罪。然而,若說咱們這些客人受了不少罪,那些沒接到邀請的人受的罪又該怎麼算呢?相比之下,咱們受的罪又算什麼呢!等到了明天,咱們還可以好好聊聊這場聚會有多棒。
「這位先生」指的是諾瑞爾先生。聽到自己的財產被這麼公開討論,他大吃一驚,前幾分鐘就一直想插話進來。「對不起,打斷一下。」他說。
這種信是無法給諾瑞爾先生留下任何好印象的。他飛速把信讀完,便扔到一邊,嗤之以鼻,隨後又抱起書本。不一會兒,齊爾德邁斯前來報到,處理晨間事務。他讀了高德斯丹夫人的來信,問諾瑞爾先生準備怎樣答覆。
諾瑞爾先生髮現,那位四五十歲、通達事理的女士看了小個子男士一眼,眼神充滿嫌惡。隨後,她微微鞠了一躬,冷冰冰的,一句話沒說便走開,匯入了人群。小個子男士轉了個身,立刻招呼起別的朋友。
「不是。」諾瑞爾先生說。
「當然,隨便你怎麼說。」諾瑞爾先生說。
她又笑了起來,比之前笑得還歡。不一會兒,有人過來,稱呼她為「高德斯丹夫人」,諾瑞爾先生聽了大為驚訝。
諾瑞爾先生是與一位年紀很大的夫人同時到場的。這位老夫人身材矮小,面相不善,然而一看便知來頭不小(渾身鑽石)。僕人們一擁而上,圍住了她。諾瑞爾先生自己走進房門,沒人搭理。他進了一間屋子,裏面滿是人,有張小桌上擺著一杯潘趣酒。喝著酒,他意識到,他還沒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別人,於是這裏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已經來了。他有點不知所措。四周的賓客正忙於寒暄,要他這會兒跑去找個僕人,報上名姓,諾瑞爾先生可做不到——那幫僕人鼻孔朝天,傲得沒譜,和他們說話都會緊張。真可惜,前約協的某些魔法師沒在現場,若是他們看見諾瑞爾先生這副可憐相,準會興高采烈。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在熟悉的環境里,咱們無論幹什麼都樂顛顛的,感覺舒適隨意;然而一旦把咱們放到陌生人中間——老天!怎麼感覺這麼難受呢!
「我今天上午剛見著他,」矮個子回嘴道,「聽他講他最近施展的奇異法術,他當時就說他今晚會來的。」
「真的嗎?」諾瑞爾先生吃了一驚。他尤其沒想到書房竟然那麼小,他挑出來那些不可不帶的書,三分之一都裝不下。他問齊爾德邁斯,倫敦的居民把書往哪裡擺放,還是他們根本就不讀書。
「都過了十二點了。這會兒他不會來了。」高個子高傲地笑了笑,「承認吧,你根本就不認識人家!」
諾瑞爾先生想了想,覺得自己應當早和這位太太打招呼,然而一轉眼工夫,她便無影無蹤了。他已經受夠了喧鬧的人群,決定悄悄離場。然而這會兒,擋在大門口的人牆牢不可破。他被人潮衝到屋子的另一頭,就像一片落葉被渦流帶著打轉。轉來轉去,他在窗戶旁邊發現了一處僻靜的角落。那裡有一扇高大的黑檀木屏風,上面鑲嵌著貝殼。擋在屏風後面的——啊,真是太好了!——是一座書櫃!諾瑞爾先生溜到屏風後面,拿了一本約翰·納皮爾的《聖約翰啟示錄初探》,讀了起來。
房間里這麼吵,要是諾瑞爾先生能把每個字都聽清楚,那就神了。說這些話的是個年輕女人,諾瑞爾先生拚命在人群里找她,結果只是徒勞。他真想知道她還說了他些什麼。
齊爾德邁斯向他保證,此刻正是有利時機。齊爾德邁斯可是個萬事通,他連街頭巷尾孩子們玩的遊戲都一清二楚,即便那些遊戲早被其他成年人遺忘;他能把爐火邊老年人心裏琢磨的事都猜個透,即便多少年來別人都不曾過問;他了解那隆隆的戰鼓、嗡嗡的號角是如何把年輕人慫恿到了戰場上——他當九*九*藏*書然也能預感到,他們未來的光榮填不滿一酒盅,即將遭受的痛苦卻能塞滿一炮筒。路上走過一個打扮光鮮的律師,齊爾德邁斯瞄上一眼,便能猜出他的家底兒。被齊爾德邁斯摸透的事情,總令他微笑,有些事甚至把他惹得大笑出聲,然而,沒有一件事能喚起他半個鋼鏰兒重的憐憫。
「您到底是不是有約在先?」齊爾德邁斯問。
「我唯一不太樂意的,」諾瑞爾先生說,「就是你讓斯剛德斯代表咱們給倫敦報社寫信。他動筆就得出錯——你想過沒有?我敢說他肯定會試著給我的法術做解說。這些三流學者從來憋不住,總想插幾句他們自己的看法。他肯定會對我在約克使用的魔法妄加猜測——錯誤的猜測。人們對於魔法的認識已經夠混亂了,用不著他們再添亂。咱們非得用斯剛德斯嗎?」
於是,當齊爾德邁斯對主人說:「去倫敦吧,現在就動身。」諾瑞爾先生採納了他的建議。
不久,斯先生的信在《泰晤士報》上發表,題為「約克市奇迹驚現:呼喚英格蘭魔法之友」。在描述了約克市出現的魔法之後,斯先生總結道,若為英格蘭魔法之友,必當讚美諾瑞爾先生秉承的低調作風——正是這種作風,促進了學術研究,催發了學術成就,約克大教堂的精彩一幕便是明證。但是,斯先生寫道,此文意在呼喚英格蘭魔法之友與他並肩,合力說服諾瑞爾先生不要就此隱退、閉門獨學,而應涉足更廣闊的天地,為國家大業效力,書寫英國魔法歷史之新篇。
「我……」德羅萊特頓了頓,「我剛給您描述的那個人,我看見他從您家裡走出來,然後我就……哦,諾瑞爾先生,我有時候真是個榆木腦袋!我把他當成了您!您可千萬別生氣,先生!我現在看明白了,他是有點兒狂野、浪漫的感覺,讓人聯想到魔法師,而您則似乎善於默想,頗有學者風範。拉塞爾斯,你看,諾瑞爾先生有種穩重冷靜的學者派頭,是不是?」
諾瑞爾先生(他在書上讀到過玩笑為何物,當然知道世界上有開玩笑這回事,可是從來沒有人介紹他跟玩笑認識一下或者握個手什麼的)思考了一會兒,最後說了不。他認為不該將兩者相提並論。
「哈!」高個子爆出一聲,「現在看來,大家都被惡意欺騙了!我們趕到這裏來,是為了一睹奇觀,結果我們還得自己找樂子。」目光掃到諾瑞爾先生身上,他接著說,「這位先生在看書!」
「好吧,」諾瑞爾先生勉強答道,「我想我大概是在某家報紙上讀到過『貝恩斯艦長』這個名號。」
諾瑞爾先生從這屋串到那屋,哪屋都待不踏實。中途,他突然聽見有人提到他的名字,還有一大段令人莫名其妙的話:「……跟我說,他只要一出現,肯定會穿著神秘莫測的深藍袍子,袍子上點綴著詭異的符號!可是,德羅萊特——這人跟諾瑞爾先生特熟——他說……」
諾瑞爾先生在倫敦還沒住滿三個禮拜,便收到一位自稱姓高德斯丹的夫人的來信。這位夫人他從未聽說過。
「我沒有別的約會。你明明知道我沒有。」諾瑞爾先生讀了一兩分鐘書,又問道(當然,眼睛仍然盯著書),「你怎麼還在這兒?」
「哈!」高個子淡淡地說,「他這真不是一般的運氣。又老又有錢,而且還死了,這樣的舅舅太難得了。」
「我說過了,我有些失望,」矮個子接著說,「可他這麼做,我一點兒都不奇怪。你不像我那麼了解他。咳,我跟你說,他算盤打得可精了,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誰都沒他精。能在漢諾威廣場買房子的人,還能不懂辦事的分寸?哦,是的!人家確實在漢諾威廣場買了棟房子!難道你還沒聽說嗎?簡直跟猶太人一樣有錢。他有個姓海桑斯威特的舅舅,死後留給他一大筆錢。刨去零七八碎的,他還有一棟大宅子和一大片地產,就在約克郡何妨寺那邊。」
齊爾德邁斯答說這房子在當地已經算是最大read.99csw.com的了。
「我就是諾瑞爾。」
於是齊爾德邁斯(心想這世上沒什麼比錢更崇高)向他的主人推薦了一所位於漢諾威廣場的宅子,四周富戶林立。不知道讀者您怎麼想,反正我不怎麼喜歡漢諾威廣場南面的房子——那些房子都太高太單薄,最矮的也有四層,上面安著喪氣的大長窗戶,千篇一律。每一棟房子都和它的鄰居一模一樣,整體看上去,就像一排專擋光線的高牆。然而,諾瑞爾先生(他不像我似的有那麼多五顏六色的想法)對新居十分滿意。他的感受,是任何一個在鄉間大宅住了三十多年的人都會有的:過去與一大片林場作伴,再遠便是廣闊的農田和樹林,無論什麼時候開窗眺望,絕對沒有別人的房產礙眼。
「您認識齊爾德邁斯?」諾瑞爾先生有點迷糊。
「什麼房子?」諾瑞爾先生喊。
沒讀多久,偶然一抬頭,他便看見剛剛和高德斯丹夫人說話的那位高大英俊的男士,還有那位千方百計使赫斯特上尉婚姻無望的矮個子黑髮男士。他倆正聊得起勁兒,可周圍的人群實在太過擁擠,於是高個子連個招呼也沒打,便一把揪住矮個子的袖管,將他拽到屏風後面,進了諾瑞爾先生的小角落。
「哦,諾瑞爾先生!」德羅萊特先生叫了起來,「您可不知道今晚我受了多大的罪,光想著您到底會不會來!七點鐘的時候,我急得沒辦法,專門跑到格拉斯豪斯大街的沸水酒館去找戴維和盧卡斯,問問他們知不知道。戴維說您肯定不會來。一聽這話,您知道嗎,我當時徹底絕望了!」
「真要拒絕?我敢說您是有約在先了吧?」齊爾德邁斯問。
「我本以為您來倫敦是為了讓大家都看看當代魔法師的樣子。要是您一天到晚老想待在家裡,那咱們就耗著吧。」
「啊!」齊爾德邁斯說,「那麼也許您是因為別的日子約會太多,才拒絕了這一個?您怕累著?」
「嗯,誰說不是呢!」矮個子叫了起來,「我的朋友格里芬一家就有一個超級有錢的老舅舅。這些年來,他們在他身上打了不少主意。剛開始打主意的時候,那老頭子少說也得有一百歲了,可他到現在還沒死呢,就好像堅持要活著,專和這家人作對。格里芬一家幾口慢慢也都老了,到時候就會一個接一個地死在失望的痛苦中。不過,我敢肯定,,我親愛的拉塞爾斯先生,用不著為那些麻煩的老傢伙費神。您的錢來得可容易,是吧?」
「這一定算是小戶型,齊爾德邁斯。」他說,「不過我無所謂。你也知道,我不圖安逸。」
矮個子往身後瞟了一眼,回頭的時候胳膊肘撞上了《聖約翰啟示錄初探》。他瞪了諾瑞爾先生一眼,似乎是埋怨他,本來地方就小,還非拿這麼大一本書佔地兒。
盧卡斯說就是他們要去的那棟房子。
半天沒人說話。矮個子最初彷彿受了侮辱,隨後面無表情,這會兒一臉困惑。他讓諾瑞爾先生再重複一遍他的名字。
高個子和矮個子都睜大了雙眼盯著他。
「什麼事?」矮個子厲聲問。
「戴維和盧卡斯!」聽諾瑞爾先生的聲調,就知道他從來沒這麼吃驚過。(這兩位,假如您還記得,是諾瑞爾先生的車夫和隨從。)
「我知道,還不認識您就給您寫信,實在很冒味。不用問,您肯定會想,是誰這麼不董事?認識的朋友里哪兒有這種人!您還會閑我膽大包天,等等等等。但是,德羅萊特是我一個特好的朋友,他向我保正說您是天底下最最好皮氣的人,您肯定不會怪我。我等不急想快點兒認識您。禮拜四晚上的晚會如果您肯嘗臉參加,我就太榮興了。您可別以為晚會就義味著人多,然後就不來了——我也最討厭人多,所以我只請了幾個我最親密的朋友來見見您。」
矮個子也笑了,意欲壓倒高個子臉上的笑(這兩位男士正在打一場笑仗),隨後說:「在倫敦,我比誰都認識他!不過我得承認我有點兒——只有一丁點兒——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