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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德羅萊特

第五章 德羅萊特

第二天一大早,諾瑞爾先生的大司務齊爾德邁斯被主人傳喚到早餐室。他發現諾瑞爾先生面色蒼白,焦躁不安。
「啊!」德羅萊特先生想了一想,「這正是我為什麼慶幸您和我成了朋友!我不冒充學問家,先生,無論魔法師還是魔法史,我幾乎一無所知。而且我敢說,時間一長,您肯定也就厭煩我了。可是,您一定要記住,我可以把您介紹給大眾,這對您可是大有好處,比起這巨大的收益,那點小小的厭煩又算什麼呢。哦,諾瑞爾先生,您絕對想不到我對您多麼有用!」
諾先生似乎仍想保持沉默,可拉先生這個問題問得很直接,他不得不給予答覆。「不,」他終於吐了口,「我很肯定地說,他確實存在過。他對英格蘭魔法的影響,只能令我悲哀。他的魔法極具毀滅性。他應該被我們徹底遺忘,他是罪有應得,他落到這個下場,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啊!」諾瑞爾先生大叫起來,「我就知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一定要躲他遠遠的。」
「出什麼事了?」齊爾德邁斯問。
諾瑞爾先生雖然已經相信,這位客人既不是魔法師,也不是魔法師的僕人,可他這會兒仍然不太想照齊爾德邁斯所說的辦。他招呼德羅萊特先生坐到餐桌邊嘗嘗巧克力,口氣冷得要命。然而,尷尬的沉默或是厭惡的眼神對德羅萊特先生起不到任何作用,他自己滔滔不絕,填補了空白;至於厭惡的眼神,他早已習以為常,不以為怪。
「您這麼想就錯了。」拉先生笑了笑,「是諾瑞爾自己找上門去的。他想為政府效勞,似乎是計劃用魔法打敗法國人。不過,依我看,咱們那些大臣才不會聽他的。這個時候,外要防著法國人,內要防著別的議員——我看,沒人比他們更心煩了,哪兒有工夫理會一個約克人作怪!」
「真遺憾。」拉先生說,「您可曾遇到同行,相互探討嗎?」
「是啊,是啊!」諾瑞爾先生氣急敗壞地說,「我知道咱們搬出來了。可這不是問題的關鍵。我關心的是,這個德羅萊特,他到底想要幹嗎。」
「或許您覺得歷史也不可靠?我聽到一些言論,說烏衣王根本不存在——說他不是一名魔法師,而是一群魔法師,模樣長得都差不多。也許您也是這麼想的?」
「他想成為全倫敦第一個認識魔法師的人,想出這個名。就這麼簡單。」
「唉!」諾瑞爾先生嘆道,「先生小姐們對這本書的看法我不得而知,但我認為,正統的魔法學者給薩頓-格羅夫多高的評價都不為過。薩頓-格羅夫的書為界定當代魔法研究方向做出了首次嘗試,作者將這些方向全部總結成清單或列為圖表。確切地講,薩頓-格羅夫的分類法常常有誤——這也許就是您所謂『沒法讀』的原因吧?——儘管如此,他列的十幾部清單仍是我最愛讀的東西。研究魔法的學生讀讀它們,就會知道自己『已經掌握了這個』或者『還沒有學會那個』——他們就會知道,要學的東西還很多,足能佔滿未來四五年的時間。」
諾先生只要不在外邊吃飯,便請德先生來漢諾威廣場的家裡吃羊肉——諾先生覺得德先生肯定巴不得呢,因為聽齊爾德邁斯說,他幾乎身無分文。齊爾德邁斯還說,這位德先生全靠耍點小聰明糊口,要不就伸手借錢。他從來不請他那些富貴朋友去自己家裡坐坐,因為他寄宿在小賴德街一家修鞋鋪樓上的出租屋裡。
「我誰也不認識,先生。我確實誰也不認識。我是個學者,我喜歡安靜地獨處。花幾個小時跟一屋子陌生人坐著閑談,對我來說,是最殘酷的折磨。可是,我猜,要想認識人,就必須老得這麼著。齊爾德邁斯跟我說必須。」諾瑞爾先生熱切地望著德羅萊特,似乎一心盼他反駁。
故事流傳開來,抬高了諾瑞爾先生在人們心中的地位,這種狀態大約維持了幾個禮拜。結果是,只要諾先生開口談論當代魔法(偶爾的偶爾),他的聽眾就認為他是在說洗衣服這回事。
德羅萊特先生低聲嘟囔了幾句,表示同情。德羅萊特先生肯定諾瑞爾先生是太過謙虛了。若要讓魔法重回不列顛,他這會兒簡直想不出來能有誰比諾瑞爾先生更合適。
「可是,先生,」拉塞爾斯先生說,「我還以為薩頓-格羅夫的書沒什麼價值。我老聽人說他那本《技藝綜述》簡直沒法讀。」
說得這麼熱鬧,諾瑞爾先生還是拒絕了德先生的一番好意,不去看聞秋樂黃色的小篷子。
其實,德先生在政府是認識些人的,那些人也肯定願意會一會他的朋友,因為他曾經對他們保證不把他們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說出去——聽聽德先生的朋友說話,就能知道秘密到底漏出去沒有。可德先生覺得,若是把諾瑞爾先生介紹給這些政府朋友,自己是落不到半點兒好處的。德先生就想把諾先生扣在倫敦的客廳和餐室里,到時候讓他給自己的熟人表演小戲法什麼的,大家就愛看這些。
「啊,先生,」德羅萊特嘆道,「也只有您這樣謙虛的人才想到要問這樣的問題。我向您保證,如今,在達官顯貴中,您先生的偉績無人不曉。」
「你知道?」諾瑞爾先生大喊,「行啊,小夥子!你想什麼哪?難道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說,為了保護我的隱私,不讓咱們的下人和外邊人說三道四的嗎?」
「您對烏衣王有什麼想法,諾瑞爾先生?」利特沃斯太太很熱切地問。
「那麼你敢肯定這個德羅萊特沒什麼危害?」
「啊,諾瑞爾先生,您好嗎?」德羅萊特先生進了屋。他身穿一件深藍色的外套,手執一根銀柄檀木杖。他今天看上去精神健旺,又鞠躬,又微笑。他在屋裡走來走去,不肯歇腳,於是五分鐘之後,地毯上沒有一寸地方他沒踩過,桌子凳子沒有一把他沒輕輕摸過,只要有鏡子的地方,他都翩然經過,只要是油畫,他都要含笑觀賞片刻。
5月https://read.99csw.com里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諾瑞爾先生坐在溫波爾大街利特沃斯太太家的客廳里。在場的客人包括德羅萊特先生和拉塞爾斯先生。拉先生格外喜歡陪著諾先生,這種熱情,德先生數一,他數二。然而,他追著諾先生的目的與德先生大不相同。拉先生很聰明,什麼都不以為然。他覺得,這麼一個老學究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能施魔法,簡直荒唐透頂。於是,只要有機會,他便會問諾先生關於魔法的問題,似乎有很大興趣,其實是覺得諾先生的回答沒準兒能博自己一樂。
德羅萊特先生一再表示,高德斯丹夫人聚會上的男女賓客確實被諾瑞爾先生迷得神魂顛倒。這一番話好歹起了些作用,諾瑞爾先生對他的偏見沒那麼深了。用德羅萊特先生的話說,諾瑞爾先生一光臨,那就好像往菜里點味精:只需放一小撮,整盤菜便風味大增!德羅萊特先生竭力討人喜歡,惹得諾瑞爾先生漸漸話也多起來了。
「我到這裏,是為國效力來的。」諾先生哀傷地說,「我希望自己能在抗法鬥爭中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我來倫敦,是要把當代魔法應用到更廣闊的天地。我想要使魔法重回不列顛。」諾瑞爾先生莊嚴地回答,「我有很多事情要對當今國家領導人講,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我也許可以為他們效勞。」
「哦,」拉先生說,「他去拜訪沃特·坡爵士了。諾先生有要緊事要立刻向波特蘭公爵傳達。他覺得沃特·坡爵士是傳話的最佳人選。」
「幹嗎要躲?」齊爾德邁斯問,「我又沒這麼說。我剛才難道沒提嗎,他對您沒什麼威脅。他是好是壞,跟您有什麼關係?請聽我一句,主人,好好利用這個送上門來的工具。」
「您很明智,諾瑞爾先生。」拉先生說,「塔布斯與斯達豪斯案給所有魔法師都敲響了警鐘。」https://read.99csw.com
「先生,如果您覺得自己被大家忽視了,我深表遺憾!」德羅萊特大聲說道,「可是我向您保證,您這樣的擔憂絕無必要!只要您願意在晚飯後表演幾齣戲法,無論什麼都行,全城的先生太太們都特別想見識見識。您不必擔心嚇著大家——我們的膽子都可大了。」
「這魔法師到底能幹點什麼,德羅萊特?」一天晚上,諾瑞爾先生不在場,高德斯丹夫人發了問。
就像神仙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樣,諾瑞爾先生終於發現,實現自己的願望,其實靠的還都是自己的力量。即便是魔法師也得靠熟人拉關係。諾瑞爾先生有個遠親(母親那一邊的)曾經給他寫過一封信,令諾先生厭惡透頂。為了避免再有這樣的事,諾先生送了那位親戚八百英鎊(投其所「要」),然而遺憾的是,八百鎊都沒堵住他的嘴,那位親戚繼續作怪,又寄來第二封信,上面千恩萬謝,對資助他的諾先生讚不絕口,並聲稱:「那麼以後我和我的朋友將服從您的利益,我們時刻準備著,在大選的時候跟隨您的意圖投票。假如您覺得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您只要提出來,就是賜予我榮譽,就是對我的提攜。您謙誠而忠實的,溫德爾·馬克沃希。」
「我沒有想法。他這個人我想都不想。」
諾先生什麼都沒說。
9月底的一個星期三上午,天氣陰沉,諾瑞爾先生和德羅萊特先生一起坐在漢諾威廣場宅子的書房裡。德先生正長篇累牘地轉述某F先生為了罵某S勛爵而講的話以及某D夫人對於整件事的看法。突然,諾瑞爾先生髮了話:「德羅萊特先生,現有要事一件,您若獲悉相告,本人感激不盡——請問,我來倫敦這件事,有沒有人通知過波特蘭公爵?」
一陣敲門聲響起,盧卡斯跑去開門。隨後,樓梯間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盧卡斯回來報告:「德羅萊特先生求見!」
「波特蘭?」旁邊的一位先生叫了出來,「怎麼回事?大臣們已經被逼到這份兒上了嗎?已經開始找魔法師幫忙了嗎?」
「您是說『政府』嗎,先生?」德先生道。
「聞秋樂算出來的全是災。」拉先生笑著評論道,「到目前為止,他已經算出來我將被水淹死,變成神經病,全部財產毀於火災,以及老了以後被自己的親生閨女惡意謀害。」
「要是帶您去見他,我會很高興的,先生,」德先生對諾先生說,「我自己對這個聞秋樂也特別感興趣。」
「啊!」諾瑞爾先生獲得一絲滿足。
「哦!」諾瑞爾先生抬起頭來,大叫一聲,「你還敢問我!你,你玩忽職守,隨便流氓無賴監視我的房子,盤問我的僕人,肆無忌憚!人家想打聽什麼都打聽到了!你不去替我擋這些事兒,那我問你,我花錢雇你幹什麼的?」
諾先生開始給政府寫急件,讓齊爾德邁斯送去之前先讓德先生過目,結果對方一封都沒有回。德先生告誡過諾先生,說他們是不會回信的,政府里的人整日忙得不可開交。
「好了,先生,」德先生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水汪汪的黑眼睛里透出一種息事寧人的眼神,「咱們別為這事兒吵。我巴不得能幫上您呢,可您看,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吃皇糧的有他們自己的圈子,我和他們搭不上交情啊。」
諾瑞爾先生吃了這頓飯,覺得遠沒他想象中那麼勞神,於是他答應德羅萊特先生,第二天到普蘭特里先生家再見。由德先生當嚮導,諾先生踏入社交圈,步子邁得比過去自信多了。他約會逐漸頻繁,上午十一點到第二天凌晨連軸轉:上午出門拜訪朋友;中午在外用膳,現身市中心各大餐館;晚間出席聚會、舞會、義大利音樂會;見遍了從男爵、子爵、女子爵以及各路高尚人士;在邦德大街上,德先生攙著他的手臂,一同漫步前行;在海德公園裡,德先生和朋友拉塞爾斯先生陪著他,坐著馬車,一同呼吸新鮮空氣。
漢諾威廣場這套房子,和大多數新房一樣,剛開始住的時候覺著什麼都好,住些日子,就覺得什麼都該更好。於是,諾瑞爾先生等不及要來一番大裝修,希望儘早完工。他找到德羅萊特先生,向他抱怨倫敦的工人不是一般的慢,而德先生則趁機把諾先生的裝修計劃問了個清楚,接著便批評諾先生挑選的室內色調、壁紙、地毯、傢具以及裝飾材料等等所有東西都有毛病。兩人就此事爭論了一刻鐘,隨後德先生吩咐把諾先生的馬車備好,指使戴維駕車把他和諾先生直接送到河岸街愛克爾曼先生的畫店去。到了之後,德先生讓諾先生看一本書,書里有一幅萊普頓先生所作的插畫,畫中是一間空蕩蕩的老式客廳,客廳牆上掛著一幅油畫,畫里是伊麗莎白時代一個表情獃滯的老人,正瞪著眼往外看;客廳里的椅子,九_九_藏_書愣頭愣腦地擺在那兒,彷彿聚會上話不投機的客人硬被按在一起。然而,翻開下一頁——嘿!木工、裱糊、室內裝潢,這些高雅的藝術能改變多少事啊!還是這間客廳,只是重新裝修了一番,卻幾乎認不出原貌了!這亮麗的新屋引來了十來位穿戴時髦的淑女和紳士,為了舒爽心情,他們就那麼優雅地斜靠在座椅上;奇異的是,透過一扇通向花園的落地窗,還能看到另一些人正在覆滿藤蔓的溫室中徜徉。讓他看這插畫的意義在於,德先生講解道,諾先生若想多交朋友,推廣當代魔法,家裡就得多安這種落地窗。
「您的仙子僕從是什麼樣的呢,先生?」拉先生問,「是不是只有您自己能看得見?別人能看見嗎?」
「真的?」拉先生嘆道,「恕我多嘴,諾先生,您這話可太出人意料了。我遇見過的魔法師中,沒有誰不承認『黑國王』是眾中之傑,本領超群!只要他願意,他就能把梅林從樹里拽出來,抓著他老先生的胳膊在頭頂上轉幾圈,再把他給塞回去。」
「我聽不大懂,」齊爾德邁斯說,「您把話說明白點兒。」
「若是當真如此,」諾先生說,「為何公爵仍遲遲不肯送來口信?我認為不然,我漸漸感覺他們全然不知我的存在——果真如此的話,德羅萊特先生,若您在政府里有用得著的熟人,肯告訴我的話,我將感激不盡!」
過了大約一個禮拜,德先生被請到蘇活廣場去聽一位有名的義大利女高音演出,據說是剛剛從羅馬過來的。諾先生自然也接到了請柬。可是,當德羅萊特到了目的地,卻沒見到諾先生的身影。拉塞爾斯正靠著壁爐跟幾個人聊天,德羅萊特跑過去問他知不知道諾瑞爾先生去哪兒了。
「當然,」拉先生接著說,「黃金時代魔法師里,哪兒還有他的對手?他建立的王國遍布天涯海角。無論人類騎士還是仙子騎士,全都執行他的命令。他還能施法讓森林四處行走。且不說他有多長壽——三百年的統治啊——咱們都知道,到最後他仍然是個年輕人,至少模樣依舊如此。」
「他該不會也能練那麼幾招吧,你說呢?」諾瑞爾先生說,「要不就是他的朋友裏面有人嫉妒我的成就!他都認識些什麼人?他是學什麼的?」
諾瑞爾先生對這一點不予置評。德羅萊特先生提出要去一些所謂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去拜訪一些所謂一結交便能為諾瑞爾先生的生活添姿彩的人,這些,諾瑞爾先生也都拒絕了。不過,他倒是同意今晚隨德羅萊特先生共同出席晚宴——貝德福德廣場的羅登斯托夫人家請客。
德羅萊特先生聽見這句話很驚訝。
齊爾德邁斯聳聳肩,說:「我想,您是說德羅萊特的事吧。」
「不喜歡。」諾先生說。
齊爾德邁斯挑起一根眉毛,撇著嘴笑了笑。「恰恰相反。」他說。
「您如果真去,那可要多加小心,先生,」利特沃斯太太勸道,「這些人能把別人嚇死。克魯克山一家有次招了個魔法師,那人髒兮兮的,他們把他招到家裡給朋友表演些戲法,等到了家才發現這個人什麼都不會,於是就不給他錢。這個魔法師氣極了,賭咒說他非把他們家的孩子變成煤筐不可。這家人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孩子當時確實找不到了,可家裡的煤筐還是過去那些舊的,沒添新的。他們把家搜了個底朝天,克魯克山太太急得半死,已經派人去叫大夫了——正在這時,家裡看孩子的女僕抱著孩子敲了門,原來,是她想讓她媽媽看看孩子,就帶著孩子回了詹姆士大街的娘家。」
每當聽到德羅萊特的事迹,諾瑞爾先生便咂嘴吸氣,但是無論如何,齊爾德邁斯的這番話令他感覺十分受用。十分鐘后,盧卡斯進屋送熱巧克力,這會兒的諾瑞爾先生正泰然自若地大嚼果醬吐司,早些時候那副焦躁不安的模樣,已經無影無蹤。
「您不會遺憾的,我親愛的先生!」德羅萊特說,「三個禮拜之前我剛為B公爵夫人挑了一套,她看了就說她這輩子沒見過這麼美的東西!」
諾瑞爾先生沒什麼用得著他的地方,因此一直也沒有給馬克沃希先生任何榮譽與提攜,然而從目前的狀況來看,(齊爾德邁斯發現)這位馬克沃希先生當初用那八百鎊在東印度公司為他和他兄弟買了個職位,隨後便去了印度,十年後回來,成了大富翁。從第一個資助人諾瑞爾先生那裡,馬克沃希先生沒得到任何關於該怎樣投票的指示,於是他聽了自己在東印度公司的上司波奈爾先生的話,並讓他的朋友們都順著波奈爾先生的意思投票。他儘力為波奈爾先生效勞,因為這位波奈爾先生是政客沃特·坡爵士的好朋友。商場、官場一片繁忙,你欠我一個情,我又欠別人一個情,你答應了我,我又得滿足他,一條互相幫助的鏈子就這樣形成了。眼下,這條鏈子從諾瑞爾先生一直延伸到沃特·坡爵士,而沃特·坡爵士如今已經晉身大臣之列。
若說與諾先生在倫敦的客廳餐室會面的先生太太們都嫌他掃興,諾先生也逐漸對他們心生不滿——失望程度彼此一致。他向德羅萊特先生抱怨個不停,說那些人提的問題太可笑,說與他們待在一起那麼長時間,英格蘭魔法也沒前進半步。
諾瑞爾先生新交不少,卻沒能喚起一個「心交」。總的說來,他讓倫敦人大失所望——他不施法,不詛咒,連一句預言都沒有。有一次,在高德斯丹夫人家,大家聽見他說了一句「可能要下雨」——就算這句話是預言,預測得也不準,因為天並沒有下雨,一直到禮拜六地皮都沒濕。他幾乎絕口不提魔法,可若是打開話匣子,就好像在講歷史課,沒人聽得下去。對以往的魔法師,他極少給予好評,只有一次,他讚揚了上個世紀一位名叫弗朗西斯·薩頓-格羅夫的魔法師。九九藏書
可是諾瑞爾先生此時的恐懼壓過了理智。他緊張地搓著雙手,手都發了白。他憂心忡忡地往屋子角落的黑影里看,彷彿疑心那裡也藏著幾個正盯他梢的德羅萊特。「他那身打扮可不像個搞學問的,」他說,「可打扮也說明不了什麼。他手上也沒有戒指,既不是王,也不是臣,可是不管怎麼樣……」
約克大教堂的「石頭記」把人們的耳朵都磨出了繭子,大家漸漸開始懷疑諾瑞爾先生還會不會幹點兒別的。德羅萊特先生勢必要構思新篇章了。
「那麼,您喜歡倫敦嗎,先生?」他問。
諾先生什麼都沒說。
「可是現在,有一點對我工作不利,先生。」諾瑞爾先生說。
「沒有?」一位穿粉色裙衣的夫人感嘆道,著實吃了一驚。
在德先生的指導下,諾瑞爾先生漸漸喜歡上了畫廊經常使用的紅色調,放棄了自己年輕時候時興過的綠色——當時覺得莊重大方,但效果太過黯啞。為了體現當代魔法精神,諾先生家原本毫不含糊的裝飾材料都重新包裝,上了漆,拋了光,材料本來是幹什麼的,全都看不出原樣,就好像演員粉墨登場。石膏被漆成木頭的樣子,木頭則被漆成不同的品類。到該為飯廳拿主意的時候,諾先生已經對德先生的品味完全放心,讓他全權負責挑選餐具,不必參考他人的意見。
「可塔布斯不是魔法師。」諾先生說,「我從來也沒聽說他自稱是魔法師。不過,就算他是基督教世界最大的魔法師,他這種與仙子為伴的想法也是大錯特錯。這些東西可謂心腸狠毒、禍國殃民之極。太多的魔法師或懶惰或愚昧,不走學術正路,偏傾盡精力求助仙子僕從——他們一來,這些魔法師便完全依賴他們的力量辦事——咱們國家歷史上這樣的人層出不窮。讓我欣慰的是,其中一些人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看看布拉德沃斯的下場!」read•99csw.com
「昨晚那場聚會,真是精彩到頂了,您也覺得吧?當然,恕我冒昧,我得說,您那會兒退場做得很對。您一走,我就跟大家說:『你們剛剛看見那個出了門的人,就是諾瑞爾先生!』哦,請相信我,先生,並不是沒人留意您離場。敬愛的馬山姆先生很肯定地說他看見了您的貴肩,巴克萊夫人認為她看見了您講究的假髮上整齊的灰發鬈,菲斯克頓小姐興高采烈地說她的目光曾在您學者般的鼻尖上停留片刻。他們只看見了您的一點點,先生,招得他們還想看更多。他們特想把您看全!」
1807年春至1807年秋
「我可以告訴您,先生,」諾瑞爾先生說,「我從心底盼望,這項大業會落到別的魔法師肩上。」諾瑞爾先生嘆了口氣,瘦小乾癟的臉儘可能擺出一副高貴的神情。像諾瑞爾先生這種人,曾經害得那麼多同行事業毀於一旦,如今還能信誓旦旦地說他情願所有的榮譽落到別人頭上,真不可思議。可諾瑞爾先生說這番話的時候,確實是這麼想的。
諾瑞爾先生很驚訝,一時沒說出話來。
諾先生皺起眉頭,說他認為在倫敦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別的魔法師,或者說,經過調研,他還尚未發現。
「哦,夫人哪,」德羅萊特叫起來,「他有什麼幹不了的?也就是入冬之前,在約克——您也許知道,約克就是諾瑞爾先生的故鄉——從北方刮來一陣暴風,把住戶晾的衣物統統吹進雪地,沾滿泥水。市長替城中的婦女省事,免得她們重複洗滌,就去求諾先生——諾先生召喚來一批仙子,把衣物洗刷一新,把襯衫、睡帽和襯裙上的破洞都補好,把開線的地方都織齊。城裡人都說衣物乾淨得晃眼,景象著實罕見呢!」
德羅萊特禮貌地低聲說他對此確信不疑。
「啊,先生,」德先生大叫道,「這您可說錯了!您是被蒙了!我們倫敦有魔法師啊——唔,至少有四十個。拉塞爾斯,你說咱們全倫敦是不是得有幾百個?說真的,每條街上都能看見一個。我和拉塞爾斯先生將十分榮幸把他們介紹給您。他們中間有一個所謂頭目,他們都管他叫聞秋樂,瘦高個子,破衣爛衫。他在聖克里斯托弗-斯托克斯教堂外邊支了個篷子,牆上濺得全是泥,掛著髒兮兮的黃門帘。你給他兩便士,他就給你算命。」
隨後,齊爾德邁斯把對德羅萊特的調查結果講給諾瑞爾先生聽:這個德羅萊特屬於一個特殊群體,只有倫敦才見得到。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把昂貴時髦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穿,平常無所事事,招搖過市,狂飲豪賭,滯留于布萊頓之類的聲色場所。近幾年來,這個群體的所作所為集於克里斯多弗·德羅萊特一身,在他身上發揚光大,已臻極致。就算最好的朋友,也會說他一無是處。
諾先生哼了一聲,說他沒有什麼仙子僕從。
「哦,當然是這樣。」齊爾德邁斯說,「可是,恐怕主人您現在得改掉一些保護隱私的習慣了。隱居、遁世這樣的事兒在約克郡行得通,可如今咱們已經搬出來了。」
齊爾德邁斯笑了好久,嘴往一邊兒撇:「哦,您說著說著就以為他是別的魔法師派來的特務。行了,主人,他不是。我向您保證他不是。我絕沒有玩忽職守,高德斯丹夫人的信一到,我就開始調查這位德羅萊特先生——我敢說,我對他的調查力度,絕不亞於他對您下的功夫。我想,要是真有魔法師雇他這麼一位當特務,那位魔法師本人也有問題。何況,若真有這麼一位魔法師,您肯定老早就發現了,您說呢?您肯定已經設法讓他讀不到書,再也搞不成研究了。您看,您以前也干過這樣的事兒。」
諾先生什麼都沒說。
「先生,是什麼樣的風把您,」德羅萊特問,「送到我們中間來,給我們帶來了快樂?您來倫敦有何貴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