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三章 針線街的魔法師

第十三章 針線街的魔法師

沒有期限,無人能奪。
突然,聞秋樂往前一站,彎腰湊到諾先生跟前,臉上的神情極為專註。諾先生下意識地住了嘴,也把身子向他湊了湊,彷彿要聽聽他有什麼機密向自己吐露。
「盧卡斯!戴維!」諾瑞爾先生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你們早幹嗎去了?」


我伸伸手,我敵仆地,宛如布偶。

戴維和聞秋樂扭打至一張小桌旁,掀動了桌上的一摞書。
「啊,」諾瑞爾先生叫起來,「你可算來了!你都聽說了嗎?所有人都跟我對著干!魔法師們盯上我,打算害我。僕人們懶惰、玩忽職守——就算我讓人切了喉嚨,他們都無動於衷!還有你,你這傢伙,你比誰都壞!我告訴你,這個人突然就站在我屋裡了——簡直像戲法變出來的!我又撳鈴鐺又喊人,愣是沒人應!你趕緊把手裡的活都放下,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去查查這個人到底用了什麼法術闖進咱們的宅子!他是從哪兒學來這些的?他都懂些什麼?」
靜夜深深,睡夢沉沉,我潛入黑甜;
諾瑞爾先生不得不承認,如此行為,實在不像強大的魔法師能做出來的事。然而,若不找個出氣筒,諾先生是沒法徹底踏實下來的。齊爾德邁斯和盧卡斯恰好就在身邊,於是諾先生逮住他們倆,開始發表長篇大論。他言語間不乏對聞秋樂的抨擊,罵他是有史以來敗類中的敗類。結尾處,他還不忘惡狠狠地甩出幾個例子,暗示那些懶惰、放肆的僕人們也都沒什麼好下場。
「噢,我算明白了,你上這兒來不為別的,專門是來侮辱我的!你這個冒牌巫師,你是在嫉妒我呢!你破不了我的法術,就來詆毀我的名譽,干擾我的生活……」
諾瑞爾先生十分震驚,坐在那裡盯住他,瞠目結舌,一言不發。諾先生感覺彷彿被這個人掏了心,心底的秘密一下子昭然若揭。來倫敦之前,諾先生就已經意識到,其實自己早就可以動手了;幾年前自己就已經能用魔法為英格蘭助戰;若早動手,法國人肯定早已被打退,英格蘭魔法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早已像自己期望的那樣高。他擔心由於自己拖沓而辜負了英格蘭魔法,這種想法長期折磨著他。今天這一場,彷彿自己的良心化作肉身,站出來做自我批評。因心情波動,諾先生對眼前這位神秘人物無計可施,只是結結巴巴地問他是誰。
「啊啊啊!小心!」諾瑞爾先生大叫著,「看在老天的分上,給我小心點兒!他把墨水瓶踢翻了怎麼辦?他把我的書毀了怎麼辦?」
頑石砌我寶座,我自其上卧;
兩天之後,波蒂斯海德勛爵再次到訪。諾瑞爾先生當即走到勛爵面前,對他講了下面這些話:「勛爵大人,我想,您得在期刊上好好批評一下托馬斯·蘭切斯特。多年來,我對九*九*藏*書《鳥之語》一書評價很高,我把他寫這本書看作是一次壯舉:他嘗試著把黃金時代魔法師的法技描述得清晰易懂。然而,經過細查,我發現,他寫的東西依然受到那個時代魔法師惡習的影響——他的東西太玄,勛爵大人!他的東西太玄!」
「兩位魔法師,現身英格蘭……」
我伸伸手,」聞秋樂的聲音稍稍大了一點,「我敵脈斷,血不再流……」他站直了身子,張開雙臂,合上雙眼,彷彿忽然得道,陷入一陣狂喜。他接著說了下去,口齒清晰,聲音充滿激|情,字字鏗鏘有力:

聞秋樂沒有理睬諾先生,他的大嗓門蓋過了諾先生顫巍巍的小嗓子:
1807年12月
「噢,他是要把烏衣王的預言說給我聽。沒什麼新鮮的,跟別的預言一樣不知所云。裏面提到了戰場、王座,還有什麼銀冠。不過,他說這一番話,最想強調的是另一位魔法師的存在。我估計他是說他自己呢。」
戴維是諾瑞爾先生的車夫,典型幹這一行出身,身材膘壯。他每天和四匹血統高貴、正值壯年的馬兒鬥智斗勇,這差事頗能強身健體。他一手抱住聞秋樂的腰,一手卡住他喉嚨。聞秋樂奮力抵抗,同時還不忘繼續怒斥諾先生。
撥開迷霧,透過雨簾,我身影初現;
「你說什麼?」
諾瑞爾先生走到火爐邊的椅子旁坐下,拿起書想接著讀。然而,他心神不寧,讀不下去。他煩躁不安,啃著手指甲,滿屋溜達,無數次回去細查那些在搏鬥中散落的書,看看可有損壞(完全沒有)。他做得最頻繁的一件事,就是跑到窗邊,焦急地向外張望,看看可有什麼人在監視這棟宅子。三點鐘左右,房間暗了下來。盧卡斯回屋把蠟燭點上,把火捅旺。齊爾德邁斯跟在他身後進了屋。
無名奴隸,曾為王……
齊爾德邁斯冷冷地瞪了他主人一眼:「好啊,若這是我唯一的任務的話,我已經把它完成了。他沒使什麼法術。咱們一個廚房丫頭忘了把儲藏室的窗戶關上,這個巫師就爬進來了。他撞上你之前,一直在房子里摸索。事情就是這樣。當時你叫人沒人過來,是因為這巫師把系鈴鐺的繩子切斷了,盧卡斯他們沒聽見你喊。後來,這巫師開始叫嚷,他們一聽見動靜就趕過來了。我說得對不對,盧卡斯?」
「噢!」諾先生髮現他原來並不是什麼神仙鬼魂,這才放了心,「我猜你是上我這兒來求我的吧?那你乾脆直接走吧!我不把你當同行,我什麼都不會給你!我不會給你錢。我不會幫你的忙。我也不會把你引薦給任何人。我告訴你,其實我打算……」
「行了,行了!」諾瑞爾先生打斷了他,「你以為我從沒聽過這些胡言亂語嗎?每條大街上的瘋子都在嚷嚷這些老掉牙的瘋話,每個掛黃帘子的盲流都這樣故弄玄虛。翻開兩百年以來任何一本寫魔法的三流刊物,都能找到這些東西!『渡鴉齊振翅,我步履將至!』我倒要問問,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誰的步履,將至哪裡?——盧卡斯!」read.99csw.com
盧卡斯跪在壁爐邊上,手裡拿著撥火棍,點頭說是。「這些當時我就想跟您說的,主人,可您就是不聽。」
我敵戰術,圖我戰負。入得地獄,收作經書。
冬日枯木,根枝皆墨跡。我民無知,不解其意……
「噢,是啊!」這個人怒目注視著諾先生,嘴巴沒停,「你自我感覺挺良好啊!你給我聽好了:你出山這回事,很早以前就有人預料到了。我等了你二十年你才來!這麼長時間你貓到哪裡去了?」

無名奴隸,頭戴銀冠,來自異鄉;
山石嶙峋,片片皆真傳。我民無知,視而不見。
「書籍、文獻是學術研究的堅實基礎,是知識的來源。」諾瑞爾先生嚴肅地回答,「不僅僅是魔法,一切學問都建立在此基礎之上。」
雨水串我門帘,我自其間過;
就在這時,房門開了,跑進來兩個人。
遠古戰場,灑我血漿。地獄司事,尋血跡,去土壤,銀牙杯中藏。

「我是聞秋樂,針線街的魔法師!」
「命運?哦,你這是要給我算命了,是不是?」諾瑞爾先生輕蔑地說。他站起身,狠命地按鈴兒,然而僕人都不見了蹤影。「好吧,有些人聲稱自己能占卜,我對他們真沒什麼話好說。——盧卡斯!占卜術無疑是一種最惡毒的把戲,只有像你這種無賴才拿它來欺騙好人。魔法沒有預言的功效,要是哪個魔法師說有,他就是個騙子。——盧卡斯!」
聞秋樂聲名遠揚(或者說臭名昭著)的原因是個謎。他不比那些披著長發,門口掛著髒兮兮的黃帘子的騙子更有魔力。他的咒語不起作用,他的預言從未實現,而他一陣陣的神魂附體,一看就知道是表演。
他們看不見我。
前者孤獨一生,自做囚牢;
三座王國,歸我;英格蘭,歸我;
「還有兩塊軟乳酪。」盧卡斯補充道。
「飛鳥投身虛無,心存狂想。我法法技,無非如此。飛鳥之法力,世間生靈,無一能及。縱是其間弱者,足以越俗世,至彼界。清風拂面,書卷微翻,烏衣王現身處,即是風源。原野小獸,法術粗莽,烏衣王現身處,盡顯我法高妙。風瀟瀟,雨飄飄,樹聲滔滔,烏衣王現身處,萬物言語,吾等皆通曉。」read.99csw•com
前者畏懼我出現,後者久把我期盼;
盧卡斯跑過去協助戴維,設法把聞秋樂掄圓了的胳膊綁到身後。趁這會兒功夫,諾瑞爾先生繞著書房一溜小跑,把擺在外面的書全都收拾起來,放到相對安全的位置——其動作之迅速,已多年未見。

頑石砌我寶座,我自其上卧……
「接受教育高、能力強的魔法師的輔佐,是我國人民與生俱來的權利。」諾瑞爾先生插嘴道,「而你又能為人民做些什麼?故弄玄虛地扯些什麼石頭、雨水和樹?這就好像高布列斯聲稱人們能從樹林中的野獸身上學到魔法——我就奇怪了,怎麼不到圈裡去跟豬學,怎麼不上街去跟狗學?這樣的魔法,我國當代文明人不需要!」他怒氣沖沖地瞪了聞秋樂一眼,而這一眼,卻把他的目光粘在聞秋樂身上。
魔法無價,贈與我民。我民無知,遂輕視之。
然而,諾瑞爾先生認準了聞秋樂擁有強大的法力,結果心裏太過焦躁,僕人們的解釋都安慰不了他。「噢,」諾先生說,「可我敢肯定他是要害我的。說實話,他已經害我不淺了。」
諾先生抬起頭來,驚訝地發現房間里站了個陌生人。這個人瘦骨嶙峋,破衣爛衫,活似一隻禿鷹。他的臉色像放了三天的牛奶,發色像飄著煤灰的天空,再看那身衣裳,顏色就好比泰晤士河流到了沃坪——頭、臉、衣服,沒有一處乾淨。然而除了這些地方,他看上去更符合多數人心目中魔法師的模樣(諾瑞爾先生幾乎正相反)。他站在那裡,身子挺得筆直,灰眼珠里燃著怒火,一副飛揚跋扈的神情。
雨簾遮天,滴滴皆法術。我民無知,遂不能讀。
遙望北天,曙光初現。渡鴉齊振翅,我步履將至。
我伸伸手,我敵心神,散若鳥獸;

後者獨自上路,頭頂風暴,尋覓高山上的黑塔……
我敵利器,指我胸膛。入得地獄,供為聖物。
「什麼?抓住這個人!快!」

雨水串我門帘,我自其間過;
前者之心,埋積雪下,匿密林深處,仍痛如針扎;
九-九-藏-書你又犯糊塗了,巫師!我不是為了自己。我上這裏來,是要把你的命運傳達給你——這是我命里註定要完成的任務。」
12月底的一天,倫敦上空的積雲堆成了山,風兒作怪,天氣時陰時晴,雨點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這會兒,諾瑞爾先生正守著一爐旺火,舒舒服服地坐在書房裡,手裡捧著一卷托馬斯·蘭切斯特的《鳥之語》,面前的茶几上擺著不少好吃的東西。他翻著書頁,尋找自己最喜歡的段落,這時突然話音響起,差點把他嚇丟了魂兒。此人嗓門頗大,口氣輕蔑——「你這個巫師!你以為你乾的那點兒事就嚇住所有人了嗎?」
毋庸置疑,倫敦最出名的街頭魔法師要數聞秋樂。他的魔法篷子支在聖克里斯托弗-斯托克斯教堂的門口,地處針線街,正對中央銀行。我們很難搞清楚,在這塊地方,究竟是中央銀行的名氣更大,還是魔法篷子的名聲更響。
諾瑞爾先生一放下心來,知道聞秋樂並不是自己的大敵,便後悔自己當初何必非跟他爭個高下。他心想,當時要是保持住高高在上的派頭,一言不發,情形也許會好得多。不過,回想起來,當聞秋樂被戴維和盧卡斯往外拖的時候,模樣並不像之前那般令人生畏了——想到這裏,諾先生感到一絲安慰。接著,他又意識到,自己的學識與能力比聞秋樂不知要高上多少倍。於是,諾先生逐漸踏實下來。可惜,這份安寧太短暫了。諾先生重新拿起《鳥之語》,剛一翻開,就看到下面這段話:
聞秋樂穿戴漫不經心,髒兮兮的領巾在脖子上隨便一兜,襯衫和領巾之間還露著點臟肉。這露出來的一小塊皮膚上,有一道奇怪的彎印兒,鮮藍色,彷彿鋼筆筆鋒向上一劃。它也許是道傷疤——街頭鬥毆留下來的紀念——然而,它更像是南海群島土著人身上的體繪,透著些許野蠻。聞秋樂這種人,能大大方方地闖進別人宅子指著人家罵,面不改色,這會兒竟顯得十分尷尬。他發現諾瑞爾先生正盯著他那道藍印看,便伸手塞了塞領巾,把脖子那塊給擋住了。
聞秋樂往四下里看了看。「我聽說,只要是有關魔法的書,你都有。」他發了話,「大家都知道,亞歷山大圖書館著火那會兒丟的書,你也都找回來了。我猜,這些書你都已經背下來了吧!」

齊爾德邁斯和盧卡斯自從來到諾先生門下,基本每個禮拜都要聽這麼一場,於是此刻二人並不以為然,只等主人把怒氣都撒乾淨。諾先生一住嘴,齊爾德邁斯便說:「先不提餡餅和乳酪,單說他闖進來找你,無異於自找麻煩,還要冒著被絞死的風險。他到底想幹嗎?」
諾瑞爾先生爆出一聲驚嘆,開始還算是「驚爆」,收聲的時候只剩黯然一「嘆」了。
「是啊,」齊爾德邁斯表示同意,「真不淺啊!九*九*藏*書這個人吃了咱食櫥里三塊肉餡餅。」

冬日密林,貌似安寧。忽聞咆哮聲,我破林中靜……
就算當眾現眼,聞秋樂也還是保住了一定威信,保住了在當地的名望——也就是說,作為倫敦所有街頭魔法師中的一員,聞秋樂還是有一定群眾基礎的。諾瑞爾先生的朋友和崇拜者們經常勸諾先生去會會聞秋樂,然而他們驚訝地發現,諾先生竟一點兒要去的意思都沒有。
我伸伸手,」聞秋樂低聲說,「波濤洶湧,河水倒流……」
後者之寶,此生珍愛,落敵人魔爪……
前者與罪犯為伍,後者自毀人生路;

多年來,他彷彿上了癮似的,就愛跟泰晤士河神進行深沉、冗長的會談。只見他突然陷入一陣譫妄,向河神發問,而河神的回答則從他嘴巴里冒出來,音調低沉,還帶著點風聲、水聲。1805年冬的一天,一名婦女給了聞秋樂一先令,托他問問河神上哪兒才能找到拋棄她的丈夫。河神道出大量驚人的消息,聞秋樂的篷子周圍聚起一群人,都跟著聽。有些看熱鬧的對聞秋樂的法力深信不疑,聽到這一段神諭,他們驚嘆不已。而其他人則開始笑話聞秋樂和那位婦女。其中一位(特別有創意的)趁著聞秋樂滔滔不絕,把他的鞋子給點著了。聞秋樂立馬恢復了清醒:他跳來跳去,大呼小叫,一時間又想把鞋子脫掉,又想跺腳把火踩滅。這一場,圍觀群眾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有個東西從聞秋樂嘴裏掉了出來。兩個看熱鬧的過去撿起這東西,細細察看:不到兩寸長的金屬小物件,形狀像個口琴。其中一人把它放進嘴巴里,便也能用泰晤士河神的聲音說話了。
無名奴隸,頭戴銀冠……」聞秋樂喘著粗氣——戴維德胳膊緊緊卡住了他的喉嚨,於是他的演說遠沒有之前那樣動人心魄。聞秋樂最後奮力一搏,把上半身從戴維的拳頭中掙脫出來,大喊:「遠在異鄉,無名奴隸將稱王……」隨後,戴維和盧卡斯半拽半抬,把他拖出了房間。


「三座王國!」諾瑞爾先生大叫起來,「哈,我可知道這套胡話是在編誰了!原來是烏衣王的預言!很抱歉,要是你準備用這個人的故事來打動我,那就算空忙一場。哦,沒錯,你絕對是白費力氣!我恨哪個魔法師,也沒有像恨他那樣厲害!」
盧卡斯解釋說是系鈴鐺的繩子怎樣怎樣。
我獨佔黑色王座,暗影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