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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羅克斯伯勒公爵的藏書室

第二十八章 羅克斯伯勒公爵的藏書室

威靈頓勛爵眼下正帶兵遠在葡萄牙,於是誰也說不好他對此有何意見。可巧,他夫人住在哈里大街11號,跟沃特爵士家正對門兒。沃特爵士當晚回家之前,先敲門拜訪了威靈頓勛爵夫人,問夫人覺得威靈頓勛爵對派給他一位魔法師會怎麼看。威靈頓夫人個頭矮小、鬱鬱不樂,她的意見她丈夫向來都不大當回事。她說她不知道。
「斯特蘭奇是個正派人,」拉塞爾斯道,「正派人做正派事,他對您一定也是這麼個期許。若書私下裡只對您一人出售,那麼您可以都買了。然而若是公開拍賣,他會覺得自己有權和您競爭。」
「畢竟,」他說道,「來回進出朴次茅斯的船隨時都有幾十艘之多,怎會出這種事情?」
德羅萊特、拉塞爾斯和齊爾德邁斯誰都沒發話。他們確實知道諾先生借給斯先生的書有多少。他們還知道他扣著不給的有多多。
此後的幾分鐘里,誰也沒再注意這位魔法師。大家圍觀冒牌主教號四周的單桿帆船、雙桿帆船以及駁船的搜救進展,隨後又抬頭望天,談論天氣會怎樣變化、漲潮時風向如何。
「可大戰當前,人人都要時刻準備為國家做出犧牲。」沃特爵士的聲音透著些許惱怒,「您要知道,這樣做的人已是數以千計。」
王冠客棧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店裡一名夥計站在馬匹跟前。斯特蘭奇和吉爾畢上校上了車,由上校揚鞭,飛快穿過了市中心。市裡逐漸開始有些躁動,帶著一絲緊迫、慌張的氣氛。窗戶一扇扇推開,探出一個個戴著睡帽的腦袋,沖樓下喊著打聽,街上的人也嚷著作答。一大群人似乎正和上校的馬車往一個方向趕。
「真的?他們都不愛書嗎?好吧,這倒讓人心裏踏實不少。」諾先生思忖片刻,「不過,假設他倆其中一位真繼承了公爵的藏書室,又恰巧在書架上真翻著一本魔法方面的稀世珍本,突然起了好奇心——人們對魔法總有好奇心,您知道,這也是我個人成就所帶來的不那麼理想的後果——他也許會讀上一段,受了啟發,便挑一兩個咒語試試身手。畢竟,我當年就是這樣入的門。那時候我才十二歲,從我舅舅的書房裡拿出本書看,發現裏面夾著一張從一本更早的古書上撕下來的書頁。我一讀,當場認定,以後非做魔法師不可!」
「打擾您了,先生,」店伙說,「口岸指揮官讓我告訴您,『冒牌主教』衝上馬灘了。他派吉爾畢上校去找一位魔法師,可找到的那位說他頭疼,不肯去。」
「不過,」拉塞爾斯說,慢悠悠地,就好像這會兒才想到,「要是斯特蘭奇不在國內,他就沒辦法參加競拍。」他呷了口咖啡,「是不是?」
利物浦伯爵想了想。「我看,」他說,「咱們只有對某位將領在不久的將來贏戰法國人有一定把握,才能把斯特蘭奇派去輔佐,否則就是對斯先生才能不可饒恕的浪費,天曉得,光咱們倫敦這邊還輪不過來呢。說實話,咱們可選擇的餘地不大,這樣的條件除了威靈頓勛爵再也沒別人符合。」
「風是打西南邊過來的,」吉上校解釋道,「若颳得再大,會吹得船往沙子上撞,船肯定會散架,上面的人就都淹死了!」
「賣書!」諾先生慌張地叫起來。
「這……這地方……就是船擱淺的這塊地方,」斯特蘭奇催問,「好像跟馬有關?」
11月中旬,海軍部請諾瑞爾和斯特蘭奇先生共赴朴次茅斯檢閱海峽艦隊,能獲此殊榮的一般只有軍隊將領、英雄人物或是各國君主。兩位法師攜阿拉貝拉一起乘坐諾先生的馬車南下朴次茅斯,進城之時,港口停泊的所有船艦以及港口附近大小炮台武庫禮炮齊鳴。他們乘划艇前往斯匹特黑德海峽,在那裡的艦船之間穿行,由上將校軍官全副陣容乘駁船陪同。級別低一些的船隻也跟去了,坐得滿滿的全是朴次茅斯的熱心群眾,只為一睹法師尊容並揮手歡呼。返程途中,諾瑞爾先生同斯特蘭奇夫婦還參觀了造船廠。當晚,向他們三人致敬的盛大舞會在朴市的大會堂舉行,整個市中心燈火通明。
斯特蘭奇使冒牌主教號脫了險,究竟是光榮之舉,還是純借事故為自己前途鋪路,朴次茅斯人各有各的說法。當地很多軍官、船長都說他這招玩得太過招搖,明顯是為了炫技震一震海軍部,拖船倒是次要的。大家對那些沙子變的馬也不甚滿意,它們並沒像斯特蘭奇說的那樣幹完活就消失,而是在斯匹特黑德海域遊了一天半,大限一到,便紛紛躺倒,重又化為座座沙洲,位置難料。朴次茅斯的航海官、引航員在口岸指揮官面前抱怨說斯特蘭奇永久性地改變了斯匹特黑德海域的航道和沙洲,海軍現在又得斥資費力重測水深並測繪錨地。
諾先生頓了頓,看著拉塞爾斯,緊張地舔舔嘴唇:「那你覺得書會怎麼賣?公開拍賣還是私下交易?」
「這次冒牌主教號獲救read.99csw.com,」沃特爵士對利物浦伯爵道,「說明派駐一名魔法師在當地好處是大大的,什麼危難都能應付。我記得咱們曾打算把諾瑞爾派到什麼地方去,最後不得不放棄。現在派斯特蘭奇怎麼樣?」
舞會上幾乎人人樂在其中,只是剛開始時有件小事頗為鬧心:幾位賓客也是糊塗,竟自沖諾瑞爾先生誇讚舞會如何快活、舞廳如何美麗。諾先生的答話毫不客氣,於是他們立刻判斷他脾氣壞、惹人厭,若官位低於上將,他根本不會搭理。幸好,斯特蘭奇夫婦二人活潑開朗、無拘無束的作風充分彌補了他們這份不快。介紹給朴市的要員顯貴認識,他倆特別高興;談起朴次茅斯、當日所見的船艦以及一切與海軍、航行有關的事情,他倆飽含敬意。斯特蘭奇先生跳起舞來曲曲不落,斯特蘭奇太太也只坐下歇過去兩輪,二人直到凌晨兩點鐘才回了他們在王冠客棧的房間。
1811年頭兩月間有幾個禮拜,諾瑞爾先生的阻撓似乎確實擋住了斯特蘭奇的去路。沃特爵士、利物浦伯爵、約克公爵以及斯特蘭奇都犯了同一個錯誤:他們以為若想事成,要靠喚起諾先生的高尚情操、愛國志向與責任感。毫無疑問,這些優秀品格諾先生當然都具備,可他心中還有些別的原則更為堅定;更高層次的官能,也總會被這些原則所制約。
他穿戴好,下樓到咖啡間,看見一位身著上校軍服的英俊小伙正在那兒踱來踱去。這便是吉爾畢上校了。斯特蘭奇記得在舞廳里見過他——人看著機靈,舉止也討喜。一見到斯特蘭奇,他如釋重負,說是有條船——「冒牌主教」號——在斯匹特黑德一處沙洲擱淺了,處境很難辦,有可能輕傷脫險,也可能不然。口岸指揮官那邊問諾先生、斯先生好,求兩位或者其中一位跟吉爾畢上校跑一趟,看看有沒有辦法可想。
斯特蘭奇說:「它們是由沙子和海水靠魔法幻化成的,給它們多少活兒,它們幹完才會消失。吉上校,派條小船過去跟冒牌主教號的船長說一聲,讓他派手下船員把馬往船上拴,能拴住多少拴多少。馬能把船拖出沙洲。」
吉爾畢上校搖搖頭,一副怒而無可奈何的神情,表明自己壓根不懂斯特蘭奇在說什麼。
據密探透露,波拿巴對著柜子問了以下三個問題:「皇后懷的是不是男孩?」「俄國沙皇會不會再次變卦?」以及「什麼時候才能把英國人徹底打敗?」
有人笑了起來。
1810年11月至1811年1月
拉塞爾斯笑了一笑:「這您就放心吧,先生。我向您保證,這倆人一門心思只為搶上爵位。想來我就從沒見他倆哪怕是翻開過一本書。」
「我變的,」斯特蘭奇道,「拿沙子變的,確切地說,是拿馬灘的沙子變的。」
「不成!不成!不成!」上校一臉震驚,連聲大叫。
「除非是斯特蘭奇,」拉塞爾斯道,「若把書買下來的是斯特蘭奇,我想威爾士親王以及大臣們不會有什麼意見。」
突然,好幾個人叫大家往水面上看。水上冒出個怪傢伙,體型巨大,閃著銀光,腦袋的形狀長而古怪,腦後飄著水草狀的淺色毛髮,似乎正朝冒牌主教號游來。人們還未來得及嘖嘖稱奇,只見這神物又冒出幾隻,轉眼間,幾隻變作一群,不計其數,都朝著船的方向輕快地全速前進。
「哦!」德羅萊特叫起來,「要是書被別人買走了,您可以向大臣們提出抗議!您可以向威爾士親王請示!書若落到您以外什麼人手上,對整個國家是大不利啊,諾瑞爾先生。」
夜裡快三點鐘才上的床,一早七點就被敲門聲叫醒,斯特蘭奇實在不太高興。他爬起來,發現客棧里一名夥計正站在門廳里。
拉塞爾斯跟德羅萊特聊著科爾與因尼斯二人的官司,言語間似是不經意地提了一兩回那座著名的藏書室,引起了諾先生的注意。
「這片沙洲叫作馬灘。」吉上校冷冰冰地答道,罷了便轉身跟別人講話去了。
「這您還怕什麼?」齊爾德邁斯從書信中抬起頭來,「一般人家賣書,最後還不都跟算計好了似的,專為討你高興。」
走到城牆邊上,吉爾畢上校勒住了馬。空氣寒冷潮濕,從海上吹來陣陣清風。前方不遠處,側卧著一艘大船。水手遠看就像極小的黑點,抱住護欄,正艱難地從船側爬下去。十幾艘划艇和小帆船停靠在大船周邊,只見小船上的人正跟大船上的水手說得熱鬧。
與此同時,斯特蘭奇聽到提議卻是十分欣喜。阿拉貝拉的欣喜相比之下略有保留,不過還是積極表示贊同。而最大的障礙——說出來誰也不會太奇怪——還是來自諾瑞爾。過去的一年裡,諾先生在很多方面已對自己這位門生產生了依賴。過去要找德羅萊特和拉塞爾斯談的事情,如今都是跟斯特蘭奇商量。若斯特蘭奇不在跟前,諾先生每言必及斯特蘭奇;若有斯特蘭奇在身邊,則與斯特蘭奇交談。由於之前從未體驗,他這份依賴與牽挂來得愈發深切。以往,只要是跟人打交道,他就從來沒痛快過。假設會客室或是舞廳高朋滿座,而斯特蘭奇好不容易躲出去一刻鐘,諾先生就會派德羅萊特跟過去,看看他去了哪裡、在跟誰講話。所以,一聽說有人提議將他門下唯一的弟子、身邊唯一的朋友送去前線,他受了刺|激。「沃特爵士,」他說道,「我萬想不到您居然能開這個口!」九-九-藏-書
「變它們有什麼用?」吉上校問。
「公開拍賣。」拉塞爾斯、德羅萊特和齊爾德邁斯齊聲回答。
這東西比人大得多,長得既不似魚,也非海豚。
幸虧還有兩位先生能派上用場,而這兩位更懂得怎樣把事情辦好。拉塞爾斯跟德羅萊特和其他人一樣急著想讓斯特蘭奇去葡萄牙,而他們認為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從諾瑞爾先生的憂患下手,即羅克斯伯勒公爵藏書室未來的歸屬。
一個禮拜二上午,天氣冷颼颼,下著雨,諾瑞爾先生正和拉塞爾斯與德羅萊特二位坐在漢諾威廣場宅子的書房裡,齊爾德邁斯也在屋,正代諾先生給政府各個部門寫信。而斯特蘭奇這會兒正陪太太在特威克納姆一地看朋友。
諾先生抬起頭,臉上綻出新的希望。
沃特爵士試過一番,沒成功。利物浦伯爵和約克公爵也都積極去找諾先生談,結果誰也沒勸動他。諾先生聽了斯特蘭奇上前線的計劃沒別的反應,仍只有惶恐。
好幾個人動手摁住了斯特蘭奇。其中一個上來猛勁兒抓著他搖晃,以為這麼干就能在法術生效之前將法術甩掉。
諾先生雙手捂住了臉。
戰爭粉碎了一切現有的幸福,也黯淡了未來的希望。士兵、商人、政客、農夫,人人都怨自己生不逢時,而魔法師(這類人只要存在,就總跟別人逆反著)見事態發展至此,卻是喜上心頭。得有好幾百年都沒人對他們這門營生高看到如今的程度。為了把仗打贏,辦法使了不少,可都以慘敗告終。魔法此時已成為不列顛最大的希望。戰爭部及海軍方面大大小小的委員會、辦事處爭相聘請諾瑞爾和斯特蘭奇二位先生。諾先生在漢諾威廣場的宅子業務繁忙緊迫,來客有時不得不等到凌晨三四點鐘,斯特蘭奇和諾先生才有空接待。若是和好多人一起在客廳里等,這還算不了什麼;最痛苦的莫過於排在最後那位:一等等到大半夜,面前大門緊閉,且明知門背後有兩位魔法師在作法——總之滋味絕不會好受。
吉爾畢上校聳聳肩膀:「恐怕這事兒沒您想的那麼特別。當時的航海官可能不熟悉斯匹特黑德這邊的航道,要不就是喝多了。」
「您這麼看也行。不過,先生,我懷疑這些被您出神入化地描述了一番的年輕幻象迷是否還有機會見到這座藏書室。科爾和因尼斯二人為了爭奪爵位,打的官司所費不貲。不管將來誰當上公爵,第一要務便是付律師費;一入主弗洛爾斯城堡,馬上就會搜羅東西賣掉。委員會宣布結果一個禮拜之內,他們不把整座藏書室都公開拍賣了才怪呢。」
「先生,您難道沒想過,」斯特蘭奇問,「我這一去,能為英格蘭魔法贏得多少人心?」
「總之,」他說,「重點在於船現在是側卧著的。要不我乾脆就把它立起來?這簡單得很。」
維特魯夫進了櫃櫥,再出來的時候便有了答案,分別為:「是」、「不會」以及「不出四個禮拜」。只要他一進去,柜子裏面總會發出極其難聽的噪音,好似地獄群魔齊聲嚎叫,櫃門邊角縫隙還噴出一片片銀星雲霧,獸爪握球的櫃腿撐著的櫃身微微搖晃。三個問題回答完畢,波拿巴靜觀櫃櫥片刻,隨後大步上前,一把打開櫃門。他發現櫃膛里有一九_九_藏_書隻鵝(負責發噪音),一撮硝石(負責噴銀星),外加一個侏儒(負責點硝石並且戳鵝)。不知維特魯夫跟那侏儒什麼下場,反正鵝是做了皇帝第二天的晚飯。
「哦,他們家裡就沒有晚輩嗎?沒準兒人家正是《英格蘭魔法之友》和《當代魔法師》的熱心讀者呢,沒準兒人家只要一看見魔法方面的書籍就會想方設法據為己有呢!抱歉,拉塞爾斯先生,在我看來,這兩位大人年事再高,也不夠保險!」
斯特蘭奇把計劃告訴他。
有人帶著嘲諷的口氣回答,說這位也許算不上什麼魔法師,可至少人家舞跳得不錯。
然而,就眼下這件事,兩位魔法師由於性情差異太大,始終無法達成一致。斯特蘭奇把勇敢赴險、為英格蘭魔法爭光掛在嘴上,言語、修辭全都跟冒險、打仗沾邊,是不可能討諾先生歡心的。諾先生一口咬定斯特蘭奇是會討厭打仗的:「在戰場上,人總是又冷又濕。等真到了那兒,你才不會像你預想這般熱情呢。」
諾瑞爾先生曾給公爵去過好幾次信,央求人家准他查看查看藏書中可有魔法方面的書籍,有可能的話是否能將書買走。諾先生緊著打聽,人家公爵可不願意搭理。公爵家財萬貫,根本不圖諾瑞爾給的錢。多年來,他堅守與王后家姐的約定,無子無嗣。他死後,家中一大批男性親屬認準了下一任羅克斯伯勒公爵就是自己。他們紛紛到上議院特權委員會申訴,委員會進行研究之後判定新一任公爵將在科爾少將與詹姆士·因尼斯爵士二人之間產生,而究竟是哪一位,委員會不置可否,說他們仍需研究。事情拖到1811年初還沒有個結果。
時下傳言(走到哪裡都能聽見),說是拿破崙·波拿巴皇帝也欲尋魔法師而不得。利物浦伯爵手下的密探彙報說波拿巴皇帝見英格蘭魔法師步步為「贏」,十分眼紅,於是派官員跑遍全國各處搜尋有法力的人士。找到這會兒只找到個名喚維特魯夫的荷蘭人,這人有座魔法櫃櫥。櫃櫥於是被載上時髦的四輪馬車運送到巴黎,而維特魯夫一進凡爾賽宮便向皇帝保證,無論什麼問題,他都能在櫃櫥裏面找到答案。
「哦,我敢說有可能,」諾瑞爾先生沒好氣兒地說,「可有什麼比眼見魔法師上戰場更能激發人們對烏衣王以及一切野蠻邪術的想象呢?!他們會以為咱們召喚仙靈,對話夜梟、狗熊。而我只希望大家把英格蘭魔法看作一門不露聲色、尊嚴體面的營生,實際上這門營生就好像……」
「老天!不成!」吉爾畢上校叫起來,「這麼干絕對不成!除非小心到極點,不然龍骨肯定一折兩半,船上人都得淹死。」
只聽有人發了話,說這位無知得嚇人,簡直搞不懂海軍部憑什麼這麼器重他。
「可是,先生,」斯特蘭奇趕忙插嘴,好截住這番聽了上百遍的訓話,「我是不會帶一班仙子騎士做隨從的。另外,有些事情咱們若不考慮,就大錯特錯了。過去咱們經常感嘆,抱怨總是被迫一遍遍重複同一種法術。如今受戰事所挾,我有機會實踐之前從未嘗試過的方法——而且,先生,你我不也時常向對方坦言:魔法一旦動手實踐,理論就好懂多了。」
這番話要想聽懂可不像店伙以為的那麼容易,斯特蘭奇心想,就算自己清醒了,估計還是聽不明白。不過,顯然是出什麼事了,然後有人要他上什麼地方去。「你去跟那個什麼上校說,讓他等等,」他嘆口氣道,「我這就來。」
「哦,可那是從前了,」諾先生說,「從前全國上下除了我沒人再對魔法書有丁點兒興趣,如今恐怕得有不少人都打算買上幾本。我猜《泰晤士報》準會登啟事。」
「可他們是當兵的!」諾先生大叫,「哦!我相信軍人有他存在的意義,可若是斯先生遭遇什麼不測,國家的損失可比丟兵折將大多了!我聽說在海威科姆有間學校,每年能培養三百名軍官。若有幸能教上三百個魔法師,我對天發誓我樂意;若真有那麼多人可教,英格蘭魔法的處境也許比現在還光明些!」
「究竟是什麼東西?」人群里有人問。
「哦!」斯特蘭奇道。
斯特蘭奇全無航海經驗,在他看來,這艘船無非只是躺下睡著了。他覺著假如自己是吉上校,只消厲聲訓它一番,讓它重新站起來即可。
該藏書室長久以來一直是諾先生的心頭大患。作為國內最負盛名的私人藏書室之一,它的地位僅次於諾先生自己那間,這背後還有一段奇異的血淚史。大約五十年前,羅克斯伯勒公爵——一位高智商、有涵養,可親可敬的紳士——愛上的人碰巧是當朝王后的家姐。他央求國王答應這門親事,而國王拿朝廷規矩、禮節、有無先例等等各種理由拒絕了他。此舉傷了公爵和王后家姐的心,他二人鄭重起誓,彼此相愛至地老天荒,任何條件下不得嫁娶他人。至於女方是否守約,我不清楚。而公爵後來歸隱於自己蘇格蘭邊界處的城堡,為了打發孤身一人的日子,開始收集古籍孤本,其中包括繪有精美頁邊插圖的中世紀手稿,也包括書籍印刷剛剛出現時製作的版本,來自像倫敦的威廉·卡克斯頓、威尼斯的瓦爾達斐這類奇才的工坊。到了十九世紀初,公爵的藏書室已成世間一處奇觀。公爵本人偏好詩歌、騎士道、歷史與神學,對魔法並沒什麼特別興趣。然而他這人只要是古書就都喜歡,若說藏書室內魔法方面的作品沒收進來過一兩本,也不大可能。九_九_藏_書
事態於是突然一變:斯特蘭奇先生若能去葡萄牙待個一年半載的,則再好不過。九*九*藏*書
「這沙灘叫什麼來著?」斯特蘭奇問。
1810年底,政府的處境能有多差就有多差。大臣們聽到的全是壞消息。法國人節節取勝,而曾與不列顛聯合抗擊拿破崙·波拿巴皇帝的歐洲大國勢力(隨後便被波拿巴一一擊敗)如今都意識到判斷有誤,搖身一變成了波拿巴的盟軍。國內,由於戰爭影響,貿易遭到毀滅性的衝擊,全國上下處處虧損、人人破產,農作物收成連續兩年滿足不了內需。最小的公主因病去世,國王傷心過度,得了失心瘋。
「是嗎?真是太有意思了。」拉塞爾斯的話語里透著極度的厭倦,「不過因尼斯跟科爾二位是不大可能碰上這種事兒了。因尼斯如今得有七十多了,科爾也大約這歲數,誰也沒有新的事業追求了。」
他隨後的提議更糟糕。聽見有人說什麼等漲潮的時候再靠風將船順水送離沙洲,他想到也許讓風刮大一點會有幫助,於是舉起手,打算施法召喚。
「哦!」吉上校道,「好極了。行,一定。」
一大群人聚集起來了。朴次茅斯的居民,每位多少都跟大海、航船有些聯繫,且都有個人利益方面的考慮。當地人每日談資無非是關於進港出港或是下錨停靠在斯匹特黑德港口的航船。像今天這樣的事,幾乎無人不挂念,不僅招來了常在附近晃悠的閑漢(為數已然不少),連相對比較沉著冷靜的市民和商人也趕到了,自然也少不了有空跑來圍觀的海軍方面人士。關於航海官究竟犯了什麼錯、口岸指揮官該怎麼把問題解決,大家已經爭得不可開交。待弄明白斯特蘭奇是誰、跑來幹什麼,大家樂得將各自意見轉贈到他身上。可惜他們用了不少航海方面的行話,斯特蘭奇聽了這番彙報,至多隻能模模糊糊懂個大概。他聽完一個人的解釋之後冒失地問了一句「搶行」跟「頂停」是什麼意思,結果人家又給他講解航行原理,他聽了個莫名其妙,聽完還不如沒聽的時候明白呢。
然而,倫敦的大臣們跟斯特蘭奇一樣,既不懂艦船也不懂航海。對他們來說,只有一件事顯而易見,那就是斯特蘭奇救下了一艘船,替海軍部省了一大筆錢。
「這兩位都是什麼人,咱們了解多少?」他問拉塞爾斯,「他們對魔法實踐可有興趣?」
諾先生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慌亂。「可斯先生會理解的,他知道書都歸我才合適。」他說道,「書還是收歸一座藏書室內為好,不應流散各處。」他觀望四座,打算看看有誰支持他。「當然了,」他接著說,「斯先生讀我的書,我是不會反對的。誰都知道我的書——我自己那些珍貴的書——有多少都借給斯先生讀了,得有……我的意思是,得看是什麼題材的。」
「它們難道不會散在水裡嗎?」有人問。
「是馬。」斯特蘭奇答道。
「這倒是。」德羅萊特附和道,「我把他給忘了。」
「哦,確實!」
冒牌主教號得令后不出半個鐘頭便被拖出了沙洲,隨後水手們便忙起了將船帆歸位等等一系列水手該做的事情(跟魔法師動起手來一樣神秘莫測)。值得一提的是,拖船的進展並不完全遂斯特蘭奇所願。他之前沒想到把馬拴住會有那麼大困難。他以為船上有的是纜繩,夠做不少籠頭、韁繩,施法的時候也對咒語做了調整,讓變出來的馬儘可能馴順。可水手並不懂馬。水手懂的是海,而且只懂海。有些水手好歹能捉住並套上馬,而更多人則束手無策,再不就是被這群發著銀光、鬼魅般的東西嚇得不敢上前。斯特蘭奇變了總共得有一百匹馬,最後只套住大約二十匹拴到船上。將冒牌主教號拖離沙洲,二十匹馬自然勞苦功高,可若不是因為斯特蘭奇不斷拿沙子變馬,灘面豁開一道深槽,船照樣挪不了窩。
「您這是要幹嗎?」吉爾畢上校問。
「它們打哪兒來的?」又有人問。